灵鼋笑着摆摆手,“回去种在花草少一点的地方就行。这山间的野花虽说有点土就能活,但顽强之余性格也霸道的很,脾气一点都不小。”
岑君维闻言松了一口气,随后问道:“您有办法送我出去吗?我与好友们失去联系,他们现下应该都在担心。”
灵鼋闻言点了点头,却没动,只笑眯眯地反问他,“你见了我,不想求点机缘吗?”
岑君维生来就没有为身外之物发过愁,于修炼一事也没想过一蹴而就,对外物和机缘之类看得非常开。
他恭恭敬敬一俯首,语气中又不掩少年意气,“谢过前辈。机缘这东西,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也强求不来。此刻好友尚在为我焦心……”他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跟上古异兽“我”来“我”去了半天,连忙改口,“请恕晚辈不识抬举。”
灵鼋摸了摸胡子,只好脾气地继续说:“这里的禁制特殊,人修进来过一次,终其一生都不能再进第二次——你爹这么多年也只是驻足石壁之外,你可想好了,当真什么都不求吗?”
岑君维心思急转,突然就明白了他爹为什么这次要亲自跟来。他朝灵鼋深深弓腰作揖,“晚辈无所求,劳烦您送我出去吧。”
灵鼋本想再逗这后生两句,外放的神识却突然感知到了异样,于是只大笑道,“跟你爹一个脾气。好,那就如你所愿。”
接着他衣袖一挥,岑君维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外来之人离去,此间便突然一静。
灵鼋慢吞吞地俯身摸了摸显得垂头丧气的苔藓,又踱步到堆在一起的人修尸体旁静默了片刻。之后,他面朝石壁而立,温和慈爱的笑容敛起,眼皮微抬,始终洞察全山的神识将山间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映于眼中——
左眼中眼瞳隐去,眼白中映着栖元山上那些傀儡体内一点不自然的莹莹光亮;右眼则化为竖瞳,古老而幽邃的目光洞穿石壁,冷冷地审视着飞速朝此间掠来、满手血腥的不请自来者——这也是他突然将岑君维送走的原因。
不速之客来的比预料中还快,那人周身的黑气较之前更甚,几乎看不到其中身形。祂拎着一具人修的尸体当开门符,堂而皇之地打开了石壁,与静立而待的灵鼋当头对上。
那人果断将手中尸体一抛,身形如闪电般朝灵鼋袭去——上古异兽的威压对祂竟然无用!
灵鼋不闪不避,只道:“去。”
刹那间,地上的苔藓闻声而动,凭空拔高数丈,如滔天巨浪般朝那人当头拍去,将祂身形一阻,同时更多的苔藓从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灵蛇般缠绕上祂的四肢,几息之间便将祂裹成了蛛网之上的囚徒。
不知那玉色苔藓有何奇效,被它缠上之后,那浓郁的黑气竟似被消融般逐渐变浅,原本死命挣扎之人也逐渐安静下来。
待黑气全然散去之时,灵鼋从祂身上感受到了微弱而熟悉的灵核之力,不由惊诧万分。
这时,那人宽大的兜帽掉落,露出一双涣散无神的眼睛。
“你!”震惊与哀痛在灵鼋眼中一闪而过,他快步上前,颤抖的手却穿过了那人的身体。
灵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神黯然,苍老的声音中满是怀念与心疼,“真是……许久未见了啊。我陨身之时你尚且年少,天地造化皆在你身,没想到再见竟是如此情景。”
他在死去的人修和山上的傀儡身上察觉到了故友的痕迹,本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之徒借故友旧物行凶,故而在此等候,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场对面不识的物是人非。
沧海桑田,生死轮回,故人再见满是遗憾。
“当年你不顾女娲劝阻,强行来此处保我一丝魂魄之时,我于死生之间窥得一线天机。”灵鼋苍老的声音突兀中断,数万年过去了,它依然无法将天机说出口,只因天道不允。于是他低头一笑,颇有几分毕生所愿将成的欣慰,“我苟延残喘至今,便是为助你一臂之力!”
