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 第1章 引 “且说百余年前,魔族死灰复燃,所经之处如天灾降世。灵岳宗的柳宗主以身为饵,集众人之力,将那不死不灭的魔将封印于幽都,世间这才有了太平之年。” 云台山脚下的京华阁里,仙风道骨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大堂中立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先生见状很是欣慰,捏着山羊胡不停微笑点头,同时两眼不动声色地扫了大堂一圈,没看到熟人,顿时凭空多长了十个熊心豹子胆。他摸出折扇一展,半遮着脸,朝堂下的看官们挤眉弄眼道:“诸君皆知,柳宗主自那之后才与颜医仙终成眷侣,可知他们是如何相识相知的呀?” “听闻是救彼此于绝境之中?”有见多识广的客人答道。 先生顿时笑成了只脖子后仰的大鹅,“诸君只见柳宗主今日在修真界罕有敌手,却不知,他早年修为平平——医仙与他初见时,可烦他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一时间“胡言乱语”的斥责之声此起彼伏。 先生却摇着折扇稳如泰山,“小老儿的消息自然来自可信之人。”只见他将手中折扇一翻,“狂徒张三”四个大字张牙舞爪,几乎要跃出扇面。 堂下再次哗然,只因这位张三先生在说书界颇为有名,不仅每次出现时的相貌皆不同,还对灵岳宗之事如数家珍。 此人浑身是胆,曾有人见他在山门前,眼冒绿光地拦住了柳宗主问这问那——柳云轩一愣之后,竟还好脾气地答了,只叮嘱了一句不许在故事里给他红袖添香——自此,张三先生一战成名。 “这颜、柳二人确实相识于危难。”张三先生露出了个迷之微笑,略显兴奋道:“拖油瓶柳宗主当时由于话多嘴碎,被生性喜静的医仙连下几针,定成了个只能眨眼喘气的废物花瓶,而‘被噤声’的柳宗主则自此倾心,开始了百余年的漫漫追妻之路。” 及至魔族被灭后、两人成婚时,修真界万人心碎,所经之处皆可听取哭骂声一片。一半在骂“柳狗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九成在哭“医仙为何英年早婚”“姐姐为何不等等我呜呜呜”——其情其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后经由云台山方圆百里内的说书先生们昼夜不休地大讲特讲后,二人的故事也火速在民间扩散开来,不多时便流传出了百来种以两人为原型的话本。 对此,夫妻两人毫无异议——颜青霜不仅自己买回来看,还撺掇着柳云轩跟自己一起写新的。因其行文过于离经叛道,大有“当今修真界大能不可说之事(完本)”之嫌,修凡两界没有店家敢收,唯一的成品只能遗憾地藏于两人的私库中。 “成婚之后,这对神仙眷侣恩爱非常,慎之又慎地考量过后,两人才育有一女,明日刚好是这天之骄女的周岁宴。”说到这里,张三先生的眼睛里显出了一点真切的开心,“届时,若诸位去灵岳宗道声贺,说不定还能吃一杯酒呢。” 堂下顿时有人附和“去得去得”,随即被同桌好友笑骂“一杯倒别去灵岳宗丢人”,顿时惹来更多人的哄堂大笑。 待笑过之后,众人才发现说书先生不见了。 此时在京华阁后门,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头探脑,正是刚刚的狂徒张三,他见左右无人便快速将一身行头扒了个干净,无事人般溜达到巷口,将折扇之外的一干零碎物归原主。 原主与他颇为熟稔,问道,“又给你师父捏造什么故事了?” “话本的事,怎么能叫捏造。”此说书狂徒正是柳云轩的二徒弟,“明日有空就来喝酒,我先走啦。” 他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留下的“话本”却让人浮想联翩。 隔日周岁宴上,酒过三巡,耳闻过这新鲜“话本”的宾客们一脸神秘地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柳宗主当年果真修为不佳吗?”这是满眼只有修炼的人。 “确有此事,听闻是与灵骨有关……” “当年不佳,也不妨碍现在变成大能。相较之下,我更想知道医仙的话本里到底写了什么!”这一看就是个话本狂热者。 “柳宗主与颜医仙那般神仙人物,应该不会去写……” 没料到话音未落,就听旁边恰巧路过之人随口接了一句,“无风不起浪。坊间传言也不全然是空穴来风。” 宾客转头看清来人,立即拱手道;“岑门主。” 来人名唤岑奚儒,是龙隐门的掌权人,当今世间少有敌手的阵法大能。 岑奚儒今日有事耽搁,故而比好友们来迟了一步。他越过一众宾客,直奔后院。 甫一推门,就见几位好友正凑在一起聊天,一同前来的各位夫人却不知所踪,想来又是被医仙三言两语拐跑了。 不远处的床榻上热热闹闹地趴着各家几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东西,一群互相拌蒜的短手短腿中,最中间那个正抱着狐狸啃耳朵的小家伙就显得格外特别。 岑奚儒将门一关,疑惑道:“哪里来的狐狸?” 柳云轩上前,捞出狐狸放到一边,先给女儿擦了擦嘴角,又给被咬的湿哒哒的狐狸擦了擦耳朵,这才不紧不慢道,“出门遛弯捡的。” 周围几人立刻意会。 说话间,得了自由的狐狸没走,又绕回来蹭了蹭小孩的手,在她身边团成了一团,长长的尾巴轻轻盖在小孩的背上。这两位一个赛一个的小,狐狸却坚定地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下似的,小小一只像个沉默而温柔的守护者。 岑奚儒看得有些惊奇,“这狐狸有名字吗?” “有,青霜起的,叫‘绥绥’。”绥绥白狐,九尾痝痝,寓意吉兆。 说到这里,岑奚儒又问:“我侄女的大名起好了吗?” 柳宗主爱女小名叫柳玥,大名夫妻俩商量了许久都未定下。 “起好了。”柳云轩看了一眼女儿,敛不住的笑意便沁到了声音里,“叫,柳舒风。” 【引用】 《吴越春秋》:绥绥白狐,九尾痝痝 【名词理解】 完本:无删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引 第2章 栖元山(1) 十年后,药庐。 “我是云台山水娘,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 念念有词的柳玥突然顿住,她拎起两棵长得一模一样的药草凑到眼前,屏气凝神,把自己看成了斗鸡眼也没看出区别。随后,她爽快地承认了自己不行,抬头朝门外熟练地喊道,“绥绥!绥绥快来!” 话音刚落,一个轻盈的白影就从门外跃了进来。 柳玥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把狐狸抱进怀里,就开始嘀嘀咕咕地求救,“好绥绥,帮我看看这两株哪个是寒霜草、哪个是翊寒草?” 她年纪小个子矮,而狐狸这些年长得颇快,蹲坐都到她大腿,直立而起时比她还要高些。此刻却被她卡着两前肢抱在怀里拉成了长长的一条,堂堂四条腿的生灵跟着她一步一挪,还不跟她的腿脚打架,毛茸茸的身影透着种身经百战但没有必要的熟练。 结果两个小短腿还没挪到桌前,身后就有两人先后出声。 女声温柔里透着坏笑,“哪天你把绥绥惹生气了,它不帮你可怎么办。” 男声倒是谦谦君子,但也没藏住笑意,“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撒娇卖乖求绥绥原谅,是不是呀小玥儿?” 柳玥第一时间捂住狐狸的耳朵,不让它听到这些暴言,接着回头对爹娘怒目而视,“不要教坏绥绥!” 随即她浅浅地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记事以来,绥绥都是由着她想怎样便怎样,除了沐浴的时候不让碰,其他时候都没脾气的很。她瞬间有了反驳的底气,自信道:“绥绥才不会跟我生气呢!”说完就举高不明所以的狐狸,低头贴近——却被狐狸眼疾手快地抬爪抵住了脸。 柳玥当场傻眼。 颜青霜迅速一侧头,把脸埋在了柳云轩肩上。 柳云轩抱着无声但笑得发抖的夫人,看着一脸懵的女儿,声音也染了笑意,“前几日刚教了你‘男女授受不亲’,这么快就忘啦?我看呐,绥绥学的比你好。” 柳玥瞪大了眼,震惊地从满脑子疑惑中挑出了一个最关键的,“什么?!狐狸也讲究这些吗?”感觉第一次认识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呢。 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疑惑又好奇地盯着狐狸上下打量,“不是,等等,绥绥是雄狐狸吗?” 狐狸:“……” 柳云轩:“……” 颜青霜抬手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上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乖女儿,你以为呢?” 柳玥一脸的摸不着头脑,茫然道:“我不知道呀。” 她眼珠子转了转,仰头冲她娘甜甜一笑,跃跃欲试地问道:“娘亲,怎么看狐狸……”是雌是雄呀? 她话都没说完,怀里的狐狸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柔若无骨似的在她手臂间旋了个身。 柳玥只觉得狐狸柔顺的皮毛绸缎般蹭过手心,怀里就突然一空,沉甸甸的狐狸流水似的从手里滑走了,还眨眼间跑出去三丈远,并在弹指间上树了! 柳玥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掌,又看了看树上的狐狸,目瞪口呆,“绥绥……跑那么远做什么?” 柳云轩走近,摸了摸她的头发,“再不跑,你岂不是要将它翻来覆去瞧个究竟?” 柳玥感叹了一句“它也太聪明了……”,继而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合掌兴奋道:“这么聪明,将来莫不是能化身成人,变成狐狸精!” 男狐狸精哎……话本上说,狐狸精都可好看了。 小柳玥想象力有限,觉得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就是自己的父母,假如绥绥能变成人……那大概会像自己的爹娘一样好看吧? 颜青霜一眼就能看穿女儿在想什么,伸手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平日里少看话本,话本大多都是骗人的。” 柳玥眼睛一转,假装无知,“真的吗?那《风流医仙俏宗主》也是骗人的吗?” 颜青霜:“……那倒不是。” 柳云轩一合眼,深感千年道行一朝丧,暗叹道:“……这天终于还是来了。” 《风流医仙俏宗主》,由颜青霜口述、柳云轩执笔而成,因其内容过于匪夷所思,导致世上仅此一册,完稿即孤品,被藏于二人的私库中。 柳玥开蒙之后,夫妻俩觉得女儿长大了,是时候玩玩……不是,了解一下各种灵物法器了,于是把私库钥匙给了柳玥一份。 柳玥在众多闪闪发光的天材地宝中挑挑拣拣,慧眼识珠地相中了这本朴实无华的小册子,拎起来就走。 等颜青霜发现的时候,柳玥跟狐狸已经因为熬夜看书变成了兔子眼。她哭笑不得,“小祖宗,你可真会挑。” 柳玥困的不行,但心里的疑惑不解开她就不能安心入睡,“娘,这书里有玄机吗?我怎么看着像话本?” 颜青霜无奈又好笑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抬手轻轻遮住她的眼睛,“就是普通的话本,放错了。” 当年的小柳玥就这么被她娘一句避重就轻的“放错”轻飘飘地给哄了过去,及至后来她在书房看多了她爹的笔迹,又听闻了各种关于她爹娘和世交们的传闻,终于有一日醍醐灌顶似的明白了当年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柳玥偶尔也会坏心眼地故作不知,在跟两个大人的斗智斗勇中突然把话本当杀器祭出来,让自己处于上风。 “所以绥绥将来是有可能变成人的!”她一锤定音道。 颜青霜笑着摇了摇头,一如既往地纵容着女儿的小心机,暗中伸手捅了捅柳云轩。 柳云轩立刻会意,开口接过话茬:“就算绥绥能变成人,那起码也要百年之后啦,你还有的等呢。”他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颊,“对了,你前几日不是一直念着想见君维吗?今日他要随你岑叔叔来,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柳玥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他果真今日来?” 柳云轩笑道:“是这样说的。” 闻言,柳玥却轻轻咬了下嘴唇,罕见地犹疑了片刻才开口,“他过段时日是不是要跟岑叔叔去栖元山?” 柳云轩一愣,蹲下与她平视,“你去了‘镜泉’?不错,你岑叔叔正是为栖元山之事而来。” 【引用】 *改自朱敦儒《鹧鸪天·西都作》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栖元山(1) 第3章 栖元山(2) “镜泉”是灵岳宗的核心之一,汇集天下消息,由柳云轩的大徒弟风砚掌管。 当年诛杀魔族之后,为防有漏网之鱼继续为祸世间,也为方便互通有无,修真界的几大宗门与民间朝廷合力,在两界拉起了一张巨大的消息网—— 民间以无孔不入的“闻黎居”为首,隐姓埋名的修真者常驻其间,协同官府处理诸多事宜——普通案情由各司衙门判,怪力乱神之事由闻黎居初步处理,并往修真界传送消息。 修士以真元将内容写于特殊符纸之上,所书之事从符纸中消失,同步出现在距离事发地最近的三个宗门的“十洲同”阵法中,接到消息的宗门再着专人进行处理。 同时,所有消息都将汇集于灵岳宗的镜泉之中,由灵岳宗做最终汇总与留存,最后经由两界随处可见的“水镜”达知世人。 为方便追本溯源,民间与修真界之事会并列左右地现于水镜中,普通百姓亦可查看。 一开始还只是简单的“修真异闻”区与“民间异闻”区,后来由于一些修真者打起架来动辄翻江倒海,搅扰到普通百姓的生活,百姓们苦不堪言,一怒之下集体告到了官府。 官府层层上报后,由朝廷出面与灵岳宗商榷,辟出一个 “问而求索”区,百姓们可在此痛诉无良修真者。 于是乎,此区经常可见“某不知名修真者于某日引来天雷,吓得我家牛三天不敢出门,该修真者画像如图,望能给个说法”云云——故此,“问而求索”又被戏称“讨债区”,坊间花名是脍炙人口的“天下修士负债榜”。 这之后,各宗门顾及名声,虽说也会叮嘱弟子在外低调行事,但修士们对此反应各有不同。后来不知是谁高高在上地公开说了一句“除魔卫道总要有牺牲”,引得修真界吵了好几日,连带“十洲同”中也多了很多无用消息。 见状,灵岳宗干脆又辟了个“众说纷纭”区,专门给修士们吵架或闲聊,可佚名也可别称——天道在上,修士将为自己的言行承担因果——每月所发消息超过一千条需付钱,下品灵石包月,中品灵石包年。 有修士意味深长道:“修行之人每月在此闲聊几千条,是不需要精进修为,还是身边没有至交好友?”——因此此区又被称为“鉴灵区”,至于是哪个“灵”就仁者见仁了。 然而近日,吵架的和讨债的都暂时握手言和了,水镜内的四区无一不在讨论栖元山异象。 柳玥想到看完镜泉后的事,抿着嘴低下头,视线在地上飘来荡去,没想好要怎么跟爹娘说。 颜、柳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出声催促,只安静陪着她——颜青霜将她抱进怀中坐下,柳云轩摸出梳子,抬手给她梳了个自己新琢磨的发髻。 半天后,柳玥终于从颜青霜怀里抬头,犹豫又茫然地问:“世间有能预知未来的人吗?" 颜青霜第一次在女儿脸上看到这般迷茫的神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开口时语气安慰却并不敷衍,“世间能人千千万,莫测之事何其之多。洞鉴古今,预知兴衰,是大智慧,亦是大不幸。” 柳云轩却道:“天道远,人道迩。天行有常,人谋可改,无甚可怕。” 颜青霜看着女儿略显不安的眉眼,没有追问她发问的缘由,只道:“若是有什么担心的事,不妨做些准备。” “……什么都可以吗?”柳玥问。 “只要能让你安心。”柳云轩劝慰道。 听闻此言,柳玥像是去了心头重担,长舒一口气,重新挂上了开心的笑容。她抱着颜青霜的脖子又撒了好一会儿娇,才一溜烟跑出门,准备去哄狐狸下树。 结果刚出门片刻,她又从门后探出头来,弯着明亮澄澈的眼睛笑道:“娘亲,您的明琥珏我拿走啦!” “眼光不错,拿去玩吧。”颜青霜朝她露出了个赞赏的笑。 倒是柳云轩若有所思,“玥儿近日没有下山,也没有与陌生人接触过,宗门内卜算古今的先生们都躲着她走,应当不是听装神弄鬼之徒胡说了什么;她平日里去的地方都有迹可循,身上又有诸多法器防身,入梦摄魂之流上赶着找死的鬼魅伎俩对她无用,没头没脑这么一句,是不是……” 颜青霜抬手点上他无意间皱起的眉心,安慰道:“她想说自然会说。” 柳云轩还是有些担忧,“忧思伤神,而且……” “……而且,道华愚始,道理我都知道的。”柳玥带着好不容易哄下树的狐狸,一起朝卧房走,“主要是梦太逼真,我有点担心嘛……届时如果无事发生,那便最好。倘若当真有个万一,那我会后悔终生的。” 前几日,柳玥带狐狸在镜泉看消息消磨时间。冗杂繁复的两界消息如春日细雨般聚合在一起,又在镜泉的引导下自发与同类汇集,待投射到水镜上一看,居然九成与栖元山有关。 柳玥好奇之下从头翻到尾,看完回头品评了一下,感觉像看了个蹩脚的话本,干巴巴的还没有写完,内容丝滑过脑没有惊扰到一点思绪,不仅成功浪费了时间还额外起到了催睡效果! 于是她开开心心地把脸往狐狸肚子里一埋,闭着眼一边哼唧撒娇一边把狐狸整整齐齐的毛都摸乱,之后又手上长眼睛似的,把狐狸将要盖到自己身上的尾巴拉到怀里抱住,作完这一切终于不动了,裹着暖和的阳光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结果做了个与阳光一点都不沾边的梦—— 梦中,她的发小之一岑君维在栖元山身受重伤,自此仙缘断绝,性情大变,最后郁郁而终;而他的父亲岑奚儒在他逝世后不久便走火入魔,屠戮宗门数万人,废十洲同,毁闻黎居,又以生灵献祭之邪术,炼化地脉之力为己所用,以阵法大能之身彻底堕魔,致使整个西南地区生灵涂炭。 灵岳宗、云墟太微宫、青冥剑阁及百炼山庄的世交好友们不得不联手拦他,不料鏖战之中,岑奚儒自爆元神,致使其余人三死一重伤。修真界遭此重创,魔修却乘势而起,天下纷乱自此而始…… 柳玥在心擂如鼓中惊醒,满心惶惶,只想知道爹娘与好友是否还安好,怎奈不甚清醒的神志与尚且无力的身体分道扬镳,爬起来的太仓促差点摔在地上,直到绥绥扑到她身下,又给她当了回垫子,她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熟悉的环境给了她无声的安抚,人一醒神,方才那股萦绕在心头的惶惑不安也就逐渐散去,只剩一层浅薄的不祥之感,阴影似的梭巡不去。 她一边安慰自己“梦都是假的”,一边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不安,纠结了好几日,最终还是选择语焉不详地向爹娘询问——说的太详细会成为她娘的话本素材的!她已经吃过好几次教训了! 不过,“明琥珏是防御法器,要不再给君维塞点别的吧!保命嘛,东西不嫌多的。” 狐狸闻言,温柔地抬头蹭了蹭她的手,结果被她坏心眼地捏了捏耳朵。 狐狸:“……?” 柳玥眉眼弯弯地蹲下,哼哼唧唧着就开始在狐狸身上乱蹭撒娇,“我的绥绥啊,感觉你真的能听懂我的话哎。” 她作乱的邪恶之手盯上了狐狸的脸,一边轻捏一边故作凶恶地威胁道:“快说,你是已经得道成仙的狐狸,专门下凡来陪我的,等我长大了你就会变成人,然后陪我一辈子!” 狐狸的尾巴在背后轻轻一扫,身姿端庄雅正,脸被她揉来揉去也毫不挣扎,像个稳如泰山的哑巴。 柳玥挠挠它的下巴,看它享受似的眯起眼,忍不住奇怪道:“我是不是从没听过你出声呀?”她家灵兽园里的狐狸都会叫,声音甜的很,偏偏她的绥绥像是被人药哑了,这么多年连咕噜声都不曾有过。 一想到这里,她又徒生担忧和心疼,连忙去摸狐狸的脖子和嘴,“难不成是喉舌有损?” 她看着狐狸细长的眼睛,很是忧愁,“我娘治两条腿的还行,给你看病可能要欠些火候。”略一思索后,她郑重道:“等君维的事结束后,我带你去药宫看看吧,外祖总会有办法的!” 颜青霜出身云墟太微宫,也就是传说中的药宫,外界尊称她为医仙,宫内尊称她为少宫主。 可能是柳玥忧心忡忡的表情太过明显,狐狸盯着她看了几息,突然主动往她怀里一扑。 柳玥的满腔愁绪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打断,一之愣后,她麻溜地往地上一坐,把狐狸抱了个满怀。 她感觉到绥绥把头搭在了自己的肩头,顺滑的皮毛蹭过脸侧和脖颈,灵兽轻柔的呼吸声响在耳畔,如同夜风轻拂过细密的草丛,细腻而柔和。 柳玥在这久违的呼吸声中感觉到了心口一点淡淡的委屈:“绥绥,你好久没有主动抱过我了。” 道华愚始:“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的缩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栖元山(2) 第4章 栖元山(3) 她俩自小一起长大,牙牙学语时是“你怀中有我,我臂间有你”的亲密无间。 开蒙之后,虽然还是天天形影不离,但柳玥就是莫名觉得绥绥跟她生疏了——投怀送抱想都别想,它甚至会聪明地蹲坐在门口等她换完衣服再进卧房! 更别提沐浴了,柳玥坑蒙拐骗绑,智计与花招出尽,使出吃奶的劲儿都不能抓它跟自己一起沐浴,只能自己先洗完,然后把蹿上树的绥绥哄下来,再用娘亲给的除尘符将它洗干净。 柳玥越想越委屈,嘴一瘪,把头往狐狸颈间一埋,闷闷地颤声道,“绥绥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呜呜呜……” 狐狸可能没料到自己一扑之后会是这种后果,一愣之后便立刻挣扎着要与她分开,结果被她抽抽噎噎地用力一搂,顿时不敢动了。 