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界》 第1章 长宁初逢入彩霞 城朝暮落雪难歇,翘角屋檐冰锥倒挂,映着枯木含雪、倦鸟栖巢。长宁街的老城区,唯有早起人家的锅碗瓢盆声在冷风中打转。 风攀过脱皮的楼道,悠悠从门缝间钻入昏暗的里室。屋内陈设古香古色,香薰散发的清幽气息萦绕在每一角落。 对镜梳妆的女子秋波细眉轻笼愁绪,瑞凤双眸淬着森冷之意,绛红薄唇因着苍白面色更显明艳。 她轻轻放下木梳,下一瞬便失去了踪影。 无人之境,烛台的火苗挣扎几下就被黑暗吞噬。 长宁街的治安勉强,不知名的角落几个男的围着中间的小个子寸头拳打脚踢,街头几个小子窝在一起抽烟嬉笑。 她撑着油纸伞挡雪,目光从那角落一扫而过,而后径直走到了路口那辆车旁。 车上下来一个男子,貌若潘安且有君子气质,一身黑色制服压制了他温恭蕴藉的气质,更显凌厉。 男子率先问好,态度温和有礼:“白顾问你好,我是榆城分局一队一组席释景,奉总局局长指令来接你去任务现场。” “久仰席队长大名,鄙名白玖桉,日后请多关照。”白玖桉莞尔颔首。 她顺从席释景的动作收起伞,在黑伞的遮蔽下进入车内。 席释景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简述任务:“此次任务地点在彩霞村,起因是监测科在昨夜十点左右捕捉到大幅度异能量波动。上头让我们找出原因。” 递给白玖桉一个文件袋后,席释景放松姿态靠着椅背,等待身边人将资料看完。 他隶属于国家特殊情况调查局,一个在一年前为调查非自然现象而生的部门。 所谓非自然现象,顾名思义,凭借人类目前的科技无法造成且超出人类常识的现象。 而与往常或鸡飞狗跳或小打小闹的玩笑任务不同,这一次任务是真正的紧急严重。 大致看了任务地点相关信息,白玖桉悠悠道:“彩霞村‘被列为重点观测区域’是何时的事?” “大约两年前,彩霞村还发展民宿。那时村里发生了一起命案:全村一夜死了半数人。有客人趁乱报了警,但是接连派去两批警员都失去联系,为了不再做无用之功,上头下达了封锁并观测彩霞村的命令。” 白玖桉的目光流连在转瞬即逝的车水马龙间,街角陡现的小身影落入她的黑眸。 她双眸微眯,平淡神情多了几分探究:“这两年的观测结果是什么?” “根据其他部门数据信息来看,他们把彩霞村归为安全区。” 那道身影很快离开了白玖桉的目光。 耳边席释景的声音落下,白玖桉秀眉轻扬,哂笑一声:“调查无果的命案区被列为安全区,闻所未闻。” 席释景并没有反驳她。 一时间,静谧的空间只有浅长的呼吸与暖风缠绵。 彩霞村,一个透着荒凉颓败的偏远山村。 灰云翻涌,雪笼荒村,秃树颤颤,黑鸦睥世。沉浸在温暖中的成员昏昏欲睡,对潜伏的不可察的危机掉以轻心。 驾驶座上一头天然栗色卷毛的男生似在浅眠,耳边若有若无的清脆的敲击声并没有吵醒他。 直到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方才惊醒梦中人。 勉强睁眼看了眼来电人,栗色卷毛闭眼打了个大哈欠,言语间睡意浓郁。 “么西么西,这边是你陆小爷,请问哥你有何贵干?” 短暂的沉默之后,陆知屿一个弹跳,脑袋不慎撞到了车顶。 他一手揉了揉头,随即目光炯炯地抓住身边一身宅气的男人:“老孙!” “老大来了你激动什么?”戴着看着笨重黑框眼镜的男人佯装面露嫌弃地抢回自己的衣袖,伸手抚平褶皱,“说吧,做什么?” 陆知屿咧嘴一笑,伸出食指在男人眼前左右晃了晃,满脸得意:“啧啧啧,我肯定是除老大以外第一个知道的人!想知道吗?想不想知道?” “我猜猜,是不是总局那位顾问到榆城了?” “嗷?你怎么知道?”陆知屿瞪着一双桃花眼,尽显单纯。 “我好歹是数据库的……”话音未落,他从后视镜看到了雪幕尽头出现的两个人。 白玖桉举着油纸伞,步履轻盈地行走在覆着薄雪的石路上。 未待她走到村门口,便见东风送来两个面色红润的人。 “顾问小姐,你好呀!我叫陆知屿,组内排第三,你可以叫我陆三……”清朗少年音在冻人的雪天响起,像把拂尘扫去森森寒意。 相比于陆知屿的热情,孙航尹显得格外平静。 他习惯性地托了托眼镜,道:“我是孙航尹。” 白玖桉莞尔颔首,几根碎发在鬓边垂落,淡化了几分疏离淡漠:“在下白玖桉,日后多有叨扰,烦请见谅。” 四人寒暄几句,席释景便和陆知屿他们二人去清点装备。 白玖桉站在村门之下,澄澈的眼眸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黝黑的雾团在她眸间游走。 “我们先去哪?”率先走到白玖桉身侧的陆知屿回头问席释景。 “去找村长。”席释景理了理手套,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没有人会比一村之长更了解村里的大事小事。 “彩霞村村长孙庄年,五十三岁,其儿媳在两年前离世,妻子和儿子则在一年前相继离世。根据信息网里的资料来看,孙庄年性子纯朴木讷,素日只与一位中寿老人来往密切,那位老人名叫孙莲,据说是往年祭祀的主持者。”孙航尹看着寥寥几行信息,不疾不徐念道。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一座二层小屋前。小屋是常规的白砖红瓦顶设计,屋侧种着几棵看不出名堂的树,屋后则搭着几个棚子,估计是之前用来养家畜。 在孙航尹确定没有异能量浮动之后,席释景上前叩响了门。他侧耳倾听,里面有微弱的摩擦声,说明里面有人。 “你好,请问有人在家吗?我要去隔壁县城,但是开了几天车想寻个地休息,如果有人在家的话可不可以施个援手?” 过了几分钟,门开了条缝。 席释景没有贸然推门,而是后退两步,温和打着招呼:“你好,我和同伴想借个地休息,不知主人家可否通融一二?” “吱呀”一声,一个面容多生皱纹、形如槁木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半开的门后。他灰蒙蒙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阴恻恻地盯着为首的席释景。 在看清席释景三人左臂一致的臂徽后,孙庄年立马想关上门,然而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的反应力如何抵得过经过专业训练的年轻人? 席释景在确保不会伤到老者的前提下抵住门,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拿出证件,展开在老人眼前。 “我们是榆城特情局分局的调查员,例行调查,还请配合。” 一次性纸杯盛着粗茶摆在四人面前,袅袅白雾遮住白玖桉的眉眼,让人无法探清她的神色。 木拐杖拄地声铿锵,老者蹒跚行至布有裂痕的凳椅前,踟蹰开口:“你们……要问什么?” “近些日子,村里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孙庄年张口否定,不给他们继续询问的余地。 “那换个问题吧,村里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如被赋予神圣色彩的地方。” “也没有,但是村尽头的那座山是我们祭拜天地的地方。”沙哑的声音从孙庄年起皮的嘴唇间挤出,配合着这不甚明亮的居室,徒添森冷之意。 席释景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主持是个老夫人?” 老人搭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握紧。 孙庄年深陷在眼窝的浊目扫过对面四人,最终停留在最边上的女子身上。 她有些面熟。自己应该见过她。在哪见过呢? “嗯……”孙庄年收回目光,思绪不由得飘远。 可零碎而朦胧的记忆如同一缕薄烟,手一碰,便消散了。 犹豫片刻,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他开口道:“你们先住这吧。二楼有两间房,你们三个大老爷们挤挤。饭的话我就不管了。” 说完,也不管对面四人作何表态,匆匆回了左手边的房间。 席释景拢了拢衣领,开始打量屋内陈设。 一楼不算拥挤,入门是蒙了灰的鞋柜,柜顶有道干净的长痕。右手边摆着一堆杂物,脏乱不堪。往里是窄窄的厨房,连着去二楼的楼梯。 “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陆知屿回想起孙庄年离开的表情,不由得思索起来。 “有可能。”席释景点点头,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前面那道窈窕的身影,“先上去看看。” 二楼侧对楼梯有两间房间,正对有一台电视机和茶几,布质沙发染上斑驳痕迹。从未关严实的窗缝透进的风,裹着隐约的死老鼠气息迎接着来人。 浓稠的黑雾在房间内游荡,刺耳的尖叫声冲撞着白玖桉的耳蜗,听不清的话语在她脑海翻腾。 她波澜不惊地推开了其中一件房间,意料之外的温馨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精心装饰过的婴儿房。 越过蝴蝶风铃和满地的小玩偶,墙壁上的立体云朵墙贴看着柔软可爱。 白玖桉冻红的指尖挑开纯白的纱帐,在外人看来毫无异样的被褥干净平整。 “怎么了?” 已经看完隔壁的三人发现白玖桉没有出来,于是让席释景进来问问。 白玖桉收回手,沉默摇首,后又换了个话题:“你们接下来的行动如何安排?” “我们打算分头行动,去多打听些消息。”席释景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而是温声回她,“目前有两个侧重地区:孙莲家和山坡那群孩子。” 白玖桉沉默了几秒,而后不解询问:“问题源不去看看?” “白顾问,那里是两批警员失联的地方,也是屠戮半村的始发地。”站在门边的孙航尹启唇回答,“我们没有一成的把握,对于能够靠近或者说离开那个地方。” “完全无解么?”白玖桉背着光打量三人严肃的面色。 不知是否是有意试探,席释景悠悠来了一句:“或许异人类能做到。” 孙航尹作为技术人员,虽然身怀格斗本领,但到底不如前线人员,是以他和陆知屿组成一队前往山坡。 天光渐渐接纳了这片贫瘠的土地,生息从寥寥家户升起,笑语随着涓涓细流迈出了大山。 大壮穿着妈妈买的新衣,乐呵地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老狼老狼几点了?” “三点了!” 一堆花花绿绿的小团子“哼哧哼哧”迈出了三步。 “老狼老狼几点了?” “五点了!” 衣裳摩挲的声音从各处响起。 大树下的陆知屿好整以暇地观望着那一片滚圆的团子,抬肘怼了怼身边一直盯着电脑的人:“没想到现在还有小孩玩这游戏。” 孙航尹正全神贯注看着电脑,闻言没有说话。 “你有新发现?”陆知屿凑过去,好奇地看着不断起伏的各色线条。 “谈不上。”孙航尹调出一组数据,抬手指着那唯一的红色数值,“这个,是白顾问刚出现时的数值,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总局来的,你就说是异人类可能都不奇怪。”陆知屿笑着说道。 毕竟,在人类从未接触异类的时候,突然崛起的特情部门太过于神秘,更不用提总局还向同性质的“京城特情研究所”提供连他们这些成员都不曾知晓的数据,京研据此还制备出了大批量新式武器。 孙航尹非常认可陆知屿的说法。 “村里面的异能量数值一直高于正常数值。”孙航尹让陆知屿看完数据后就收回了电脑,“走吧,凡事小心些……” 大壮又摔跤了。 厚实暖和的衣服沾染上了湿泥和碎雪,跑得红扑扑的脸蛋不可避免地擦出几道浅浅的红痕。 在小伙伴们的帮助下,他利索地爬起来,抬眼便看见两个大哥哥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笑眯眯地向他招手。 再眨眼,人已到身前。 “小朋友,你们好呀!” 作为队伍中的大孩子,大壮自觉担当起大哥的身份,像老母鸡护住自己的崽崽一样,他张开双臂挡在小伙伴们面前,稚嫩的脸蛋上眉头皱成八字,可喜庆。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不要过来嗷,再过来,我就,我就……”大壮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 陆知屿嘻笑着扯了个鬼脸,开玩笑道:“我就吃了你!嗷呜——” 大壮等孩子身体一颤,不由得后退一步。 “好了,被威胁的小勇士,我们来是想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完成任务有糖吃哦。”说着,陆知屿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奶糖,“奶糖,怎么样?” 孩子们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清澈的眼眸紧紧黏在那白白的包装上。 “不行,妈妈说了,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大壮晃了晃脑袋,胖乎乎的脸颊荡了又荡,“但是妈妈说要做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所以,我愿意帮你。” 陆知屿和孙航尹忍俊不禁,引得小孩子们困惑不已。 “好吧。请问可爱的小天使们,你们的家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物呀?”爽朗而温柔的声音抚平了孩童内心隐隐的焦虑与害怕。 “山上的花很多,还长得很大,有我这么大哦!” “小河边有好多漂亮的蝴蝶,亮晶晶的,像电视里的大宝石!” “婆婆家会有萤火虫,每次月圆的时候有好多。”这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说的。 “夜里会有大怪兽哦,是那种黑乎乎的大怪兽,它会和我们一起玩打怪兽的游戏……” 陆知屿握笔将这些看似异想天开的话语一一记下:“还有吗,小朋友们?” “唔,没有了……”小孩们一个个皱着眉头回想着平日里的新奇事。 “那下一个问题:山是哪座山?哪儿的河?谁家的婆婆?什么样的怪兽游戏?” 雀跃的稚童声乘着凛冽的风,穿过厚重的雪幕,直达穹顶。 席释景轻捧茶杯,细细嗅着缈缈茶香。 在他对面坐着位老妇。 老妇风韵犹存。她的右眼眸盛着静水,如镜无波。那绣着菡萏的眼罩遮住了她不可告知的过往,不生深纹的面容隐有慈悲之容。 “你是哪儿来的?”老妇声音轻柔,却让席释景莫名感到脊背发凉。 “一个小小的调查部门。” 老妇垂眸抿了茶水,而后悠悠道:“调查什么,人还是……鬼?” “老夫人说笑,世上无鬼,何来此说。”席释景轻笑一声,莞尔回首,“若非要查鬼,恐怕也是心鬼。” “此言在理。”老夫人放下茶杯,抬眸注视对面常含笑意的陌生来客,郑重其事道,“你所来为何?” 席释景眉眼带笑,澄澈双眸隐含锋锐:“晚辈心有疑虑,特来寻解。” 第2章 雾掩古村故迹寻 风雪愈盛,万灵匿迹。啼起密木,凄音难绝。簌簌沙沙,枝断叶陨。 白玖桉看似无序地漫步过无人之境,行走间目光流转四方。她莲步轻移,宽松的衣摆与裤腿如翻滚的浪花,又似塘里盛放的荷花。 雪间漫步,纸伞也掩不住的端庄从容与周身密密麻麻的黑雾纠缠。 不可见的利刃撕裂周围可怖的怪物,带来了耳边清静。 收回左手,白玖桉闭目垂听万灵的声音,最终走向了那弯弯溪流边的小木屋。 这个地方很偏,背靠着大山,前挡着树木,矮小而破败的房屋可谓沧海一粟。 白玖桉轻轻扣响那指痕遍布的木门,耐心等待屋主的接待。 雪掩埋了草尖,白玖桉再度叩门。她仿佛有无尽的耐心去沉默地等待。 “这里不欢迎你。”一道呕哑嘲哳的声音顺着那一线门缝钻出来,那藏着一双黑漆的兽瞳。 “贸然打扰,确实是我的过错。”白玖桉浅浅微笑,抬手间,掌心出现一朵无叶花,“可眼熟?” “你的目的?” “我不问你过去,亦不问你功罪。”白玖桉讲明自己来意,“只送姑娘往生。” 木门打开,一只长满疙瘩的人手快速接过了那朵蓝紫的疙瘩花:“快进来。” “你想知道什么?” “不如按时间来——两年前开始,怎么样?” 