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煞》 第1章 狐狸 云崖镇外,荒野茫茫。 杂草丛生的小道边一棵梧桐,茂密的树冠轻轻抖动,垂下颗毛茸茸的脑袋。 脑袋的主人是只狐狸,红色长毛黑嘴巴,顶上竖着两只尖尖耳,一双宝石似的眼睛正滴溜溜转着。 它趴在树梢,下巴枕在两只前爪上,漫不经心望着道路消失的尽头,口吐人言:“我那什么命定的桃花,真的会出现在这条路上?” 声音清脆。 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个姑娘。 叶间阴影里落下一团黄色小鸟,站在狐狸两只耳朵中间,嫩嫩小嘴一张一合:“云崖镇、梧桐道、白衣客、赤焰驹。这可是大王亲自推演的卦象,主人你就放心吧!” 狐狸轻叹口气,蓬松长尾卷住鸟儿。 能说话的狐狸,自然不是普通狐狸。她有名有姓,唤作姜娆,是一只已经修炼了三百年的狐狸精。 三百年时间,在一些动辄千万年的小说里不值一提,但在这个世界,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 姜娆师门共有六个师姐妹,她因入门时间晚排行第五。上面四个师姐,下面一个师妹,除了大师姐修炼了六百多年,二师姐修炼五百多年之外,其他几个是姐妹都还不如她。 更别说千年以上的大妖,姜娆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除了她师父,就没见过第二个。 是的,穿越。 姜娆本是现代社会一个平平无奇的社畜,不幸加班猝死,等睁开眼,就变成了深山老林里一只才刚出生的毛茸茸狐狸。 从人类变成狐狸,适应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首先要克服的就是饮食。 姜娆做不到茹毛饮血,所以一等狐母断奶,就过上了餐风饮露的生活。 饿了吃点野果,渴了喝点露水,又或者趁着饭点,去村庄外围顺点吃的喝的。 本以为自己最终可能会被饿死,可不知怎地,她误打误撞修炼成功,在饿死之前先化成了人形。 之后就是被师父看中,收入门下,跟着师姐妹们在山谷里一起修炼。 日子一天天过去。 六日前,闭关已久的师父把她叫到身边,开口就说:“修炼之时随手掐算,卦上显示,你有大劫将至。” 姜娆吓个半死,立马跪地:“师父救我!” 不是小题大做,她师父明镜散人乃是一只正经修炼有成的狐仙。因通卜术、擅掐算,在人间道门之中也有些名声。 这么多年,凡是从她手中卜出来的东西,无一失算。 姜娆穿越前父母早亡,极品亲戚们霸占了父母的抚恤金不说,还想从她身上吸血。这么多年,她一边读书工作一边跟亲戚们纠缠想把钱拿回来,早就精疲力尽。 穿越到这里之后,虽然古代物质匮乏,封建时代女子地位低下。但她是个妖怪,这些对她都没什么太大影响,且不用上班,日子好过不知道多少。 这么好过的日子,她可不想就这么终结! 明镜散人皱眉道:“你情路坎坷,又犯桃花煞,倒可以借此冲一冲。” 姜娆惊了:“桃花煞什么东西?” “桃花成煞,爱而生恨。渡之则生。” “若不渡呢?” 明镜散人看她一眼,用说‘今天天气真好’般平淡的语气道:“非死即伤。” “嘶——” 姜娆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凶?我要是因这桃花煞死了呢?” 明镜散人瞪她:“那也是你倒霉。” 姜娆期期艾艾:“要不还是别冲了?” 明镜散人掐算的手不停,边道:“天降大劫,九死一生;桃花成煞,死伤各半。你选哪个?” 翻译成人话就是:天劫之下,她只有十分之一活路,但桃花煞之下,活路有二分之一。 十分之一和二分之一,傻子也知道选哪个。 姜娆:…… “还是桃花煞吧。” 明镜散人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边算边皱眉:“……三、四、五、六……你命中的桃花怎么这么多啊?” 