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第1章 第一个梦:拗分 深夜,加完班,像被地铁吐出来一样晃到地面。饥饿感早已不只是前胸贴后背,它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脊梁骨向上攀爬,在盛夏的闷热里渗出丝丝凉气。目标明确:地铁口旁那盏永不疲倦的橘色灯光——开封菜。去他爹的减脂!怒买一个全家桶。 手机轻点,家里的空调已在无声中醒来。抱着温热的纸桶,一种近乎膨胀的喜气托着我,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朝着那个被称作“家”的坐标点。 这本该是夏夜喧嚣的顶点,撸串、啤酒、奔赴霓虹的喧嚷。然而此刻,街道却沉入一片粘稠的寂静。没有人影,连车流也稀薄得如同幻觉。只有我,和怀中这份滚烫的、散发着罪恶香气的快乐,催促着脚步更快地滑向那片居民区的暗影。 天空是褪色的紫灰,厚重的云层低垂,压住了风,也抹去了星月。是饥饿带来的错觉,还是这夜真的不同?体感竟异常舒适,一种真空般的凉爽。楼宇间灯火稀疏,万籁俱寂,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像水底的暗流,无声涌动。 小区门卫亭的灯也熄了。我怔在原地:时间……被抽走了? “下班啦?” 声音来得突兀。循声望去——路的正中央,小区的圆拱形门头投下的浓重阴影里,端坐着一只猫。 一只异常“壮大”的猫,短毛紧贴着贲张的肌肉线条,小脸,黑白色块分明。它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带着不属于猫的审视。黄色的“眼乌子”「注1」微微眯起,精准地落在我怀里的纸桶上。 “哟~吃开封菜啊?”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 靠,猫来拗我分了「注2」! 我下意识箍紧桶壁:“一天没沾米了,这是我的命!” 路灯的光吝啬地勾勒出它的轮廓:上半脸是浓墨般的蝙蝠侠眼罩,下半脸是雪白,胸前一块倒三角白巾,像系着餐巾。背部和四肢是深邃的黑,唯有两只前爪戴着雪白的手套——活脱脱是蝙蝠侠与夜礼服假面诡异的融合体。 它没再言语,只是那目光,像无形的钩子,死死钉在炸鸡的幻影上。它向前踱了两步,姿态优雅又带着压迫。然后两瓣上嘴唇分别向两边上掀咧开,露出两颗闪着幽光的、尖利得不像话的獠牙。它在笑。一种混合了七分狡黠、三分邪气的笑容,好怪。 “怎么说?姥子都给你笑一个了,嗯?……你懂的。”那语调拖得长长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暗示。 休想!我的开封菜,一块骨头渣子都不分! “你又不是我家的猫,不是一家猫,不吃一家饭!”我的声音带着困兽犹斗的决绝。 它悠然坐下,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左“手套”,又用那爪子捋了捋根根分明、如银针般挺立的胡须。“话嘛,不能说得这么死,啊?你瞧瞧,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嗯?”它顿了顿,黄眼珠里流转着难以捉摸的光,“再说了,打从你钻出地铁口,这凉快,这清静,你走得不是挺惬意?……真没觉出点不一样?” “哦?就这?”我嘴上硬撑,脑子却像过载的CPU:什么意思?这诡异的凉快、空寂、死静……是它的手笔?有这本事还馋我的开封菜? “你是不是在想,姥子有这能耐,咋还搞不到口吃的?”它歪了歪头,精准地截断了我的思绪。 它能读心?! “啧,读心?姥子不会。”它仿佛看穿我的惊骇,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见的人类多了,你们那点弯弯绕绕,猜也猜个**不离十。” 我莫名地矮了半截气势:“……这桶是我的命根子。要不,我去给你买点别的?” “哦~!”它竟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愉快的轻呼,“护食啊?姥子懂。”说着,它轻盈地踱到我脚边,温热而带着奇异分量的身体,蹭过我的裤腿。 “那走呗。” 又饿又累,但被一只猫“拗分”的事儿可不是天天都能碰上的,这足以压下一切疲惫。我死死抱着我的全家桶,像抱着我全副身家性命,转身,朝着地铁口那片橘光走去。那猫,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脚边,像一个沉默的、不容拒绝的同行者。 “开封菜疯狂星期……,美味……香辣鸡……尖15根只要9.9......黄金……块20块只要……” 午夜零点的电子音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循环。靠!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怪不得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涌上来。我在点餐屏上噼里啪啦一顿操作,把所有闪着诱惑红光的“疯狂”优惠都扫入囊中。买!买它!再买点啤酒!我倒要看看这只怪猫有多大本事,怎么旋炸鸡喝啤酒! 左手提着新点的、鼓鼓囊囊的战利品,右手依旧死死搂着我的原装全家桶。想象着猫爪捧着鸡块、舔着啤酒泡沫的诡异画面,我推开了玻璃门。 