忽然间,柳玥听到了一声轻柔又仓皇的叫声,像是有一个玲珑剔透的灵魂被困在无法言语的躯体中,不知所措又心慌意乱地试图哄她开心。 柳玥:“……” 柳玥顿时“呜呜”地更起劲了,她抽噎到肩膀都在抖,“太好了绥绥,你能发出声音了。我、我还想过要不要自己去学狐狸叫,然后教你呢……实在是太好了……” 狐狸被她哭慌了,僵在她怀里没敢动,喉咙里又发出一声轻柔的呜咽,随即偏头想用鼻子去碰她的侧脸。 结果就听到柳玥没憋住坏笑,用老气横秋的语气,不无得意得叹道,“我的绥绥呀,你也太好骗了。” 先前还在哭唧唧的小丫头一抬头,脸上全是得偿所愿的笑容,小扇子似的睫毛一根都没湿过。 狐狸:“……” “好啦。”狐狸可能现在有点不想理她,挣扎的幅度比之前大,柳玥再次用力一搂,熟练地强狐所难。 她没有放它自由,而是摸着它的背脊顺毛道:“我担心你嘛。灵兽园里的狐狸被摸两下就咕噜,你这么多年都不声不响的,要不是娘亲说你刚来的时候出过声,我还真当你喉舌有疾呢——当然,我的绥绥能不能出声都无所谓,主要是怕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受过伤,或者我有没照顾好你的地方嘛。” 柳玥想了想,又轻声强调道:“我没有摸过灵兽园里的狐狸哦,是问过了养灵兽的小师兄们才知道的。” ——颜青霜对两只脚的修士耐心一般,但对这些毛茸茸的灵兽耐心十足。柳云轩当年追着她上天入地近百年,两人的足迹遍布整个修真界,捡回来的灵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其中狐狸更是常见,全都养在了灵兽园里,交由专人照顾。 怀里的狐狸安静下来,柳玥觉得绥绥这是不跟她计较假哭的事了,于是抬手捧住狐狸的脸,跟它四目相对,半是卖乖半是认真道,“我有绥绥就心满意足了。绥绥是我的……呃……” 柳玥话说一半突然卡了壳,深觉书到用时方恨少。一时间,看过的闲书、听来的故事、爹娘的教导、周遭人的言谈全在脑子里滚了一圈,结果挑来拣去,觉得没有一个合适的词能用来形容绥绥在她心里的地位。 狐狸见她突然陷入沉默,轻拧着眉像是在为难什么,于是偏头用鼻尖去蹭了下她的手腕,似是安抚。 “绥绥是我的情之所钟!”深思熟虑后,自觉终于找到了最佳词语的柳玥眉眼舒展,开开心心道,“我最喜欢绥绥了!” 说完,她往前一凑,与狐狸额头相贴,一通乱蹭,蹭乱了狐狸额头整齐的毛发。 “哎呀又粘到两根。”她把鼻尖上的两根狐狸毛摘下来,小心放进小荷包里,“等凑的差不多了,我就去戳一只小绥绥当配饰,天天挂在身上。” 半晌没反应的狐狸此刻才好像终于回神了,开始力道轻柔地推她,这次她放了狐狸自由。 “我们回去给君维准备东西吧。”柳玥站起身,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看着旁边温顺的狐狸,之前那个被扔在一边的问题突然又飘上了她心头。 “所以要怎么看狐狸雌雄呢?要不问问君维吧。”她暗道。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待柳玥挑拣好器物后,岑君维才刚随岑奚儒进门。 结果他给柳云轩见过礼,椅子都还没坐热,就被进来溜达的柳玥扯着袖子带走了。 “……你们敢信吗?我刚进门,茶都没喝上一口,就被小玥拎到了演武场!”岑君维目瞪口呆之下不忘跟几位好友千里传影,此时他们正用特殊的法器共享自己的所见所闻。 远在云墟太微宫的宁瑶看了一眼演武场,心中有数了,于是放下手中药经,正色道:“这个武场我爹爹之前用过的,为求突破,在里面跟柳叔叔切磋了三天三夜,听闻两人打的电闪雷鸣,没有传出一点动静。”宁瑶主修医道,是五人中性格最温和的。 只听这位最温和的姑娘轻笑着问:“小玥儿终于要狠狠揍你一顿了吗?在你烧了她好几次客房之后。” “这话说的!”岑君维摸了摸鼻子,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辉煌功绩,语气不由弱了三分,“我可是学宫第一!打我……她不手疼吗?” “打你为什么要用手?”严书岚身后是青冥剑阁的演武场,此刻可能是刚练完剑,额头还有细汗。只见她将手中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长马尾一甩,已然颇有飒爽英姿。她睨了一眼岑君维,打趣道:“是法器不够用,还是符纸不够烧?” “怎么说话呢!我……” “书岚剑法又精进了,严叔叔教女如龙。”一道清润如风的嗓音打断了岑君维,是百炼山庄的楚北辰。他先是赞叹了一番青梅,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对岑君维道,“小玥必不可能为了那点小事斤斤计较,安心。” 岑君维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北辰!好兄弟,还得是你啊!这两个丫头就知道挖苦我。” 结果就听他的好兄弟慢吞吞地问出下半句,“你是不是又在别的地方惹到她了?” “楚北辰!看不出来啊,你居然也是棵墙头草!”岑君维痛心疾首,“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很喜欢撷星戏鲤的人吗!” “你就是啊!”遥隔千里的三人异口同声。 岑君维一噎,半晌后,抬起颤抖的手捧住心口,“这无情无义的世间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豪放不羁的灵魂。”说完,伤心欲绝似的直直往地上一躺,闭眼不动了。 柳玥调校完演武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岑君维躺在地上装死,身上的“玄光珮”正发出点点星光,俨然正在消耗灵石。 她想了想,弯腰对身边的狐狸说:“绥绥,去让他醒醒。”随后自己也用灵石启动了法器,不曾想几位好友居然都在,就差自己了。 “你们今日都无事要忙吗?居然连北辰都在。”她忍不住笑道。 楚北辰作为百炼山庄的下一任掌权人,忙完学宫的功课还要跟他爹一起看账本、巡查各地产业,着实忙得很。 闻言,楚北辰笑眯眯地一侧头,将手边三尺高的账册给好友们看,“听闻你要揍君维,我连账册都不看了。” 柳玥看着绥绥走过去的方向,一时间满头雾水,“我要揍他?” 正躺着的岑君维闻言,也不装尸体了,生龙活虎地一跃而起,抱住旁边准备抬爪踩他的狐狸就是一顿揉搓,“绥绥,久违了!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柳玥想阻止却没来得及,抬起的手复又放下,立在原地欲言又止:“……” 玄光珮中的三人则屏气凝神,直到一声“哎哟怎么又抽脸!”传来,宁瑶忍不住先笑出了声,“从小到大,你都被绥绥抽过多少次了,怎么不长记性呢。它不喜欢被小玥儿之外的人抱呀。” “不多,也就几十次吧。”很会算账的楚公子接话,“小时候抽的多,开蒙之后少了。唔……上次被抽还是三年前,他第一次做出了召唤符跟我们炫耀,结果召出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在小玥家拆了一座摘星楼,火势差点蔓延到后山禁地。” 严书岚则盯着狐狸惊叹道:“玥啊,你家绥绥越长越好看了,你可真会养。” 被抽了一尾巴、屡战屡败的岑君维终于收回了作乱的手,消停了。 他爬起来,在好友面前也不在乎什么形象,头上顶着几根狐狸毛走到休息的小桌边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小玥,找我什么事呀。” 他们几个的父母之间情谊深厚,彼此又是自小玩到大的交情,言行惯来直来直往。 柳玥虽是几人之中年龄最小的,他们平日里都拿她当小妹妹照顾,却也心知肚明,她从牙牙学语就被柳宗主抱在膝头,耳濡目染着各种宗门要务和两界消息长大。换句话说,她一直站在一宗之主的位置看问题。因此,她在意的事绝不会是小事。 “是为了栖元山吗?”宁瑶问。 栖元山出事,便是岑家的龙隐门最先派人前去处理。 柳玥先是上前将岑君维头顶的狐狸毛摘掉攥在手心里,沉默了一瞬,才答非所问地说,“君维可能会遭遇不测。” 【参考】 玄光珮:第一视角与360度立体环绕自由切换视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栖元山(3) 第5章 栖元山(4) 严书岚立刻追问:“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柳玥眉头轻锁,思量了片刻。 栖元山之事,龙隐门众人势在必行,然而梦中所见不知真假,以岑君维的性格定然不会弃其他人不顾、只自己临阵逃脱,但和盘托出只会徒增他此行的压力,届时若出现梦境之外的变故,更是祸福难料。 最后,她到底没有将那个意味不明的梦境说出口,只沉默着摇了摇头。 岑君维见她谨慎至此,不由一怔,笑道:“怎么,有人盯上我了?” 他手中茶杯刚放下,柳玥便推过来一个小包裹——她没有修为,用不了储物袋,只能这样拎过来。 “我挑了几样你可能会用得到的法器和丹药,可以在这里试试效果。”她托着腮,朝岑君维一眨眼,方才的正色隐去些许,略显几分调皮道:“演武场内我已经布好试炼之境了,来吧学宫第一,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了!” 严书岚立刻反应过来,“东西不会是在你爹娘私库里挑的吧?” 柳玥一点头,“他们知道。” 饶是见多识广的楚北辰也忍不住叹道:“君维啊,你要见大世面了。” 修真界都道,百炼山庄的庄主楚奕虽然平日里甚少在人前露面,却悄无声息地敛了天下之财——修真界兵器与民间名武的九成皆出自百炼山庄,故而庄主可称得上是两界的真·财神爷。身为山庄少主的楚北辰自是见识不俗,却也明白,灵岳宗传承悠久、底蕴深厚,是真正的不显山不露水,宗门中的众多法器皆出自上古秘境,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宝物,更遑论宗主与医仙的私人珍藏。 宁瑶却有些奇怪,“既是出自私库,那便应当品阶不俗。然而越是高阶的法器对使用之人的要求就越高,你尚未修行,怎知哪些法器君维能用?” 柳玥摆摆手:“定然能用的,我按照爹娘贴的小纸条挑的。” 自从她挑走那遭瘟的话本之后,柳云轩便立刻将私库筛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女儿不能看的东西之后,又细心地给每个法器附上了使用诀要,甚至按照将来柳玥的修为突破,由低到高进行了分类。 岑君维耳边是好友们对法器的讨论,脑子里是那句“布好试炼之境了”,他扫了一圈,见好友们皆正色而认真,一时间怀疑自己想岔了,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道:“玥啊,你不是想趁机揍我,对吧?” 柳玥和她旁边的绥绥齐刷刷一歪头,诧异道:“怎么会!” 岑君维闻言,顿时安心了不少,待柳玥跟他一起搞清楚各个法器是什么、怎么用,他就意气风发地往演武场中一站,“来吧!” 柳玥往他怀里又扔了个小铃铛,叮嘱他:“试炼之境是幻境,你不会真的受伤,但受伤的感觉能以假乱真。境内凶险,可能会几经生死,撑不住了就晃一下铃铛,我放你出来。” 说完,她启动了演武场。 直到岑君维完全被试炼之境的雾气笼罩,宁瑶才给柳玥做注疏似的温声道:“怎么会……不想趁机揍他,对不对?” 演武场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柳玥那扑朔迷离的梦境内容并不完整,时断时续、且会毫无缘由地突然跳脱,她直到最后都没有看清岑君维是如何身受重伤的,索性将看到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试炼之境中。 岑君维几乎是刚进阵就直接 “死”出来了,一直守在旁边的柳玥快步上前,一针将他扎回了神,给他留了一杯茶的时间调息,然后又把他踢了进去。 待岑君维“死”到第十七次的时候,宁瑶看着他有些涣散的眼睛,于心不忍道:“玥儿呀,是不是该让君维歇歇了?” 楚北辰虽然没出声,但眉头一直没松开,显然也在担心。 严书岚许是看出了柳玥的用意,沉默片刻道:“君维是少有的符阵双修,又勤于炼体,单论修为确实是学宫第一。但是学宫内有各种禁制法阵,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同窗切磋点到为止,是以并无内忧;学宫外试炼则有师长看顾照拂,所见所闻皆不涉及生死相搏,亦无外患……” 他是龙隐门少主,根骨奇佳,天资非凡,宗门与学宫护他安然无虞,有生之年最不顺心的事就是新阵法很少一次布成,并没多少亲自涉险的经历。 然而,不淬三千真火,焉铸斩天锋芒。剑是如此,人亦如此。 说话间,岑君维又“死”出来了。这次可能死的比较惨烈,他躺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 一直没说话的柳玥往他旁边就地一坐,又给他扎了两针。 她没答宁瑶,也没接严书岚的话,只问回过神的岑君维:“感觉如何?要不算了吧,就当是我在找借口欺负你。或者你安心当个不出门的大家闺秀,反正你平日里便出门甚少,此行多你一个不多。” 岑君维满头冷汗,正闭着眼调节内息,闻言嘴角一勾,尚且稚嫩的眉目间尽是少年人特有的锋芒与傲气,“你在跟学宫第一说什么。”绝口不提自己死得有多难受。 楚北辰心下一松,眉头舒展开,嘴里却毫不客气,“臭小子,明年你就不是了。”楚公子有段时日忙的分`身乏术,功课和修为双双落下,不幸掉出了学宫前十,被岑君维嘲笑了小半年。 柳玥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知为何竟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她回手从备好的药里摸出一颗,塞进他嘴里。 岑君维方才还神采飞扬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烂抹布,端正的五官兵荒马乱地从脸上四散奔逃,“这药是你娘做的吧,太难吃了!呕——我一定要上告天道!呕——” 柳玥眉开眼笑,“给你恢复下灵力——不多你一个,但我会特意转告她的!” 然后抬手给他看刚刚让绥绥带回来的消息,“岑叔叔说你们准备后日出发,这两天你是想随他回去休整,还是继续在这里死去活来呀?” 岑君维闻言抬头,目若朗星,扬眉笑道:“小瞧谁呢?我只会‘活来’!” “好!不愧是学宫第一!”柳玥又给他塞了一颗药,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别吐,这个能助你凝神静气,神识和五感变得更敏锐。” 宁瑶一听就知道是什么,顿时“哇”了一声。 楚北辰见严书岚不明所以,便给她解释:“破妄清心丹,可勘破大部分幻境与心魔,保人灵台清明,强化五感与神识。上到修真界的顶尖大能,下到刚刚引气入体的小弟子,食之皆有奇效。因药材难寻,医仙三年只练了百颗,听闻曾有人在“众说纷纭”区出价七百五十万上品灵石求购一颗,没求到。” 岑君维正被那入口即化的丹药的诡异味道恶心得死去活来,还没缓过神来就被砸了一脑袋天价灵石,只感觉自己一口吃了门派几个月的花销,顿时被好友的慷慨感动了,一时间只觉豪气干云,能再冲回试炼之境里杀个一年半载。 不过,“既然一早就要给我吃,那我刚刚死的十几次算什么?”他语气虽然是单纯的疑惑,但尚在逃亡的五官还未复位,完全不知自己此刻正面目狰狞地发问。 “算你经验丰富呀!”柳玥朝他甜甜一笑,乖巧又可爱,“枯坐百年不如生死一瞬,血战千回方能游刃有余。丹药只是辅佐,生死之际的反应才是你需要的。既然现在药已经吃了,那你就要努力杀出试炼之境喽。这几天你多练练,客房还是原来那间,累了随时去休息,我待会儿去跟岑叔叔说一声。” 想了想,她又交代道:“以你的修为,一颗药起码能保你三十年不受幻境和心魔干扰,瓶里还有三颗,岑叔叔把控全局要吃一颗,剩下的出发前融在水里给同行人分一分,一人一口,足够你们从栖元山出来了。” 岑君维安静地听她用稚气未脱的声音叮嘱这叮嘱那,末了突然抬手一捏她的脸,“人只有一点点大,怎么操那么多心!” 他刚刚在第一层幻境中力竭而亡,此刻手里有些拿捏不准力道,就听柳玥突然“嗷”的一嗓子喊了出来,眼里瞬间见了泪。 旁边闭目养神的狐狸被惊动,睁眼就看到柳玥两滴眼泪砸在衣服上,顿时疯了—— “哎——绥绥冷静,我没事!我没……那边不能去,会陷入幻境的!” “怎么又抽脸!绥绥你不要太过分……啊别咬!手手手!小玥你赶紧把它抱走!” …… 两人一狐在演武场内折腾出了地动山摇的架势,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玄光珮中的三人哭笑不得,只好隔空帮着出招安抚狐狸——虽然无甚效果,但重在参与。 直到回到卧房,绥绥炸着的肩颈毛都没顺下去,整只狐狸看上去比平时大了一圈,甚至有了点野性难驯的味道。 柳玥摸摸它的头顶,“怎么突然发那么大脾气呀。” 狐狸当然没办法回答她,只炸着毛,一味地贴着她不停踱步,显得格外焦躁。 “绥绥?绥绥?”柳玥喊了两声都没让它安静下来,于是果断又安心得往地上一摔,“绥绥——” 果然摔在了飞扑过来、炸成球的狐狸身上。 柳玥立刻一翻身将它锁在怀里,看着它几乎缩成针尖的瞳孔和紧贴头顶的耳朵,感觉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 她摸着狐狸的耳朵,轻声哄道:“是我哭的时候吓到你了吗?君维没有欺负我,我很安全的,不紧张了好不好?” 紧绷的狐狸并没有因此放松,柳玥揉了很久它的耳根,收效甚微。一低头,发现狐尾也僵硬着,就知道它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这可怎么办呢……”柳玥有些发愁,也心疼绥绥这幅焦躁不安又无法排解的样子——绥绥气到晚饭都没吃呢! 随即她灵光一闪,动作迅速而毫无预兆地,抱着狐狸的额头亲了一口。 狐狸的瞳孔倏地放大了,连同炸毛的尾巴一起,当场变成了一支毛茸茸的大拂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栖元山(4) 第6章 栖元山(5) “有用!”柳玥见它耳朵缓缓竖起,瞳孔逐渐恢复,身体也放松下来,不禁暗自感慨,“难怪娘在爹冷脸的时候会这样做,立竿见影啊。” 她笑靥如花地看着狐狸的眼睛,片刻后突然诧异道:“咦——绥绥,你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河。” 那清亮的狐瞳边缘有一圈浅淡的紫色光晕,像是取星辰融于月华,着墨玉上晕出的秘纹,不甚明显,只在它瞳孔恢复时浮光掠影般一闪而过。 “让我仔细看看呢……哎怎么又不让碰了!”柳玥惨遭再次被抵脸,但她这次捏住了狐狸的爪子压在一侧,随即脸色一肃,居高临下地逼问道:“是不是我爹偷偷教了你什么,说!” 她俩每天不是泡在药庐里跟着她娘学医弄药、扎针救人,就是在书房里跟她爹学君子之道、驭下之术——时间久了,柳玥总感觉绥绥的气度比一些上门拜访的世家公子还要“君子”,颇有几分她爹的真传。 自小泡在君子之道里长大的狐狸把头一歪,狐眼眯起,柔弱似水地躺在地上,一副任君摆布的模样,熟练地配合她随时随地的一时兴起。 “啊,忘了问君维怎么辨狐狸了。”哄绥绥吃饭的时候,柳玥突然想起这事,随即又想,“还有时间呢,不急于一时。” 结果直到岑君维来道别,她都没机会问出口—— 岑君维这两日嚼着辟谷丹,直接住在了演武场。 试炼之境中杀机重重,就算没了幻境障目,那层层叠叠布满杀机的阵法、诡谲莫测的偷袭也让他左支右绌。 从活一炷香到活一个时辰,他死了上百次。 两日下来,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死去活来了多少回,但柳玥给的法器他已如臂指使,各种丹药的效果也都了如指掌。 于是,他将那个始终没派上用场的铃铛轻巧地放在绥绥头顶,趁机摸了一把狐狸毛,在狐狸抬爪之前朝柳玥一扬玄光珮,“走了,回来带你和绥绥下山玩。”接着潇洒一闪身,去找他爹汇合了。 《山河舆志·九州篇》载:“西南有岳,谓之栖元。其状若玄鼋负天,首衔北斗,尾扫南溟,脊生九峰如卦爻列阵。昼则青霭蔽日,夜则紫雾吞星。” “传闻上古时期,修士们在此地争夺举世罕见的灵植大打出手,血战正酣之时,山间忽然起了浓雾,在场修士最终无一例外全死在了山上,此后浓雾不散,入山者有进无出。”楚北辰看着手里的《舆志稗疏》,越念语气越是疑惑,忍不住看了好几眼书名,“这莫不是说书先生写的吧?” “佚名呢。但山内确实有不少灵植,常年被浓雾笼罩也是真的……那边,看见了没?”岑君维伸手一指远方,玄光珮中的四人,背后灵似的跟着他一路走一路看——此刻他正随众人一道入山。 “所以这次异象是怎么回事?”严书岚不甚熟练地皱眉翻了半天“异闻”,一堆杂而无用的消息看得她心烦意乱。 她平时不用这东西,想知道什么随口一问就有人即刻作答,除了剑谱,还没有什么是需要她亲自翻找的。 “消息最早来自闻黎居。”宁瑶看着远处浓重的雾气,语气微沉,“月前,栖元山有异光现世,有几名采药人出于生计,想入山寻宝。” 他们生性胆大又身怀武艺,之前曾在雾气不浓的地方采到过几次草药,卖出了高价。 “这几位固然为了钱财敢于冒险,却也知晓性命重要。听闻深入山腹之人皆有去无回,心中多少存了几分忌惮。”楚北辰之前查过晓谕,接话道,“他们商量只在雾气稍浓之处徘徊,如若情况有异便迅速折返。为防万一,几人特意找来麻绳系在腰间,互相牵引。” 不料进山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四周的雾气便突然浓厚地看不清脚下一尺。几人见状当即掉头就跑。 “谁知那绳子仿佛活了一般,强行拖拽着他们前行。采药人立刻掏出利器想割断绳子,却发现原本普通的麻绳变得刀枪不入……”严书岚显然翻到了有用的消息,“被迫行走间,领头的采药人脚下一绊,几人一起摔倒在地。