姜娆不敢哔哔:“我这百八十年都不出一次门的,哪里知道为什么?” 这不是夸张。 姜娆穿越前是个宅女,除了必要的采购生活用品外就不怎么出门。 穿越之后,还需要填饱肚子的时候倒是天天出去找吃的。直到她开始修炼,辟谷又体会到了修炼的乐趣之后,就又开始了她的宅家生活。 算了半天,明镜散人睁开双眼:“实在找不出来谁才是煞。罢了,你自己出门去挨个都试上一试吧。” 挨!个!试上一试?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姜娆老脸通红,她连恋爱都没谈过几次,现在居然要主动去试桃花?师父这是想逼死她吗? “这不好吧?” 明镜散人白她:“男女之间,无非情与爱、鱼与水罢。你一个修炼多年的狐狸精,难道还用我教?” 然后随手在空气里一抓,抓出一只小黄球扔给她:“这是我用法术做出来的小东西,我把你那些桃花的信息都与它结合了,它会带你找到你那几朵桃花。” 姜娆讪讪低头,正对上小黄球顶上一对绿豆小眼。 小黄球蓬地一下,眼睛发亮,叫她:“唧唧(主人)!” 是只小鸟。 明镜散人继续:“桃花之所以是桃花,是你在未来某个时刻与那人相遇,会有一段姻缘,或是单恋,或是倾慕……总之,有花无果。” “但你这桃花煞嘛……”说到一半,他突然不耐烦赶人,“算了,算了。反正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哦……”就这样?姜娆听得半懂半不懂:“然后呢?” 然后…… 然后明镜散人直接一挥衣袖:“赶快出谷找去吧,别在这里磨蹭了,我还要修炼呢,这些日子不要再来烦我。你若陷生死攸关之镜,我自会感应……” 眼前景象飞快倒退。 等姜娆回过神,她已经站在出谷的小道上,耳边师父的声音还未散去:“我会传信出去,让你师姐们给你帮忙,快走吧。” 独留她独自在风中凌乱…… 回忆结束。 姜娆翻了个身,瘫开肚皮躺在树干上,闭着眼念:“云崖镇、梧桐道、白衣客、赤焰驹……我的姻缘啊,你快快出来吧。” 从居住的山谷里出来,姜娆花了三天才找到这个叫云崖镇的地方,又花了两天,才找到这棵位于镇外野道边的梧桐树。 她昨天已经在这棵路边的梧桐树上挂了一整天,今天要还是没人,姜娆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耐心等下去。 她抬头看旁边小黄鸟:“不若你干脆告诉我下一朵桃花所在吧?到时候双管齐下,岂不事半功倍。” 小黄鸟脑袋摇得飞快:“不可!不可!大王下过禁制,下一朵桃花的信息,须得主人你这一朵桃花完了之后才会出现。” “师父又不在我跟前,她怎么知道桃花完没完?” “我……”小黄鸟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又扇着翅膀,唧唧劝她:“主人稍安勿躁,我看到有马车过来了……咦?拉车的是一匹红马!” 红马! 姜娆一个激灵,翻身看去。 天际浮尘翻涌,有马车破开热浪从道路尽头疾驰而来,前面拉车的马双蹄生风,赤色鬃毛如火。 果然是匹红马! 姜娆激动起来,顺着红马往后面看过去。 车辕上坐着的是车夫,穿一身粗布褐衣,四肢粗壮脸膛黝黑,长长的胡子张牙舞爪糊了满脸,活似抓鬼的钟馗。 姜娆看过一眼,直接将这人Pass,目光落到后面的车厢上。 车厢门帘窗帘紧闭,晃动间隐约可见一片雪色衣袂。 正想施法召风将窗帘吹开,看看里面人的真面目。就听车夫长吁一声将马勒停,回头对着车里道:“公子,此处有树荫,不如下车歇息歇息?” 车内人应答:“行。” 声音清润,不疾不徐,听着就是个年轻男子。一把好嗓。 车夫下车,掀开车帘。 紧跟着后面下来的书生眉眼温润,月白襕衫衬得身形如竹。虽非潘安之貌,却也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云崖镇、梧桐道、白衣客、赤焰驹……要素全部集齐,可以开始谈恋爱了! 姜娆摩拳擦掌。 虽然刚看到书生的脸时,她有微微的失望。