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白玖桉递还日志,嫣然笑曰,“若我与席队长思路一致,这相应的异术是常人所不能使用的。”
“为何?”
白玖桉:“有一秘术,可置换世间万物。此术纳天地百川,非常思所能想及。其代价,轻则身残神毁,重则灰飞烟灭。”
陆知屿听得啧啧称奇,嘴巴快过脑子,一下就蹦出一句话:“这横竖都是死啊。”
白玖桉但笑不语。
席释景闻言心中有了定夺:如果白玖桉所言不虚,那么孙莲所用之计定然不够纯粹。那她又是借助了什么手段呢?
未待他继续询问,便听见陆知屿的声音在床底响起:“这有张诊断单。”
“被诊断人孙玉,疑患有遗忘综合症,建议长期观察治疗。”
“这是二二年的诊断单,在祝简死后不久……难道是思虑成疾?”陆知屿捏着这薄薄的一张纸,低着头自言自语。
白玖桉突然回想起纸上提及的婴儿床,细眉微蹙。
她看到了那里有恶灵影留下的标记,按理来说,**的化身应该是生前拥有毁灭执念的祝简……
她需要找到孙玉的遗物。
“四个人找一间房到底浪费时力,我去隔壁看看。”说罢,白玖桉不带留恋地推门离开。
婴儿房的蝴蝶风铃随着风响动,似乎在欢迎陌生来客。
白玖桉的眼眸扫过屋内的一分一寸,在满是浓稠黑雾的卧房肃立,浑身散发着一众遗世独立的出尘感。
恶灵影是将死之人欲念的化身,当欲主离世,恶灵影将吞噬欲主,使欲主成为影主。影主及忠其一人的恶灵影常常出没在与她有羁绊的地方,并留下独属自己的记号。
比如气息。
她的主观意识让她认为整个村子的恶灵影皆来源于一人,而在看到那张纸条后她以为是祝简。
可是她感受到了日志残留的所谓影主气息,明显和婴儿床的气息不同源。
一山不容二虎,一村容不下两个影主。
可留在婴儿床上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气息分明也属于影主等级,而不像那个河边女子一样,留下的是茫灵的气息。
事情似乎变得棘手了。
翻找了一圈,席释景他们也没再翻出新鲜线索,刚巧也到了正午,他们便决定回车上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一楼很安静,孙庄年似乎没有回来。
他们将门关上后,便向村门走去。
席释景嚼着面包,一直在回想上午找到的线索,他试图将线索串联成一条线:
疑似与父母决裂的祝简嫁入了孙家,而长期遭婆婆虐待的祝简所能依靠的人不能给予她应有的安全感。和稀泥且长期外出工作的丈夫、暴躁且暴力的婆婆、似乎是隐形人的公公……灵婆成了她唯一的“光”。
长期的压抑让身怀六甲的孤女自杀。
爱妻的死去让孙玉痛不欲生,精神错乱。
但孙夫人为何会在大屠杀前无故离世?
他浏览着孙夫人的体检报告,所有的指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还有夙婴疾病的孙莲。显然她关心祝简的动机不纯。可按照白玖桉的说法,纯粹的秘术并不支持她清醒地存活。
这中间缺了一个连接的关键。
而且祝简一家又在暴动的异能量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还有神秘的坟山与山神的传说,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秘的关联?
他拧开瓶盖灌了口水冲去口中的干燥感后,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斜前面小口咀嚼面包的人身上。
空降的顾问、总局唯二的人员,她惯当隐形人,却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与冷静。
席释景眯了眯眼,深棕的眼瞳添上那人身影。
他回想着一上午观察她的细节:她似乎来时看了许久的天空,还有在村长家对婴儿房的关注……差点忘了,还有孙庄年突然主动的态度。
席释景不会自大到认为孙庄年看重他们的身份,认为特情局的“初生牛犊”能帮他解决问题。
孙庄年一定在哪见过白玖桉,只是次数不多所以没有立即想起来。而在他们回来之前,孙庄年定然是想起来了。
特意等到再次确认白玖桉的样貌再去找孙莲……
从车盖上直立起身,席释景看了眼窝在车里补觉的两人,确认没什么异常之后,就朝白玖桉走去。
白玖桉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席释景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知道这位年轻队长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身份了。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想进行。
“请问白顾问有空吗?我想找你聊聊,毕竟以后就是同事了,总归不能太陌生。”席释景礼貌地询问,公式化的话语之下所隐藏的心思昭然若揭。
白玖桉回以一笑,双眸像一汪春泉,温柔至极:“当然,我的荣幸。”
此处氛围正好,不远处休整的其他人就不安分了。
“那是谁?封闭训练的时候我没见过。”
“听队长说来头不小,连信息都是封锁的。不过席哥那组人不是都满了吗?”
“缺个顾问好像……欸,二队那几个还没回来?这是为了业绩不要命了?”