孙莲嘴唇微张,半晌挤出一句:“不怎么样。” “老夫人的话语胜过窗外飞雪,不知满山亡灵那时是否也觉得如此寒心?” 含笑的言语像冰锥狠狠刺向孙莲。 “你很无礼。”孙莲和蔼的面色出现裂缝,裂缝中爬出了丝丝缕缕的敌意。 席释景适时露出饱满的歉意,浅浅弯腰垂首:“我很抱歉冒犯到您,但,晚辈很想知道漠视无辜的性命是否更无礼。” “那与我无关。” “‘那’?您指哪件事?是您孙子与孙媳妇的离世,还是那一夜身死的故人?” 席释景从容平淡的语气之下,颇有咄咄逼人的架势。 孙莲的右眼起了波澜,那轻柔的语气不再,反而冷厉:“我可以请你出去。” “我的遗憾。但是,您早该知道我的来意,老夫人。”席释景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是自信的,“方才我观察过,您的垃圾桶里躺着八个纸杯,按照最多人数来算,在我来之前已经有两个小组来找过你了。” “您知道我局的信息库是如何描述您的吗?”席释景微微俯身直视对方敌视的目光,出口的言语犀利异常,“危险、神秘、疑似异类。” “我想来您这做客的成员都问了你一件事……” 孙莲不屑抬眸,淡粉的嘴唇轻启:“我自杀的孙媳到底遭遇了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席释景的声音盖过了孙莲的声音。 他在试探孙莲的耐性底线。 很显然,孙莲对家人很敏感。 孙莲心头一跳,略微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岿然不动的男人: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而已,不如我直接告诉你,省得你像前面那几个人一样浪费我时间…… “我的孙媳是抑郁自杀的。我是那场屠戮的幸存者之一。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至于你们要调查的什么特殊事件,我更是从未听闻。倒是你们走访来走访去,已经快打扰我的正常生活了。” 席释景耸耸肩,似乎只是想放松放松肩颈。 “看样子老夫人对聊家里事的兴致不高。不若晚辈换个问题。”席释景似乎主打一个油盐不进,“之前那两批警员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们进了大山,可能是失足滚落也说不定。”一瞬躁郁过后,孙莲忽而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不过,也有可能是触犯了山灵。” “山灵?” “对啊对啊,我们好久都没看见山灵了,刚才都忘了。”大壮跑过来抓住陆知屿黑色的衣角,一只手还握着糖,“梦梦的婆婆知道很多,你可以去找梦梦的婆婆哦。” “你是说孙莲——也就是梦梦说的灵婆婆?” “是的呀!”大壮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对了大哥哥,你们是在查案子吧?” 陆知屿眉头轻扬,桃花眼溢出笑意。 他蹲身伸手戳了戳小孩的脸蛋,询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两年前也有像你们一样的外地哥哥姐姐过来问我们很多问题。”大壮侧身抬手指向矮山坡后方若可见的山,“他们去了那里,就没再回来了。” “那是什么地方?” 大壮压低了嗓音,大抵是怕触了什么忌讳:“是坟山,也是每年祭拜山神的地方。” “山神永眠,凡胎禁扰。若有擅闯者,伴灵必诛杀。”黑衣人喃喃道。 “山神是何人所封?” “孙莲。”那浑身包裹在黑色披风下的人缓缓开口,“村里人更喜欢叫她灵婆。她很神秘,也很厉害。” “如果你想查,就从她和她家里人开始。”黑衣人手紧紧握住那枝花,“外民造访,山灵震怒,血祭坟山。” 那人捏着一片花瓣送入嘴中,久违的温暖流淌全身,让亡灵重逢阳世,生息再访枯体。 “我只知道这些,希望能作为对等的报酬。姑娘,愿你的善良保你长岁永安。” 白玖桉目睹那丑陋的躯体慢慢变得平整,属于人的肌肤重曝于天光之下,而后逐渐透明,直至消散。 她静默于座,回忆着黑衣人消散前的话语—— 白玖桉甫一进屋便又闻到了属于死亡的气味。她不作何感想,随着前面人的步伐走到了那把看着还算坚实的椅子边。 “姑娘,在你询问之前,可否告知我你如何得知我的存在,或者说知道我需要这朵花?” “亡灵怨念已然吞没了这个村庄,遑论那不知因何而生的恶灵影。”白玖桉说话间,她的指尖溢出了红色流萤,转瞬没入那黑衣人的眉心,“窗外的黑雾是怨念和恶灵。而你本身,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那难辨男女的声音再度响起,隐隐能感觉到纠结的语气:“我也不想……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我为什么还活着?” “或许是被牵连了。尽管满村黑雾都是怨灵,但这其中绝大多数不过是失航的旅人。姑娘活了十八载,最后沦为一抹残魂,是世道之错。” “你看得见我的原貌?” 她的话听起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那如石磨陡路的声音,着实让人辨不出男女。 然而白玖桉给出了一个十分温柔而暖心的答复:“当然,姑娘芳容未逝。” “我以为旁人只会看到我满身疮疤与丑陋吓人的疙瘩。”