不过人毕竟不是妖怪,长相爹妈生的不能自己决定。 熟练自我安慰完,趁着这对主仆正休息,她轻掐手指,化作一串荧光,落到梧桐树对面的树林里变成人形。 自古以来,妖精化人都是往好看里修的,姜娆自然也不例外。她现在这张脸虽然跟穿越前的长相有五分相似,却也更漂亮精致。 红毛狐狸自然是一身红衣,这颜色张扬,穿在身上热烈又明艳。 但问题来了。 这样的荒郊野岭,突然出现一个穿得如此华丽,又漂漂亮亮的独身女子,鬼也知道有问题吧? 想到这里,姜娆眼珠一转,牵着裙子转了个圈。 光芒顺着裙子扬起的弧度旋转飞扬,等停下来,红衣女子不见,原地只留下个兽皮粗衣眉眼清秀的猎户女。 荒郊野岭,深山老林,出现个猎户很正常吧? 伸手折一根树枝变作弓箭,捡两片树叶变作背篓,再往里面塞一些用干草变成的兽皮。 小黄鸟围着叽叽喳喳地飞,姜娆伸手薅过来,变成只野鸡挂在腰上。 一切准备妥当,她挽着弓箭,掀开灌木树丛走出去。 树下的书生已经坐定,车夫正从车上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准备喝。两人听到有走路的动静,皆转头看过来。 姜娆面上带笑,停在树前绿荫外开口:“敢问公子可是往镇上去?” 书生不答,目光从她脸上扫过。 旁边车夫打量她身上东西一遍,捧着装水的葫芦接话:“小娘子可是想搭我们的马车,进城去卖货?” 姜娆点头:“不知可否方便?” 然后目光看着坐在树下的书生,抿唇微微一笑。 书生面色泛红,不自在收回目光,点点头:“姑娘若不嫌弃,等我们休息好后,可以一起随行。” 搞定! 姜娆内心欢呼,表面平静:“多谢公子。” 她走到树下,坐在一块石头上。正想放下身上背篓,却听得旁边传来一点淅淅索索的声音。 不止是她,书生和车夫也听见了。 三个人六只眼睛一起转头看过去,只见旁边树丛微微一动,从里面钻出个一瘸一拐的小娘子来。 这娘子年纪不大,小脸雪白,眼里盈满泪水,虽荆钗布衣却不掩清丽。她手里挽了一个旧竹篮,看见几人凄然一笑:“公子救命——” 然后身子一软,眼睛一闭,扑倒在书生怀里。 姜娆:? 不是,这怎么还有抢生意的? 第2章 书生 大树下,绿荫浓。 清凉山风轻轻拂过,姜娆坐在树下的石头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正在抹泪的白衣女子。 女子坐在书生让出来的石头上,脸色苍白神情凄楚。长长的睫毛轻轻一眨,一串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挂在尖尖的下巴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一边泣,一边道:“奴家本是山上猎户之女,与父亲一起打猎为生,居住在一处无人的山谷。” 姜娆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恨恨想,什么‘无人山谷’?既然无人,你和你爹又是什么? 女子继续哭诉:“三日前,奴家随父亲去城中卖货,不想遇上一伙恶霸。为首的那位欲强纳奴家为妾,父亲不肯,就被……呜呜呜呜……” 却怎么了,倒是说啊? 姜娆心里翻了个白眼。 “父亲死后,奴家侥幸逃脱回到家中。却不想,那伙贼人竟然追了上来,将奴家……给……呜呜呜呜……” 女子伤心到极致,再也说不下去,身子一歪,伏在树干上。 她的衣襟松散,动作间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隐约可见上面红斑点点,宛如雪地里的梅花。 姜娆:“……”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两位男士。 书生目光从女子身上扫过,又飞快收回,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至于车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女子的胸口,咽口水的声音响得震天。 