这一摔,正跟地上的东西脸贴脸——那是一只没有任何血腥气、皮毛完好的兽类,唯独缺了头骨。” “听着像是有什么在作祟——这些采药人是怎么活着出山的?”严书岚能找到的消息断在这里,不由发问。 “‘听尘使’冒险赶到,将他们救了出来。”宁瑶答道。 听尘使是闻黎居内负责受理疑案并进行初步处理的人,其上是协助各宗门进行调查的“渡厄使”,以及监察前两者的“无常判官”。 “听尘使救完人,便传了详细消息,随后我门内长老率一小队精锐弟子第一时间前往查探。”岑君维补充道。 率队长老修为高深,队内弟子们亦精通炼体术与阵法,彼此配合多年,默契十足。如此一支队伍,就算不能彻底解决隐患,也可带回更详细的消息。 然而谁也没料到,这支十几人的小队竟在进入栖元山后音讯全无,当夜,所有人的命牌全部破碎。 全军覆没,死不见尸。 龙隐门震惊之余,不免对栖元山之事有了更深的警惕,当即便于“修真异事”发了消息,劝诫各方修士切莫前往;同时派人守住附近几个主要的山道入口,经由闻黎居与衙门向附近百姓发出告示,以免有人误闯丧命。 至此,栖元山一带彻底封锁,凡人止步,修行者慎入。 “之前,我随爹爹去找柳叔叔,本是想问有没有栖元山的详细记载,结果被小玥拉着……”岑君维一脚踏进薄雾之中,看清不远处的景象之后骤然噤声。 “……每逢学宫大考,我都求神拜佛,望先生能手下留情,许开帙以对策,可惜每每都落空。”他沉默之后突然低声开口。 宁瑶有些奇怪,岑君维并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的人,此刻毫无来由地提及学宫大考未免突兀,“所以?” “小玥弥补了我的遗憾啊!”岑君维的言辞间尽是惊喜,然而脸色却像挂了一层寒霜,凝重的很。说话间他抬手示意身后众人停步,目光锋利如刀,快速审视了周遭一圈。 这迷雾之中的景象,竟与试炼之境的第一重一模一样。 玄光珮中的几人闻言不由一惊,纷纷看向一直以来都没怎么说话的柳玥。 却只见柳玥嘴唇紧抿,面色紧绷,眼中的不可置信几乎要溢出,像是遇到了此生最疑惑且荒谬的事。 “这怎么可能呢?”柳玥定定地看着千里之外自己从未踏足过、但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的地方,心中惊疑不定,“那不是梦吗?” 如果梦中的所见所闻都会在将来的某日成为身边人的真实遭遇,那之后那些…… 宁瑶见她猝然间惶遽回头,脸上竟带了几分悲意,不由有些担心,“玥儿,你怎么了?” 柳玥闻言轻轻一颤,骤然清醒,回神此刻并非梦中,身后自然也不是变成废墟的灵岳宗。 【参考】 舆志:地图 稗疏:说明书 开帙以对策:开卷考试 山河舆志/舆志稗疏是我编的,没这两本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栖元山(5) 第7章 栖元山(6) 柳玥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若无其事道:“一直不见岑叔叔,就想回头找找,忘记自己不在栖元山了。” “闻黎居的‘渡厄使’先我们一步上山查探情况了,我爹带了几位长老去接应,之后就来与我们汇合。”岑君维闻声答道。 严书岚这才反应过来此行都有谁在,不由有些诧异,“岑叔叔亲自来了?听闻上次他亲自出手,还是百年前诛杀魔族之时……这栖元山难道除了雾浓山高长灵植,还另有不凡之处吗?” 岑君维看了一眼左右,见没人在看自己,便动作隐蔽地往下一指。 “你指着蘑菇做什么?”严书岚看着他脚下鲜艳夺目的小蘑菇就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地下?灵脉?” 玄光珮固然能隔空显像,让人不论修为地互享所见所闻,但倘若神识不够强,是无法做到悄无声息谈天说地的。他们几人刚刚踏上修行之路不久,而柳玥连修行的门槛都没摸到,因此几人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出声交谈,好在即便声量如耳语,彼此也能清楚听到。 没有外人在时自然直言不讳,出门在外时便会含糊其辞,懂与不懂全靠多年默契与心领神会。 “……难不成是地脉?” 《大荒灵枢考·地脉篇》载,“ 地脉者,乾坤之络也。聚山川灵髓,通幽冥玄机……若崩,则九泉泣血,八荒息炁。” 楚北辰:“若是与地脉相关,那这栖元山便关乎整个西南地区众生的生死,确实值得岑叔叔亲自出手。” 严书岚却摇头道:“不对,学宫先生讲过,地脉最是难寻,且对人修有天然压制。修士修为再高也不过**凡胎,神魂遭到重创都是最轻的后果。退一步说,岑叔叔若担心地脉有异,为何还要与你们一起慢吞吞上山,他只身前往查探不是更快?” 岑君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紧接着快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手腕间的绦环一现一隐间,他已经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茬,“我还没见过渡厄使呢。听闻闻黎居之人都佩戴一种特殊的面具,叫‘天钧无悲’,小玥你知道吗?” 柳玥点头,“闻黎居设立之初,以‘佩天钧面,承众生悲,以人道之微力,逆天行之无情’为旨,后人将其简化,就变成了天钧无悲,也指代面具。” “面具上有阴阳双鱼,鱼身云纹越多,表明渡厄使协助解决过的疑案越多……此次前来的渡厄使便是位经验丰富的前辈。” 岑君维闻言有些奇怪:“你怎知晓?” 其余三人顿时有些发愁,“你看看左前方呢。” 几步之遥,岑奚儒正与渡厄使并肩而行,见儿子突然被谁点化了似的偏头看过来,便知他正与好友们闲聊,遂隔空跟孩子们打了声招呼,然后正色道:“再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达采药人发现兽尸之处。山中压制修为,大家各自小心。” 栖元山虽说是龙隐门的近邻,但也确实有些邪门。这山里不知有什么古怪,修士踏足其中,修为便被压制,无法御剑亦无法瞬移,众人一路行走至今,尚未至山腰,修为便仅剩了三成。是以多年来龙隐门之人甚少上山。 渡厄使以听尘使救人的前行路线为参考,独自一人上山探查,折回途中遇到岑奚儒等人,被塞了一壶融了破妄清心丹的水。 “山内障眼法与幻境颇多,想必诸位已得了灵药相助,不会受蛊惑。除此之外,听尘还提及山内另有隐而不发的杀意,然而当时着急救人,并未追根究底。我刚刚上山探查,除了遇到些许困阵之外,并未感受到明显的杀机,这很不对劲,此行切记谨慎行事。”渡厄使整个人都隐在黑斗篷中,顶着一张白玉面具开了口。 许是那面具内另有玄机,传出的声音不辨男女老幼,祂语调平和,原本略显紧绷的氛围竟然稍缓,“上山之路我已探的差不多,诸位可跟随在我之后——请吧。” 祂一抬手,岑君维就跟了上去,像是要与渡厄使并肩给众人开路似的。 岑奚儒一愣,这小子平时虽然话多外向,却也没这么主动,今日是怎么了? 岑君维朝他爹一笑,大言不惭道,“我近日受仙人点化,若有异样一看便知。我来辅佐渡厄使带路,双剑合璧,保准让大家全须全尾地回去。” 柳玥:“……” 一行人中有几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弟子,闻言起哄似的开始“嘘”他。 岑君维不以为意,伸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路中央,“幻阵‘千机隐’,靠近阵眼一丈以内便触发。阵法覆盖范围内另叠加了神识难辨的‘玄冰阵’,陷入幻境内的修士于无知无觉中被刺中,全身经脉滞涩而不自知,此后若持续运转灵力,便会爆体而亡。解阵需以离火破兑位。” 岑奚儒遥遥观察了片刻,此刻阵法未被触动,一切皆是风平浪静。他略一沉默便要上前试探,却被岑君维拉着手,塞了个扳指大小的东西。 岑奚儒低头一看,顿时惊呆了,“明琥珏?谁给你的?” “小玥给的。”岑君维没心没肺地一笑,“我试了几次,勉强只能护住自己,但听闻当年柳叔叔用它在诛魔之战时护住了战场上的大半人,想来是我能力不足,不如给爹爹用。” 明琥珏是修真界罕见的顶级防御法器,出自上古秘境,相传是近千年来的炼器巅峰,当年的大师在炼完之后就立地飞升了,此物后来因缘际会到了颜青霜手里。 在诛魔之战时,颜青霜将它给了柳云轩,柳云轩便凭一己之力,用此物护住了与魔族交战的数千人不受魔气侵蚀,自此,人与物一战成名。 岑奚儒承了这份情,催动灵力用明琥珏护住众人的同时,往前踏出一步。 扑面而来的幻境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便因药力而消失,紧接着便是细微的声音——像牛毛细雨落在了薄而坚不可摧的铠甲之上。单单一声微响确实几不可闻,然而在神识被强化后,数千“细雨”落下的声音就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了。 顿时,连渡厄使都有些惊愕,“闻黎居中并无此消息,我方才上山也未遇到此阵,不知岑小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岑君维继续笑嘻嘻地装神弄鬼,“仙人抚我顶。”出于直觉,他觉得柳玥并不想被外人知道试炼之境的事。 他继续道,“我刚刚瞧了瞧,类似的阵法周围还有很多,一一解开需……” 岑奚儒将他往身后轻轻一推,“不必解。” 岑君维正疑惑,就见他爹眼睛一眯,一丝灵力如雷霆般袭入阵中,随即他脚下轻轻一碾,不远处的阵法便在顷刻间寸寸崩裂,残留的灵力蹿出阵外,惊起一片尘埃,又在他一抬指间归于沉寂。 岑君维眼睛一亮:“还可以这样!” 岑奚儒的手搭在他肩头,朝渡厄使一颔首,温和道:“见笑,劳烦继续引路吧。” 玄光珮中几人看着岑君维熟练地指出各种隐藏的阵法,欣慰之余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这都不像我认识的君维了……玥儿你家演武场是能让人脱胎换骨吗?下次我也想试试。”严书岚居然有些跃跃欲试。 宁瑶连忙按住她的好奇心,“姑奶奶,你就别试了。他哪里是脱胎换骨,是“死”了太多次“死”出经验了。” 柳玥想了想,也表示赞同,“让君维去试炼之境也是迫不得已,此举着实有些揠苗助长——其实不单单是此行遭遇的问题,我总感觉有什么阴谋算计正绕着他在暗中进行,如若他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自然无需多虑。但这是我们的学宫第一呀,后院三尺怎么配得上他——不过也是他心志坚定,忍得了常人所不能忍,才没有被折磨疯。” 正在指路的岑君维听到好友在夸他,即便是百忙之中也要偷闲插嘴,“就是就是。” 柳玥熟练地无视了他,继续道:“你想找人喂招的话,不如去跟北辰切磋。你去试炼之境受磋磨,我会心疼的。” “……”楚北辰突然觉得岑君维说得有道理,柳玥小小一点,怎么那么会操心呢。 言谈间,岑君维那边已经到了采药人发现兽尸的地方。 此处雾气浓厚,龙隐门众人结阵招来的大风也只勉强吹散些许,看清周遭一丈之内的景象。仅仅如此,眼前所见也足够令在场众人震惊。 ——那所谓的兽尸,只是采药人们看到的幻象。真正横陈于地的,居然全是骨肉分离的人修。 大荒灵枢考,编的,也没这本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栖元山(6) 第8章 栖元山(7) 尸体约摸有几十具,衣着朴素,武器与储物袋皆在,尸身表面完好无损,看干瘪程度,似是死了许久。每具尸体旁都零落地散着被剥出的人骨,离得近的还堆成了骨坟。队中长老掐了几个手诀,散乱的骸骨便受到指引般齐齐升空,而后各自复位。 这时众人方才察觉,尸骨遗失的部位并不一致。有的在脊背,有的在腿骨,让人摸不清幕后之人的目的。 “真歹毒啊。”严书岚看着玄光珮中接二连三被爆开的阵法,“居然把尸体全放在玄冰阵中。” 宁瑶拿着留影石,一一辨别岑君维视野中每个死者的模样与细节,最后不确定道,“这些人,好像是散修。剑穗被扎了几个小麻花辫的那个人,之前来药宫给孩子求过药,剑穗就是他家小姑娘编的,刚好让我遇到,他自报家门便是散修……我去问问我爹。” 话音还没落,她那边的视野就开始颠簸,不多时就见她气喘吁吁地推开了一扇门,正在美人榻上小憩的宁泽恒和另一个正弯着腰看他的高挑身影一起映进了玄光珮。 那人转头,顾盼生辉的眉眼温柔一弯,居然有种雌雄莫辨的美。紧接着那人便将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示意有话出去说。 宁瑶后退一步跨出房门,等房门再次打开时,她一把扑到那人怀里,“娘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回来多久?我们刚好遇到点问题,娘亲快帮我看看。” 边韶将她一揽,抱起就往书房走,“我看看呢,什么东西让你急成这样。”她家小姑娘向来举止得体,甚少跑得这么急。 宁瑶三言两语把事情一说,边韶接过留影石快速看了一眼,“确实是几个散修,寻他们的画像都在我手里,此事有些复杂……”说着,她按了按宁瑶不自觉皱起的眉心,又刮了下她的鼻尖,“别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们这些大人顶着,不会有事的。” “一个大人可能不够用,要不要多喊几个?”柳玥看到边韶之后,一句询问骤然让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与此同时,栖元山上,龙隐门一行人正一边结阵驱散雾气,一边缓缓前行。不多时,便发现了一些尸骨残缺更多的尸体——之前消失的部分龙隐门弟子便在其中。 又走了一段,渡厄使和岑君维突然同时摆手示意众人停下——这次,他们面前是失了大半尸骨的龙隐门之人。 渡厄使道:“尸身有古怪,但我看不出是什么。” 岑君维皱眉点头,“阵法变了。是‘子午鸠星阵’。阵眼三丈范围内,乾坤颠倒,灵气狂暴,坎离对冲。阵内暗合北斗七星纹路,每亮一颗星,阵内便会翻天覆地得变化一次,七星全亮还不能破阵而出,便会被阵法搅碎。” 渡厄使声音一低:“像是魔修惯用的伎俩。” 这上山的路,先是利用山体本身对修士的压制,在必经之路布下幻境,叠加玄冰阵封住修士经脉,限制其动用灵力。倘若有人侥幸躲过,那么看到尸首与储物袋,大部分人皆会上前查看,此刻故技重施,便少有人能不着道。倘若来人有防御法器护体,玄冰阵奈何不得,那这最后的法阵便能让背后之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截杀修士。 岑奚儒面色一冷,“这是冲着我龙隐门来的。” 看样子背后之人知晓,倘若栖元山出事,龙隐门会最先动作,说不定最开始那些误闯的采药人也是他们故意放走的,目的就是引龙隐门的人入局! 陌生的死尸,失踪的弟子,消失的尸骨…… 渡厄使突然问:“死者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失踪的弟子们,除了都擅长阵法,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共同点……”一位长老拧着眉回答。 “先前上山遇到的那些呢?” “大多是散修,还有几个中小门派的弟子。”玄光珮中,柳玥将调查所得说给岑君维听,随即她转头问道:“风砚姐姐还没到吗?” 风砚身为灵岳宗大师姐,执掌镜泉数十年,天下消息皆在她手。而在掌镜泉之前,她一直在外闯荡,对两界消息甚为敏锐。 “这些人有的擅长剑法,有的喜好炼丹,还有的初出茅庐涉世未深。” 边韶怀里抱着宁瑶,她一接话,岑君维才发现玄光珮中多了好多人。 颜青霜因为常年改头换面到处行医,救过的病人太多太杂,有数本专门记录的册子。边韶告知死者都姓甚名谁后,她略一查找竟找到了些许看诊记录,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相比之下,同席而坐的柳宗主就像个不染凡尘的仙人——对世事一问三不知。 柳玥嫌他在这里碍手碍脚帮不上忙,乖巧可爱但不容拒绝地将他推到旁边。 柳宗主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跟绥绥坐一桌去了。 “这些人似乎……最初都是阵法入道?”楚北辰跟他家无所不能的管账先生一起调出了山庄及其下所有铺子的出入账记录——他爹楚奕是出了名的不爱出门也不爱见陌生人,这点上他甚至都不配跟柳云轩坐一桌——然后跟颜青霜的行医记录作比对,找到大致的时间地点,翻查前后五十年的账。 众人只见数百本账簿同一时间悬在空中无风自动,哗啦啦几息翻完,有相关记录的就落到桌面,无关的就悄然落到指定地点,再由专人无声抱走。如此循环往复了半炷香,筛出了几张单薄的纸——简短几行字,便组成了栖元山上那些死者单薄的一生。 “阵修入道易,学成难。像模像样的阵法,入门便需十几枚上品灵石为基,这便不是无名散修所能负担得起的,更遑论阵眼和维系阵法所需的灵物法器。”一道女声从门外传来,是风砚到了。 “他们一开始可能也满怀期望过,以为自此踏上了一条康庄大道。”楚北辰看着有关典当的那几页记录,心里有些沉,“但很快就……”心余力绌。 当修道与生存只能择其一时,有些选择就成了海市蜃楼,看起来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故而这些人宁愿弃道重修,也好过在一条看不到希望的路上一直走。 “尸骨有缺?我怀疑背后之人图谋的是修士灵骨。”风砚冷静的声音像一股寒风,迅速让人背后一凉,“一般来说,修士灵骨越纯粹,资质就越高,而灵骨可润经脉、凡骨、血肉,机缘无双之人甚至可获得‘灵窍之身’。记录在册的‘灵窍之身’堪称凤毛麟角,无一不是天纵奇才,几百年前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剑修,不足半百便有渡劫飞升之能——所以为什么是阵修被盯上?” 众所周知,修行者皆以灵骨为基引气入体,如若只是图谋灵骨,应当不至于只盯着阵修。 严书岚:“为什么是阵修,为什么偏偏是阵修……为什么山上压制修士修为,但阵法却不受影响。” 柳玥闻言,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但瞬息之后仅剩一片空白,“栖元山……为什么叫栖元山?” 她的话音未落,栖元山那边异变陡生。 岑奚儒将那子午鸠星阵碾碎之后,浓雾中突然黑气翻滚,整座山开始剧烈震动。 无数碎石突兀地腾空而起,如同受到指引般,在半空中不断盘旋翻滚,最后组成了一个高悬天际的诡异阵法,随即,一个巨大的虚影凭空出现,居然是半面骷髅半面佛。 虚影一出,浓郁的黑气便遮天蔽日般扩散开来,白昼变寂夜,瞬息而已。 浮于空中的阵法霎时便似在黑暗中活了过来,隐约的血色遍布于碎石之间,在空中散发出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与此同时,那虚影竟似得了什么助力,瞬息间凝实了几分——原本缥缈慈悲的半边佛面骤然狰狞冷笑,半睁的眼眸间尽是嗜人的冷漠与贪婪;而旁侧的半面骷髅则静默垂首,莹润如玉的白骨间流动着与阵法一致的暗红色符纹。 一时间,缥缈惑人的不祥梵音不仅回荡在此间天地,还直接在众人灵台中响起。修为较浅的弟子当场吐了一口血,若不是破妄清心丹药效还在,在场众人怕是能当场走火入魔。 “居然是失传已久的‘冥佛噬魂阵’!”岑奚儒瞳孔骤缩,手中立刻结了个复杂的印记,七十二道金符从他袖中迅速飞出,“结阵!” 众人迅速归位,手持阵旗,与悬在空中的金符遥遥呼应。随后,在岑奚儒的一声令下后,捏碎备好的灵石,同时将阵旗祭出。 一百零八面镇邪去祟的阵旗在空中化成九道光柱,深入地底。每一道光柱都有九道阵纹,暗合九转轮回之意。 光柱将众人围在其中,灵力涌动间,庄严肃穆的禅语令人灵台一清,光柱之外那张牙舞爪翻涌着的黑气像是遭到天敌般,明显一滞。 阻住了黑气,岑奚儒立刻率人另结法阵,不多时,一棵菩提树拔地而起,遮天蔽日般矗立在天地间,与那骷髅半佛隔空形成对峙之势。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突如其来的漫天石雨,毫无征兆地砸向了龙隐门阵中。 第9章 栖元山(8) 那石头轻而小,落地即碎,砸在人身上不痛不痒。有弟子接了一块在手中,还未施力,石头就碎成了渣,一只血色小虫从中忽得飞出。 “噬阵蛊!”渡厄使反应飞快,双手掐诀,一条火龙破空而出,三丈内的蛊虫被悉数焚尽时,祂的话音还未落地。可惜耐不住从天而降的石头多而密—— 无数血色飞虫朝光柱而去,短短片刻,所经之处便如蝗虫过境,阵纹寸寸崩裂! 位于阵法中心的岑奚儒察觉到了什么,面色微变,“远离雾气!” 然而已经迟了。 之前被阻的黑气以雷霆万钧之势卷土重来,所经之处幽冥鬼火闪烁,无数道黑影现身其中。他们或身着各派弟子服,或潦草如先前的散修,此刻无一例外,皆黑气缠身又迅捷如风。 “……这是死气!”岑君维甫与他们交手就感觉不对,对方生机断绝死气缠身,却能毫无滞碍地运转灵力,自己甚至还被隐隐压制住了! 这该死的栖元山胳膊肘往外拐了十万八千里,此时此地,活人的修为被压制,死人却完全不受影响! “这是什么鬼东西!死了还能有灵力吗?”岑君维心中一边咒骂一边惊诧,“试炼之境中可不曾出现过这些。” “活人炼化的傀儡。”颜青霜目光一寒,语气轻而冷,“确实是魔修在搞鬼。” “龙隐门众人现下大多被冲散,不在布阵所需位置,届时就算噬阵蛊消失,外层阵法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布置起来。而内层阵法所需的灵力现下大半是岑叔叔一人在维系——山上本就压制修士修为,明琥珏的每一次防御也在消耗他的灵力!”柳玥少见地焦躁起来,狐狸上前拽了她好几次衣角都没让她冷静下来。 山上拖得越久,众人就越危险。 “栖元山的来历查到了吗?” “……还没有。”他们各自门派的藏书阁内正人仰马翻,这点时间甚至连舆志都没完全翻完,山上的战况就已天翻地覆。 “别慌,你们继续查。我直觉这个方向没错。”说完,颜青霜抓起佩剑就消失在了传送阵法中。 她离开后,边韶也从玄光珮中消失。 