就在跨出门口的瞬间—— “啪!” 脚下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绊住,我结结实实地向前扑倒!右手下意识地护着桶,却感觉它像有了生命般脱手飞出……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滞了一帧。 我眼睁睁看着那纸桶不偏不倚,桶口朝下,完美地、稳稳当当地,在那只黑白猫的脚边——炸开!金黄酥脆的罪证,滚落一地,散发着绝望的香气。 一股滚烫的血气“轰”地冲上头顶! 下一秒,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急火攻心,浑身发抖。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那循环电子音模糊的尾韵: “开封菜疯狂星期……,夏天活力加满……” 靠! ~end~ 注1:上海话,眼珠子,正字为眼乌珠 注2:拗分,上海话切口(黑话),中小学生拦路向(年龄、体格)比自己小的孩子索要零花钱的不良行为。 有人看可以q1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个梦:拗分 第2章 第二个梦:变异 “天灾警报更新!当前地壳汽化程度:1‰!” 这消息像颗炸弹,炸得我脑瓜子嗡嗡的。刚咬牙买下百层超级塔顶楼的“避难所”,天灾就来了?新闻也够神秘,光让大家“注意警报”、“远离地面”,至于为啥地壳会像开水壶盖子似的冒汽儿?一个字不提! 搬家?那叫逃难!只来得及把家当一股脑儿塞进几个大包小包,连滚带爬冲向新家。幸好两个毛孩子——猪毛毛和杨媛媛——都大了,能吃能喝能自理,省心不少。电梯里,猪毛毛整个胖脸都埋进行李包,抖得像开了震动模式,嘴里哼哼唧唧;杨媛媛则紧紧抓着我的手,小脑袋像个雷达转来转去,随时准备“咻”地钻进我怀里当挂件。 “麻,我们是不是不回旧家啦?”杨媛媛仰着小脸问。 “对咯,想回也不敢回啦!”我叹气。 “呜呜…小青蛙…” 她耷拉着耳朵,一脸委屈。她那个从小玩到大的毛巾布青蛙公仔,慌乱中给落下了。 这超级塔听着高大上,其实是速成安置房,用料嘛…也就“能用就行”。电梯倒是快,就是运行起来像抽风,忽快忽慢还带卡顿,“哐当”、“咻”——坐一趟跟坐过山车似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果然,猪毛毛刚还在哼唧,转头就看到她胸口上下起伏、嘴巴大张几下“呃啊——”的一声。万幸!是干呕!感谢我的先见之明——今早特意没给她放饭!不然这兵荒马乱的,还得化身“电梯清洁工”… “叮叮——100层,到了”拖着小推车,我开始在迷宫般的走廊里找门牌号:10013。绕了个大大的“3”字,总算找到了! “家徒四壁”就是我们!三个80升大包:一包衣服,一包吃的,一包杂七杂八。外加我的冰箱、烤箱,还有那个超大的懒人沙发“包子”。书?玩具?太重太脆,没拿!想着反正不能吃也不会坏,天灾结束(如果真有那天)还能捡回来。至于我的宝贝电子家当——电脑、投影仪、手机、游戏机,还有那团乱麻似的充电线插板,夯八郎当塞在大背包里背来了。我这边还没从包里刨出个下脚地,杨媛媛那边已经“啪叽”贴在客厅的落地大玻璃上,小鼻子都压扁了。 “麻!快看底下!白毛毛的!像棉花糖…现在下去会不会‘噗’一下没了呀?”她回头,眼睛亮晶晶。 “谁知道呢?你麻我又不是百科全书!”我头也没抬,继续跟收纳柜较劲。这“地壳汽化”到底是个啥玩意儿?除了隔三差五蹦出个吓死人的百分比,连个“砖家”的影子都没有!把还在衣服包里晕乎乎的猪毛毛“拔”出来塞进猫窝,我也把自己扔进“包子”沙发,开启发呆模式。晚餐?泡面!小猫?猫粮加鸡肉干!愁啊…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水电会不会断?外卖?别做梦了!这楼有业主群吗?能团购或者换点啥不?脑子像跑马灯,想着想着,我眼皮子打架了…半梦半醒间,好像听见杨媛媛自己开猫粮桶的声音,还小声“教训”猪毛毛:“少吃点吧你,囤货见底啦,饿成猫干我可不管哦…” …… 轰隆——!整个地面像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猪毛毛“诶呦!”一声惨叫,我一个激灵就从沙发里弹了起来! “天灾警报更新!当前地壳汽化程度:15‰!!” 冲到窗边一看,那诡异的白雾(烟?)已经像涨潮一样,淹到了差不多三楼!嘶——倒吸一口冷气!幸亏之前在底层一楼住腻了,这次咬咬牙直冲100楼!按这速度,还能苟一阵子…当然,最好这破天灾赶紧滚蛋! 日子像泡发了的方便面,糊里糊涂一天天过。最爱的香辣牛肉面?吃到想反胃!心血来潮想养天然酵母,结果连败四瓶,全军覆没!只能祭出珍藏的干酵母祖宗,求它们千万别断子绝孙。黄豆、绿豆、豌豆轮番上阵想发豆芽,最后只有黄豆给面子,稀稀拉拉冒了几根。眼看冰箱越来越空,我心也越揪越紧——科技都上天了,我们不会真饿死在这百层“孤岛”上吧?!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像催命符似的响。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瘦高得像竹竿似的女士。 “你好,我是隔壁014的。家里快弹尽粮绝了吧?加我,拉你进‘超级塔生存补给群’!”她语速飞快,效率惊人。 进群一看,嚯!底下被白雾包围的邻居们,除了不敢开窗,日子居然照过!