“饿一餐又死不了。再说了,不来正好,省得又吵起来。”
榆城分局的成员均分为四个大队,每个大队三个小组。小组成员按长处随机分配。
这次执行任务的参与小组,是在每大队的一小组抽调四名成员。
席释景几人属于一大队一小组,除了和二队一组有过节,与其他人关系都很融洽。
不过他们八卦的一切都不影响席释景与白玖桉。
“白顾问之前有出门旅行吗?”
席释景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中,迅速游动的流云,出声询问。
“不曾。我一年前初来榆城,忙于交接,对此地不甚了解。”
似乎是不想让自己的言语太过冒犯,席释景纠结了片刻在一堆问题中选择了一个相对平和的:“白顾问之前说的秘术?”
白玖桉抬眸看了眼身边人,似乎意外他的提问:“是潜移阵。那是一种以自身为代价的禁术。”
“可假设一个穷人想与一位大富大贵之人交换人生并享受财富,但他的代价是身残身灭甚至灰飞烟灭……”席释景看向白玖桉,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所以没有人会使用这个禁术。”白玖桉漆黑的眼瞳似乎涌上悲悯,就连语气都透露着忧伤。
“也因这代价,有人创造了一种同样能达到目的的限制性术法,以他人生命为代价的术法,名叫‘神降’。”
恍惚间,她的眼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不绝于耳,恶魔的低喃、枉死者的愤懑,无一不在向她诉说贪婪的人性。
在席释景看来,她平静而短暂的沉默只是在无声讽刺这个名字。
“那孙莲会不会用的就是这个禁术?”
“有待商榷。”
她没有直接否定。
席释景想或许他们缺的只是一个确凿的证据。
“可有破解之术?”
“除非天地之子,无人可破。”
白玖桉没有去解释何为“天地之子”。
席释景也不再追问,似是随心换了个话题:“对了,白顾问似乎很关注这儿的天空?”甚至是整个村庄的犄角旮旯。
白玖桉指尖微顿。
短暂沉默过后,她忽而短促地笑了一声,盈盈笑意溢满了她那双素来冷漠而幽深的眼眸:“席队长,你觉得这里的天空美么?”
天空在与席释景对视。
沉吟片刻,席释景缓缓露出浅浅的笑:“我更喜欢无风而亮丽的阴天。那种明暗交织的天气最适合出门散心。”
白玖桉有些愣神,她也喜欢这种天。
“我还以为席队长会喜欢温柔和煦的晴日。”
“为什么?”席释景慵懒地撑着车盖仰望天空。
他与白玖桉并肩而坐,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就像相识已久的好友,在平凡的一天惬意地聊着喜欢的事物。
“你的气息告诉我,你很适合冬末春初的晴日。”她的声音无比轻柔,仅有的清冷之意也被吞没。
然而下一瞬,她话锋一转,犀利的目光射向长空,红唇吐出的字词生冷漠然:“这里的天空很肮脏。丑恶占据着这里,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
“你看到了什么?”席释景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丑恶”,能让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人,说出这般贬低的话语。
白玖桉迎着不太明亮的天光直视席释景的眼眸:“你会看到的。”
两人沉默的坐了一会。
直到孙航尹突然过来叫席释景,这次聊天中道而止。
席释景和孙航尹说了声等会过来之后,手从制服口袋拿出几颗奶糖。他将糖放在两人中间,而后直起身子笑着说道:“希望甜味能让你轻松一些。”
“你不开心?正巧我给你带了桂花糖酥糕,要不要尝一口?甜甜的糕点会让你的心情变好的,好妹妹赏个脸,试试?”
那人的音容笑貌似乎没有淡去,言犹在耳。
真神奇啊,明明不是一类人,却说着同样的话。
白玖桉垂眸将那些带着暖意的糖收进了口袋。
她闭目听着风雪吟啸,缓缓吐出压抑于心的浊气。
希望她的抉择是正确的。
“出事了?”席释景靠着座椅,一本正经地问道。
孙航尹看着正容亢色,就连平常懒散的声音都变得中气十足:“我捕捉到了异能量波动,地点依旧是坟山。”
也就是说,昨日监测科捕捉到的异能量波动再度出现了。
可契机是什么?
“鹰眼还是不能用?”席释景皱着剑眉,低压的眉眼让他看着不太好接近。
自打进村,席释景便让孙航尹用鹰眼追踪,岂料鹰眼根本无法使用。
那可是目前配备最新最全系统装置的探测监视设备,是由京研研制、能够检测捕捉到异类的装置。
“不能。”孙航尹沉声说着,将屏幕调转到席释景面前。
那是一片黑。
没有任何东西,就像黑屏了一样。甚至还有奇奇怪怪的声音。
席释景初看这画面,本来也和孙航尹他们一样以为鹰眼短路了。忽而他福至心灵,想起了刚才白玖桉说的话——
“这里的天空很肮脏。丑恶占据着这里,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
“你会看到的。”
会是他理解的那样吗?