柳云轩走到柳玥面前屈膝蹲下,将她颤抖的手握在掌心,“玥儿,冷静。还记得吗,‘急则有失,怒则无智’。”然后转头对狐狸交代了一句“看好她”,也起身离开了。 狐狸自始至终都靠在柳玥身边试图安抚她,可惜效果不佳。柳云轩离开后,它把脑袋往柳玥腿上一搁,尾巴卷住了她的双脚。 柳玥俯身,抱着狐狸缓了好一会儿,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只专注数自己的脉搏。数了几百下,再抬头的时候勉强将刚刚的心慌意乱压了下去。 她的声音依旧发紧,但眼神已经沉静了下来,“风砚姐姐,我们对外发消息吧。” 不多时,一条重金悬赏的消息便高调出现在了“众说纷纭”区与“问而求索”区—— “灵岳派因缘际会,欲稽考栖元山之来由,凡知幽微者,望具实以闻。若所陈得验,每讯酬以上品灵石三千。” 钱帛动人心,短短片刻便有消息传来。 风砚人回了镜泉,只通过阵法将声音传到柳玥这边,“查陨落的上古异兽!” 不多时,宁瑶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有了——玄枢八卦镇灵鼋,又称杗鼋。《溟涬稗疏》载,‘上古时期,因共工怒撞不周山,致天倾地斜,此兽以四肢为柱补天而陨……尸骸坠而山岳成,万灵近则气滞,神通尽封’!” “不错,还有别的吗?”柳玥问。 风砚那边沉默片刻,将手下查出来的消息一一看过,“没有更有用的。”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之时,有一个声音突然通过阵法接入了玄光珮中,“小玥?青霜告诉我,你们在查栖元山,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有!莫姐姐救命!”天降之人正是岑君维的娘亲,莫惊春。 “就你嘴甜。”莫惊春一笑,方才的凝滞感都被她疏风朗月似的声音冲散了,“你们查到哪里了?” “灵鼋,补天陨落。”严书岚简短道。 “唔,还不错嘛。”她略一思索,问道,“手里有《太初异闻录》吗?看《九渊记》那篇。” 宁瑶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总感觉她周围有猎猎风声,不禁问道,“姐姐在赶路吗?” 莫惊春手中长鞭雷霆般一甩,将围上来的几具傀儡抽了个碎碎平安。她眯眼朝栖元山上看了一眼,收敛好刚刚四溢的杀气,笑道,“是啊,要凑个热闹。” 安抚完了着急的小孩子们,她屈指吹了声口哨,一条数十丈长的巨蟒闻声而现。 莫惊春将长鞭一收,轻盈地跳上巨蟒的头,直奔岑奚儒他们而去。 “找到了!”与此同时,将藏书楼迅速翻了个底朝天的风砚拿着旧到掉渣的书,谨慎地从书页间找到了《九渊记》。 “西极有渊,九重雾锁。中有玄鼋,乾颅巽爪,艮甲坎瞳。其息如雷,吐纳间草木疯长;其骨如玉,尸解化山岳之形……唯先天八卦者可近其核。” 电光石火间,柳玥迅速想通了前因后果。 她霍地站了起来,声如裂帛般朝岑君维道,“君维,他们的目的是灵鼋灵核!针对阵修是想抽足够多的‘先天八卦’灵骨当路引!” 此时的岑君维正被三具傀儡夹击,根本无暇他顾—— 山里的地动山摇尚未停止,阴森可怖的梵音与普度众生的禅语在他的识海里你来我往,配上近在咫尺的傀儡嚎叫几乎要掀翻人的头盖骨。 柳玥的声音还不等他听清就消散在了黑雾中。 岑君维一脚将想咬掉自己脑袋的傀儡当胸踹了出去,撕心裂肺地回了她一句:“你说什么?我好像聋了!” 柳玥捏着自己的手腕和绥绥的尾巴,气沉丹田:“我说——他们……”语调蓦地一拐,“后面!!” 破风之声和柳玥的提醒同时响起,岑君维下意识往侧旁一闪,躲过了一记来自身后的狠辣偷袭。 然而还不等他庆幸,周围的傀儡就像突然集体吃了十全大补丹似的,发出凄厉的嘶吼,体内灵力竟随吼声暴涨。 岑君维灰头土脸地抵挡愈加凌厉的攻击,“怎么还能这样不讲武德!” 玄光珮中,严书岚恨不得自己去山上帮他打,闻言没好气道:“都傀儡了,你要跟谁讲武德——左!” 岑君维一道符纸激射而出,将再度围上来的傀儡击退。 说来也奇怪,这些鬼东西怎么打都不死,好像已经脱离**凡胎变成锤不烂的石头了,就算被砍的只剩个脑袋,也要挣扎着上来咬他一口,简直让人烦不胜烦。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冷笑一声,“那就试试,谁先耗死谁——” 他一抬手,腕间明黄色的绦环便瞬间飞出。那绦环如灵蛇,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明亮的金色弧光,光芒过处,所有傀儡都被缠住了四肢,死寂般僵在原地。 岑君维一张脸却突然变得惨白,好半晌,他才忍着经脉断裂似的剧痛,哆嗦着手找药恢复枯竭的灵力。 这法器随操控者的心意而动,可变换形状,也可封禁对方修为——封禁的对象修为越高,所需灵力也就越多。刚刚傀儡被绑,他自己也眼前一黑,差点去见列祖列宗。 柳玥先前特意叮嘱过他,“神枢”是双刃剑,不要在生死关头用。现在看来,他听了,却也没完全听。 然后立刻糟了报应。 岑君维的灵力还没恢复到一成,一转头,更多的傀儡朝他涌了过来。 “到底有完没完!这鬼东西怎么越打越多!”岑君维一边崩溃一边往嘴里倒了一瓶药,感觉自己的命比医仙的药还苦。 “渡厄使在哪里?”宁瑶被他上下翻飞的视野晕的想吐,在一片黑雾中完全看不到龙隐门其他人的身影。 楚北辰倒是看到了,却也只是脸色非常难看地摇了摇头,“在君维三丈之外——渡厄使以一人之力牵制了十数具傀儡,就算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严书岚眼睁睁看着岑君维左支右绌地支撑周旋,焦急地险些将嘴角咬出血来。 忽然一道白光自黑暗中闪过,像是鸿蒙初开时天地间的第一缕曦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浩然之气,能荡尽所有魍魉鬼魅—— 严书岚蓦地松了一口气,她爹严承平终于到了。 共工怒撞不周山出自《山海经》应该都知道。 有说法是,女娲补天时候是砍了一只倒霉乌龟的四肢,不知道那龟叫什么名,我随便编了一个当NPC 【参考】 ①两界通用货币体系: 朝代不同,一两银子的购买力也不同,唐朝时候在2k~4k软之间,清末在100~300软之间,本文属性奇幻又架空,所以1两银子=100软,1两黄金=10两白银 上、中、下品灵石之间的兑换比是1:100 下品灵石与银子之间的兑换比是1:1000 ②正文里的书名和内容基本都是我编的,有引用再在作话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栖元山(8) 第10章 栖元山(9) 严承平从听说山中出现了数具散修尸体就觉不妙,粗略听了听孩子们的讨论和山上的动静,只感觉背后之人布了个草蛇灰线的局,所图甚大,于是在众人核查散修身份之时便到了山脚。 他自传送阵中出来,剑气外放护体,接着一剑挥出,掀了半条上山的路——那骷髅半佛出现后,上山的路除了死气之外,又多了数不清的傀儡拦路。严承平嫌一个一个解决起来太慢,索性一剑碾过去了事。 那锐利无匹的剑气所经之处,傀儡先是全部冻结继而四分五裂,嚣张的死气甚至被剑气冻在了空中。 待他缩地成寸赶到时,看到岑奚儒正与一个……姑且称得上是“人”的东西打的难舍难分—— 岑奚儒用一座红莲镇业塔临时顶替自己在阵眼处支撑法阵,腾出手来收拾这突然自暗中出现、直取他要害之“人”。 只见祂面容枯化萎缩,如同死去多年的朽木,双目无神,看起来比傀儡还像死人。然而下手狠辣,劈掌时裹挟着青灰色的雾气与黑色的死气,五指干枯如鹰爪,指尖泛着意味不明的黑,凌厉的掌风被岑奚儒避开后,落到一具傀儡身上,那傀儡当场化成了一把齑粉。 岑奚儒当机立断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了个镇邪符,随即将符往那人身前一推,堪堪挡住了再次袭来的掌风。随即,他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九珍万象盘。 “起!”他并指抹过阵盘,八十一道镇邪的青霄惊雷自虚空中钺劈鸿蒙般落下,将这片天地映的雪亮。而那人动作一滞,随后居然不躲不避,抬头硬受了这一击! 刺目的白光中,只见祂周身忽然溢出会游动的黑色符纹似的东西,后至的闷雷之声落下时,祂已再次袭来——指尖带着刺目的雷电之光。 岑奚儒不退反进,捏碎手中灵石,同时脚下移形换影,与祂擦肩而过时,在祂眼中看到了被惊雷激起的炼魂术的影子。 “你们阵修打起架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慢啊。”严承平正是在此刻挥剑入的局。 岑奚儒后退一步与他后背相抵,看都没看他一眼,熟练地反唇相讥,“不比你们剑修莽撞。” 从认识起,他俩只要一起打架就互相嫌弃,多年来养成了固定的互相奚落和互相救场的习惯。 几息功夫,岑奚儒已经布好了新的困阵,他手指一停,严承平就适时挥剑,将那人逼退到困阵边缘,随即一个闪身,手中长剑爆发出凌厉剑芒,剑尖直指那人眼睛!与此同时,岑奚儒已经引来了新一轮的惊雷。 就在此时,那人枯瘦的身体突然不自然地一僵,随即周身黑气暴涨,抬手握住了严承平的剑身。 祂枯槁的手指间忽然溢出浓厚的死气,与刚刚的雷电翻滚缠绕,眼见就要如毒蛇般顺着剑身蔓延到严承平的身上,正当时,紫色雷霆刺破长空,再次朝那人当头劈下! 那人瞬间后掠数尺,抬手挥袖,在雷霆落下之前,用死气在身前凝成了一道黑雾屏障。 严承平轻“啧”一声,手中长剑一震,剑气暴涨,霎时间剑光大放。剑气所经之处,黑雾尽数溃散,那人的身影也在逐渐逼近的剑光中暴退数丈。 及至风止云收,电光与剑光消散,那枯木般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严承平那一剑之后,周围的傀儡也碎了一地,不再受扰的弟子们纷纷回神,前去救助同门。 严承平抬头看了看空中那个诡异的阵法,问:“这东西要怎么解?不解了它,是不是就一直有傀儡往外爬?” 岑奚儒“嗯”了一声,将镇业塔收回,吃了一颗药恢复灵力,向几个赶回来的长老一示意,继续布阵——菩提树只是第一步,这个阵法名为“菩提清心阵”,完整的阵法是菩提之后现观音。 严承平守在旁边替他们护法,只将手中长剑往空中一抛,“去!” 那剑便生了灵智似的穿梭在再次弥漫开的黑气之中,替涉世未深的小家伙们解围。 直到阵法大成,天边降下琉璃色光雨,那冥佛噬魂阵在空中寸寸爆裂,骷髅半佛烟消云散,地上的黑雾才彻底消散。 雾气散后,傀儡便好似失去了最大的倚仗,不再像之前那般难缠了。 敌人似乎在瞬间溃败。 弟子们或多或少身上都带了伤,互相搀扶着各自归位,渡厄使的目光扫过众人之后,突然一愣,“岑小公子还没回来吗?”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岑君维不知何时居然不见了。 严承平立刻接入玄光珮中,“君维在哪里?” ——遗憾得很,此时此刻,岑君维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严承平的剑光亮起时,他知道有人来救,下意识松了口气,结果这口气还没彻底吐出来就糟了袭。 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夹杂在嚎叫的傀儡之中,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他的背后。此人下手就是致命一击,万幸柳玥给的护身甲为他捡回一命。 然而他因这一击失了平衡,摔在了前来围追堵截的傀儡之间。这次不能用神枢来捆人了,他情急之下,咬破手指快速画了个传送法阵,心里想着要不把自己传送走,要不把这些鬼东西传送走。 结果他就被送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这溶洞似的地方空旷的很,灰白穹顶垂落着无数发光的藤蔓,每条藤蔓末端都悬着碧色铃铛,无风自动又寂静无声,好似那声音通向了另一个未知的遥远空间。他跳下自身所在的平台,绕着四周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圈。 这里的山石无一例外全是灰白色,像是经历了数万年风霜后,留下的最纯粹的底色。 层层叠叠的玉色苔藓与不知名的灵植铺了满地,与周遭的灰白对比出了一种奇异的生机勃勃。 背后灵四人跟着他又是好一通提心吊胆,生怕他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结果就见他在这里从警惕到溜达再到闲坐,居然无事发生。 连柳玥都惊呆了,“身陷未知之地,这么放松真的好吗?” 岑君维全身的经脉还在疼,此刻正嚼着丹药,满脸菜色地恢复灵力,“不放松也没有办法啊,这地方把我的修为压得只剩了一点,我现在还不如个文弱书生。” 严书岚:“你不会深入到山腹了吧?” 岑君维泥猴似的往地上一瘫,“这谁知道啊。” 宁瑶将他视线所及的植物一一看了个遍,“此地所生草木皆非寻常,我从未见过。” 楚北辰捏着管账先生递过来的《洪荒异兽细考》,皱眉问:“身上的法器现在能用吗?” 岑君维把剩下的丹药当糖豆一口闷了,体内灵力恢复了几成,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于是试探着控制神枢变形,结果神枢跟死物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他蓦地尖叫一声,垂死病中惊坐起,“完蛋了玥!你的法器失灵了……这我赔得起吗?” 柳玥只觉得他可能是出发前被绥绥抽坏了脑子,“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放心,这是我娘给我扎头发的。” 楚北辰则硬生生被他气笑了,君子风度尽失,“看看你别的法器都能不能用!傻子!” “你查到什么了?”严书岚问。 “灵鼋陨落,尸骸形成九重山脉,每处山脉有不同的卦象压制。乾位法器失灵,坤位土系反噬,坎位幻术失控,离位火系暴走。君维非火非土,是以……” “试过了,都不能用。”岑君维将储物袋翻了个底朝天,所有法器都被他用了一遍,一无所获。想了想,他又抬手施了个入门幻术,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是他们最喜欢的云台山山脚那家店。 他“诶嘿”一声,乐道:“是乾位。” 宁瑶哭笑不得,“少爷,别乐了,先出来,回头我们就陪你去吃。” “好哦。” 岑君维一卖乖,连楚北辰都绷不住摇头笑了,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心里也一直紧绷着,说话语气急了些。 他想了想,用楚家人一脉相承的委婉方式致歉,“我付账,随便吃。” “好兄弟!我要吃一条街!”岑君维一个鲤鱼打挺原地复活,就像他无数次从试炼之境中走出来那样,“接下来往哪里走?” “‘乾颅巽爪,艮甲坎瞳’,你现在修为被压制,法器又失灵,应当是在乾位‘镇魂台’的位置,灵鼋头骨所化……” “往东南走。看到你前方不远处三寸高的赤红色灵植了没有?它叫‘七窍赤心草’,唔……有余力的话可以采一点。赤心草越多的地方,生机越强,跟着它走就行了。” 睡醒了的宁泽恒拿着宁瑶塞过来的留影石,隔空给岑君维指了条路。 一点碎碎念: 被bb提醒改立意,要积极向上 我:好的 删掉原文,写了一行“成长快乐” 我:……好像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栖元山(9) 第11章 栖元山(10) 岑君维蹲下身,盯着那张牙舞爪的小花,没敢贸然碰触,也没看出什么价值,“这花能入药吗?” 刚长了番见识的宁瑶意味深长地说:“能,那药还值七百五十万上品灵石。” 岑君维一呆,迅速看了周遭一圈,开始目标明确地辣手摧花。 可能是怕伤到根系,他将看中的赤心草,连着三尺厚的土一起“请”进了一个新的储物袋里。 别人只是雁过拔毛,他是人过留坑。好好的一片地被他铲得坑坑洼洼,却很神奇地没有耽误他往正确的方向走,着实算得上天赋异禀了。 严书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穷鬼做派震惊到,仔细想想又从中品出了合理,最后只感慨地叹了一句:“……你还挺讲究。” 结果一看其他人,连同绥绥在内,都发愁地捂住了眼。 打秋风似的走了半天,路断在一片石壁之前,捂眼的和挖坑的都懵了一瞬,“走错了?” 再看看长得比别处都茂盛的赤心草,“不应该啊。” 岑君维将储物袋一收,想了想,先掏出一件法器往石壁上一砸——法器掉到了地上,再用符纸与阵□□番攻击,石壁无事发生。他这才谨慎上前,结果敲敲打打半天,毫无收获。 这石壁看起来与山脉浑然一体,苔藓和藤蔓覆盖住了部分嶙峋的山石,倒是比别处多了一分生气。 岑君维将手中拖着的苔藓叶子放下,目光扫过山石沟壑时突然一顿。 楚北辰也看出了不对,“这沟壑是不是过于平滑了。” 岑君维沉吟片刻,突然拔腿就往后跑,跑出大概五丈远,能将那石壁完整收入眼中时,他用符纸引来一阵微风。风吹过的每一条沟壑都被他尽收眼底,半晌,岑君维一敲手心,“是被打乱的乾坤别卦图!” “真棒!”严书岚问,“怎么解,不解会被困死在这里,但乱解会不会出现杀阵?” 岑君维想了想,“小玥之前说什么来着?当时太吵我没听清。” 柳玥:“魔修在集‘先天八卦’灵骨去找灵鼋灵核。” 话音一落,其余几人都反应过来了——岑君维刚刚便是用血画符才被传到这里来。 “你别冲动!”宁瑶生怕他不知好歹在这里乱试。 岑君维朝她挥挥手,安抚道:“放心,我还要回去跟你们吃吃喝喝呢……你们谁能喊到我爹?”他刚刚试了,传音传信的符纸都出不去。 就在这时,严承平的声音出现在了玄光珮中,“君维在哪里?” 严书岚直接把她爹当传信符用,“岑叔叔在旁边吗?” 那边安静了片刻,突然换了人说话,“我在,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简短地将状况一描述,岑君维问,“爹,这个石壁怎么解?” 他问的底气十足,好像笃定了岑奚儒解得开一样。 “天山遁,地风升,雷水解,坎离交济,阴阳洞开。”岑奚儒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可造次。” 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奇妙,好像是在训斥儿子跟自己没大没小。但在场众人都知道,岑君维是个动辄就“我们家老岑”的人,父子关系融洽的很。 这对父子间的对话,让其余人的头上都冒出了大大的问号,但都憋住了没问。 岑君维按顺将别卦图拍了一遍,居然没反应。他想了想,忍疼把掌心一划,就着血迹重新走了一遍图。 只见血迹所过之处,山石一一亮起,整面石壁泛起水纹般的光影。随即,光影凝于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阳双鱼图,一个莹莹发光的阵法缓缓从中浮出。此时,所有卦象山石都绕着它自行翻转盘旋,片刻后,阵法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龙首蛇尾虚影,而石壁就在此时突然从中间分开。 属于上古异兽的威压扑面而来,岑君维在那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然跪下了……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刚抬头又为眼前所见震惊不已。 这是一具不知风化了几万年的残躯,高约数千尺。巨大的龙首双目紧闭,甲壳如黑玉,背负先天八卦纹理;尾部呈蛇形,鳞片间隐现山岳虚影。 此间灵气几乎凝成了雾,那玉色苔藓仿佛铺天盖地般蔓延开,一只硕大的碧色铃铛悬于空中,恰巧垂在残躯耳侧。 如果没猜错,这便是那传说中的灵鼋灵核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耳中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岑君维这才发现,玄光珮中好久没有声音传出了。 他回了回神,谨慎地选了个靠墙的位置,埋头折腾了半天也没让玄光珮重新亮起来,最后只得不甘心地放弃。 他将此间光景扫了个大概,待看到突兀地堆叠在一起的东西时,岑君维突然感到一种不适的违和感。他小心上前,待看清时,愤怒与杀意瞬息间便涌上了心头。 ——那是剩余的龙隐门弟子和带队长老。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但明显死去已久的修士。 随即,他立刻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有魔修来过这里! 之前柳玥猜测,魔修杀人取骨是为了找到灵鼋的灵核。而现下的这一切表明,他们早已经找到了,但仍在不停抓人取骨,为什么?魔修到底在找寻什么?! 岑君维凝神思索间,并未注意手指尖的血滴落到了地上。 那血珠如露水般落到苔藓上,随后悄然消失。而原本娇小的玉色苔藓却自根部开始泛红,并迅速蔓延开来。 待岑君维再抬头时,那成片的血色苔藓已经蔓延到了灵鼋残躯之上,给它笼上了一层意味不明的红光。 “……这玩意儿都没了这么久了,应该不会再走火入魔了吧?”岑君维因为之前那个诡异的阵法,现在看到红色就寒毛倒竖。 玄光珮一废,不能再跟好友们插科打诨地解压,他只得很想得开的苦笑着安慰自己,“一天之内长得见识赶得上别人一辈子的了,这趟没白来。” 不知为什么,眼见那红色苔藓越爬越高,他逐渐有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耳边甚至还隐约响起了尖锐的蜂鸣声。 “我是被傀儡吼出什么毛病了吗?”他按了按耳朵,有点纳闷儿,决定在那红色没消失之前,离灵核远一点,抓紧时间恢复灵力以防不测。 结果,他刚在角落里坐下不久,那苔藓所过之处便红光大盛,紧接着血水便如活物般从苔藓中流出,诡异地在空中汇集成游动的一团,一阵耀眼的白光过后,血水变成了一块红色晶石,随即光芒一闪,融到了那龙首之中。 