只是大家的存粮都亮起了红灯。这位养着三个“人类幼崽”的邻居大姐,以前开小吃店攒下不少人脉,正联系附近胆儿肥的供应商,尝试“空投”物资!食物危机,暂时解除! 又一天,凌晨一点半,我刚要眯着。 “天灾警报更新!当前地壳汽化程度:53‰!多地出现地陷!请居民积极自救!紧急通报:专家研究发现白雾具有诱导生物变异特性!详情不明!请注意防范!!” 我正在满头问号。杨媛媛突然肉球似的滚进我怀里:“麻!麻!背!背痒死啦!快!快给我挠挠!救命!” “???” 我一脸懵。你不是小猫咪吗?还能挠不到背?又不是头顶长犄角!心里吐槽,手上不敢怠慢,赶紧把她捞起来,熟练地朝她背上挠去。“嗯?”指尖碰到两个对称的、小小的、肉乎乎的东西!在她肩胛骨下面!扒开毛毛仔细看,像是两个刚冒头的小肉芽,粉粉的,用手机的小灯一照,血管清晰可见。没有红肿发烫(炎症)或是皮损的迹象,就是…多出来的!不会吧?刚说完“诱导变异”就…? 我心里咯噔一下,轻轻捏了捏其中一个:“这样会疼吗?除了痒,还有别的感觉没?” “不疼!就痒!麻挠挠就好啦!” 杨媛媛没心没肺,蹭得更欢了。 赶紧检查她的眼睛、耳朵、猫砂盆,一切正常。又把睡得昏天黑地的猪毛毛薅起来全身检查——嗯,一切正常,就是好像又肥了点…… 窝回“包子”里看西红柿小说,没滑几页我就陷入了“昏迷”。 “麻!麻!快醒醒!看!快看!麻——!” 眼皮像灌了铅,死沉死沉。只感觉腿被杨媛媛蹭得快冒火星子。挣扎着掀开一条眼缝,循声望去——杨媛媛正扑腾着一对毛茸茸、花里胡哨的小翅膀,在客厅低空盘旋!兴奋得像个刚学会飞的小乌鸫! 真变异了?!我惊得瞌睡虫全飞,伸手就想逮住她看个究竟!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窗外,远处近处,好几个巨大的龙卷风像怪兽一样拔地而起!一时间,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甚至还有惊慌的小猫小狗,全在天上飞! “糟了!窗户!” 我火速冲向柜子找宽胶带想封窗!晚了! “砰——哗啦!!!”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客厅那号称“双层强化”的落地大玻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狂风像吹了军号般猛地灌进来! “麻!看我的!” 只见杨媛媛丝毫不慌,在客厅中央一个助跑,那双新长出来的小翅膀“唰”地张开,迎着狂风,像颗小炮弹一样,“咻”地就飞了出去!融入了那片混乱的天空! “杨媛媛!!!” 我魂飞魄散,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啊——!”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一身冷汗!胸口还在咚咚狂跳!惊魂未定地看向脚边——杨媛媛正蜷成一团毛球,睡得香甜,背上光滑一片。还好,没长翅膀,还是一个普通的狸花猫小孩。 其实家里有三只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个梦:变异 第3章 第三个梦:可乐怪形(上) 18大赢家,加加有奖!简单加一加18是赢家…………任何两个数字加起来是18,就有可乐怪形照相机一台” 走音扭曲的电子合成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耳膜上刮擦。我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额头冰凉,发现自己蜷在姥姥家那张吱呀作响的竹制贵妃榻上。金属叶片的摇头扇徒劳地搅动着凝滞的空气,发出“呜——呜——”的呻吟。三五牌座钟的滴答声沉重而规律,在过分寂静的午后,敲得人心头发慌。星期天……明天又要上学了。想到能见到她们几个,心里那点沉甸甸的东西才稍微松动了一下。 周一升旗散场,照例是姐妹们勾肩搭背的喧闹。小Z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金属质感:“喂!你们看到蓝球可乐那个广告没?瓶盖拉环都有数字!找到两个加起来等于18的就能换那个‘可乐怪形’相机!” “对对对!”莉莉立刻接口,时髦的卷发随着动作夸张地晃动,“一等奖VCD机要直接找到18才行,二等奖是10 8的山地车,可那玩意儿咱们骑不了,平白便宜大人!我就想搞一个三等奖的相机!怪里怪气的多好玩!” 阿玲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嘴角弯起一个精明的弧度:“哎,你们傻呀,真要撞大运搞到一等奖二等奖,咱们卖了换钱,到时候要什么机买不到呀?” “说这些没用的干嘛!”我打断她们,心头莫名被那“怪形”两个字撩拨得发痒,“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动手!凑个18总比直接抽到18有盼头吧?”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相机……家里大人的专业相机笨重得像块铁,操作复杂,冰冷得不近人情。广告里那个“可乐怪形”不同,塑料外壳十分轻巧,看起来就是一听可乐。圆滚滚的镜头像只呆滞的眼球,只要塞进电池胶卷,咔嚓一下就能拍到想要的照片。它有种廉价又诱人的魔力。