肉眼不见原貌的姑娘闻言,声音染上了喜悦的色彩,“你给了我两份礼物,我愿意用最真诚的答复作为回馈。” “不若姑娘先说说自己所知晓的。” 似乎又察觉自己的要求有些苛刻,白玖桉又补充道,“和孙家有关。” “孙家么?我想想……”黑衣人一字一词,“我印象深刻的是孙家的那个孙媳妇,具体的我也不了解,只知道是外地下嫁来的。小两口感情很好,就是碰上的长辈不太仁慈……她好像是两年前自杀的,在我死之前……” “你和两年前来的人是一起的么?你不要到那山里去,那是我们祭拜山神的地方,也是埋葬死人的地方。” …… 收回远走的思绪,白玖桉的目光又落在了窗外。 逝者已安息的灵魂似乎平息了这场连续下了一周的大雪。 孙莲松了口气,喝口茶润润嗓,随即说道:“山神不欢迎外来的客人,一旦山神震怒,来客将死无葬身之地。” “世间何来神鬼一说?这山神谁封的?老夫人您封的么?”席释景面露疑色。 两人对峙间,席释景自知等不到回复,恰巧联络器在震动,他站起身,从容躬身道别后,便推门离去。 泄气的孙莲靠着椅背后仰,她盯着不知何时落户的蜘蛛,一时无语。 出了门的席释景回应了陆知屿的讯息后赶回了孙庄年的住舍。 孙庄年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陈旧的木椅上,他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在等人。 没有合上的门被推开,风推着薄薄的雪絮进门,引来了座上人的侧目。 “只有你回来了。” “嗯。村长是在等人吗?”席释景摘下手套别在腰间,“您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孙庄年眼珠子轻轻转动,若蒙薄纱的双目映着对面那人颀长的身姿。 “你的队员呢?”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刚合上的门外传来了明快的声音。 “白顾问!真巧,我们竟然同时到诶。” 推门而入的陆知屿愣愣地面对两道或平淡或灼热的视线,犹豫着挥了挥手:“……嗨?” 孙庄年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最后进门的白玖桉身上。他深深地看了对方如画的眉眼,克制着收回了目光。 颤颤地站起身,孙庄年拄着拐杖挪动着脚步,慢慢地走到白玖桉身边,又错开她:“我出门了。屋里的东西……你们随意。”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陆知屿推了推席释景。 “应该是。”席释景觉得此情此景莫名眼熟,“上去聊聊吧。” “我和陆三没有什么详细的线索,不过涉及的内容很多。”孙航尹将手中的记录表递给对面两个人,“其中最合理且在目前具有价值的信息,是灵婆家月圆突增的萤火虫。” 陆知屿点头赞同:“我们猜测那所谓的萤火虫应该与异能有关。” “在我去之前有两个小队询问了孙莲。他们比较关注孙莲的孙媳。同时我了解到他们有坟山拜神,山灵护佑的风俗。” 白玖桉指尖轻点墙壁,斯斯文文地接上一句:“孙莲孙媳因长辈长期打压轻生,但与丈夫感情甚笃。同时,那山神是孙莲封的。” 所以,按他们目前收集到的仅有的信息来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孙莲和她名义上的家人。 “刚刚村长说我们可以随意动屋子里的东西……”陆知屿喃喃自语,“他这种突然放权而隐含信任的行为,有点像在……” “求助。”席释景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了窗外,“他有了可以抵抗长期压制他的势力的底牌。” 而这个底牌,或许和白玖桉有关。 回想起孙庄年主动搭话、看似等人的举动,还有数次偷偷观察白玖桉的行为,席释景对这位顾问的好奇心也愈发重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清一切可能与异能量波动有关的事件。 席释景他们暂住的房间不出意外是那对小夫妻的房间。 成双成对的日常用品占据着这不大的房间每个角落,温暖的爱意充满了这间空置两年的冰冷房间。 祝简,城镇小康家庭的孩子,与孙玉是大学同学。二人志趣相投、脾性相合,日久生情后顺理成章地成婚生子。偏生他们婚后第七年,怀有身孕的祝简自杀。一年后,孙玉失踪,最终在荒郊野岭发现了他的尸体,当时法医鉴定是自杀。 席释景几人有针对性地在寻找类似于日志或者照片的东西。 白玖桉走到了角落,背对众人,在旁人眼里她指尖捏着的是空气。 她两指揉搓着那死气沉沉的黑色物体,眉眼冷寒甚至带着杀意。 “你见过雄鹰吗?象征死亡的乌鸦,也不过是杀昏了头脑的猛禽的猎物。”弥留之际,恢复原貌的人似乎重回她的面前,难逃桎梏的女生与她耳语,留下这般意味不明的话。 记忆中的那片林海,展翅啼鸣的雄鹰对她虎视眈眈…… 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得是谁的鲜血,染红了那紫藤花林的圣洁 收敛情绪,白玖桉心念一动,一个印有雄鹰的布料出现在她手中。她没有立即给席释景他们。 她想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过多的问题只会让初上战场的人方寸大乱。 