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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四个梦:霉(中)

作者:毛皮圆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啪嗒。”瓶子落在泥水里,滚动了几下。绝对的寂静。只有雨声。


    这死寂比任何嚎叫都更让人心头发毛。又等了漫长的十几秒,确认没有任何东西被惊动,我才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滑出了门口。冰冷的雨水立刻打在护目镜上,模糊了本就扭曲的视线。


    沃玛超市——4公里外那个巨大的蓝白色方盒子——是唯一残存希望的火种。骑车?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否决。引擎的轰鸣是自杀的邀请函,狭窄的视野更是在召唤伏击。步行,虽然缓慢而危险,至少能融入这片死寂,像一只在巨大尸体上爬行的甲虫。


    脚下的世界,是记忆被彻底腐蚀后的残渣。道路还在,楼房还在,但所有象征生机的绿色,已被抹得一干二净。小区里那些曾经笔直参天的水杉,如今只剩下断裂的残肢和彻底腐烂的黑色泥浆。稍“幸运”些的,躯干上顶着一簇簇硕大、鲜艳得诡异的蘑菇,如同献给死亡的祭品;更多则已完全消融,连轮廓都难以辨认,只在泥泞中留下树木形状的浅坑,像大地皮肤上正在溃烂的疮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腥气、植物**甜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地下室尘埃的冰冷霉味,沉重地压在肺叶上。


    我强迫自己胡思乱想,以对抗喉咙里灼烧般的干渴,同时神经紧绷如弦,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响。就在快要走出小区大门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右前方一堆灰绿色、如同小型坟冢般的巨大蘑菇丛,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嘶——!”一口冷气倒灌进喉咙,呛得我眼前发黑。身体比思维更快,猛地缩向一个散发着馊味的可回收物垃圾桶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死死屏住呼吸,耳朵竭力捕捉着那个方向的声音。


    不是风吹!那种晃动带着一种……意图!


    来了!


    “擦~啵……擦~啵……擦啵……擦啵……擦啵……”


    一种粘滞、拖沓、带着湿漉漉摩擦感的脚步声,极不协调地、缓慢而固执地敲打着寂静的雨幕。不是人的步伐,更像是某种笨拙的、湿漉漉的物体在被拖行。拼着被发现的风险,我咬紧牙关,将头以最小的幅度、最慢的速度,从垃圾桶边缘探出一点点。


    景象瞬间冻结了血液。


    视野被雨水和护目镜模糊,但我还是看清了。一个……勉强还能看出人形轮廓的东西。下半身是两条属于人类的腿,**着,脚上胡乱缠着破烂的大号黑色垃圾袋,每一步都让泥浆从破口处“噗嗤”挤出——正是那诡异脚步声的来源。腰部以上却鼓胀得不成比例。一件灰黑色的夹克(如果还能称之为夹克的话)被撑得几乎爆裂,紧绷的布料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蠕动。而本该是头颅的位置——那里生长着一丛巨大无比的灰绿色蘑菇!每一朵菌盖都大如显示器屏幕,伞骨状的褶皱清晰可见,形态酷似放大了百倍的茶树菇。蘑菇正处于一种诡异的、饱满欲滴的新鲜状态,伞盖边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暂时没有释放孢子的迹象。它只是毫无目的、步履蹒跚地挪动着,对周遭毫无反应。


    “……普通的‘冬人夏菇’,晚期,无害。”我在心中默念,不知是安慰还是麻木。确认它缓慢移动的方向与我相反后,我重新缩回垃圾桶后冰冷的阴影里。身体紧贴着冷而湿滑的桶壁,听着那“擦啵……擦啵……”的声音在单调的雨声中渐行渐远,如同死神不紧不慢的钟摆。时间在恐惧与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走上大马路,景象更加荒芜死寂。曾经的行道树连曾存在过的痕迹都已被彻底抹平,仿佛从未存在过。视野所及,只剩下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沥青路面,以及两旁由各种废弃汽车、家具、金属框架堆积而成的、连绵不绝的“防御工事”。它们沉默地矗立在雨中,像史前巨兽风化后的骸骨,空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这段路只有雨声,单调、冰冷、永不停歇。没有遇到其他会动的蘑菇,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溯这绝望的源头。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记忆碎片翻涌,带着锈蚀的锐利边缘。


    最初,是零星诡异的报道。一些活跃在镜头前的人——标榜健康的健身网红、精致妆容的美妆博主、引领潮流的发型师……他们突然从社交网络上消失。几天后,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公寓或工作室。死状离奇:有人七窍中长出细小、颜色鲜艳的蘑菇;有人头颅肿胀如鼓,解剖发现颅腔内已被菌丝填满。接着,是去医院就诊的普通人。起初只是咳嗽、低烧、皮肤瘙痒;很快,影像检查就捕捉到了体内不正常的、如同树根般蔓延的阴影——那是真菌在血肉里生长的证明。


    恐慌像孢子一样悄然扩散。新闻开始遮遮掩掩,却又无法回避地报道越来越多的类似案例。科学家们焦头烂额,试图命名(“共生性侵袭真菌症”?“冬人夏菇”病?),寻找源头(某个热带雨林深处的未知菌株?实验室泄露?),开发药物(收效甚微)。偶尔有极其幸运或体质特殊的个体,在感染后没有立刻死亡,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有的肢体僵化,动作迟缓如木偶;有的则性情大变,变得极具攻击性,撕咬、破坏,仿佛被寄生的真菌操控了神经。


    再后来……经济像被蛀空的朽木般崩塌。粮食短缺,肉蛋奶成为传说。人们靠着配给的能量棒和曱甴合成糊糊苟延残喘。就在这种压抑的绝望中,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全球范围内的感染爆发。不是之前的零星病例,是海啸般的、无法阻挡的浪潮!新的变种出现了:感染者行动更快,力量更大,攻击性更强,甚至……似乎出现了某种原始的群体协作本能?官方通告在某个时刻戛然而止。最后的信息碎片只剩下冰冷的、循环播放的广播:“……极端危险……就地寻找坚固掩体……等待……救援……”等待?等待什么?一个早已不存在的诺言?


    荒诞的是,在这彻底死寂的世界里穿行,竟有一种病态的……“清净”感。没有汽笛,没有喧嚣,没有令人烦躁的人类噪音。只有雨,只有脚下踩着碎石和湿滑菌毯的沙沙声,以及自己粗重、带着回响的呼吸声。那些巨大的障碍物虽然阻碍了直线前进,却也迫使我的路线变得曲折、隐蔽,反而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我像幽灵一样在城市的骸骨间穿梭,速度竟出乎意料地不慢。


    大脑在麻木的飞转中,沃玛那庞大的轮廓,终于穿透雨幕,出现在视野尽头。


    希望,在看到它的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干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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