趁着这股风还没完全刮起来,我们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行动开始了。放学后的社团活动?能溜则溜,溜不掉就魂游天外。老师们大多也懒得管束这些“不务正业”的玩乐。我们像着了魔:小Z仗着家境,整箱整箱地往家搬蓝球可乐;莉莉家管束松,成了专职的“拾荒者”,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地面;阿玲负责保管那些印着数字的瓶盖和拉环,像守财奴一样将它们分门别类,同时竖起耳朵收集一切关于奖品和“怪形”的流言;而我,则负责在脑子里反复排列组合那些冰冷的数字——1, 3, 5, 7, 9……梦里都是它们扭曲跳跃的影子。连之前我们最喜欢的奇多圈和美少女战士闪卡都不再能激起我们的兴趣了。 电视广告的威力如同瘟疫。不出一个星期,不止我们学校,几乎是周围街区所有的中小学生都陷入了一种病态的狂热。 “听说了吗?三班的李强昨天为了一个瓶盖跟隔壁流氓学校的混混打起来了,他居然一挑三打赢了!而且因为他成绩好,回来老师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他几句就让他回来了”晚自习的时候趁老师没在,有人在教室后面窃窃私语。 “那个可是一个‘8’ 啊!是你你不拼命?”另一个声音带着颤栗的艳羡。 “切,你捡到个‘8’,再撞上个‘10’的几率有多大?算了吧,听天由命……”有人故作轻松,声音却绷得死紧。 从此,放学路上,多了一群低着头、佝偻着背、像搜寻什么遗骸般专注地扫视地面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渴的、贪婪的寂静。 诡异的苗头悄然滋生。那天的自由活动课,我们四个相约僻静的后花园按照惯例展开小团体八卦活动。 阿玲压低声音,天生的神秘感此刻带着一丝阴冷:“我听我妈说……隔壁小区那个初中,有人真拿到‘怪形’了。”她顿了顿,眼睛像猫一样眯成一条线,“她说远远瞥了一眼,那相机……比广告里的更怪,塑料壳子泛着一层油光,镜头……黑得有点深。”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更低更幽深了,“但那边都在传……用那相机拍过的人……会倒霉。” “扯淡!”莉莉嗤之以鼻,下意识搓了搓胳膊,“肯定是有人怕太多人抢,放出来的屁话!我才不信!” “宁可信其有……”我虽嘴上这么说着,心头却像被那“怪形”的镜头吸住了,“倒霉能有多倒霉?相机到手不就知道了?大不了……拍点花花草草?”一想到有了相机就能一起拍照臭美了,对相机的渴望一下子就压倒了那点模糊的寒意。 “我都行,”小Z耸耸肩,语气轻松得有些刻意,“实在不行,我让我哥想办法搞个别的傻瓜机来玩好了。” 分工依旧。收集,计算,我们像一群被数字诅咒的幽灵。梦里不再是数字,而是那圆溜溜的镜头,无声地注视着我。 周五,学校早早放了学。趁家里没人,我又晃荡到了小区深处。两排水杉树笔直得瘆人,高耸入云,浓密的枝叶几乎遮蔽了天空,投下长长的、晦暗的阴影。脚下的路越走越僻静,两旁的老公房窗户黑洞洞的,仿佛无数只沉默的眼睛。四周静得只剩下我的脚步声,还有……树叶摩擦时那种细碎的、如同低语的沙沙声。 “大姐头……大姐头……这里……” 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像从地缝里钻出来。我猛地顿住脚,循声望去——水杉树影下,站着小荷。我小学的同学。 “小荷?你怎么在这里呀?”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瘦小得像个纸片人,穿着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格子粗布衬衫,一条旧得发灰的海军蓝运动裤。脖子上系着的红领巾,皱巴巴、脏兮兮,像一条干瘪的、褪色的蛇皮。清爽的短发不见了,过长的刘海油腻地耷拉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努力对我笑了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可那笑容虚弱得像随时会破碎。皮肤蜡黄,上面散布着几块不规则的、白色的斑块,就像被蒸汽水打湿的馒头上一个个的水坑。 我问她,“我们好几年没见了,你当时为什么突然就不来学校了呀?” “三年级……爸妈离了……”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头垂得更低,“我跟我妈走了……没来得及说……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我拉住她的手,触感冰凉粗糙。她抬起头,刘海缝隙里露出的眼睛大而空洞,没什么神采。 第4章 第三个梦:可乐怪形(下)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她又挤出一点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我手里。 冰凉的金属触感。我摊开手心——一个印着“17”的蓝球可乐活动拉环!“17”!我们……我们好像真有个“1”!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疑虑。我语无伦次地道谢,她只是又低了低头,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我甚至都不记得我是怎么跟她道别,又是怎么一路狂奔回家的了。