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马车前行,穿过集市,直到一条人烟罕迹的破巷。
巷子临着处有钱人家的后院高墙,一面是几间棚屋。棚屋早就废弃,院子里长满杂草,几只野狗成群而过。
车在巷口停下,车夫回头:“公子,到了。”
车厢内一声:“知道了。”
很快,林书闻掀开帘布跳下车辕,伸长了手对着车里道:“娇娘,快出来吧,我来扶着你。”
车帘重新掀开,素白玉指搭上腕间,接着,一身白衣的娇娘袅袅而出。她扶住林书闻的手跳下马车,目光落到巷口草木上,眼圈瞬间通红。
“爹——”
哀叫一声,然后踩着丛生的杂草,跌跌撞撞就往巷子深处跑。
自古以来,话本里的书生都怜香惜玉,林书闻自然也不例外。望着一步三摇的美人背影,他满眼心疼:“娇娘,慢些……”
眼看抬脚就要跟去,却被身后车夫拉住衣角,“公子,此处人烟稀少,若有歹人求财埋伏,凶多吉少啊!”
林书闻眉头紧皱,一把将衣角扯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歹人?莫再口出此言,小心罚你!”
然后头也不回,追着美人而去。
“公子……”
车夫阻止不及,叹息一声,也顾不得马车没拴,连忙追上去。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追到小巷深处,就见娇娘正伏在墙角,一边喊着爹啊爹啊,一边抹泪连连。
林书闻上前一看。
墙角草木掩映,勉勉强强露出一个瘦巴巴的老头,不高不矮不美不丑,皱纹丛生的脸上一片青白,偶有蝇虫飞过,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他赶紧别过眼,拍拍娇娘肩膀安慰:“莫哭莫哭,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老人家入土为安。”
又挥挥手,吩咐身后车夫:“去棺材铺子买副薄棺,再找几个人手来。”
车夫看看公子,犹豫再三才领命而去。长长的破巷子里转眼就只剩娇娘与书生这一人一妖。
围墙后,高树上。
姜娆坐在树梢,目光冷冷盯着下面巷子。她浑身肌肉绷紧,只等娇娘发难便暴起出手。
然而……
娇娘抹抹眼泪,抬头感激看着林书闻:“多谢公子出手搭救,让奴家老父不至于曝尸荒野。”
语气之真切,听得姜娆直皱眉头。
什么老父?她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一捆干稻草。
不过一个障眼法,这书生居然就这么信了,也不想想这巷子里这么多野狗,真有尸体早就只剩骨头架子了。
但急也没用。
林书闻扶起娇娘,两人私语一阵,车夫很快带着几个人推了一副棺材过来。
随行的棺材铺伙计七手八脚,将稻草变的老头尸体装进棺材里,然后一行人连串出了巷子,往城外方向去。
等巷子里彻底没人,姜娆才伸个懒腰,从树上跳下。
正欲追上去,肩膀上打盹的小黄鸟突然‘唧’地一声,全身毛发炸开,尖叫:“主人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剑风擦着耳畔掠过,身后围墙咔地裂开。姜娆侧身回头,正对上一双寒星似的眼睛。
阳光明媚,旁边废弃棚屋的茅顶上,黑色道袍的青年持剑而立,眼下泪痣艳若凝血,剑穗上五帝钱叮当作响。
他手腕一转,剑尖直指姜娆眉心,冷喝:“妖孽,你鬼鬼祟祟,跟踪那书生意欲何为?”
声音润朗,钻进耳里微微发痒。但现在不是欣赏这个的时候。
是道士啊!!!!
姜娆无声尖叫。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也有几百年,虽一直窝在洞府见过的修行者不多,但没有一个不是照面就喊打喊杀的。
虽然她心里觉得自己还是个人类,想和平相处,但得对方也这么想才行。
姜娆虽是清修的妖怪,也知道很多人类修行者根本不会管这么多,只要是妖,一律打杀完事。
更何况这人周深灵气浑厚,若有门派,定是骄子。这种人从小在师长教育之下,肯定对妖怪之流深恶痛绝。
心思急转,不过一瞬。
姜娆举起双手,后退一步,示意自己的无害,“道长误会,我是来救人的!”
道士哪会信她这样张口就来?冷笑一声,并不多废话。剑锋如霜,直朝她胸口丹田而来。
妖怪修行,丹田就是命门。姜娆五指尖爪齐出,抬手就挡。‘呛啷’一声,剑与爪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喂,喂,喂!”她大喊,“我是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妖啊!”
道士脸色不变,手上掐诀,长剑燃起火光。
这是要动真格了。
姜娆不想打架,更不想把时间花在这上面。她转身化作一道红光,飞快往镇外山林遁去。
道士抬腿就追。
湛蓝天空之下,云朵绵软蓬松,像充气膨胀的糖丝。
竹林青翠,迎风簌簌。
一道红色身影由远及近,踩着树顶稍尖飞过,林中鸟雀惊飞。
抬袖拂开迎面树叶,姜娆头也不回问:“还在后面?”
头上小黄鸟爪子紧紧抓着她的发髻,闻言紧张回头,大惊:“还在,还在,就快追上来了!”