姜娆叹了口气,心里暗想:男人啊,色字头上一把刀不知道吗? 无奈之下,姜娆只好出面做这个恶人。她冷声开口:“既然那伙贼人都追到你家了,你怎么又会在这里?” 女子被她问得浑身一抖,缩了缩脖子:“奴家……趁他们不备时,往饭菜里放了耗子药,将他们放倒了。” “你来此是要作甚?” “奴家……”女子看了她一眼,眼睛一眨又是一串眼泪:“家父尸首尚在城中,奴家想在此处搭车,入城去为他收尸。” “那……” “好了!”书生突然开口,打断了姜娆的话。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姜娆:“这位姑娘已经十分难过,姑娘你也是女子,又何必打破砂锅,揭人短处?” 姜娆:“?” 她差点气得跳起来,兄弟,你知道她是什么玩意吗?就这样维护? 正要开口发作,一转头,无意间对上了女子投来的目光——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和洋洋得意。 姜娆瞬间冷静下来。 她抿唇微笑,故作歉意道:“是我错了,只想着问问姐姐,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却没想到会牵扯到姐姐的伤心事。” 接着,她用自己都觉得恶心的绿茶语气道:“我不是故意的,姐姐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 女子一愣,摇摇头:“妹妹哪里的话。”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间,车夫站起身来,大手一挥:“时间不早了,也休息够了,我们赶紧上路吧。” 书生起身,面对两位姑娘小脸通红:“路上颠簸,马车不大,还要辛苦两位姑娘跟我挤一挤了。” “哪里的话,”姜娆连忙接话,“公子能载我这一程,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眼看书生要去扶那女子,姜娆连忙挤过去,一屁股将他挡开:“我来,我来,这种事怎么能劳烦公子呢?” 说罢,她抓住白衣女子的胳膊,带着她往马车走去。 上马车之际,趁着书生和车夫都没靠过来,姜娆低声怒道:“你是哪条道上的妖怪?这人我看中的,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是的,妖怪。 姜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女子也是一只狐狸精,那股骚味她大老远就闻到了。 女子娇娇柔柔地转过头来,媚眼如丝,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什么先来后到?奴家只知道各凭本事。” 呦呵!还是个硬茬。 姜娆心里冷笑。 她还想再说,女子却突然身子一歪,往前一倾,哎呦一声倒在车内座位上。 正巧书生提着姜娆扔下的野鸡掀开车帘,看着两人,目瞪口呆。 好家伙,这是演甄嬛传啊? 眼看脏水就要泼到自己身上,姜娆灵机一动,脚下装模作样一崴,柔若无骨栽在女子怀里,“哎呦——” 书生张着手站在车门处,看着她的眼里写满震惊。 姜娆破罐子破摔,爬起来坐在中间位置上,拍拍衣服淡定道:“公子的车也是时候换一换了,车上居然不平,害我和姐姐都摔倒了。” 书生无言以对,默默坐在旁边座位上。 马车轻轻一晃,在两妖一人诡异的平静中,缓缓向前驶去。 一路气氛凝固。 好一会儿,书生轻轻一咳,开口:“一路同行也算有缘,小生姓林名书闻,不知道两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奴家没有取名字,只爹爹常唤娇娇,公子若不介意,唤奴家娇娘便是。” 