我只记得我攥着那“17”拉环冰凉的触感,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感觉。 小荷?那个小学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很快就被中奖的狂喜和随之而来的兴趣班淹没了。她就像水杉树影下吹过的一缕阴风,只留下手中这枚沉甸甸的数字证明。 周一升旗仪式,我迫不及待地向伙伴们宣告:“阿玲!我们是不是有个‘1’的拉环?快!快看看!” 阿玲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咧开一边的嘴角露出半排过分整齐的白牙,在晨光下显得有些森然:“不用看,我记得门清,我们确实是有个‘1’!” “看!这是什么?!”我献宝般亮出那枚“17”。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低呼。我们像一群围着宝藏的小兽,兴奋得发抖。那一周,时间粘稠得像凝固的糖浆,只盼着周末快点降临,好让小Z的哥哥带我们去兑换那个诅咒般迷人的“可乐怪形”。 到了周六,我们如愿以偿。那相机握在手里,塑料外壳冰凉滑腻,带着一股新产品的化学气味。圆圆的镜头有种深邃感,像某种昆虫的复眼。附赠的胶卷像一截小小的、等待吞噬什么的黑色肠子。周日,我们在学校斜对面的紫藤花公园拍照。阳光很好,但透过“怪形”的取景器看出去,世界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翳的滤镜。我们互相拍,笑得很大声,试图驱散阿玲那句低语带来的寒意。阿玲负责计数:拍了28张。还剩8张。 于是大家就约定,从周一开始,每个人轮流拿相机两天,期间每人再自由拍两张照片,最后再一起去科达把胶卷洗出来。小z排在周一、周二,莉莉排在周三、周四,我排在周五、周六,阿玲排在周日、再下个周一。 周五,我从莉莉手里接过“怪形”。它似乎比刚拿到时更凉了一些。放学后,我鬼使神差地又走向了那片水杉林。空气沉闷,树影浓得化不开。路的尽头,那抹褪色的红领巾和洗旧的格子衬衫又出现了。 “小荷!”我远远地喊,举着相机跑过去,心里泛起一丝迟来的愧疚,“看!多亏了你!我们换到了!” 小荷抬起头,过长的刘海被她用一根破旧的皮筋在头顶勉强扎起一个小揪揪,露出整张脸。蜡黄,斑块依旧,眼睛却比上次亮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贪婪的光。 “还剩两张,”我扬了扬相机,“给你拍!”她用力点头,嘴角咧开,那笑容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僵硬。 我让她站在两排高耸入云的水杉树中间,让她摆出记忆中偶像剧里流行的“大”字造型——双腿叉开,双手平举,抬头望天。她照做了,可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协调的滞涩感,脖子仰起的角度异常僵硬,像被无形的线提着。透过“怪形”冰凉的取景框,她的身影在浓重的树影里显得格外单薄、脆弱。我按下快门,“咔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 我们又找到一个高一些的花坛,把“怪形”放在粗糙的水泥台上。我搂住她的肩膀,她的身体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还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凉意。我伸长胳膊去够那个小小的自拍按钮。按下。“咔嚓”。 后来我们又一起玩了一会儿,分别的时候我还跟她说,等照片洗出来我再拿给她。她站在树影里,用力点头,脸上那个僵硬的笑容一直挂着,直到我转身走远。 这之后,我们总算有心思学习、测验、参加社团活动了,生活好像又归于平淡。偶尔听说又有谁谁谁的表哥中到了VCD机,谁谁谁的小叔叔赢了一台山地脚踏车什么的,我们也都波澜不惊了。 直到照片洗出来的那天周六,我们四个一起在我家楼下的小花园凉亭集合。小z带来了冲好的胶卷和照片。 “我哥说,”小Z把东西放在石桌上,表情有点古怪,对着我“有两张……有点问题。胶卷没装好?还是你搞了什么艺术创作?” 诶?大家忙不迭地把照片都倒在石桌上。公园里拍的那些由于当天是晴天,光线特别好,所以都很不错。花蝴蝶一样的莉莉,帅气的小z,古灵精怪的阿玲,故作成熟的我,还有我们两两组合以及大家一起的合照,画面里阳光明媚,图像清晰得晃眼。后面是小Z拍的小轿车、莉莉拍的京巴狗、阿玲拍的大白猫……然后,是我的那两张。 空气瞬间凝固了。 “?!”这是什么? 第一张:两排笔直、压抑的水杉树,浓密的树冠在头顶交错,形成一条幽深的隧道。小路上空空荡荡。本该站在中间摆着“大”字pose的小荷,消失得无影无踪。照片底部边缘,似乎有一小片模糊的、褪色的格子布残影,像被橡皮擦用力抹去后留下的痕迹。 第二张:花坛前,我咧着嘴,左臂抬起,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悬空着,像是用力搂着一个完全透明的东西的肩膀。我的身体微微向□□斜,仿佛被那个“不存在”的重量牵引着。