瞬间,强风平地而起,一股比开门时还强悍数百倍的威压如海啸般碾压而来,岑君维当机立断,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趴成了一张饼——他完全不想被糊到山壁上。 那风起自灵核脚下,席卷了整个空间,短短几息后又消散不见。 岑君维偏头“呸”出吃到嘴里的头发,一抬头,跟近在咫尺的硕大龙头面面相觑。 “我的……”他抬了一半的腿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呼唤列祖列宗保佑,还是应该求各路神仙显灵收妖。 最后,在求神和求己之间,他选择了求饶。 岑君维冲龙头乖巧一笑:“……脚软,借贵宝地歇息了片刻,这就走。” 周围忽然响起闷闷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笑。 岑君维满心都是不可置信的“不会吧”,就见眼前的龙头一抬,逐渐缩小,随即白光一闪,变成了一个穿着质朴、胡子花白的驼背老丈,而远处的灵鼋灵核还静立在原处。 ——灵鼋居然还有神魂在世! 岑君维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就听那老丈开口道:“你父亲来的时候也满身都是血,苔藓们惊慌失措地把我唤醒……它们以为他又受着伤回来了。” “……老岑,你还有什么过往是我不知道的?”岑君维被灵鼋这短短一句话震惊到木然,随即他突然明白过来,岑奚儒那句“不可造次”是什么意思。 感情他爹一直都知道! “您……一直都醒着吗?”岑君维拿捏不好这些上古异兽有什么禁忌,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挑了个比较安全的话茬。 但是灵鼋却挺和气。 他一抬手,一阵风温柔地将岑君维搀扶了起来,随即化成点点光芒,治愈了他一直隐痛的筋脉,“我只是一道残魂而已,因为故友的一点恻隐之心方才留存至今,不用拘谨……在你爹来之前醒过一次,那回有很多人修在山上打架,血水蔓延了半座山,其中血脉特殊之人的血唤醒了苔藓,也触发了我这残核对灵力的压制。” 《溟涬稗疏》居然没有完全胡扯! 岑君维心情复杂,一直以为这山只是雾有古怪,没想到真的有“山神”! 随即,他想起了这山上不能随便挖的灵植和自己满满的储物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深吸一口气,对上灵鼋慈祥的眼神,硬着头皮道:“之前不知情,在您这里挖了很多赤心草……要不我再给您栽回去?” 困的要死的时候大脑放飞自我 五分钟擅自写了三部不同题材的小说 自我感觉非常棒 问题是脑电波怎么能自动变成文字0_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栖元山(10) 第12章 栖元山(11) 灵鼋笑着摆摆手,“回去种在花草少一点的地方就行。这山间的野花虽说有点土就能活,但顽强之余性格也霸道的很,脾气一点都不小。” 岑君维闻言松了一口气,随后问道:“您有办法送我出去吗?我与好友们失去联系,他们现下应该都在担心。” 灵鼋闻言点了点头,却没动,只笑眯眯地反问他,“你见了我,不想求点机缘吗?” 岑君维生来就没有为身外之物发过愁,于修炼一事也没想过一蹴而就,对外物和机缘之类看得非常开。 他恭恭敬敬一俯首,语气中又不掩少年意气,“谢过前辈。机缘这东西,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也强求不来。此刻好友尚在为我焦心……”他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跟上古异兽“我”来“我”去了半天,连忙改口,“请恕晚辈不识抬举。” 灵鼋摸了摸胡子,只好脾气地继续说:“这里的禁制特殊,人修进来过一次,终其一生都不能再进第二次——你爹这么多年也只是驻足石壁之外,你可想好了,当真什么都不求吗?” 岑君维心思急转,突然就明白了他爹为什么这次要亲自跟来。他朝灵鼋深深弓腰作揖,“晚辈无所求,劳烦您送我出去吧。” 灵鼋本想再逗这后生两句,外放的神识却突然感知到了异样,于是只大笑道,“跟你爹一个脾气。好,那就如你所愿。” 接着他衣袖一挥,岑君维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外来之人离去,此间便突然一静。 灵鼋慢吞吞地俯身摸了摸显得垂头丧气的苔藓,又踱步到堆在一起的人修尸体旁静默了片刻。之后,他面朝石壁而立,温和慈爱的笑容敛起,眼皮微抬,始终洞察全山的神识将山间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映于眼中—— 左眼中眼瞳隐去,眼白中映着栖元山上那些傀儡体内一点不自然的莹莹光亮;右眼则化为竖瞳,古老而幽邃的目光洞穿石壁,冷冷地审视着飞速朝此间掠来、满手血腥的不请自来者——这也是他突然将岑君维送走的原因。 不速之客来的比预料中还快,那人周身的黑气较之前更甚,几乎看不到其中身形。祂拎着一具人修的尸体当开门符,堂而皇之地打开了石壁,与静立而待的灵鼋当头对上。 那人果断将手中尸体一抛,身形如闪电般朝灵鼋袭去——上古异兽的威压对祂竟然无用! 灵鼋不闪不避,只道:“去。” 刹那间,地上的苔藓闻声而动,凭空拔高数丈,如滔天巨浪般朝那人当头拍去,将祂身形一阻,同时更多的苔藓从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灵蛇般缠绕上祂的四肢,几息之间便将祂裹成了蛛网之上的囚徒。 不知那玉色苔藓有何奇效,被它缠上之后,那浓郁的黑气竟似被消融般逐渐变浅,原本死命挣扎之人也逐渐安静下来。 待黑气全然散去之时,灵鼋从祂身上感受到了微弱而熟悉的灵核之力,不由惊诧万分。 这时,那人宽大的兜帽掉落,露出一双涣散无神的眼睛。 “你!”震惊与哀痛在灵鼋眼中一闪而过,他快步上前,颤抖的手却穿过了那人的身体。 灵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神黯然,苍老的声音中满是怀念与心疼,“真是……许久未见了啊。我陨身之时你尚且年少,天地造化皆在你身,没想到再见竟是如此情景。” 他在死去的人修和山上的傀儡身上察觉到了故友的痕迹,本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之徒借故友旧物行凶,故而在此等候,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场对面不识的物是人非。 沧海桑田,生死轮回,故人再见满是遗憾。 “当年你不顾女娲劝阻,强行来此处保我一丝魂魄之时,我于死生之间窥得一线天机。”灵鼋苍老的声音突兀中断,数万年过去了,它依然无法将天机说出口,只因天道不允。于是他低头一笑,颇有几分毕生所愿将成的欣慰,“我苟延残喘至今,便是为助你一臂之力!” 言罢,一股生机盎然的灵核之力被他自额头抽出,那东西灵动而璀璨,在空中温柔地盘旋片刻,随即凝成了一颗不足寸长的墨绿色晶体。 晶体一现,洞内灵气便如沸腾般浓郁起来,山内所有的苔藓与藤蔓却似被吸取了生机般缓缓褪色枯萎,而灵鼋的身影也变得透明了几分。待那晶体隐入来人体内,苔藓与藤蔓便彻底失去了活性,变成了一团团细腻的齑粉,而灵气则如被长鲸吸川般涌入那人体内。 在铃铛落地的一声声脆响中,灵鼋周身也开始溢出点点光芒,欢快跳跃着融入那人枯萎的体内。 他看了看自己逐渐变得虚无的身体,怀念的眼神洞穿了无情的万年光阴,落在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孩子身上,“我不知你遭受了何种经历,竟落得如此田地。如今这幅样子,想来你定是不愿意的。” 那人当年从天而降,干脆地抽了一丝自己的灵核之源给他续命,只说了一句“傻子,跟我一起听万年后的风声吧”,于是这山体内就有了无数特殊的小铃铛,而他也没有错过万年间的每一缕风。 灵鼋逐渐溃散的神识留恋地盘旋在那人身上,嘴角不由浮起一丝怀念的笑意,“可惜,等不到你醒来与我共论这万年后的见闻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光芒渗入那人体内,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突然轻轻抬了一下眼,始终混沌的眼神似乎清醒了片刻。 灵鼋见状,欣慰地将最后一丝魂魄之力注入祂体内,随即化作一股风,绕着祂温柔地转了一圈,继而飞出栖元山,消散于世了。 岑君维被骤然而起的风一吹,恍惚的神志方才归位,耳边骤然传来好友们的声音,只是……事情与他的想象有些出入—— “君维不会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才一炷香的功夫,应该不至于。” “谁知道上古异兽吃不吃人?” 还没来得及欣慰死里逃生、只觉交友不慎的岑君维怒道:“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出现了出现了……你这是在什么鬼地方?” “手里拿的什么?” “看样子没什么事嘛。” “莫姐姐说亲自去接你。” “我娘来了?”岑君维听到“莫姐姐”三个字便自动忽略了其它,先是一喜,随即想起自己现在比街头乞儿还邋遢的形象,顿时手忙脚乱,“不能让她看到我这样啊!她会担心的!” 方才还临危不乱的岑少爷立时四爪并用,好不容易从储物袋里刨出一件完整的长衫,破破烂烂的旧衣都来不及脱,就匆忙往身上一裹,腰带都没系好,一抬眼就跟常年在山中神出鬼没的巨蟒四目相对。 “……娘!你来啦!”岑君维立刻挺直腰背,舒展身姿,站成了一颗生机盎然的小树苗——要不是一头沾了血和土的乱毛,以及暗中系腰带的手太扎眼,倒也能称得上一声翩翩公子。 莫惊春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快速看了一遍,同时将他周身要害拍了个遍,没见他露出什么痛苦神色,于是暂且放下心,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一群人就丢了你一个,这山间找人自然还是磐岳擅长。” 岑君维嘿嘿一笑,朝巨蟒磐岳道:“好兄弟谢啦,改天给你加餐。” 巨蟒闻声,眼睛一闭头一歪,拒绝了来自“好兄弟”的狗腿,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待到两人与众人汇合时,颜青霜正溜达着挑傀儡,准备带回去查验异常,柳云轩不肯让她亲自动手,只将她挑好的尸体一个劲儿往自己的储物袋里装。 边韶正拿着画像一一核对失踪的散修,渡厄使在旁帮忙,一边记录一边为死者收敛尸身。 而岑奚儒正在和严承平吵架。 “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吗!多少次了!”岑奚儒看着被掀翻了的山路,气就不打一处来,看神色很想在山脚立一块牌子——“青冥剑阁某严姓剑修不得入内!” 严承平摸了摸鼻尖,心虚,但改不了,“事急从权,我找人给你修,好吧。” “呵,那就劳烦了。”岑奚儒白了他一眼,刚好看到莫惊春带着岑君维回来,于是果断抛下严承平迎了上去。 玄光珮中,严书岚无语扶额,“还是让我娘把我爹拴在家里吧,他一出门就惹事,管账先生还得跟着愁眉苦脸。” 宁瑶笑着一歪头,“你娘过不了几天也要离家,你忘啦?” 严书岚想了想,更心疼管账先生了。 柳玥疑惑:“赫连姐姐离家做什么?” 楚北辰道:“学宫要招收弟子了呀。” 柳玥突然明白了过来,“最近是休沐期,怪不得你们有空!” 学宫每年有两次休沐,一次两个月,旨在让弟子们将所学所得融会贯通,休沐期间弟子可自行安排。 赫连瑾是学宫祭酒,也是传道先生之一,休沐期间一般都用来陪女儿,然而最近情况特殊,她一直在外奔波处理学宫之事,不久前传信回来,说明日方归。 仅仅一日之差,严承平便带回了一打索偿票,分别来自龙隐门、栖元山山脚数户百姓、以及朝廷掌管土地修缮的地官司徒。 刚刚归家的赫连瑾一看等在书房门口的管账先生就心生不妙,将来龙去脉一听,顿时气笑了,感觉严阁主应该回学宫再重修三十年。 第13章 栖元山(完) “人呢?”赫连瑾将手中的索偿票翻完,漫不经心地问道。 管账先生一听,先默默给阁主哭了三息的丧,然后欢快道:“昨儿个把索偿票带回来之后,就立刻带着小姐去灵岳宗议事啦。” 栖元山之事尘埃落定,然而尚有若干疑点未能理清,于是一行人稍作休整之后,便齐聚灵岳宗。 颜青霜在女儿的央求下,将岑君维从神识到头发丝、浑身上下里里外外诊了个遍,没发现任何异样,柳玥这才放心。 “都说了我好的很,小玥就爱瞎操心。”岑君维自诩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此刻嘚瑟的尾巴恨不能将天捅个窟窿。 严书岚随手拿起一个果子朝他砸过去,“收收劲儿吧少爷,没看出来我们都很想揍你吗?” 险象环生里走一遭,原本大家还特别担心他,结果岑少爷只在他娘面前乖了半个时辰,莫惊春一走,立刻原形毕露,鹦鹉似的将他跟灵鼋独处的那段经历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时辰,还擅自加了诸多自己如何临危不惧、如何与灵鼋残魂斗智斗勇的戏码。 编的是挺好,可惜发小们一听就知道他在给自己加戏,一开始还忍着他,结果岑少爷越说越过火,硬生生将好友们此起彼伏的关心都磨死了,众人现下只想请他闭嘴。 岑君维不以为忤,笑嘻嘻地抬手接住直直朝脸飞过来的果子,咬了一口,“甜!” 宁瑶轻笑着摇摇头,朝柳玥道:“君维这回着实是幸运,你……”她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近日可有不适?” 室内顿时一静。 宁瑶是个心细敏感的小姑娘,其实不仅是她,其他人也察觉出了端倪——因为有柳玥的提前布置,岑君维此行才有惊无险,然而偷窥天道、预知未来往往没有好下场,轻则仙缘断绝,重则魂飞魄散。他们此刻聚在一起,不仅是担心岑君维,也是担心柳玥。 但柳玥不想说,他们也不好直白地开口问,宁瑶生性委婉,这回是真的担心才直白地追根究底。 柳玥刚给果子剥完皮,正在喂绥绥,闻言不明所以似的抬头,“什么不适?没有不适呀。” 许是好友们的目光太直白,她想了想,故作无奈,半真半假地坦白道:“就是之前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刚好与君维有关,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还没摸到修炼的门槛呢,怎么会偷窥天道……” 说到这里,她眼睛忽然一亮,“等等,这莫非就是我的道?有做梦入道的吗?这算什么道,白日梦道?我是不是能去学宫了?”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宁瑶没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小祖宗,你也收收神通吧。” 宁瑶她爹宁泽恒和颜青霜是同门师兄妹,两人情谊深厚,故而宁瑶对柳玥总比对旁人多几分关心。 柳玥笑呵呵地由她捏,直到给绥绥喂完果子,将手一擦,这才往宁瑶怀里一扑,装模作样地哼唧说鼻子疼。 “撒娇精。”宁瑶笑着揽了揽她。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楚北辰将手里防偷听的法器一收,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风砚,她带来了新的消息,“傀儡异常的原因找到了,你们要来一起听吗?” 颜青霜诊治完岑君维之后,就一头扎进药庐里,将带回来的几具傀儡开膛破肚。结果发现其内脏早已腐烂,骨骼筋脉间却充斥着丰沛的灵力与生机,这等诡谲状况勾起了颜青霜的好奇心,于是她一连几天谁都不见,待解开傀儡身上的谜团出门时,就在药庐门口捡到了一只望妻石柳宗主。 颜青霜:“……唉。”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黏人。 她敷衍地在柳云轩额头落下一个吻,使唤他去给好友们传信准备议事,自己则快速换了身衣服。 一盏茶后,看着颜青霜剖出来的东西,众人陷入了沉默。 “这就是傀儡异常的原因吗?”严承平端详着一丝褐色木刺,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东西细小的很,牛毛似的,用手捏都捏不起来,要不是修士眼力敏锐,怕是要将它看漏过去。 颜青霜“嗯”了一声,“小心点,这东西被炼化过,能吸食修士灵骨,取而代之。” 众人心中一惊。 颜青霜继续道:“傀儡体内异常的生机与灵力都是来自它。初初剖开之时,这东西霸占了傀儡的每一根筋脉,在灵骨部位虬结成团,有些断骨的空隙里都是它张牙舞爪的根须。” 说着,她拿出一个拆开了的小傀儡,往傀儡里放了几颗灵石,又掏出一颗药在茶杯里融了,倒进傀儡的筋脉里,临时做出了一个以上品灵石为“灵骨”、灵药为“灵力”的宿主。随即她小心地从那褐色木刺上拆下一丝,扔进傀儡里。 只见那细丝遇到“灵力”后,迅速从纹理中浮出了丝丝缕缕会游动的符纹。符纹在“灵力”中自行蜿蜒拼凑,片刻间便形成了一个恶毒的术法—— “是炼魂术。”岑奚儒皱眉。 成型的炼魂术眨眼间便顺着“灵力”铺满了傀儡的全身,最终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了宿主的“灵台”之上——小傀儡的灵台是一枚下品灵石,被霸道的炼魂术附上没多久就碎了。 灵台一朝倾覆,宿主便成为了他人的傀儡,原本蛰伏不发的木刺顿时露出狰狞之相,只瞬息间便膨胀蔓延、将根须深深扎进宿主全身筋脉。 待将宿主体内的“灵力”洗劫一空后,根须便贪婪地缠绕攀附在“灵骨”之上,直到将灵骨吸食殆尽,宿主从神志到躯体彻底落于背后之人的掌控中,这鸠占鹊巢的木刺才释放出一点灵力与生机,让成为傀儡的宿主能继续从外界炼化灵力,纳为己用。 众人亲眼看到小傀儡身上几息间便长出霸道的枝蔓,心中难免震惊,四下沉默间,就见那木刺胆大包天,占了傀儡宿主不够,居然还跃跃欲试地向半空中延伸,被眼疾手快的颜青霜一把火烤成了灰烬。 颜青霜轻轻一拍手,将小傀儡一收,“栖元山压制修士修为,但傀儡的灵力归根究底来自这木刺,灵植在山上不受压制反而受益,所以你们才打的狼狈。同样,只要木刺不消失,傀儡就算四分五裂了也会因为“根系”与炼魂术背后之人的指令而动。” 到这里,傀儡之迷便算是基本解了。 岑奚儒借着刚刚炼魂术的话茬,三言两语将自己在山上遇到的古怪之人描绘了出来,最后道:“我的本命法器引下的惊雷有镇邪去祟之效,那人挨了之后,炼魂术符纹便出现于眼中,想来是背后之人察觉到炼魂术有损,于暗中再次施术。承平出现后战局不利于祂,背后之人才操控那怪人离开。”所以第二次的雷才被祂避了过去。 “岑叔叔,那个吓人的阵法是什么?”柳玥抱着绥绥,一脸好奇地开口。 “‘冥佛噬魂阵’是魔修禁术之一。据说是取上古时期堕魔的叛佛尸骨,将其浸泡在足月婴儿的鲜血中百日,辅以秘法,使尸骨生出纯净的“尸魂”,之后用千名被虐杀的修士元神与精血供养,使尸魂“生而入魔”,再将之与法器炼为一体,如此便有了此阵法。” 岑奚儒看了几个小的一眼,没在他们的表情中发现害怕,于是继续道:“修士若踏入阵中,则会被直达灵台识海的梵音迷惑,在幻境中看到自己最渴望的事——渴求飞升者看见天门洞开,情痴入骨者得遇深爱之人,贪权重欲者坐拥千门万宗。阵中修士越是沉溺于幻境,精血与元神被阵法剥夺得越快。而阵法每吞噬一人,幻境就越真实,入阵者死的也越快。少数挣脱幻境的修士,轻则道心破碎心魔丛生,重则迷失自我甘为傀儡,被死气入体变成行尸走肉。” 岑君维听完,发现自己无意中又躲过一劫,如果没有破妄清心丹和明琥珏的庇护,他怕是在阵法刚出的时候就变成阵内亡魂了。 “为什么是魔修禁术呢?我看他们用的很顺手嘛。”严书岚问。 “因为此阵过于贪婪。尸魂需每日以精血供养,除此之外,阵法启动后,若没有吞噬足够多的元神血肉,阵法便会反噬主阵者。数百年前有魔修动用此阵,最终魂飞魄散,成为了尸魂的养料,所以即便是魔修也不会轻易动用此阵。” “哦哟,背后之人这回一无所获,怕是要自作自受,搞不好已经去见列祖列宗了呢。”岑君维幸灾乐祸道,随即他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啊”了一声,“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大费周章用这个阵了!” “为什么?” “为了灵鼋残魂。” 岑君维把刚刚折磨了好友们一个时辰的鹦言鹦语再次抬了出来,“小玥说,魔修抽灵骨是为了找灵鼋的灵核,可洞内已有堆积如山的修士尸体,由此可见他们另有目的。倘若魔修知道灵鼋还有魂魄残留于世,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灵鼋魂魄需要特殊血脉的血才能唤醒,他们不停抓人,是为了唤醒残魂,然后用阵法吞噬。” 他继续道:“自古至今残魂只醒过两次。第一次,上古时期修士在山上混战,血流成河触动了残魂,自那之后灵核的禁制被触动,开始压制修士修为;第二次,多年前老岑……不是,我爹因缘际会唤醒过灵鼋。但由于禁制所限,他不可能再进去第二次。所以,他们用怪人牵制住我爹,又暗中偷袭我,是想抓我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怪不得灵鼋那么痛快地放我走,是不是有魔修寻踪找过去了!那个噬魂阵不会真的能吞噬上古异兽的魂魄吧?吞了之后会怎样?栖元山会塌吗?” 岑奚儒一捏他的后颈,示意他镇定,“阵法已碎,应当无碍。为防万一,我已命人时刻关注山中动向,有异状自会来报。” 严承平将手中最后一颗坚果剥开,堆了一小盘,推到严书岚手边,这才抬头,“担忧无用,来犯者杀便是了。” 