声若黄莺,娇娇脆脆。 不说男人,姜娆同为狐狸精,都觉耳酥腿软,身子麻了半边。 “我姓姜名娆。”姜娆道,“林公子若不介意,也可唤我娆娘。” 林书闻红着脸,声若蚊呐:“娇娘,娆娘……” 有了这样一茬,三人之间的气氛总算不那么古怪。 娇娘问林书闻:“公子看着不是云崖镇人,这是往云崖镇来作甚?” 林书闻失落道:“我本江城人,家中有田有地。因今春落第,听说云崖镇风景优美,特在此处赁了一间院子用来读书,以盼来年能考取功名。” 江城乃附近一座大城,热闹非凡,离云崖镇不是很远。 娇娘道:“读书辛劳,看公子脸色,还是保重身体为好。” “多谢娇娘。” 两人你来我往,眼神搅在一处,眼看就要视姜娆于无物。 姜娆连忙假咳两声,开口:“读书一道,勤奋为最,但也要有好老师。公子来此可来对了,镇上听说住着一个京城来的大人物,想来能拜访一番。” 这可不是胡诌,是姜娆这两天闲逛时,听镇上几位做生意的老板说的。 林书闻看她一眼,讷讷道:“多谢娆娘,若真有此人,待书闻在镇上安顿好后,定会前去拜访……” 然后,就不再多言。 姜娆:……怎么到她这里,偏偏就不一样了呢? 蹄声吧嗒,带着马车在姜娆满肚子的疑问里慢慢往前,等驶过一处牌坊,道上的行人就多了起来。 书生放下车帘,回头道:“前面就是云崖镇,不知道两位姑娘在何处下车?” 姜娆人设是进城卖皮子的猎户,自然说:“皮货店。” 娇娘也说了一个地方。 “正巧。”林书闻脸色微红,看着娇娘笑道:“离我赁的院子不远,娇娘可与我同行。” 娇娘眼神如勾,羞涩低头:“多谢公子。” 姜娆无语。 刚想说,她人还在这里呢。行进的马车突然一顿后停了下来,车夫粗声吆喝:“皮货店到了。” 她还没动,林书闻已经提了她的野鸡递过来,拱手:“娆娘慢走。” 竟然是巴不得她快点离开。 事已至此,姜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叫娇娘的狐狸精不正经,衣衫不整直钩钓鱼。这姓林的书生怕也是心知肚明,但送上门的美人,便宜不占白不占。 只不过。 他不知道的是,这娇滴滴的美人,是披着人皮的妖怪。 男人呐,姜娆心中叹。 她接过野鸡,目光钉在这书生脸上,诚意十足:“公子,色字头上一把刀,可别昏了头。” 性命关天,姜娆此言不是唬人。 她与这娇娘虽同为狐狸精,但二者却有极大的不同。 姜娆师承正经狐仙,修炼是老老实实打坐闭关,吞吐灵气。平日里不杀生不为祸,因此气息纯净,早早辟谷。 而这娇娘。 凡人或许闻不到,但在姜娆鼻子里,当真是又臭又骚。 不仅如此,姜娆观她印堂之间黑里透着红红里泛着黑,煞气浓到怎么都遮不住,也不知道平日里为了修炼吃了多少人。 虽然在许多志怪小说里,狐狸精吸□□气剜食人心是天经地义。 但小说是小说。 姜娆所在的这个世界,妖怪修炼,艰难重重。 难中之最者,是为雷劫。百年一小劫,千年一大劫。死在滚滚雷霆之下的妖怪,十个里面至少有七个。 想要平安度过,说起来也很简单——老老实实静心修炼,吞吐月华吸收灵气,少杀生造孽就行。 但这种修炼极为枯燥,动辄闭关十年百年。那些才化成人形的小妖怪们往往贪念人世的热闹繁华,静不下心来。 而人遍地都是,随便吃下几个便能增长道行,也不用忍受清修寂寥。因此,纵然妖怪们知道造下杀孽后天雷难渡,也依旧一批又一批走上这条老路。 而且雷劫百年才一至,道行高了,或许还能从别的妖怪那里抢来一些不出世的法宝抗一抗也说不定。 久而久之,像姜娆这种老实清修的妖怪,反而成为了少数。当然,也有一些走双修路子的,这里先暂时不表。 姜娆找这书生,只求一场情爱,好应她的桃花煞。 一场下来,最多伤心伤肺。 而这半路杀出来的娇娘,求的却是这书生的一身精气、一身血肉,好增她的修为长她的道行。 一场下来,命都没了。 若书生能克制色心,说不定还能留一场活命。否则…… 书生满脸通红,看姜娆一眼,面色不悦:“娆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是与娇娘萍水相逢,路见不平伸出援手罢。” 