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却透出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和……惊惧。我的右侧,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灰扑扑的水泥地。 “莉莉!”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还记不记得……小学三年级转走的那个……瘦瘦小小、眼睛大大的……叫小荷的同学?” 莉莉皱紧眉头,一脸茫然:“小荷?谁啊?我们班有这个人吗?”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耳边的声音——莉莉的嘀咕、阿玲的疑问、小Z的疑惑——像潮水般飞速退去,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只剩下血液冲撞太阳穴的轰鸣声。 阿玲那天压低的声音,像冰冷的毒蛇,滑溜溜地钻进我的耳朵——“谁用了这个可乐相机拍照,被拍的人就会倒霉。” 嗡——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哗啦”一声,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醒了。 我真有个小学同学叫小荷,只不过自从她转学之后就一直查无此人。当年也真的跟小伙伴集到了这个可乐相机,用它拍的照片我现在还有几张,但是这个相机本体早已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三个梦:可乐怪形(下) 第5章 第四个梦:霉(上) 意识像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的泥沼。喉咙深处炸裂开干涸的剧痛,像是被粗粝的砂纸反复刮擦;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硬生生把我从昏沉中拽醒。我试图睁眼,左眼皮却像被某种粘稠的分泌物彻底封死。徒劳地挣扎了几下,眼皮纹丝不动,沉甸甸地压在眼球上。黑暗黏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右手在熟悉的床沿摸索,指尖触到冰凉、熟悉的圆柱体——是那瓶睡前喝了一半的气泡水瓶子。求生本能驱使下,我几乎是粗暴地拧开瓶盖,仰头灌下。 “呃……噗——!”一股难以言喻的粘滑、**的恶臭瞬间在口腔炸开!那不是水,是某种浓稠、带着絮状沉淀物的霉烂浆液。它像活物般迅速裹挟了舌头,滑向喉咙深处。我猛地弓身,剧烈干呕,试图将那股侵入骨髓的腐臭吐尽。但恶心的触感和气味早已如同附骨之蛆,牢牢盘踞在味蕾和食道壁上,冰冷地宣告着占领。**怎么回事?!** 我头皮发麻,后背如同中了寒冰刺般一阵恶寒,意识瞬间清醒。 我死命揉搓着黏住的左眼,右眼费力地睁开。世界却像浸在浑浊的油污里:轮廓模糊,色彩失真,如同透过一部镜头碎裂、对焦彻底失灵的老旧相机。再揉,再睁——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无法穿透的朦胧。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我疯狂摸索着床头柜,那里应该有一包湿巾!指尖终于触到塑料包装。撕开,却只摸到一片几乎完全干硬、毫无水分的无纺布,僵硬而粗糙!顾不得了!我胡乱地用这聊胜于无的布片擦拭着眼睛和嘴角,留下的是更深的黏腻感和挥之不去的霉味。皮肤被粗糙的纤维刮得生疼。混沌的思绪艰难拼凑: “第几天了?”干涸的思维艰难转动,“……断粮,第三天了。”喉咙里火辣辣的灼痛提醒着我残酷的现实:今天再找不到食物和水,等待我的只有在寂静中缓慢枯萎、腐烂。视线终于聚焦在刚才那瓶“水”上——我最熟悉的气泡水瓶子里,是半瓶浑浊的、仿佛泥沼沉淀物的粘稠浆液。上面赫然漂浮着层层叠叠、如同诡异睡莲般的绿色霉斑;白色的、绒毛般的菌丝像无数细小的蛆虫在其中疯狂扭动、生长!瓶壁内侧爬满了蜿蜒的黑色脉络,如同某种**血管!瞬间,全身每一寸皮肤都爆发出密集的、针扎般的刺痒!仿佛有无数微小的孢子正争先恐后地试图钻破表皮。冰冷的恐惧攥紧了我的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不行!必须出去!立刻! 在破败的床头柜里,我找到了那副严重变形的眼镜:镜腿歪斜,镜片布满划痕和污渍。戴上它,世界勉强从完全抽象的色块凝聚成扭曲、破碎的轮廓。家,这个曾经温暖的小窝,如今是霉菌和绝望的陈列馆。 在废墟般的家中搜寻,动作机械而绝望。 **武器:** 一根沉甸甸的枣木擀面杖(表面浸透了某种暗红色的树脂,形成一层诡异的硬壳,奇迹般地抵御了真菌的侵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两把不锈钢餐叉——我用最后一点磨刀石将它们打磨得尖端闪烁着微弱而危险的寒光,足以刺穿薄铁皮。三根锈迹斑斑的杀蟹叉,对付曾经的泥沼蟹尚可,面对如今可能的“东西”,恐怕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但握着它们,至少能欺骗自己不是赤手空拳。 **装备:** 一套压胶冲锋衣裤,还算完整,散发着橡胶和尘土混合的味道。一双厚重的复合防水作战靴,鞋底沾满了干涸的、颜色可疑的泥浆。它们包裹着我,也像一层冰冷的壳。