姜娆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她还有任务在身,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那书生又蠢又笨,让他一个人跟娇娘待在一起,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想到这里,姜娆猛地停住。
她脚踩竹稍,掐诀念咒。身后一道巨大狐影凭空立起,咆哮着张嘴朝后面追来的道士咬去。
道士连连挥剑,剑光交错,织成道道屏障。
姜娆边喊:“那书生身边还有另一只妖怪,你不追她只追我是为什么?”
风扯着一道男声吹过来:“我收了你,自然会去。”
法力激荡,群鸟惊飞。
姜娆手指变爪,欺身而上。
眼见指爪将要袭上道士心口,她一口狐息正欲吐出,不料这人早有准备,未握剑的另一只手由掌化拳。
砰——
掌与爪相撞,法力震荡。
姜娆飞身后退,脚尖立在稍尖。只觉一股中正平和又霸道的力量顺着手腕经脉冲进来,震得她体内力量躁动不已。
她难受,对面亦不会好过。
穿透经脉的力量清冽而温和,不带一丝暴虐。道士后退两步掐诀收剑,再看姜娆时,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惊诧:“你是清修的妖怪?”
姜娆警惕:“怎么,有问题?”
男人皱眉,目光审视:“既走清修之道,当知修炼不易,不在洞府好好打坐,跟着一个书生作甚?”
看他话里话外,似乎并没有要跟自己鱼死网破的意思。姜娆警惕稍减:“这是我的事,无可奉告。”
男人唇角轻勾,笑:“是吗?”
这人生得一副好皮相,不笑时如霜雪覆玉,眉眼间却透出几分雌雄莫辨的昳丽。现在笑起来却又艳丽明媚,在身上黑衣衬托下,有种雪里花开春光至的美感。
姜娆正目眩神迷,就见这人突然抬手,提起手上的东西朝她晃了晃:“确定无可奉告吗?”
他手里的东西黄不拉几,豆子眼里蓄了两点泪水,呜呜咽咽朝她喊:“主人,主人,救命啊——”
除了小黄鸟还能有谁?
肯定是和他近距离交手的时候顺过去的!姜娆一张脸黑如锅底,咬牙捏拳:“你真卑鄙!”
男人脸色不变,收起手中长剑,好整以暇看着她。
姜娆瞪他,目光从他剑上扫过,突然一笑,“正好。”
她将手举到面前,捏拳的手张开,一串被红绳系住的铜钱落下来,随着呼吸的频率而微微晃动。
男人脸色一变,随即低头,剑柄挂着的五帝钱不见踪迹,小黄哼哼唧唧的哭声亦猛地停住。
寂静之中,姜娆率先开口。
“哎呀呀~”她拉长声调,一边打量这串铜钱,一边余光觑着对面道士脸色,怪声怪气:“清光湛湛,宝光内敛,想来主人花了大心思供养。要是我这个狐狸精不小心吐一口口水或者撒泡尿在上面,这样好的宝贝可就毁了哦~”
法宝之流最忌污秽,尤其屎尿屁这些,一旦沾染就元气大伤。
男人额角青筋直跳,面色也黑得可怕:“你想怎样?”
姜娆心里笑得要死,她抬手将这串铜钱系在手腕上,边道:“小妖哪敢?一切不过为了活命罢了。”
铜钱小小,却是法宝。一贴在她手腕就微微发热。
系好绳结,姜娆不顾对面男人已经比锅底还黑的脸色,朝他晃晃手腕,又抛了一个飞吻。
“好道友,我家小黄就麻烦你了。若是再来扰我行事,小心你的法宝哦~”
然后衣袖一甩,化作红光朝小镇方向遁去。
循着气息再找到林书闻与娇娘,两人已经埋葬了那具稻草变的尸体,正坐着马车往住处去。
经过一番前情,两人感情更浓。
马车摇摇晃晃,透过偶尔被风掀开的窗帘,能看到两人坐得越来越近,等马车停在某处临山的小院时,两人已经抱在一处,唇舌交缠的水声透壁而出。
车夫离得近,车里动静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等车一停下,他立马大喊一声:“公子到了!小人内急,先去解手了!”
然后迫不及待跳下马车,提着裤子钻进旁边草丛里。
车内动静静了一瞬。
很快,林书闻满脸绯红,扶着娇娘跳下马车,急匆匆打开篱笆院门,穿过院子往中间屋子去。
两人衣襟凌乱,目光搅在一处,已经容不下第二人。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篱笆外,姜娆摸着下巴思考:现在是不是已经能肯定,这第一朵桃花不是她那桃花煞了?
不然现在跟林书闻一起的应该是她,而不是娇娘啊。
正思考,旁边风声微动。
侧头,黑衣服道士抱剑站在旁边,目光盯着小院中间,皱眉:“那女妖煞气冲天,血气四溢,道行不弱。你方才说要救的人,是这书生?”
姜娆模仿他抱胸的姿势,似笑非笑凑近:“怎么?不信?觉得我跟里面这妖怪是一伙的?”
道士后退一步,警惕:“你若真想救书生,杀了女妖一了百了,何必蹲在墙角鬼鬼祟祟?”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娆看了看被他用红绳绑住挂在腰带上的小黄鸟,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你行,你上。”
道士默然,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