“老孙,你是说一进村子就这样,村口十米开外呢?”席释景的眼神突然炽热明亮,隐隐能看出他冷静的外表下的激动。
孙航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操控着鹰眼飞到了村庄外:“一切正常。”
画面太正常不过了。甚至正常到能将高空捕捉画面放大后,还能看清人的毛孔。
席释景看着两人:“或许鹰眼没坏呢?或许这就是村庄的真面目呢?”
或许,这就是京研存在的意义——看常人之不能看,探常规之外的非常规。
“什么?”二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他们愿意相信席释景,但理智告诉他们这很异想天开。
席释景将白玖桉说的话告知他们。
他们三人对总局的背景不说了如指掌,但多少有所猜测。
陆知屿目瞪口呆。也不知哪来的风,忽而引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不寒而粟。
“那,这村,都是鬼啊?”
“至少有一个活人。”
这个人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孙航尹控制着鹰眼游走了整个村落,不由得震愕:“不是,整个村子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到。飞的再高也没用。”
那白玖桉看到的又是什么样的呢?她为何能透过浓密的不明物看到村庄?
三人已然有了思绪。
天地共体,风雪暂歇。盎然生机失去了倚仗,融于斑驳老化的一隅。簌簌林叶低语,被乍亮天光吞没。笼罩不散的阴霾,似被揭开了冰山一角……
正午的彩霞村格外静谧。
短暂调整一炷香,同正面碰上的同事简单打了个招呼,四人再度入村。
只是,迎面走来的两人让本来融洽的气氛跌至谷底。
白玖桉作为唯一的局外人,沉默着做一个隐形人。
来人着装打扮很有特色。
男士左右耳加起来五个耳钉,在这天气中熠熠生辉,也让他看起来桀骜不驯。
女生扎着双马尾青春洋溢,点点雀斑如点睛之笔,让她的长相更加可人。
五耳钉嗤笑一声,双手环胸,不可一世地抬眸看着席释景,眼里是藏不住的敌意。
“呦,冤家路窄啊,席大队长。我们上次见面应该是半个月前吧?”
席释景从容一笑,气质儒雅,言语和悦:“当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席某未料高组长思念我到了嚼穿龈血的地步,实在是受宠若惊。”
“哈,半个月不见,你是和陆知屿呆久了就要皮不要脸了?”
五耳钉恶寒地看着对面比他气势高了一截的人,瞬间不想待在对方和蔼的“视线浴”下,只得气极地瞪向无辜的孙航尹。
席释景面不改色地回道:“高组长谬赞。席某自知容貌不扬,岂料高组长夸赞席某有脸……想到素日传言,席某认为传言实在是虚假。”
“高组长明明就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不计前嫌、明月入怀、恢廓大度……”
不知是谁先忍俊不禁,藏不住的哧哧声激得面红耳赤的高组长手抖如筛,眼若铜铃。
眼见席释景还要说下去,五耳钉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血色翻涌,有初升旭日、西落斜阳之色。
“你别在这偷换概念!”五耳钉憋着口气,扯着嗓子憋出一句,“你就是——脸皮厚!”
“瞧我,实在是对高组长感激不尽,一时忘了分寸。忘了高组长不同我这厚颜无耻之人一般模样——专爱听夸赞。”席释景温和一笑,恺悌的气质让人根本找不出任何差错。
高组长是真真哑口无言了。
席释景身后的特情局成员都看热闹不嫌事大。
高组长在内心像泼猴一样怒骂,打破火气往肚子里咽后,气愤地拉着双马尾女生离开了。
双马尾女生看着那几人远去的身影,从包里拿出家里人送来的盒饭:“昊哥,吃些。”
“不吃!气都气饱了!你听听那姓席的说我什么?他骂我小肚鸡肠,还说我不会说话,甚至补刀说我不要脸!”
大抵是怒气上头,那嘹亮的嗓音一嚷嚷,连走远的那四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不说倒好,一说大家伙分散的注意力有回到他们二人身上了。
二人只得在旁人的低笑和揶揄的目光中扒完了饭。
靠!我要宰了姓席的!就拿他开刀!
高组长低垂的眉眼闪烁着旁人看不到的恶意。
“哥,你是我的亲哥!”陆知屿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在席释景身上,“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天天跑我们面前现世,可能耐他了。”
“你们不怕他报复?”白玖桉盈盈一笑。
不是错觉,她有感受到微弱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气息。
陆知屿哈哈笑道:“正合我意。他报复我,我才能报复回去。”
四人并肩而行。
席释景的目光落在那格格不入的欧式建筑上。
瑰丽的罗马柱破开天光,支离破碎的光影落入左侧那枝蔓环绕的秋千上,尤具落魄美感。
“那家看起来生活很不错。”
陆知屿闻言回头,咋舌感叹:“只可惜造化弄人,这村子也不是个安生的生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