做贼的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贼。 姜娆还想再说,但看娇娘在旁虎视眈眈,只好先止住话头掀帘下车。 障眼法加持下,身上猎户皮衣化作红裙。她背着背篓站在原地,看马车缓缓继续向前,转眼消失在街角。 提在手里的野鸡化作小黄鸟,扇着小翅膀停在她肩膀上,问:“主人为何下来,不继续了吗?” “继续什么?”姜娆抱胸,冷哼:“看见一个漂亮点的女人就走不动道,明知道有问题还来者不拒的书生,也配让姑奶奶和他谈恋爱?” 区区一朵桃花而已,没有这一朵,还有下一朵。 只要她出手快,桃花永远开。 小黄鸟不懂:“那主人,我们现在要去找下一朵桃花吗?主人在我身上施过法术,下朵桃花信息还不能出现呢。” “不急。”姜娆摇头,转身走进旁边的小巷,“抄个近路,先跟上去看看。” 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就这样看着他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姜娆觉得,自己以后的百年、千年,恐怕都会活在良心的谴责里。 娇娘道行不弱,打起来自己不一定能占到便宜。但若知道她在旁边有所顾忌只采不吃,书生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小黄鸟扇着翅膀跟在旁边,奇怪:“为何不直接将那书生抢过来?” “人家自愿,我又不是他妈。” “而且……”她抬抬下巴,示意周围来往的人群,“抢也不是在这里抢,得找个没人的地。” 说完这句。 她身子一闪,跟了上去。 第3章 道士 跟着马车前行,穿过集市,直到一条人烟罕迹的破巷。 巷子临着处有钱人家的后院高墙,一面是几间棚屋。棚屋早就废弃,院子里长满杂草,几只野狗成群而过。 车在巷口停下,车夫回头:“公子,到了。” 车厢内一声:“知道了。” 很快,林书闻掀开帘布跳下车辕,伸长了手对着车里道:“娇娘,快出来吧,我来扶着你。” 车帘重新掀开,素白玉指搭上腕间,接着,一身白衣的娇娘袅袅而出。她扶住林书闻的手跳下马车,目光落到巷口草木上,眼圈瞬间通红。 “爹——” 哀叫一声,然后踩着丛生的杂草,跌跌撞撞就往巷子深处跑。 自古以来,话本里的书生都怜香惜玉,林书闻自然也不例外。望着一步三摇的美人背影,他满眼心疼:“娇娘,慢些……” 眼看抬脚就要跟去,却被身后车夫拉住衣角,“公子,此处人烟稀少,若有歹人求财埋伏,凶多吉少啊!” 林书闻眉头紧皱,一把将衣角扯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歹人?莫再口出此言,小心罚你!” 然后头也不回,追着美人而去。 “公子……” 车夫阻止不及,叹息一声,也顾不得马车没拴,连忙追上去。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追到小巷深处,就见娇娘正伏在墙角,一边喊着爹啊爹啊,一边抹泪连连。 林书闻上前一看。 墙角草木掩映,勉勉强强露出一个瘦巴巴的老头,不高不矮不美不丑,皱纹丛生的脸上一片青白,偶有蝇虫飞过,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他赶紧别过眼,拍拍娇娘肩膀安慰:“莫哭莫哭,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老人家入土为安。” 又挥挥手,吩咐身后车夫:“去棺材铺子买副薄棺,再找几个人手来。” 车夫看看公子,犹豫再三才领命而去。长长的破巷子里转眼就只剩娇娘与书生这一人一妖。 围墙后,高树上。 姜娆坐在树梢,目光冷冷盯着下面巷子。她浑身肌肉绷紧,只等娇娘发难便暴起出手。 然而…… 娇娘抹抹眼泪,抬头感激看着林书闻:“多谢公子出手搭救,让奴家老父不至于曝尸荒野。” 