一个鼓鼓囊囊的马甲式工具背包,里面塞满了如今或许早已是徒劳的“有用的东西”。角落里,那双曾是我最爱、油光锃亮的皮靴,此刻已被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完全覆盖,柔软得如同某种诡异的绒面,安静地宣示着这个世界的法则。 从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杂物深处,我刨出了一个褪色的工业防护口罩以及最后一件“珍宝”——一个配套的崭新的滤盒(包装塑料还带着脆响),还有一副布满深深划痕的封闭式护目镜(镜片模糊不清)。想了想,又把从前打扫卫生用的廉价游泳镜塞进口袋,聊作备用。 全副武装。沉重的装备压得我喘不过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干涸的喉咙。我屏住呼吸,手指搭上自制的、笨重无比的门闩——那是用大量废弃塑料板和易拉罐碎片层层粘合、覆盖在原有铁门上的怪物。用力,缓缓推开—— “吱——嘎……吖……” 铰链发出的、撕裂耳膜般的呻吟在死寂的楼道里轰然炸响!心脏骤然停跳!冷汗瞬间浸透内衫。这扇过度加固、摇摇欲坠的门,随时可能彻底崩溃。时间凝固了几秒。我僵在原地,等待着可能被惊醒的“东西”。然而,门外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声,单调地敲打着一切,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雨幕笼罩下的小区,寂静得像一座被遗忘在幽深谷底的巨大坟墓。死寂——一种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猛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隙,身体紧绷如弓,擀面杖横在胸前。 抬眼望去,曾经熟悉的家园已彻底沦为异界。楼体外墙被棕、绿、灰、黑的霉斑肆意涂抹,如同巨大尸骸上滋生的烂疮。更令人作呕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非草非木,更像是放大了千百倍的、肥厚湿润的苔藓与黏腻菌丝的混合体——正从每一扇破碎的窗户、每一个黑洞洞的门洞里狂野地、无声地喷涌而出,贪婪地吞噬着钢筋混凝土的骨架。昔日的绿化带早已化为一片污浊的泥沼,倒伏着霉烂发黑的树干躯壳。其间散落着各种生活垃圾的残骸,在雨水浸泡下肿胀变形,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腐臭。 楼洞口,我精心堆砌的可回收垃圾防御工事在雨水中沉默着,像一座用文明残骸垒砌的、可笑的墓碑。最前排特意放置的、那个红彤彤的忘崽牛奶空罐,依旧醒目地立在原地。这份“正常”,在周遭的腐朽死寂中,反而显得格外诡异和绝望。也许……这栋楼,甚至整个小区,真的只剩下我这一个活物了?为了确认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并非陷阱,我将那个散发着霉臭的空塑料瓶用力抛向远处空地。 这个梦分三天,建议更完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四个梦:霉(上) 第6章 第四个梦:霉(中) “啪嗒。”瓶子落在泥水里,滚动了几下。绝对的寂静。只有雨声。 这死寂比任何嚎叫都更让人心头发毛。又等了漫长的十几秒,确认没有任何东西被惊动,我才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滑出了门口。冰冷的雨水立刻打在护目镜上,模糊了本就扭曲的视线。 沃玛超市——4公里外那个巨大的蓝白色方盒子——是唯一残存希望的火种。骑车?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否决。引擎的轰鸣是自杀的邀请函,狭窄的视野更是在召唤伏击。步行,虽然缓慢而危险,至少能融入这片死寂,像一只在巨大尸体上爬行的甲虫。 脚下的世界,是记忆被彻底腐蚀后的残渣。道路还在,楼房还在,但所有象征生机的绿色,已被抹得一干二净。小区里那些曾经笔直参天的水杉,如今只剩下断裂的残肢和彻底腐烂的黑色泥浆。稍“幸运”些的,躯干上顶着一簇簇硕大、鲜艳得诡异的蘑菇,如同献给死亡的祭品;更多则已完全消融,连轮廓都难以辨认,只在泥泞中留下树木形状的浅坑,像大地皮肤上正在溃烂的疮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腥气、植物**甜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地下室尘埃的冰冷霉味,沉重地压在肺叶上。 我强迫自己胡思乱想,以对抗喉咙里灼烧般的干渴,同时神经紧绷如弦,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响。就在快要走出小区大门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右前方一堆灰绿色、如同小型坟冢般的巨大蘑菇丛,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嘶——!”一口冷气倒灌进喉咙,呛得我眼前发黑。