言罢,一股生机盎然的灵核之力被他自额头抽出,那东西灵动而璀璨,在空中温柔地盘旋片刻,随即凝成了一颗不足寸长的墨绿色晶体。
晶体一现,洞内灵气便如沸腾般浓郁起来,山内所有的苔藓与藤蔓却似被吸取了生机般缓缓褪色枯萎,而灵鼋的身影也变得透明了几分。待那晶体隐入来人体内,苔藓与藤蔓便彻底失去了活性,变成了一团团细腻的齑粉,而灵气则如被长鲸吸川般涌入那人体内。
在铃铛落地的一声声脆响中,灵鼋周身也开始溢出点点光芒,欢快跳跃着融入那人枯萎的体内。
他看了看自己逐渐变得虚无的身体,怀念的眼神洞穿了无情的万年光阴,落在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孩子身上,“我不知你遭受了何种经历,竟落得如此田地。如今这幅样子,想来你定是不愿意的。”
那人当年从天而降,干脆地抽了一丝自己的灵核之源给他续命,只说了一句“傻子,跟我一起听万年后的风声吧”,于是这山体内就有了无数特殊的小铃铛,而他也没有错过万年间的每一缕风。
灵鼋逐渐溃散的神识留恋地盘旋在那人身上,嘴角不由浮起一丝怀念的笑意,“可惜,等不到你醒来与我共论这万年后的见闻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光芒渗入那人体内,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突然轻轻抬了一下眼,始终混沌的眼神似乎清醒了片刻。
灵鼋见状,欣慰地将最后一丝魂魄之力注入祂体内,随即化作一股风,绕着祂温柔地转了一圈,继而飞出栖元山,消散于世了。
岑君维被骤然而起的风一吹,恍惚的神志方才归位,耳边骤然传来好友们的声音,只是……事情与他的想象有些出入——
“君维不会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才一炷香的功夫,应该不至于。”
“谁知道上古异兽吃不吃人?”
还没来得及欣慰死里逃生、只觉交友不慎的岑君维怒道:“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出现了出现了……你这是在什么鬼地方?”
“手里拿的什么?”
“看样子没什么事嘛。”
“莫姐姐说亲自去接你。”
“我娘来了?”岑君维听到“莫姐姐”三个字便自动忽略了其它,先是一喜,随即想起自己现在比街头乞儿还邋遢的形象,顿时手忙脚乱,“不能让她看到我这样啊!她会担心的!”
方才还临危不乱的岑少爷立时四爪并用,好不容易从储物袋里刨出一件完整的长衫,破破烂烂的旧衣都来不及脱,就匆忙往身上一裹,腰带都没系好,一抬眼就跟常年在山中神出鬼没的巨蟒四目相对。
“……娘!你来啦!”岑君维立刻挺直腰背,舒展身姿,站成了一颗生机盎然的小树苗——要不是一头沾了血和土的乱毛,以及暗中系腰带的手太扎眼,倒也能称得上一声翩翩公子。
莫惊春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快速看了一遍,同时将他周身要害拍了个遍,没见他露出什么痛苦神色,于是暂且放下心,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一群人就丢了你一个,这山间找人自然还是磐岳擅长。”
岑君维嘿嘿一笑,朝巨蟒磐岳道:“好兄弟谢啦,改天给你加餐。”
巨蟒闻声,眼睛一闭头一歪,拒绝了来自“好兄弟”的狗腿,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待到两人与众人汇合时,颜青霜正溜达着挑傀儡,准备带回去查验异常,柳云轩不肯让她亲自动手,只将她挑好的尸体一个劲儿往自己的储物袋里装。
边韶正拿着画像一一核对失踪的散修,渡厄使在旁帮忙,一边记录一边为死者收敛尸身。
而岑奚儒正在和严承平吵架。
“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吗!多少次了!”岑奚儒看着被掀翻了的山路,气就不打一处来,看神色很想在山脚立一块牌子——“青冥剑阁某严姓剑修不得入内!”
严承平摸了摸鼻尖,心虚,但改不了,“事急从权,我找人给你修,好吧。”
“呵,那就劳烦了。”岑奚儒白了他一眼,刚好看到莫惊春带着岑君维回来,于是果断抛下严承平迎了上去。
玄光珮中,严书岚无语扶额,“还是让我娘把我爹拴在家里吧,他一出门就惹事,管账先生还得跟着愁眉苦脸。”
宁瑶笑着一歪头,“你娘过不了几天也要离家,你忘啦?”
严书岚想了想,更心疼管账先生了。
柳玥疑惑:“赫连姐姐离家做什么?”
楚北辰道:“学宫要招收弟子了呀。”
柳玥突然明白了过来,“最近是休沐期,怪不得你们有空!”
学宫每年有两次休沐,一次两个月,旨在让弟子们将所学所得融会贯通,休沐期间弟子可自行安排。
赫连瑾是学宫祭酒,也是传道先生之一,休沐期间一般都用来陪女儿,然而最近情况特殊,她一直在外奔波处理学宫之事,不久前传信回来,说明日方归。
仅仅一日之差,严承平便带回了一打索偿票,分别来自龙隐门、栖元山山脚数户百姓、以及朝廷掌管土地修缮的地官司徒。
刚刚归家的赫连瑾一看等在书房门口的管账先生就心生不妙,将来龙去脉一听,顿时气笑了,感觉严阁主应该回学宫再重修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