严书岚白了他一眼,转头将坚果跟好友们分了。 柳玥感觉这父女俩有些怪怪的,她往绥绥身后一藏,用口型问严书岚,“发生什么了?” 严书岚一遮脸,同样用口型道:“我娘回来了,我爹想收买我替他说情。” 刚刚听完严阁主桀骜之语的几人表情顿时精彩纷呈,柳玥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直接把脸埋进了绥绥怀里。 入门副本终于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栖元山(完) 第14章 快乐日常(1) 栖元山之事理得差不多后,众人各自散去。 几个小的互看一眼,默契十足地直奔山下京华阁。 楚北辰将备好的钱袋往岑君维手里一塞,被岑君维浮夸地恭维了半天后,楚少爷看起来很想用扇子敲他的头。 岑君维叫嚣着要点一整本,其实就点了几个他们常吃的菜,征询柳玥的意见后,确认不需要给绥绥单独点,便让小二哥离开。 柳玥掏出一个储物袋,往桌上一推,“谁来帮我打开,把东西拿出来。” 严书岚替她打开后,发现里面只有一份搭配好了的吃食,并一副碗筷。 宁瑶看了看食材,“绥绥又换吃的啦?” 楚北辰旁观柳玥端着小碟子喂绥绥吃肉,闻言顿感稀奇,“绥绥很挑嘴吗?” “不啊,绥绥可好养了,什么都吃。”说话间,柳玥在碟子里挑肥拣瘦半天,才又喂了狐狸一口。 “绥绥不挑,可是你挑呀。”宁瑶笑盈盈地看着她,“你替它挑好了,它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柳玥疑惑,“我也没有很挑嘴……吧?” 严书岚支着头看她,满眼笑意,“确实没有很挑,不过是对吃食的要求能列三丈长罢了。” 岑君维看了狐狸半天,有点跃跃欲试,“我能喂吗?” 柳玥点头,自己端着碟,只把筷子递给了他。结果岑君维试半天,好说歹说哄狐狸张嘴,狐狸只眯着眼一味避让,一点面子都不给。 岑君维想了想,把筷子递给其他人,大家轮番试了一圈,发现狐狸平等地不给所有人面子——只要不是柳玥喂,它就死活不张嘴。 宁瑶惊叹,“绥绥成精了吧。” 柳玥揉着狐狸的脸,闻言朝宁瑶一眨眼,“绥绥是不是很聪明,我感觉它有时候比君维还聪明。” 岑君维自觉是个心胸宽广的大人,让一让岁数小的妹妹是应该的,“我这人大度的很,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见。” 严书岚却微微皱眉:“你天天亲自伺候啊?” 柳玥歪头往她身上一靠,软声道:“我开心嘛。”至于为什么开心,她没细说。 楚北辰倒是有新的疑惑:“你如果出远门,绥绥就一直饿着?” 柳玥坐直,夹了一点青菜喂给狐狸,“我不出远门啊。” 严书岚没有这种从小就昼夜不离身的玩伴,只感觉这俩黏得有点过头了,“万一呢?总有不方便带它的时候吧?” 柳玥本想说“我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仔细一想又觉得这话好像太霸道,于是换了一句,“如果我不在,我娘会喂绥绥。” “你爹不管啊?” 柳玥闻言,嘴角一耷,先是轻轻捂住了狐狸的耳朵,才苦恼道:“听我娘说,绥绥好像是我爹用吃的骗回来的……前些年它对我爹一直爱答不理,近两年才好一些,但就是不吃我爹喂的东西。” 岑君维猝不及防听到一耳朵“德高望重的长辈早年臭不要脸拐骗灵兽且遭嫌弃很多年”的秘辛,顿时笑成了个傻子。 楚北辰给了他一拳,示意他收敛一点,然后对柳玥道:“绥绥吃的差不多了吧?刚好菜差不多上齐了,回来吃饭吧。” 席间众人闲话,柳玥想起之前一直搁置的问题,如今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她一清嗓子引来众人的注意力,遮遮掩掩地问:“你们知道,怎么辨……”手偷偷指了指狐狸,用口型继续问,“雌雄吗?” 她期盼地看着几位好友,其他人却欲言又止——这事不太好说,主要是以柳玥的性格,追问起来没完没了,话题容易发散。 这时,店小二端着最后一道菜敲门进来,“诸位客官,您的菜齐——了——哎??” 小二放下盘子转身欲走,结果被岑君维眼疾手快地拦住,搂着他的肩膀嬉皮笑脸地带回桌边。 楚北辰温柔道:“小哥,劳驾,舍妹想知道怎么辨别兽类雌雄,你可知晓一二?”楚少爷表面上风光霁月,实则在柳玥看不见的地方疯狂给店小二塞银两。 能被安排给他们送菜的店小二自然是人精,他常年跟各色人物打交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分寸拿捏的很准,对这几位时常光顾的小客人的身份也是心知肚明。小二闻言看了看雅间内众人的神色,立刻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他一躬腰,朝柳玥笑的和煦但不谄媚,“小的听说,‘兽者,尾毛蓬松而端白则为雄,尾毛紧束而尖黑则为雌’;亦有说‘雄者气腥臊,雌者气馥郁’。听闻,经验老到的猎户仅凭齿痕就能辨别猎物的雌雄呢!” 柳玥听到尾毛的时候连连点头,听到气味的时候满脸疑惑——虽说她家绥绥是雄的,但身上除了她房内常用的熏香味,并没有别的味道。 就见店小二一低头,脸上又带了几分赧然,“小的常年混迹市井,见过的猪马牛羊多过兽类,对修真界的灵兽更是一无所知——道听途说来的东西不知真假,贵人听个乐就好。” 柳玥闻言没吭声,也没让人走,思索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小哥可知‘攻特之术’?听闻,朝廷的战马被施此术后,性情变温顺,寿数也会比普通马匹长。” 店小二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小的只听闻战马品种特殊,对此术倒是闻所未闻。” 宁瑶适时开口问:“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柳玥眯眼笑,“二师兄之前告诉我的。”她答完宁瑶,又给店小二塞了颗灵石,笑道,“麻烦小哥了。” 店小二如蒙大赦,道完谢,忙不迭地跑了。 小二走后,柳玥才继续道:“我问过二师兄,他不肯多说,刚刚的小哥显然也是知道的——怎么,这很难以启齿吗?” 其余四人表情变幻莫测,心说这个问题还不如辨雌雄呢! 柳玥叹气:“你们都是一副心里清楚,但不方便直接告诉我的模样——我只是年龄小一点,不是看不懂脸色。”北辰和君维表情别扭的很,她又没瞎。 最终,岑君维无奈开口,“不是我们不肯告诉你……你回去问你娘嘛,她肯定知无不言。” “攻特之术?”颜青霜向来是“只要你敢问,我就敢答”的性格,她直白道:“就是给战马去势。” “什么是去势?”柳玥一回到灵岳宗,就跟着她脚前脚后的转。 这个问题有点难答。夫妻俩本来是想等再过两年,女儿有男女之别意识的时候再跟她说这些,现下……也不算太早。 颜青霜一顿之后,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做准备,“玥儿坐下,还有绥绥,一起来听。” 柳玥不明所以地跟绥绥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她娘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想做什么立刻就会去做,偶尔会显得不那么顾及旁人的死活,特指她爹。柳玥还小的时候,经常前脚在自己的床榻入睡,后脚就被抱在父母怀里,在九重天/无尽深海/雪山之巅/各种秘境深处醒来,只因为她娘觉得,她应该在睁眼的那刻看到璀璨星空/深海奇景/雪莲绽开/天地初醒的盛景。 颜青霜还带她去地心看过翻滚的岩浆,柳玥很喜欢那些金红色的泡泡翻来滚去,但温度太高,绥绥伸爪子去捞时烫坏了身上的庇护法器,差点被烧成碳。最后还是柳云轩眼疾手快地将狐狸捞回,又用特殊法器给她装了一瓶,放在卧房的桌上,方便她时时赏玩。 此刻,柳玥茫然地看着她娘摆出两个宛若真人但一丝不`挂的傀儡,不知道这回自己“应该知道”什么。 颜青霜给傀儡摆好姿势,顺手拎过一根小竹条,往男傀儡身下一指,道:“兽类与傀儡一样,有这个部位的是雄,没有的是雌。去势,就是把这个部位去掉。” 柳玥看了一眼,疑惑:“为什么要去势?” “就战马而言,除了一两匹远离战场单独饲养的种马,别的都一定要。未阉割的战马暴躁好斗,阉割后性情稳定,寿命延长,肩高增加,长途奔袭能力也更强。” 柳玥似懂非懂地点头,“怎么去?切掉吗?那不是会很疼?” “是会疼,一般是用绳索紧扎根部使其坏死脱落。民间朝廷会给内侍去势,直接用刀子切,有点良心的会用麻沸散给止疼,没良心的就让人硬挨,挨不过去死了的人也很多。” 这话柳玥听懂了,她长长地“哦”了一声,自觉恍然大悟,并且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值得好友们遮遮掩掩,“所以绥绥的尾巴才一直垂着吗?怕被切掉?一定要切吗?” 颜青霜:“那倒不是。狐狸的尾巴本身就翘不高,一般是自然下垂,警觉、威吓时才会微微翘起。再者说,‘狐尾垂则吉,竖则凶’,绥绥没有异状,说明你身边安全无虞——兽类去势是为了阻止发情。” 柳玥重新陷入疑惑,“发情很可怕吗?” 颜青霜:“发情期的战马因追逐母马导致战阵溃散的事时有发生——不计后果地只为满足自己下半身的欲念,便是发情,这是一种人和兽都有的行为。由于大多数兽类没有生出神志,故而受时节影响较大,春天较为常见;而人嘛,有的只是单纯的下流,还有的是为了满足‘自己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掌控欲。” 柳玥有点傻眼,不明白一种行为为何有这么多复杂的意思。 颜青霜看着女儿懵懂的眼睛,略一思索,果断道:“我带你去见见。” 柳玥:???见什么? 地官司徒来自《周礼》,可以理解成管土地的官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快乐日常(1) 第15章 快乐日常(2) 书房内,柳云轩捏着传信符,表情有些古怪。 午时,颜青霜传信给他,说带女儿下山长见识去了,亥时归。 柳云轩顺口问了句去哪里,结果申时才得到一个似是而非的“红尘里”。依他对颜青霜的了解,肯定是带女儿去一些剑走偏锋的地方了,不细说是觉得自己会啰嗦。 正在禀告要事的风砚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师父待会儿要跑,立刻长话短说,将重要事宜一口气说完了。柳云轩听完,觉得最近无事发生,自己就算接下来几天都不在也没关系,于是故态重萌,将宗内要务扔给风砚,留下一句“好徒弟辛苦了!没了你,咱家迟早要散”,眨眼没影了。 熟能生巧的代宗主风砚:“……”没事就在民间小住的师娘,天天追着师娘跑的师父,摊上这么个师门,她还能怎么办呢。 颜青霜本想带柳玥在山下转一圈,再找个地方带女儿吃吃喝喝就回,结果发现,方圆二十里内,能称得上“藏污纳垢”的地方居然只有一家赌坊——庄家还不出千——云台山脚下偌大一个地方,去话本铺子买不到春宫图,在临街的雅间坐到傍晚也没看到一个登徒子,颜青霜感佩于山脚众百姓的高雅出尘,深觉自己选错了地方,于是从储物袋里摸出两张传送符,直接带女儿到了纸醉金迷的京城。 “玩乐嘛,还是京城最有看头。”柳玥闻着风里飘来的胭脂甜香,耳边是她娘玩味的一句话。 颜青霜伸手一点,将自己和柳玥幻化成了一对兄弟,带着她穿街而过,避过了诸多揽客的手,最后停在一座临水而建的三层楼阁前。 柳玥抬眼扫过门口精致的宫灯和坠着红流苏的灯笼,听见楼内断续传来琵琶声,一张紫檀匾额高悬头顶,“揽仙楼”三个字被檐下的灯笼照出了一层暧昧的胭脂色。 颜青霜轻柔地一推她后背,不等龟奴招呼,就带着她轻车熟路地进去了。 颜青霜要了一个能纵观全场的二楼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子的酒和点心。 坐下之后,颜青霜才想起之前柳云轩的询问,随便回了一个打发他,然后朝柳玥道:“这里的点心和酒在京城很有名,试试看。” 东西很快上齐,颜青霜拎着酒壶问,“喝多少?” “一口。”柳玥习以为常地把小杯子轻轻往前一推,让颜青霜给她倒了一个杯底。 不知道别人家的爹娘是怎么对孩子的,她的爹娘在她懂事后,很少直接替她做什么决定——小事直接问她的想法,大事掰开揉碎给她分析清楚之后,再把选择权交给她,不管她最后做出什么离谱的决定,他们都没反对过。 柳玥将那薄薄一个杯底喝了,感觉还可以,酒味不重果味很浓,于是又要了一回,却端着没喝,小声问:“绥绥可以出来了吗?”落地京城时,她娘说带着绥绥不方便,便将它藏起来了。 颜青霜手指拂过储灵袋,白光一闪,狐狸就出现在了雅间中。 柳玥肉眼可见的开心,她冲狐狸欢快招手,“绥绥来,这个酒不错。” 颜青霜失笑,就知道会这样。 此刻大堂中宾客渐多,她吃着点心观望了一会儿,突然喊了柳玥一声。 颜青霜捏着从储物袋里摸出来的折扇,朝下一指,“玥儿看那个人。” 柳玥依言望去,只见那人穿戴得体,怀里却抱着一个强颜欢笑的姑娘,手不规矩地在姑娘身上乱摸,脸上的表情让柳玥忍不住深深皱眉。 “他在干什么?”柳玥看了两眼,只感觉此人明明长了副人样,但莫名让她觉得恶心,相比之下,栖元山上的傀儡都堪称彬彬有礼。 颜青霜侧身靠近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记住这种表情,这就叫下流。他眼里是欲念,嘴边是淫`笑,行为是发情——但凡有人朝你露出任意一种,别犹豫,往死里打。” 柳玥还没从那股恶心劲儿里缓过来,就听到她娘轻描淡写的暴言,一时间愣住,就听她娘又说:“打到九成死,喂颗药救回来继续打,打到你满意为止——这类狗东西惯来欺软怕硬,被揍了要不跪地求饶,要不叫嚣自己有谁撑腰。”说到这里,颜青霜露出了个不屑的眼神,朝那人一弹指尖,一道白光没入那人身体,她冷笑道,“——撑腰,呵,最好是一张族谱上的全来齐,不然一个个找过去还费劲。” “斩草要除根,打人就要让靠山一起崩塌。”柳玥认真点头,又想起她们出门前正在讨论的事,灵机一动道:“还可以切掉!” 颜青霜听着女儿这深得自己真传的言语,忍不住满意地点头,“对,小玥真聪明!” 刚寻到妻女的柳宗主一进揽仙楼的大门,灵敏的耳朵就听见柳玥天真无邪地问,“为什么欺负姑娘会让这些人觉得自己有‘掌控欲’?” 柳云轩一抬眼,就见一生不走寻常路的医仙已经掏出隐身符了。 颜青霜依然是一副高雅出尘的样子:“带你去三楼见见。” 姑奶奶哎!!!柳云轩直接在众目睽睽下瞬移上楼,这才堪堪抢下了颜青霜手里的符纸,将两人按回原位。 “爹爹?你来啦?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吗?”柳玥朝他发出了热情邀约。 柳云轩一扶额,有点想叹气。 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聚在烟花之地也就算了,带女儿用隐身符去旁观那些下作又充满侮辱意味的寻欢作乐,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脏了女儿的眼。 但这些东西说出来也脏耳朵,于是柳宗主屈膝半跪,只耐心哄道:“今日先不看了好不好,那些人脏得很……你忍心带绥绥去看脏东西吗?” 柳玥看了看狐狸雅正到几乎有仙气的身形,轻轻摇了摇头。 哄完了女儿,柳云轩没起身,只无奈地仰头望着嘴角含笑的颜青霜。 颜青霜居高临下地用折扇轻轻一挑他的下颚,见他不反抗还露出一个似纵容似无奈的笑,便收手闲闲地往椅背上一靠。 她打量了柳云轩一眼,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你就这样上来了?” 柳云轩看了看自己,没看出哪里不对,于是给了她一个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倒是柳玥若有所思:“有多少人认得爹爹这张脸?” “唔,不少呢。”颜青霜展开折扇半遮住脸,朝柳云轩不怀好意地一眨眼,偏头对柳玥说:“除了比较正经的‘两界风云人物榜’之外,还有以‘即使是废物我也愿意掏钱养’之流的民间榜单,你爹的画像都位居前列。” 柳玥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好奇她娘的品味,还是应该先关心她爹的声誉。 “明儿个怕是就有新话本能看了。”颜青霜给柳云轩倒了杯酒,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灵岳宗宗主现身花楼,擅闯雅间唐突宾客,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闻——多好的点子,没人写我就自己写。” 柳云轩捏了块她喜欢的点心塞她嘴里,“最后动笔的不还是我,你就张张嘴。” 柳玥看着腻歪的爹娘,只有六点想说,“……” 虽然此行没有达成最终目的,但好歹完成了一半,颜青霜算了算时辰,将绥绥和折扇一收,拉着柳玥的手就朝门外走,“被你爹拦住不让看的部分,回头我用傀儡演示给你看。现下带你去别处玩。” “哪里呀?” 一炷香后,柳玥跟她爹娘进了一处名为玉笙阁的地方,再次坐在了雅间里。 只有一点很是奇怪,先前的揽仙楼里全是弱不禁风的姑娘,现在的玉笙阁里全是柔若无骨的少年。 柳玥疑惑,“这里的酒和点心也很有名吗?” “对,跟揽仙楼不相上下。” 颜青霜似乎是这里的常客,点菜张口就来,有道“莲心映月”的点心她点了三回,进来送点心的小厮可能颇合她的眼缘,得了赏。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柳玥感觉她爹的脸色有点复杂。 但她没出声,只抱着狐狸临窗而坐,时不时观望大堂。 自穹顶垂下的九重轻纱被悬挂的花灯映出朦胧的柔光,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摆,将往来宾客与少年们的身影遮的影影绰绰,似是在演一场心照不宣的皮影戏。幽微的古琴声不知何时响起,闻之可感松风漱石的孤傲与寒潭鹤影的寂寥。 就在柳玥要沉浸在这风雅当中时,堂下突然热闹起来。 有宾客拎着酒壶踉跄起身,不小心摔进一片薄纱中,挣扎间薄纱落地,露出两个亲密交叠在一起的人。 柳玥一愣,指着赤条条的那两人问颜青霜,“他们这是?” “大庭广众之下的发情。”颜青霜眼皮都没抬,“这是我要说的另一点,凡在大庭广众之下扯你衣服的,居心不良,往死里打。” 向来和气的柳云轩也附和地不住点头,“其心可诛。即便事出有因,动手动脚像什么话。” 第16章 快乐日常(3) 柳玥自小就被金尊玉贵着长大,身上一些看着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尚且都是别人千求万求也得不到的稀有宝物,遑论其它。普通修士拼尽全力,可能也伤不到她身上的一个线头。 她刚出生那两年,初为父母的颜、柳二人走火入魔似的——恨不得给柳玥每根头发都刻上防护符咒,私库里的各种宝物都是逗她开心一笑的玩物——着实令一干好友大为惊叹。 颜青霜只是觉得,女儿自小见多识广,将来才不会被只会花言巧语的草包骗了去。再说了,柳玥的降生是她和柳云轩单方面促成的,孩子本身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这本就不公,如果她来这世间一趟还过得不开心,那她和柳云轩为人父母的意义是什么。 柳玥听完爹娘的话,没出声,只看着楼下那两个慌忙找东西遮掩自己的人。她摸了摸怀里毛茸茸的狐狸,小小的脑袋充满了大大的感叹,“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充满了各种可以‘往死里打’的事。 “因为在大人的世界里,**会让人变得疯狂——权势、声望、地位、财富、美色……这些东西,能让人沉沦其中,也能让人迷失自我。” 颜青霜认真地看向柳玥,眉头轻颦,这让她眼底的那丝担忧格外明显,“玥儿,你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女,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唾手可得,于世人而言,‘柳舒风’这三个字就是‘**’实现后的具象,得到它,就可能一步登天。所以,心怀贪念之人会想方设法接近你,而爹娘总会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些小事,娘觉得你现在就可以知道。” 柳云轩已经默契地把那两个形似真人的傀儡摆了出来,颜青霜用顺手带出来的小竹条指向了女傀儡,“首先,未经你本人允许,别人不可以碰你的身体,尤其是这几个地方。” 随着小竹条一一点过,傀儡的唇舌、胸前、腰腹到大腿间都泛起了明显的红光。 她刚移开手,默不作声的柳云轩突然对傀儡一抬指,红光瞬间几乎扩散到了傀儡全身。 柳云轩与柳玥平视,温声道:“还记得‘男女授受不亲’吗——红光之外才是别人可触碰的范围。” 颜青霜看了看他认知里的“范围”——一点指甲尖——不由轻轻一偏头,藏住了嘴角的笑意。有些人啊,在意得牙都要咬碎了还要保持谦谦君子的风度,就很有趣。 她压了压笑意,违心道:“对。当且仅当你没有受到引诱哄骗、没有被胁迫操纵、神志清醒,明白对方的目的却不会心生不快,才叫‘本人允许’。” “而‘别人’,指的是除你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包括我和你娘,以及世交好友们在内——未经你允许,谁都不可以擅自对你动手动脚。”柳云轩抬起手,“我们说明白了吗?” 柳玥跟他一击掌,“嗯!”随即语出惊人,“我对别人‘授受’也要得到允许吗?” 颜青霜面不改色,“最好是的。” 柳玥闻言,低头兴奋地对狐狸说,“绥绥,我要对你动手动脚,你允许吗!” 狐狸不语,只眯着眼轻轻往地上一躺——看样子是非常允许的。 颜青霜被这两个活宝逗笑了,等柳玥跟狐狸闹完,才继续道,“之前一直告诉你‘往死里打’,却没跟你说要怎么打,玥儿来看——凡人身躯脆弱,这些位置可致命,你先前随我学医的时候已经有过了解。”