语气之真切,听得姜娆直皱眉头。 什么老父?她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一捆干稻草。 不过一个障眼法,这书生居然就这么信了,也不想想这巷子里这么多野狗,真有尸体早就只剩骨头架子了。 但急也没用。 林书闻扶起娇娘,两人私语一阵,车夫很快带着几个人推了一副棺材过来。 随行的棺材铺伙计七手八脚,将稻草变的老头尸体装进棺材里,然后一行人连串出了巷子,往城外方向去。 等巷子里彻底没人,姜娆才伸个懒腰,从树上跳下。 正欲追上去,肩膀上打盹的小黄鸟突然‘唧’地一声,全身毛发炸开,尖叫:“主人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剑风擦着耳畔掠过,身后围墙咔地裂开。姜娆侧身回头,正对上一双寒星似的眼睛。 阳光明媚,旁边废弃棚屋的茅顶上,黑色道袍的青年持剑而立,眼下泪痣艳若凝血,剑穗上五帝钱叮当作响。 他手腕一转,剑尖直指姜娆眉心,冷喝:“妖孽,你鬼鬼祟祟,跟踪那书生意欲何为?” 声音润朗,钻进耳里微微发痒。但现在不是欣赏这个的时候。 是道士啊!!!! 姜娆无声尖叫。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也有几百年,虽一直窝在洞府见过的修行者不多,但没有一个不是照面就喊打喊杀的。 虽然她心里觉得自己还是个人类,想和平相处,但得对方也这么想才行。 姜娆虽是清修的妖怪,也知道很多人类修行者根本不会管这么多,只要是妖,一律打杀完事。 更何况这人周深灵气浑厚,若有门派,定是骄子。这种人从小在师长教育之下,肯定对妖怪之流深恶痛绝。 心思急转,不过一瞬。 姜娆举起双手,后退一步,示意自己的无害,“道长误会,我是来救人的!” 道士哪会信她这样张口就来?冷笑一声,并不多废话。剑锋如霜,直朝她胸口丹田而来。 妖怪修行,丹田就是命门。姜娆五指尖爪齐出,抬手就挡。‘呛啷’一声,剑与爪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喂,喂,喂!”她大喊,“我是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妖啊!” 道士脸色不变,手上掐诀,长剑燃起火光。 这是要动真格了。 姜娆不想打架,更不想把时间花在这上面。她转身化作一道红光,飞快往镇外山林遁去。 道士抬腿就追。 湛蓝天空之下,云朵绵软蓬松,像充气膨胀的糖丝。 竹林青翠,迎风簌簌。 一道红色身影由远及近,踩着树顶稍尖飞过,林中鸟雀惊飞。 抬袖拂开迎面树叶,姜娆头也不回问:“还在后面?” 头上小黄鸟爪子紧紧抓着她的发髻,闻言紧张回头,大惊:“还在,还在,就快追上来了!” 姜娆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她还有任务在身,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那书生又蠢又笨,让他一个人跟娇娘待在一起,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想到这里,姜娆猛地停住。 她脚踩竹稍,掐诀念咒。身后一道巨大狐影凭空立起,咆哮着张嘴朝后面追来的道士咬去。 道士连连挥剑,剑光交错,织成道道屏障。 姜娆边喊:“那书生身边还有另一只妖怪,你不追她只追我是为什么?” 风扯着一道男声吹过来:“我收了你,自然会去。” 法力激荡,群鸟惊飞。 姜娆手指变爪,欺身而上。 眼见指爪将要袭上道士心口,她一口狐息正欲吐出,不料这人早有准备,未握剑的另一只手由掌化拳。 砰—— 掌与爪相撞,法力震荡。 姜娆飞身后退,脚尖立在稍尖。只觉一股中正平和又霸道的力量顺着手腕经脉冲进来,震得她体内力量躁动不已。 她难受,对面亦不会好过。 穿透经脉的力量清冽而温和,不带一丝暴虐。