身体比思维更快,猛地缩向一个散发着馊味的可回收物垃圾桶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死死屏住呼吸,耳朵竭力捕捉着那个方向的声音。 不是风吹!那种晃动带着一种……意图! 来了! “擦~啵……擦~啵……擦啵……擦啵……擦啵……” 一种粘滞、拖沓、带着湿漉漉摩擦感的脚步声,极不协调地、缓慢而固执地敲打着寂静的雨幕。不是人的步伐,更像是某种笨拙的、湿漉漉的物体在被拖行。拼着被发现的风险,我咬紧牙关,将头以最小的幅度、最慢的速度,从垃圾桶边缘探出一点点。 景象瞬间冻结了血液。 视野被雨水和护目镜模糊,但我还是看清了。一个……勉强还能看出人形轮廓的东西。下半身是两条属于人类的腿,**着,脚上胡乱缠着破烂的大号黑色垃圾袋,每一步都让泥浆从破口处“噗嗤”挤出——正是那诡异脚步声的来源。腰部以上却鼓胀得不成比例。一件灰黑色的夹克(如果还能称之为夹克的话)被撑得几乎爆裂,紧绷的布料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蠕动。而本该是头颅的位置——那里生长着一丛巨大无比的灰绿色蘑菇!每一朵菌盖都大如显示器屏幕,伞骨状的褶皱清晰可见,形态酷似放大了百倍的茶树菇。蘑菇正处于一种诡异的、饱满欲滴的新鲜状态,伞盖边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暂时没有释放孢子的迹象。它只是毫无目的、步履蹒跚地挪动着,对周遭毫无反应。 “……普通的‘冬人夏菇’,晚期,无害。”我在心中默念,不知是安慰还是麻木。确认它缓慢移动的方向与我相反后,我重新缩回垃圾桶后冰冷的阴影里。身体紧贴着冷而湿滑的桶壁,听着那“擦啵……擦啵……”的声音在单调的雨声中渐行渐远,如同死神不紧不慢的钟摆。时间在恐惧与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走上大马路,景象更加荒芜死寂。曾经的行道树连曾存在过的痕迹都已被彻底抹平,仿佛从未存在过。视野所及,只剩下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沥青路面,以及两旁由各种废弃汽车、家具、金属框架堆积而成的、连绵不绝的“防御工事”。它们沉默地矗立在雨中,像史前巨兽风化后的骸骨,空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这段路只有雨声,单调、冰冷、永不停歇。没有遇到其他会动的蘑菇,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溯这绝望的源头。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记忆碎片翻涌,带着锈蚀的锐利边缘。 最初,是零星诡异的报道。一些活跃在镜头前的人——标榜健康的健身网红、精致妆容的美妆博主、引领潮流的发型师……他们突然从社交网络上消失。几天后,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公寓或工作室。死状离奇:有人七窍中长出细小、颜色鲜艳的蘑菇;有人头颅肿胀如鼓,解剖发现颅腔内已被菌丝填满。接着,是去医院就诊的普通人。起初只是咳嗽、低烧、皮肤瘙痒;很快,影像检查就捕捉到了体内不正常的、如同树根般蔓延的阴影——那是真菌在血肉里生长的证明。 恐慌像孢子一样悄然扩散。新闻开始遮遮掩掩,却又无法回避地报道越来越多的类似案例。科学家们焦头烂额,试图命名(“共生性侵袭真菌症”?“冬人夏菇”病?),寻找源头(某个热带雨林深处的未知菌株?实验室泄露?),开发药物(收效甚微)。偶尔有极其幸运或体质特殊的个体,在感染后没有立刻死亡,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有的肢体僵化,动作迟缓如木偶;有的则性情大变,变得极具攻击性,撕咬、破坏,仿佛被寄生的真菌操控了神经。 再后来……经济像被蛀空的朽木般崩塌。粮食短缺,肉蛋奶成为传说。人们靠着配给的能量棒和曱甴合成糊糊苟延残喘。就在这种压抑的绝望中,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全球范围内的感染爆发。不是之前的零星病例,是海啸般的、无法阻挡的浪潮!新的变种出现了:感染者行动更快,力量更大,攻击性更强,甚至……似乎出现了某种原始的群体协作本能?官方通告在某个时刻戛然而止。最后的信息碎片只剩下冰冷的、循环播放的广播:“……极端危险……就地寻找坚固掩体……等待……救援……”等待?等待什么?一个早已不存在的诺言? 荒诞的是,在这彻底死寂的世界里穿行,竟有一种病态的……“清净”感。没有汽笛,没有喧嚣,没有令人烦躁的人类噪音。只有雨,只有脚下踩着碎石和湿滑菌毯的沙沙声,以及自己粗重、带着回响的呼吸声。那些巨大的障碍物虽然阻碍了直线前进,却也迫使我的路线变得曲折、隐蔽,反而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我像幽灵一样在城市的骸骨间穿梭,速度竟出乎意料地不慢。 大脑在麻木的飞转中,沃玛那庞大的轮廓,终于穿透雨幕,出现在视野尽头。 希望,在看到它的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干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