随着她话音落地,傀儡身上出现几十处标记,“而修士炼化灵气为己所用,身躯相对强悍,致命之处较少。”几处耀眼的标记应声而显。 颜青霜语气轻快,“避开这些位置,就算是用利刃伤人,也不会一击致命,再加上丹药续命,懂了吗?”她朝柳玥轻轻一眨眼。 柳玥自然心领神会,她想了想,故作深沉地冷着脸,自认邪恶地对她爹道,“爹爹,我已经学会惹是生非了,今后灵岳宗内将不得安宁!” 柳云轩笑着喂了她一块点心,看她小松鼠似的嚼嚼嚼,“我回去就告诉你的师兄师姐们,‘小魔头’柳玥横空出世,或将对宗门不利,让大家提高戒备。” 这个魔头待遇让柳玥很是满意,但随即她又想到了别的事,“为什么我可以把不规矩的人‘往死里打’,刚刚的姑娘却还笑脸相迎呢?”楼下那个少年人甚至一边哆嗦一边谄媚。 “因为他们身不由己,别无选择。”柳云轩叹了口气,“玥儿可知,这些不规矩的人,在这里被称为什么?” 柳玥咬了一口她娘喂到嘴边的点心,闻言摇头。 “他们被称为‘恩客’,恩赐的恩——这些人以客人的身份来,付出少许金银,把这里的人当物件随意摆弄,以获得满足或欢愉。”柳云轩的声音压低,像是怕后面的话吓到柳玥一样,轻声道,“这便是世间弱肉强食的缩影——有权的欺负没权的,没权的欺负没钱的。没钱又没权的人中,有一技之长且能活得体面,便是大多数人能拥有的最为圆满的一生;而一无所有的人,想要活下去,要么误入歧途,要么出卖自己,最后用无穷无尽的痛苦,卑微地换取一点生存所需的微薄酬劳。” 这是柳玥先前从未了解过的东西,她一时有些懵,反复思索后,不太确定的问,“……京华阁的小二哥是有一技之长的大多数人,这里和揽仙楼里的,是一无所有出卖自己的人?” “对,修真界也差不多。修为高的欺负修为低的,有倚仗的欺负没倚仗的,一无所有的人要不抱着一点渺茫的希望苦苦挣扎,要不依附他人仰人鼻息地活着——这还只是寻常。修真界更残酷的一点是,实力至上,杀人夺宝之事常有发生,大仇得报者却寥寥。” 柳玥一点就通,“散修。”她想到了那个无声无息死在栖元山上、剑穗是小麻花辫的人。 “散修大多无门无派,机缘巧合之下入道,修行全靠自己摸索。早年学宫未成之时,他们有些只能给民间有权有势的人卖命,后来学宫建成,广纳弟子,他们这才有了正统修行、被各大门派招揽的机会。” 柳玥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脑子里的问题还没成型,就被颜青霜突然的一句话带偏了,“玥儿觉得,揽仙楼里的姑娘和这里的少年人,除了都是人之外,跟你爹有什么共同点?” “……啊?”还有别的共同点吗?难不成是话多? 颜青霜朝她一眨眼,“多看看,一目了然。” 柳云轩看了看颜青霜的表情后,绝望叹气。 柳玥趴窗边看了半天,再回头的时候,很难不怀疑自己的想法,迟疑道,“都……长得好看?” “对。”颜青霜满意一笑。 柳玥从这短短一个字里嗅到了故事的气息,还没等她发问,就听颜青霜又不紧不慢地说:“一无所有又长得好看的人,或主动或被动,大多落得个以色侍人的下场,色衰即枯,两界皆是如此。” 柳玥想起她爹早年修为差的传闻,一脸狐疑地开口,“所以,我爹还曾经主动以色……” 话没说完,就被拱手求饶的柳宗主打断了。 柳云轩对着这两个心尖,哪个也惹不起,只能试图解释,“小祖宗,我没有,是你娘单方面的误会罢了。” 颜青霜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继续对柳玥道:“徒有美貌,便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你应该知道的。” 柳玥回忆了下自己接触过、称得上“美”的相貌,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包子脸,感觉自己应该与“美”无缘。 颜青霜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思索片刻道:“我打算在京城住一段时日,你是想跟你爹回宗门,还是跟我去红尘市井里见人性?” 同样的询问以前也出现过,之前柳玥只感觉宗门里什么都有,不懂她娘为什么喜欢往山下跑。这次就…… “娘亲带我!”她果断抛弃了她爹。 颜青霜一点头,看向目露期待的柳云轩,霜言霜语地无情道:“你待几天就回吧,小风砚真是欠了你的这辈子才给你当徒弟。” 今天的柳宗主也被医仙狠狠嫌弃了。 于是乎,京城里一家颇有声望的医馆,时隔半年后重新开了张。 馆主依然是那个寡言少语、性格冷淡的寡妇,但这回,店里多了个打杂的伙计和抓药的小童,还额外养了一条杂毛老狗。 这馆主之前我行我素的很,不招伙计和药童,每天只诊治十个病人,治完就关门,管你是达官显贵还是皇亲国戚,谁来都得排队。结果这回开张,店里居然多了三个活物,之前找馆主治过病的邻里们听闻,纷纷稀奇地拎着东西前来嘘寒问暖。 “老家的事都解决好了?以后是不是就不走了?我这老腿啊,看遍了京城的大夫都不好使,就馆主的药有用哈哈哈哈哈。”这是对医术念念不忘的老人家。 “一个人过日子苦的话,跟姨说一声,姨保证给你找个好归宿!”这是挂心寡妇姻缘的媒婆,可惜后脑勺没长眼睛,看不见背后的伙计绿着脸捏碎了一块木板,又忍气吞声地抬手将它复原。 “这狗看着都快走不动了,还能看门吗?改明儿我送你条精神的!”这是操心医馆安危的年轻人。 化身小童的柳玥:“……” 掩人耳目的道理她懂,但世间身份千千万,为什么她娘偏偏挑了个“寡妇”呢?柳玥偷偷看了她爹一眼,可惜障眼法遮住了她爹的脸色,柳玥略感失望。 颜青霜坐在大堂中央,有条不紊地挨个诊治,写新药方,偶尔回两句“不必”应对邻里们的热情。 笔走龙蛇的药方递到柳玥眼前,柳玥看完,指使“伙计”搬来梯子,麻利地爬上了高处。她动作迅速,眨眼间便裹好了几个药包,伙计拿去称重,与药方一对,居然分毫不差。 病人不由惊叹道:“小童手下分寸如此精准,难怪被馆主收入店中。” 尚在空中的小童听见这话,险拎拎地侧过身,小大人似的冲病人一作揖,讨喜地笑道:“多谢夸奖,愿您勿药有喜,寿比松乔。” 惹得那条杂毛老狗一直围着梯子团团打转,活像担心孩子从高处摔落的长辈。 攻特之术:出自《周礼》 狐尾垂则吉,竖则凶:出自《山海经》 过渡期,快快乐乐没有脑袋的日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快乐日常(3) 第17章 快乐日常(完) 京城的四季似乎比灵岳宗内轮转的更快一些。 医馆重开之时,尚且暖风醉人,似乎仅是几场雨过后,风便寒凉了起来。 小半年来,柳玥随颜青霜走过青石巷陌与侯门深院,见过陋室内行将就木的留恋目光,诊过芙蓉暖帐里的无病呻吟,听过人之将死的不甘咆哮,也遇过久病床前的诸多算计。三教九流与天潢贵胄,在生老病死面前终于褪去了一切累赘又浮夸的外物,露出其下被长久视而不见的“众生平等”,醒目又残酷。 不过柳玥发现,越是自命不凡的人,就越不肯承认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前两日,一个自称什么世子的人大摇大摆地来到医馆,将正在等候的病人都轰了出去,径直往颜青霜面前一坐。 颜青霜眼皮都没抬,手指轻动,那人就直接摔出门三丈远,被众狗腿扶起身的时候鼻青脸肿,配上那高高突起的三尺肚腩,活像只花虾蟆。 花虾蟆平日里可能是对普通百姓作威作福惯了,见医馆主人区区一个“寡妇”,不仅不识抬举,还给脸不要,顿时恼羞成怒,厉声吩咐左右狗腿“砸了这破医馆”。 柳玥抱着狐狸躲到一旁,怕妨碍她娘发挥,但只是她眨眼的瞬间,狗眼看人低的打手和虾蟆世子就东倒西歪地趴了一地。 这些人打不过终于怂了,临走,花虾蟆还撂下狠话,扬言“我要让你这破医馆再也开不下去”。 柳玥敬佩他的勇气,将这事传信给了二师兄——借助她娘的手——并询问皇亲国戚是不是都这副德行。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师兄不知道又在哪个深山老林里野的没边,并没立刻回信。 但隔日,医馆还没开张,门外就跪了一地的人,为首的正是先前那气焰嚣张的虾蟆世子。 这天没有出诊,颜青霜坐在医馆里,远远瞧着这群碍眼的人,尤其领头那个前倨后恭的世子,眼神有点凉——他们着实不会挑地方,将医馆入口堵的严严实实,病人进都进不来。 柳玥见她娘一副又想动手的模样,便走到门口,稚声稚气地劝说:“我家馆主只是一介普通大夫,担不起各位行此大礼,诸位请回吧。以后记得绕着这边走,我们馆主超记仇的。” 之前还不可一世的世子爷,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个人。他卑微地跪在地上,肚子和膝盖同时着地,仰望着还不到他站直时大腿高的小童,讪讪地赔着笑,见馆主并没有出面搭理他的意思,额头居然浮起了细汗,“先前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实数冒犯,还望馆主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下以后定然行善积德,痛改前非!”说完,又哆嗦着长伏于地。 柳玥见他这幅样子,忽然想起她爹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权势是味奇药,庸人得之可塑金身,然金身中又藏谄媚之根”。 她回头看了颜青霜一眼,耳边响起了颜青霜的传音:“此人并非知错了,而是知晓了我们的身份,知道怕了。”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知错的。柳玥深以为然。 颜青霜本就不爱与自家之外的人多言语,见柳玥说完对方还不走,当即一挥手,将门口的一堆“拦路石”送到了十里之外,这才一整衣袖,若无其事地给进馆的病人瞧病。 有病人没忍住好奇心,问道:“馆主是修行之人吗?”有闻黎居珠玉在前,普通百姓对修真者隐于人群这事并不会大惊小怪。 颜青霜:“算是。” 病人看她一副艺高人胆大的模样,这才放心,乐呵呵道:“那就不怕世子再来找麻烦了。” 不多时,“世子爷砸馆不成,于医馆门前长跪”的事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当今的一道圣旨犹如烈火烹油,将此事推向了高`潮——世子承天潢贵胄之尊,沐累世恩荣之泽,然恃宠而骄、欺压黎庶、贪墨无度、卖官鬻爵……依律革去世子封号,褫夺一切爵禄,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终生不得返京。 此时,“医馆馆主修为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医馆背后究竟是何人撑腰”顿时变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新话题。 宫中,皇帝抬头,问身旁许久未曾出现的人,“这般处置,你可满意?” 那人正在逗弄鹦鹉,闻言嘴角一勾,“多谢啦。”随后,他又在身上摸了摸,往皇帝怀里扔了个小瓷瓶,“之前的是不是快吃完了?喏,给你带了新的。” 皇帝看着这瓶子就有些心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何时回来。” 那人看了一眼桌上仿佛批不完的奏折,真诚道:“陛下,我非俗世中人。” 皇帝劝自己别跟他一般计较,但还是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你是修行去了,又不是出家!” “修行跟出家一样啦。”那人依旧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说话间抬手将一簇艳丽的羽毛插在了皇帝发间,自己看了看,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他感觉此间事了,于是道:“下次再回来看你,我先走了。”说完,又来去如风般消失了。 皇帝将那不似凡品的羽毛握在掌中,无奈一笑,半晌,又怅然地叹了口气。 世子被贬之事后,京城风气莫名其妙一肃,纨绔们不再招摇过市了,衙门的破案效率都高了很多,好像在紧张谁的暗访似的。 而被万众瞩目的医馆门前则多了一块牌子——“无缘者不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馆主依旧是那副寡淡又不热络的性子,每天诊完十个病人就关门。 倒是听闻有心术不正者偷偷安插人排队求诊,结果撞邪似的,愣是跨不过去“无缘者不医”这块牌子,百姓们暗地里无不啧啧称奇。 柳玥对这些事无知无觉,闲来无事时便拎着一包吃的,带狐狸出门遛弯。 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医馆里的小药童活泼外向又嘴甜,所以在她经过时都爱逗她两句,然后给她塞点不值钱的果子和点心。 这天可能是沾了她娘的光,柳玥从街头走到街尾,怀里的东西多到抱不住,却没遇到想找的人。 于是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怀里的东西轻轻放下,然后软下声音朝狐狸撒娇,“绥绥帮我找找人好不好?” 狐狸看她一眼,爪子一抬就朝小巷子里跑,没多久,带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小乞丐回来了。 柳玥点了点人头,一个没少,于是把抱来的东西分给他们。 她在京城的这段时日,不敢夸口说看遍了众生百态,至少所观所感,多少都有“弱肉强食”的影子。倘若“弱”也分三六九等,眼前这些乞儿恐怕就是最弱的那群人。 这几个小乞丐是三个月前突然找上她的。 彼时柳玥刚跟这条街上的同龄人混熟,穷极无聊之下,她半月挑拨了三场群架,自己在其中充当低调的狗头军师,让双方打的你来我往。 最后打累了的双方老大一起瘫倒在地,气都喘不匀,嘴也没闲着,彼此恶声恶气地一对账,发现自家军师居然还在给对家出谋划策,顿时又“嗷”一嗓子将小弟们喊起来,敌对的双方暂时握手言和,开始满大街寻找“细作军师”。 事了拂衣去的柳玥带着绥绥一边笑一边跑,躲起来的时候差点笑岔气。 待避开了群架的双方后,转头就被小乞丐们围了。 他们没敢离柳玥太近,隔着几尺远,结结巴巴地颤声说见过她跟医馆馆主出诊,问能不能救救他们的大哥,他们大哥跟有钱人家的狗抢剩饭,被打断了腿,快不行了。 柳玥安抚住了因为被围堵而炸毛的狐狸,悄悄在狐狸耳边说了句话。 在几个小乞丐眼里,只见她弯腰抱了抱那条杂毛老狗,老狗就掉头跑了,正有些茫然,就听她说“那就去看看吧”。 艺不高但胆大的柳玥当时仗着自己身上防护法器多,外加绥绥还回去给她娘报了信,根本不怕这几个小乞丐有什么歹心,于是跟着他们七拐八绕,走进了一片破草棚,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一条腿有些畸形地歪着,嘴角有血,气息微弱地躺在地上。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些人光是卑微地活着,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柳玥的医术传自颜青霜,但她从没亲自诊治过病人,眼见这小孩脉象细微欲绝,她急忙翻了翻小荷包,发现里面有一包平时泡水喝的雪参片,于是小心地给他喂了指甲大小一点,没敢多喂,怕虚不受补。 这雪参片即便在修真界也是滋补的温和灵药,对内伤颇为有效,小孩吃下后,原本若有似无的脉搏顿时有力了不少。柳玥这才稍松一口气,随即头也不抬地将几个小乞丐指使的团团转。 “去巷口接一下我……们馆主和狗,应该快到了。” “找一点木板和绳子,树枝也行。” “有没有干净的水?” 颜青霜到的时候,小乞丐们的大哥已经醒了。大哥不愧是大哥,比六神无主的小弟们冷静的多。 柳玥当时刚给他正完骨,抬头就对上一双狼崽似的眼睛。可能是刚疼醒,眼里还有泪光,但身体的虚弱反而让他更加警惕陌生人。 然而直到柳玥在他的断腿上绑了个蝴蝶结,都没等到这小狼崽开口,她不由有些好奇,“会说话吗?” 小狼崽的声音有些低哑,“……会。” “哦,那就行。”柳玥拨弄了一下蝴蝶结,“我医术不精,等我们馆主来了,再给你仔细瞧瞧——除了腿,还有哪里疼?” 小狼崽摇头,也不知道是别的地方不疼,还是疼的地方太多、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 柳玥想了想,后退一步,招呼备了水的小乞丐上前伺候他们大哥,“我去接馆主。” 一回头,发现她娘就站在不远处,朝她比了个嘘,又示意她过来。 柳玥跑过去,将事情一说,就见她娘久违地露了个无奈的表情。 “你啊。”颜青霜点了下女儿的额头,无奈道:“修行之人讲究因果,不会轻易干涉他人命数,事关生死轮回更要慎之又慎。今日你以灵药救他一命,往后他若作恶多端,你怕是也要被天道记上一笔。” “娘亲不也在京城行医救人?” “我用民间常见的医术和草药救人,无甚可指摘的。” 柳玥若有所思,随即又非常想得开地说:“我还没摸到修行门槛呢,不算修行之人,就算有因果,那也是之后的事了,大不了多挨两道雷劈——娘亲来帮我看看医得怎么样。” 颜青霜拿她没办法,被她拉着手推到那小乞丐面前。望闻问切过后,再看看伤处和柳玥打算开的药方,发现女儿第一次医人,结果居然还不错。 柳玥对自己医治的第一个小病人颇为上心,为此特意辞退了狗头军师之位,每天医馆一关门就带着吃的和药往这边跑。 一开始,小狼崽还很是警惕,一月之后,就开始别别扭扭地让柳玥别天天往这边跑。 “为什么?”柳玥把药碗塞给他。 他看着对面人画中小仙子似的脸,又看了看她鞋边沾上的烂泥,最后只嘴硬道:“我好的差不多了,总之你不用天天过来。” 柳玥一笑,“那你跑两步让我看看呢?” 小狼崽:“……” 自那之后,小狼崽似乎迫切希望自己好起来,每天开始扶墙站立,或撑着树枝慢步行走。 柳玥倒也没拦着,只在他逞强的时候一树枝将他戳倒,“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嘛。” 又一个月后,小狼崽基本痊愈,独自行走不成问题,柳玥才不再往那个破草棚里钻,闲来没事倒是会给他们送些吃的,一般是让路上遇见的小乞丐们给带回去,今天没遇到,才让绥绥去将人引出来。 柳玥见他们吃的狼吞虎咽,像是饿坏了的样子,不禁有点发愁,没忍住叹了口气。 小狼崽敏感的很,一听她叹气就立刻抬头,“你怎么了?” 柳玥:“我在想,你们以后要怎么办呢。” 闻言,小狼崽突然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冷硬的难受,他握紧了手里没吃完的食物,罕见的多说了几句话,“最近的事我们听说了……你和馆主是修行之人对吗?说书先生常说,修行之人不宜沾染因果,你……你本不该救我。” 柳玥没料到他还知道这些,一时之间有些诧异,半晌才笑道:“我还没有修行——救你是天意,不要多想。”她朝小狼崽调皮一眨眼,“万一你以后出人头地、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人,那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小狼崽没被她的俏皮话糊弄,执拗道:“那我万一变成了无恶不作的坏人呢?” 柳玥“唔”了一声,“那我可能……隔三差五就要被雷劈吧?” 小狼崽闻言抖了一下,霍地站起来,急慌慌道:“我不会让你被雷劈的!” 柳玥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觉眉眼一弯,“好哦,我信你。” 小狼崽低头看着她的脚尖,半晌才有些难过地轻声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啊,馆主说有要事,不得不出远门。”实际上是她娘觉察出她周身气息有变,为以防万一,决定带她回宗门。 “我们可以养活自己,你无需担心!”小狼崽嘴硬不改,随即又期期艾艾地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叫柳舒风。舒云裂沧溟,风刃挑孤星的‘舒风’。” 小狼崽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郑重道:“我现在还没有名字,但如果将来有缘再见,我必定会告诉你……也让你知道自己没有信错人!” “好哦,那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狼崽看着她抬起的手,果断同她击掌,立下君子之约,自此主动奔赴向自己前路未知的命运。 开始学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快乐日常(完) 第18章 学宫入试(1) 柳玥临走那两日化身武学教头,抓着几个小乞丐跟自己学拳脚防身,狐狸寸步不离地在旁监工,直到他们舞得像模像样,柳玥才放心随父母离开。 及至回到宗门,柳云轩脸上才露出了几分明显的思虑之色。 “玥儿,来。”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待柳玥坐下后才道,“京城一行,你似乎感悟良多,周身气息变化之快,出乎我预料。” 柳玥静静地望着她爹,半晌才轻声开口,“也出乎了我的预料。”她爹娘只察觉到了她气息的变化,而她却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将要被唤醒。 未知与恐惧自古相伴相生,但她心中却并未不安,反倒有种冥冥之中自会如此的了然。 柳云轩温柔而爱重地看着她,“你悟性与资质皆是上佳,修行一途于你而言从来都是愿与不愿。如今,爹爹只问你一件事,你是想再当几年无忧无虑的逍遥客,还是宁愿修为增长缓慢,也要踏进这瞬息万变的修真界?” 柳玥立刻想到了那些关于她爹修为和灵骨的传言,“我与爹爹是同种灵骨吗?” 柳云轩看了看没怎么说话的颜青霜,见颜青霜认同地对他点了下头,才继续道:“不,你的灵骨更为特殊些。” 世间生灵皆有灵骨,以灵骨为媒可沟通天地。