另一头,席释景成功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本日记本。 2015年7月8日 我结婚了!阿玉和我依然走到了一起。阿婆亲手绣的婚服很好看,我会珍藏一辈子。 2015年8月20日 今日是七夕。可喜鹊未曾为我搭桥,我思念的他在外工作,牛郎织女相遇鹊桥时,阿玉与我相隔万里。 将近凌晨,我接到他的视频了。他说为我买了很可爱的编织兔,希望我会喜欢。 我想爸爸妈妈了。 2016年2月8日 我好痛。 阿玉说他今天会回来。我很期待! 我去看了阿婆,她身体似乎慢慢变好了。她说多亏了我。或许我学的补汤确实有效。 我和阿玉在戏台那偷闲。 这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相遇。那个时候我们在做志愿者,趁着休息,我和伙伴在看戏,他就在我旁边。后来我登台表演的时候,他就在台下看我。 2017年2月3日 今日立春,村里有躲春的风俗。 婆婆又生气了。可是今天阿玉不在……或许他在也没用吧。 爸爸妈妈没有联系我的第三年。我好想他们。 2018年2月5日 又上山祭祖了。 离开前我好像看到了陌生人。 他们是在扮演角色吗? 我脱离了大部队,我在庙前跪拜天地,向天地祷告。 2019年9月13日 阿婆病情每逢中秋病情就加重。 她让我帮她,我不明白但同意了。我为她煲了汤,中途差点打翻了汤碗,母亲又打我了。可明明打的是我的背,我的脑袋却很疼。 真奇怪,为什么我越来越暴躁了?或许我该去看医生了。 所有的纸张都泛着黄,或皱巴或残破的纸页是执笔人情绪的缩影。 不甚了了的话语,让事情的疑点又增多了。 与此同时,白玖桉在纸篓的底下发现了一堆碎纸片。 她将纸张散开,慢慢拼凑出了一段话: 我时常看着婴儿床回忆我的过去,幻想我的将来、我悲惨命运的终结。终在这天,我的祷告被天地聆听。我立于高山之巅,俯瞰着荒瑟萧芜。青丝藤蔓将我缠绕,世界渐静……如有如果,我想倾覆人间污浊。 她想,她知道影主为何而存在了。 不过,影主究竟是何人有待商榷。 她看了看正在搜查床头柜的二人几眼,随即将目光转向书桌前的那人—— 席释景垂眸看着日记上的字,突然有了一个猜想:孙莲,也就是灵婆,她日渐好转的身体和祝简崩坏的精神与体质,会不会有某种关联? 可人界根本没有关于异术的资料,总局的资料库他们任何人员都没有查看资格。 只有她可以帮他们。 席释景匆忙转身,却恰好对上那双盛着碎雪的眼眸。 心跳骤空,一瞬回神。 他拿起日记本走向了白玖桉:“白顾问,请你先看看这几页的日记。” 白玖桉看完日记,思路渐渐明晰。不过想到自己的目的,她又放缓自己的步伐,逐步引导:“席队长有何感想?” “我有个问题,还想请白顾问为我解答。” 席释景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困惑,这让白玖桉起了几分兴致。 “愿闻其详。” “不知这异界,有没有一种类似于转移的异术?” 第3章 神降魔村初相谈 “当然有。”白玖桉递还日志,嫣然笑曰,“若我与席队长思路一致,这相应的异术是常人所不能使用的。” “为何?” 白玖桉:“有一秘术,可置换世间万物。此术纳天地百川,非常思所能想及。其代价,轻则身残神毁,重则灰飞烟灭。” 陆知屿听得啧啧称奇,嘴巴快过脑子,一下就蹦出一句话:“这横竖都是死啊。” 白玖桉但笑不语。 席释景闻言心中有了定夺:如果白玖桉所言不虚,那么孙莲所用之计定然不够纯粹。那她又是借助了什么手段呢? 未待他继续询问,便听见陆知屿的声音在床底响起:“这有张诊断单。” “被诊断人孙玉,疑患有遗忘综合症,建议长期观察治疗。” “这是二二年的诊断单,在祝简死后不久……难道是思虑成疾?”陆知屿捏着这薄薄的一张纸,低着头自言自语。 白玖桉突然回想起纸上提及的婴儿床,细眉微蹙。 她看到了那里有恶灵影留下的标记,按理来说,**的化身应该是生前拥有毁灭执念的祝简…… 她需要找到孙玉的遗物。 “四个人找一间房到底浪费时力,我去隔壁看看。”说罢,白玖桉不带留恋地推门离开。 婴儿房的蝴蝶风铃随着风响动,似乎在欢迎陌生来客。 白玖桉的眼眸扫过屋内的一分一寸,在满是浓稠黑雾的卧房肃立,浑身散发着一众遗世独立的出尘感。 恶灵影是将死之人欲念的化身,当欲主离世,恶灵影将吞噬欲主,使欲主成为影主。影主及忠其一人的恶灵影常常出没在与她有羁绊的地方,并留下独属自己的记号。 比如气息。 她的主观意识让她认为整个村子的恶灵影皆来源于一人,而在看到那张纸条后她以为是祝简。 可是她感受到了日志残留的所谓影主气息,明显和婴儿床的气息不同源。 一山不容二虎,一村容不下两个影主。 可留在婴儿床上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气息分明也属于影主等级,而不像那个河边女子一样,留下的是茫灵的气息。 事情似乎变得棘手了。 翻找了一圈,席释景他们也没再翻出新鲜线索,刚巧也到了正午,他们便决定回车上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一楼很安静,孙庄年似乎没有回来。 他们将门关上后,便向村门走去。 席释景嚼着面包,一直在回想上午找到的线索,他试图将线索串联成一条线: 疑似与父母决裂的祝简嫁入了孙家,而长期遭婆婆虐待的祝简所能依靠的人不能给予她应有的安全感。和稀泥且长期外出工作的丈夫、暴躁且暴力的婆婆、似乎是隐形人的公公……灵婆成了她唯一的“光”。 