道士后退两步掐诀收剑,再看姜娆时,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惊诧:“你是清修的妖怪?” 姜娆警惕:“怎么,有问题?” 男人皱眉,目光审视:“既走清修之道,当知修炼不易,不在洞府好好打坐,跟着一个书生作甚?” 看他话里话外,似乎并没有要跟自己鱼死网破的意思。姜娆警惕稍减:“这是我的事,无可奉告。” 男人唇角轻勾,笑:“是吗?” 这人生得一副好皮相,不笑时如霜雪覆玉,眉眼间却透出几分雌雄莫辨的昳丽。现在笑起来却又艳丽明媚,在身上黑衣衬托下,有种雪里花开春光至的美感。 姜娆正目眩神迷,就见这人突然抬手,提起手上的东西朝她晃了晃:“确定无可奉告吗?” 他手里的东西黄不拉几,豆子眼里蓄了两点泪水,呜呜咽咽朝她喊:“主人,主人,救命啊——” 除了小黄鸟还能有谁? 肯定是和他近距离交手的时候顺过去的!姜娆一张脸黑如锅底,咬牙捏拳:“你真卑鄙!” 男人脸色不变,收起手中长剑,好整以暇看着她。 姜娆瞪他,目光从他剑上扫过,突然一笑,“正好。” 她将手举到面前,捏拳的手张开,一串被红绳系住的铜钱落下来,随着呼吸的频率而微微晃动。 男人脸色一变,随即低头,剑柄挂着的五帝钱不见踪迹,小黄哼哼唧唧的哭声亦猛地停住。 寂静之中,姜娆率先开口。 “哎呀呀~”她拉长声调,一边打量这串铜钱,一边余光觑着对面道士脸色,怪声怪气:“清光湛湛,宝光内敛,想来主人花了大心思供养。要是我这个狐狸精不小心吐一口口水或者撒泡尿在上面,这样好的宝贝可就毁了哦~” 法宝之流最忌污秽,尤其屎尿屁这些,一旦沾染就元气大伤。 男人额角青筋直跳,面色也黑得可怕:“你想怎样?” 姜娆心里笑得要死,她抬手将这串铜钱系在手腕上,边道:“小妖哪敢?一切不过为了活命罢了。” 铜钱小小,却是法宝。一贴在她手腕就微微发热。 系好绳结,姜娆不顾对面男人已经比锅底还黑的脸色,朝他晃晃手腕,又抛了一个飞吻。 “好道友,我家小黄就麻烦你了。若是再来扰我行事,小心你的法宝哦~” 然后衣袖一甩,化作红光朝小镇方向遁去。 循着气息再找到林书闻与娇娘,两人已经埋葬了那具稻草变的尸体,正坐着马车往住处去。 经过一番前情,两人感情更浓。 马车摇摇晃晃,透过偶尔被风掀开的窗帘,能看到两人坐得越来越近,等马车停在某处临山的小院时,两人已经抱在一处,唇舌交缠的水声透壁而出。 车夫离得近,车里动静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等车一停下,他立马大喊一声:“公子到了!小人内急,先去解手了!” 然后迫不及待跳下马车,提着裤子钻进旁边草丛里。 车内动静静了一瞬。 很快,林书闻满脸绯红,扶着娇娘跳下马车,急匆匆打开篱笆院门,穿过院子往中间屋子去。 两人衣襟凌乱,目光搅在一处,已经容不下第二人。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篱笆外,姜娆摸着下巴思考:现在是不是已经能肯定,这第一朵桃花不是她那桃花煞了? 不然现在跟林书闻一起的应该是她,而不是娇娘啊。 正思考,旁边风声微动。 侧头,黑衣服道士抱剑站在旁边,目光盯着小院中间,皱眉:“那女妖煞气冲天,血气四溢,道行不弱。你方才说要救的人,是这书生?” 姜娆模仿他抱胸的姿势,似笑非笑凑近:“怎么?不信?觉得我跟里面这妖怪是一伙的?” 道士后退一步,警惕:“你若真想救书生,杀了女妖一了百了,何必蹲在墙角鬼鬼祟祟?”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娆看了看被他用红绳绑住挂在腰带上的小黄鸟,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你行,你上。” 道士默然,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