人修借灵骨将世间灵气引入体内便有了修行之资,卓绝者可感悟天地道法为己所用,大成者可踏天飞升,自此超脱物外;不俗者亦可利用道法修得神通,成为一代皎皎之人。 然而灵骨对世间道法的亲近各有不同,于是便有了修士资质之别,使得各修士最适宜走的修行之路有所不同,亦决定了修士于此途能走多远。对普通修士而言,灵骨是入道根基,若勤加修炼吸纳灵气,修为提升到一定程度便会有所突破,倘若在修行途中有所感,悟出己身道心,那么将来的道之一途便会更加顺遂。 柳云轩的灵骨特殊之处在于,倘若空有灵骨而没有道心感悟,灵气便会过体不留,修为提升难如登天,故而在没有顿悟道心之前,柳宗主空有资质,但修为平平,远远不如好友们。 柳玥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她出生时便可化灵气为己所用,灵骨自带异象,是只在上古记载中出现过的混元灵骨,生来便亲近所有天地道法,甚至天道规则。然而灵骨特殊未必是好事,不仅容易成为外人觊觎的目标,每逢修为突破还会被天道施以“问心”之劫,心境与道心若是跟不上修为,便很容易夭折早亡。 夫妻二人为保女儿安全,第一时间抹去了所有知情人的记忆,又动用上古秘术,以一百二十六道禁制封印,封住了女儿的灵骨,使她看起来资质尚可但不再时刻吸纳灵气,只望她能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待时机成熟,再对她和盘托出。 如今,便是那个时机。 “此行不知何事触动了你,灵骨虽被封印亦有所动,致使你周身气息随之而变。为今之计,一是加强封印,你继续入世感悟,明悟己心后慢慢解开封印,届时修行事半功倍;二是顺其自然,自此一边修行一边找寻道心,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忍受同门一日千里而自己无所寸进的落差。”说到这里,柳云轩忍不住叹了口气,眼中的不忍几乎要化为实质,“情境只会比爹爹当年更难。” 修真界实力至上,捧高踩低之流与自诩怀才不遇的想当然者随处可见。柳云轩早年所受嘲弄已是车载斗量,如今身为一宗之主,仍能听到“柳某人不过运气上佳,易地而处我亦可开宗立派”的不忿之言。流言蜚语伤人心,他们固然能护女儿一生衣食无忧,但无法荡平所有对她不利的言辞。 柳玥明白其中厉害,思索片刻,仍是眉眼一弯,“爹爹教我修行吧,我不怕被人说三道四。” 两年后。 柳玥于静室内缓缓睁眼,灵力涌动的璀璨光芒于她眼中一闪便被收敛,沉静的目光落在闭目养神的狐狸身上后,她才像彻底醒神一般,目光中多了些灵动之色。 狐狸在她膝间团成一团,尾巴虚虚地勾在她的左腕上。她右手刚动,狐狸便警醒地抬头。 柳玥笑意盈盈地看着它,直到怔愣的狐狸瞳孔突然放大,兴奋地直立而起,主动扑入她怀中,她才笑叹道:“绥绥,我好想你。” 柳玥引气入体后破开了第一层封印,之后便在此处剖析己心,欲从自身过往见闻寻求道心踪迹。她静心冥思时不知日月,虽知晓狐狸始终寸步不离地陪在身边,但心中仍然满是与绥绥久违未见的思念。 “带你出去晒太阳,好不好?”她摸着狐狸的背脊,轻声在它耳边问。 狐狸则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 宁瑶在院中找到柳玥的时候,柳玥正折腾着一堆鸡零狗碎,给狐狸扎小辫。 宁瑶看着狐狸身上那堆五颜六色的朝天揪,实在没忍住,遮脸笑了一炷香,半晌她才缓过来,道:“绥绥对你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啊。” 柳玥正在给手里的七彩绳打结,闻言自己也笑了,“是啊——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她与好友们许久未见,自然也是想念的,只是不知几人身处何方各自在忙什么,便一人发了一张传信符,没想到宁瑶出现得似守株待兔似的迅捷。 宁瑶朝她示意了一下玄光珮,“我问过颜姐姐,听她说你这几日便能出来,就直接住在客房了——我们可都在等你呢。” 玄光珮中,其余三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半天。 “小玥怎么想的哈哈哈哈,好好的狐狸她给扎成了刺猬。”岑君维一边笑一边用留影石将狐狸的新造型记了下来,“倘若绥绥哪天真的成精了,我就把这留影石给它看!” 严书岚稳了稳嗓音,“给自己留点后路吧,现在绥绥还只是挠你,等真成精了不得打得你哭天喊地?” 楚北辰笑眯眯补充道:“小玥肯定也不会放过你的。” “没看我没敢带镜子吗?”柳玥摸了摸狐狸扎手的朝天揪,对好友们正色道,“这事以后不能让绥绥知道啊,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说罢,还像模像样地比划了个攻击的手势。 宁瑶贴着她坐下,从储物袋中摸出一物递给她,“学宫弟子牌,赫连姐姐让我带给你的。” 学宫三年收一回弟子,现如今竟是又到了选拔之时。 柳玥握着这剔透的弟子牌,没说话。 “小玥怎么了?”楚北辰感觉她似乎有心事。 柳玥:“在学宫,你们有遇到过不平之事吗?” 严书岚回想片刻,才确定道:“没有,也没听说过。” 宁瑶捏了捏她的手,“学宫内固然人员庞杂,私下里或各有联系,但总体相处还是很融洽的。” 楚北辰:“据我所知,没有欺凌之事发生。” 岑君维:“就算有,也没人敢欺到你头上呀,当我们都是死的吗。” 闻言,柳玥目光一动,那转瞬即逝的深思随即便消失在了明媚的笑容中,“既然如此,那就学宫见吧,师兄师姐们!” 送走了宁瑶,柳玥在灵植园找到了正在侍弄赤心草的爹娘——岑君维在栖元山上辣手摧花的成果全都送给了柳玥——说出了她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我想以散修的身份去学宫。” 京城一行对她有不可估量的影响。她见过高位者的傲慢与低位者的无奈,也深知,人如果站的太高,眼前所见便只有花团锦簇;站的太低,触手可及便只有生活所迫。 她要有所感悟,必是要见过这世间最真实的一面才能有所触动,故而一个不高不低的边缘身份于她而言刚刚好。 颜青霜与柳云轩对视一眼,欣慰一笑,女儿的想法与他们不谋而合,“我们原本给你备了几套身份……散修,倒也可以。” “那就只有一个问题了。”颜青霜拍了拍手中泥土,朝她眨眨眼,“绥绥怎么办,你要一起带去吗?” 一直无声无息的狐狸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上前来,用尾巴圈住了柳玥的脚踝。 这个问题,柳玥显然也考虑过了,她摸了摸狐狸的下巴,“当然要带!小女一介御兽散修,岂能与本命兽分离?”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没有任何修为和灵力的本命兽?” “唉。”柳玥叹了口气,故作姿态地掏出帕子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本命兽为救我曾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后来侥天之幸保住一命。”她蹲下身,深情款款地看着狐狸,“修为全无又怎样呢,是我对不住它,此生此世,只要我还活着,就定与它不离不弃!” 狐狸:“……” 柳云轩:“那你们之间的御魂印呢?”御魂印是灵兽自愿与修士签订的灵魂契约,只有当御魂印成型之时,二者才算一体。 柳玥甜甜一笑,“正要请爹爹帮忙伪造一个。”待这最后一步完成,她的“御兽散修”身份便可以假乱真了。 柳云轩掐了个手诀,一个浅浅的印记在柳玥和狐狸额头一闪而逝,“好了。”他将早就备好的储物袋递给她,“弟子选拔初试在学宫外馆,参试者已有近千人,你近日前去并不显突兀。储物袋中的东西应当都用得上,之后若缺什么随时传信告知我们,我跟你娘有空便会去看你。” 柳玥张开双臂扑向爹娘,“谢谢爹爹和娘亲。” 颜青霜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故意留下一个灰扑扑的小泥印,柳玥感觉到了她娘的坏心眼,拎起她爹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手,往她娘手背上一印,然后火速逃离她爹的怀抱,带着绥绥跑了。 第19章 学宫入试(2) 学宫全名“万道同尘宫”,相传创立于颛顼帝在位期间。彼时天地间灵气骤减,各门各派大受影响,修真界人才凋敝数百年,修为跌落乃至身死道消的前辈比比皆是,然弟子选拔仍囿于出身,修真界颓势渐显。 初代祭酒为破修真界衰颓僵局,力排众议,创建学宫,以“摒弃门户之见、种族之别,以天地为师,以众生为友,以道法滋养心性,以学识破迷开悟”为旨广纳弟子,在寂寂无名但勤勉修行的新一代心中,提前埋下了宏大的“道”的种子,随着一批批耀眼的修真界英才横空出世,学宫近千年的繁盛自此而始。 学宫收徒,有教无类。有心求道者可到任一外馆,以自身灵力生成“叩道笺”并署名于尾,接受初试,根据初试结果进入各自的终试。 云台山附近的外馆位于城郊,看起来像某位隐居客的家,不大但雅致,从门口能看见里面附庸风雅的假山凉亭莲花池。然而一踏进正门,眼前风景骤变,安静的小院子消失不见,层层叠叠的法阵瞬息间亮起,片刻后,柳玥竟身陷陌生的密室之中。 这密室不知位于何处,无门无窗却寒气逼人,一根半死不活的蜡烛悬于空中,聊胜于无地亮着。烛光范围内寒气稍弱,柳玥往那边靠了靠,想调动灵力护体,却发觉自己修为被封,储物袋也打不开了。 ……很好。早就听闻学宫遴选花样百出,如无意外,眼前所见便是自己的初试了。 她抬手捏碎了发梢上结的冰晶,迅速将简陋的密室打量了一番,眼前所见只有石桌石凳、棋盘棋子、碎石及草堆,除此之外别无外物。 满是裂纹和霜花的石桌、棋盘及嵌入其中的棋子是为一体,不可移动;石凳头重脚轻,虽说凳面平整,但其它部分皆坑坑洼洼,像朵被狗啃过的蘑菇,已然躺平在地;大小不一的碎石不知几何,七零八落地散了满地;最后是角落中覆了寒霜的草堆,不知有何用处。 柳玥将密室的石壁地砖敲敲打打,一无所获,最后,她蹲在了几块碎石之前。 满地的碎石乍一看各有各的棱角,但仔细端详下来,总能找到拥有光滑切面的“异类”。柳玥没有擅动,折了几根稻草将异类碎石的位置标记出来,约莫记了十几处,她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标记处,有种似曾相识的眼熟。 几息后,她站在石桌边,伸手抹了一下霜花,这才明白熟悉感从何而来,“擦不掉……是线索。” 片刻后,一小堆碎石被她挑出来,堆在了石桌上。 学宫内,监察初试的几位先生正在观察参试者的一举一动。 “太坏了,你们也太坏了!区区初试怎的就用上试炼洞府了,给孩子们吓出个好歹怎么办?”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对同僚们指指点点。 有人“啧”了一声,丝毫不给面子,“林老,你提议用阵法封印小孩们修为的时候,也没手下留情啊。” “只看资质与修为多无趣啊,赫连丫头也同意了嘛。”林老捏着胡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线,“规行矩步的聪明孩子见多了,我还真有点想念严承平那烂性格了。” 有人轻笑出声,“我这就传信告知他,让他回来看看你。” 老先生不知想起了什么,动作一僵,连忙道:“倒也不必!” 听说过严阁主传闻的众人顿时哄笑。 一道温柔的女声在众人笑过后,徐徐道:“修行之路漫漫,先天资质固然重要,但也非最重要,勤勉而厚积薄发者比比皆是。道之一途,韧性与悟性缺一不可,若再生了个有趣的灵魂,那便是万里挑一了。” 老林赞同般连连点头,神识突然感应到什么,略一抬手,眼前便出现了一处洞府内的情景。他眯眼看了看,语气颇为诧异道:“这不是严承平那臭小子当年感悟剑意的二十四层洞府吗?怎么有个刚引气的小丫头被送进去了?” 众人闻声齐齐凑了过来。 “洞府是传送阵根据参试者资质自行匹配的,看样子小丫头资质不算差……之前不是有几个世家子被送到了四十几层嘛,大惊小怪。” “这洞府并非要用剑硬碰才可出,解了阵法也是可以出来的。” “就算解不了,若她心生退意,自有阵法将她送出来,无碍无碍。” “唔……”老先生捏着胡子,看着洞府里的小丫头三两下用稻草扎了个丧头耷脑的稻草人,没忍住嘴角一勾。 柳玥并不知自己被人看在眼里。 她虽然修为被封,但碎石拼接后奇异地可自行融为一体,于是根据碎石形状在脑中拟了几个可能,花了点时间将碎石拼接了大半,眼见雏形将成但不知哪里出错,碎石多出许多,只得拆开重来。如此反复了几回,柳玥头疼脑胀,眼睛发涩,索性头脑放空,随手扎了个稻草人,并取名为“破障大护法”。 大护法虽出身草莽,但满身霜寒之气不可小觑,只可惜天不怜见,不多时便因此身负累,湿漉漉地跪了。 柳玥想了想,将大护法拖到烛光范围内,换了个姿势重新扎好,收拾多余的稻草时被残余的冰晶晃了一下眼,她突然灵光一闪,转头看向碎石堆。 学宫中,林老看着洞府内的小丫头将碎石的平滑面对准烛光挨个看了半天,又盯着蜡烛沉思片刻,之后笃定地拼出了两个阵盘雏形。 “伤震生门嵌离火,风生水起山移位……成了!”最后一块刻有遁甲暗纹的碎石融合后,两个阵盘同时亮起,浮于空中后自行绕着烛火转动。原本半死不活的烛光刹那间爆出夺目光芒,一大一小两个交叠的八卦虚影现于烛光之中,随即,有光点自不断变幻的八卦图中激射而出,光点连结间,一个复杂的阵法于墙壁之上成型,刹那间,密室内寒气大盛,一柄杀意凛然的霜寒之剑破墙而出,剑尖直指柳玥咽喉! 阵盘拼好之后,柳玥的修为便恢复了。她侧身避过剑芒,随手摸出自己一两银子买的佩剑,用一套四两拨千斤的入门剑法且战且避。一炷香后,她将墙壁上的阵法与剑行轨迹摸了个大概,随即剑招一转,以攻代守,不躲不避地迎上去而复返的剑身。 那剑来势汹汹,柳玥深知自己剑法一般,只能速战速决,不然自己很可能因体力不支而败退,于是一边心算轨迹提前截住剑招,一边推敲破解之法。 墙上阵法变幻一次,剑招便快上三分。一盏茶过去,柳玥的手心满是冷汗,她将阵法的几次变幻全部记在脑中,然后一一重叠,终于从万变中寻到了那个不变的阵眼—— “破!”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之声,迎面而来的利剑消散于无形,密室内轰然一声,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直通外界的窄门。 柳玥站在窄门处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的景致颇为眼熟,想了想才恍然是来时的外馆假山处。 出口近在咫尺,她却停住了脚步,几息之后又莫名往石凳上一坐,连带那身残志坚的大护法都被她拎到了石桌边。 学宫中的监察先生们原本还道,这小丫头虽然资质不算最好,但破阵破的不错,是较快从洞府中出来的,没想到她转头又坐回去了! “她想作甚?” 有先生观察了片刻,眼睁睁看着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了个小垫子往石桌上一铺,随后一只雪白的狐狸被她放在了垫子上。 先生们:“……” 柳玥捏着狐狸爪子,高兴道:“绥绥,这个密室有点好玩,跟我一起全解开,好不好?” 狐狸在储灵袋里呆了半天,完全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她手指冰凉,于是用尾巴盖住了她的手心。 柳玥立刻放开了它的爪子,改捏尾巴,“应该还有大半时间,反正出现的出口没有消失……闲着也是闲着,你最聪明了,快来帮我作弊!” 先生们:“……”小丫头,我们可都听着呢。 初试只道参试者需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试炼,却没有明确的时长提醒。 柳玥看碎石时便察觉不对,那时距离她进入密室不过一个多时辰,蜡烛火苗不大却融化地很快,因此她推测蜡烛燃尽之时便是初试的终止之刻。出口出现后,她用假山附近的树影算了一下时辰,发现那蜡烛果然有古怪,猜测即便与时长无关,也可能是破局的线索之一。 “你想解哪个呀?”她猜着可能有用的线索,慢悠悠地把狐狸尾巴往左一拨,“棋盘?”又往右一摆,“还是蜡烛?” 狐狸哪个也没选,俯身直接趴在她还没回温的手上,温热柔软的腹部直贴她掌心。 “不玩吗?”柳玥顺势揉了揉狐狸腹部,低头凑近,被它蹭了下脸。 “好吧,那我们回去晒太阳,然后告诉你我刚刚是怎么破局的。” 听了这句,狐狸纵身一跳,先她一步到了出口附近,转身等她。 柳玥恋恋不舍地盯着棋盘,一步三回头,“真的不玩吗?” 狐狸轻轻后退了一步。 “好嘛,听你的。”她将石桌上的稻草塞回了大护法的胸口,然后拍了拍它的头,“你自己玩吧。” 学宫内的先生们见她干脆地离开了洞府,还以为此间事了,就见那弱不禁风的“大护法”突然站了起来,将身上里出外进的稻草收拾了一通,彬彬有礼地朝虚空一作揖,随后像被什么鬼东西附体般,开始上蹿下跳。 只见它用蜡泪揉了个棋子的形状,往棋盘的天元位一放,蜡泪顷刻间便浸入棋盘中。片刻后,细细的裂纹间黑白光芒渐次而生,嵌死的棋子们却红光大盛,化为人形虚影互相搏杀。 稻草人捡了块碎石当棋子,长考之后慢吞吞地落下,棋盘内的局势顿时翻天覆地,一时间凛冽的杀伐之气破空而出,压住了满室的森寒。 同时,两个阵盘如有所感,开始绕着蜡烛逆向转动,躺倒在地的石凳如临召唤般颤颤作响,稻草人弯腰去抬,然而只抬到一半便香消玉殒了——柳玥留下的那点灵力用光了。 学宫中,林老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胡子,随即一挥衣袖,嫌弃地将同僚们驱散,“初试还没结束呢都跑来看热闹,为人师表,不务正业,成何体统!散了!” 第20章 学宫入试(3) 柳玥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一脚踏进窄门,竟又进了传送阵。 阵法亮起时,狐狸与她下意识同时扑向对方,然而还是没来得及。下一瞬,她孤身出现在了陌生的大殿中,正欲找寻狐狸,却发现自己的记忆正在快速消失。 片刻后,柳玥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地环顾四周,“我缘何在此……我是谁?” “孽徒,还不跪下!”说话之人声色俱厉,灵力威压随之而来,柳玥毫无防备下吐了口血。 她抹了下嘴角,躬身作揖,不卑不亢,“不知弟子何错之有。” “你抢夺道友法宝,难道还不是错!” 哦。柳玥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她想起来了。 说话之人是她师父,她资质不错又勤于修炼,几年前成为宗门的内门弟子。前几日九死一生从一秘境中获到了品阶不错的法宝,路上打伤了夺宝之人,但因自己也负伤,没来得及斩草除根,让对方跑了。现如今对方带着靠山找上门,有名无实的师父不仅要她交出宝物,还要重伤她,以平对方怒火。 柳玥看过殿中众人面色,明白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嘴角浮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冷笑。 她抬头平静道:“宝物我可以交出,但错,我不认。” 说完,她后退几步,从储物袋中掏出法宝往空中一扔,随即一个闪身离开了殿内,浮于半空,冷冷地看着前倨后恭的师父将法宝双手奉上。待夺宝之人与其靠山靠近之时,柳玥眼睛一眯,手中快速掐诀,轻声道:“爆。” 一声巨响,整个大殿沦为废墟。 柳玥离经叛道、重创师门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无所有、遭受欺压,这便是学宫星道台给柳玥的终试。 星道台是助学宫弟子悟道之所,自成一域,据说是初代祭酒献祭寿元炼化的上古秘境,其中保有一丝天道的“问心”之力。入此间者忘却所有,直到走完试炼中的“一生”,方可清醒。 此刻,亘古不变的漫天星辰深处,一个缥缈的虚影破空而来。他是终试的监察者,亦是前人留下的道之感悟。学宫弟子时常来此却甚少惊动他,此次出现,是察觉到了……天道的气息。 他朝虚空一点,一抹跳动的白光自天际落下,微弱地凝于他的指尖——这是一丝尚且朦胧的感悟,属于一只狐狸。 “冥狐。”监察者若有所思。 大道有成的冥狐可掌生死轮回,此狐尚幼,感悟中为何会有天道气息? 监察者朝虚空一挥手,神识探入试炼境内。然而其中不见狐身,唯有几段一闪而过的破碎画面。 山巅之上,有人虚弱不堪,看向他的眼神温柔而不舍,“……待……我便可重聚魂魄,别怕,照顾好自己。” 他肝胆俱裂,竭尽所能终于将怀中人逐渐消散的残魂强留在了自己的灵台中,以自己的魂魄之力供养,千年不断。 幻境中,他因一句数百年未闻的“绥绥”而心神巨震,被幻境之主趁虚而入,眼前所见变成了无数道日思夜想的身影。 那些身影杀意腾腾,却真实的令他甘愿束手就擒。 他伤痕累累,清醒着沉沦,最终惊醒了灵台内沉睡的残魂,如愿听到了她久违的心疼之语。 他留恋地看了一眼那些再次迫近、真实到不可思议的幻影,轻声道,“我知这只是幻境……我只是太想见你。” 秘境中,他自传承中清醒,下一刻便自伤元神,换来残魂片刻的清醒。 “你这个……小骗子。”他修为大涨却满眼绝望,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声音颤抖却温柔依旧,“你根本没有办法重聚魂魄,对不对?” 她沉默许久,最后只道,“照顾好自己。” 他轻笑,孤注一掷又决绝,“无碍,我来。” 虚空中,他一玄衣,只身血战三千界,夺各界无穷造化后,合出了洪荒至宝,随后竟以自身元神为祭—— 监察者的探查突然被中断,试炼境内的种种也全然消失不见,之前所见如同错觉,像是有什么被短暂地惊扰了一下,随后又重归沉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学宫入试(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