长期的压抑让身怀六甲的孤女自杀。 爱妻的死去让孙玉痛不欲生,精神错乱。 但孙夫人为何会在大屠杀前无故离世? 他浏览着孙夫人的体检报告,所有的指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还有夙婴疾病的孙莲。显然她关心祝简的动机不纯。可按照白玖桉的说法,纯粹的秘术并不支持她清醒地存活。 这中间缺了一个连接的关键。 而且祝简一家又在暴动的异能量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还有神秘的坟山与山神的传说,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秘的关联? 他拧开瓶盖灌了口水冲去口中的干燥感后,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斜前面小口咀嚼面包的人身上。 空降的顾问、总局唯二的人员,她惯当隐形人,却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与冷静。 席释景眯了眯眼,深棕的眼瞳添上那人身影。 他回想着一上午观察她的细节:她似乎来时看了许久的天空,还有在村长家对婴儿房的关注……差点忘了,还有孙庄年突然主动的态度。 席释景不会自大到认为孙庄年看重他们的身份,认为特情局的“初生牛犊”能帮他解决问题。 孙庄年一定在哪见过白玖桉,只是次数不多所以没有立即想起来。而在他们回来之前,孙庄年定然是想起来了。 特意等到再次确认白玖桉的样貌再去找孙莲…… 从车盖上直立起身,席释景看了眼窝在车里补觉的两人,确认没什么异常之后,就朝白玖桉走去。 白玖桉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席释景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知道这位年轻队长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身份了。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想进行。 “请问白顾问有空吗?我想找你聊聊,毕竟以后就是同事了,总归不能太陌生。”席释景礼貌地询问,公式化的话语之下所隐藏的心思昭然若揭。 白玖桉回以一笑,双眸像一汪春泉,温柔至极:“当然,我的荣幸。” 此处氛围正好,不远处休整的其他人就不安分了。 “那是谁?封闭训练的时候我没见过。” “听队长说来头不小,连信息都是封锁的。不过席哥那组人不是都满了吗?” “缺个顾问好像……欸,二队那几个还没回来?这是为了业绩不要命了?” “饿一餐又死不了。再说了,不来正好,省得又吵起来。” 榆城分局的成员均分为四个大队,每个大队三个小组。小组成员按长处随机分配。 这次执行任务的参与小组,是在每大队的一小组抽调四名成员。 席释景几人属于一大队一小组,除了和二队一组有过节,与其他人关系都很融洽。 不过他们八卦的一切都不影响席释景与白玖桉。 “白顾问之前有出门旅行吗?” 席释景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中,迅速游动的流云,出声询问。 “不曾。我一年前初来榆城,忙于交接,对此地不甚了解。” 似乎是不想让自己的言语太过冒犯,席释景纠结了片刻在一堆问题中选择了一个相对平和的:“白顾问之前说的秘术?” 白玖桉抬眸看了眼身边人,似乎意外他的提问:“是潜移阵。那是一种以自身为代价的禁术。” “可假设一个穷人想与一位大富大贵之人交换人生并享受财富,但他的代价是身残身灭甚至灰飞烟灭……”席释景看向白玖桉,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所以没有人会使用这个禁术。”白玖桉漆黑的眼瞳似乎涌上悲悯,就连语气都透露着忧伤。 “也因这代价,有人创造了一种同样能达到目的的限制性术法,以他人生命为代价的术法,名叫‘神降’。” 恍惚间,她的眼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不绝于耳,恶魔的低喃、枉死者的愤懑,无一不在向她诉说贪婪的人性。 在席释景看来,她平静而短暂的沉默只是在无声讽刺这个名字。 “那孙莲会不会用的就是这个禁术?” “有待商榷。” 她没有直接否定。 席释景想或许他们缺的只是一个确凿的证据。 “可有破解之术?” “除非天地之子,无人可破。” 白玖桉没有去解释何为“天地之子”。 席释景也不再追问,似是随心换了个话题:“对了,白顾问似乎很关注这儿的天空?”甚至是整个村庄的犄角旮旯。 白玖桉指尖微顿。 短暂沉默过后,她忽而短促地笑了一声,盈盈笑意溢满了她那双素来冷漠而幽深的眼眸:“席队长,你觉得这里的天空美么?” 天空在与席释景对视。 沉吟片刻,席释景缓缓露出浅浅的笑:“我更喜欢无风而亮丽的阴天。那种明暗交织的天气最适合出门散心。” 白玖桉有些愣神,她也喜欢这种天。 “我还以为席队长会喜欢温柔和煦的晴日。” “为什么?”席释景慵懒地撑着车盖仰望天空。 他与白玖桉并肩而坐,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就像相识已久的好友,在平凡的一天惬意地聊着喜欢的事物。 “你的气息告诉我,你很适合冬末春初的晴日。”她的声音无比轻柔,仅有的清冷之意也被吞没。 然而下一瞬,她话锋一转,犀利的目光射向长空,红唇吐出的字词生冷漠然:“这里的天空很肮脏。丑恶占据着这里,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 “你看到了什么?”席释景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丑恶”,能让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人,说出这般贬低的话语。 白玖桉迎着不太明亮的天光直视席释景的眼眸:“你会看到的。” 两人沉默的坐了一会。 直到孙航尹突然过来叫席释景,这次聊天中道而止。 席释景和孙航尹说了声等会过来之后,手从制服口袋拿出几颗奶糖。他将糖放在两人中间,而后直起身子笑着说道:“希望甜味能让你轻松一些。” “你不开心?正巧我给你带了桂花糖酥糕,要不要尝一口?甜甜的糕点会让你的心情变好的,好妹妹赏个脸,试试?” 那人的音容笑貌似乎没有淡去,言犹在耳。 真神奇啊,明明不是一类人,却说着同样的话。 白玖桉垂眸将那些带着暖意的糖收进了口袋。 她闭目听着风雪吟啸,缓缓吐出压抑于心的浊气。 希望她的抉择是正确的。 “出事了?”席释景靠着座椅,一本正经地问道。 孙航尹看着正容亢色,就连平常懒散的声音都变得中气十足:“我捕捉到了异能量波动,地点依旧是坟山。” 也就是说,昨日监测科捕捉到的异能量波动再度出现了。 可契机是什么? “鹰眼还是不能用?”席释景皱着剑眉,低压的眉眼让他看着不太好接近。 自打进村,席释景便让孙航尹用鹰眼追踪,岂料鹰眼根本无法使用。 那可是目前配备最新最全系统装置的探测监视设备,是由京研研制、能够检测捕捉到异类的装置。 “不能。”孙航尹沉声说着,将屏幕调转到席释景面前。 那是一片黑。 没有任何东西,就像黑屏了一样。甚至还有奇奇怪怪的声音。 席释景初看这画面,本来也和孙航尹他们一样以为鹰眼短路了。忽而他福至心灵,想起了刚才白玖桉说的话—— “这里的天空很肮脏。丑恶占据着这里,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 “你会看到的。” 会是他理解的那样吗? “老孙,你是说一进村子就这样,村口十米开外呢?”席释景的眼神突然炽热明亮,隐隐能看出他冷静的外表下的激动。 孙航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操控着鹰眼飞到了村庄外:“一切正常。” 画面太正常不过了。甚至正常到能将高空捕捉画面放大后,还能看清人的毛孔。 席释景看着两人:“或许鹰眼没坏呢?或许这就是村庄的真面目呢?” 或许,这就是京研存在的意义——看常人之不能看,探常规之外的非常规。 “什么?”二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他们愿意相信席释景,但理智告诉他们这很异想天开。 席释景将白玖桉说的话告知他们。 他们三人对总局的背景不说了如指掌,但多少有所猜测。 陆知屿目瞪口呆。也不知哪来的风,忽而引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不寒而粟。 “那,这村,都是鬼啊?” “至少有一个活人。” 这个人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孙航尹控制着鹰眼游走了整个村落,不由得震愕:“不是,整个村子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到。飞的再高也没用。” 那白玖桉看到的又是什么样的呢?她为何能透过浓密的不明物看到村庄? 三人已然有了思绪。 天地共体,风雪暂歇。盎然生机失去了倚仗,融于斑驳老化的一隅。簌簌林叶低语,被乍亮天光吞没。笼罩不散的阴霾,似被揭开了冰山一角…… 正午的彩霞村格外静谧。 短暂调整一炷香,同正面碰上的同事简单打了个招呼,四人再度入村。 只是,迎面走来的两人让本来融洽的气氛跌至谷底。 白玖桉作为唯一的局外人,沉默着做一个隐形人。 来人着装打扮很有特色。 男士左右耳加起来五个耳钉,在这天气中熠熠生辉,也让他看起来桀骜不驯。 女生扎着双马尾青春洋溢,点点雀斑如点睛之笔,让她的长相更加可人。 五耳钉嗤笑一声,双手环胸,不可一世地抬眸看着席释景,眼里是藏不住的敌意。 “呦,冤家路窄啊,席大队长。我们上次见面应该是半个月前吧?” 席释景从容一笑,气质儒雅,言语和悦:“当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席某未料高组长思念我到了嚼穿龈血的地步,实在是受宠若惊。” “哈,半个月不见,你是和陆知屿呆久了就要皮不要脸了?” 五耳钉恶寒地看着对面比他气势高了一截的人,瞬间不想待在对方和蔼的“视线浴”下,只得气极地瞪向无辜的孙航尹。 席释景面不改色地回道:“高组长谬赞。席某自知容貌不扬,岂料高组长夸赞席某有脸……想到素日传言,席某认为传言实在是虚假。” “高组长明明就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不计前嫌、明月入怀、恢廓大度……” 不知是谁先忍俊不禁,藏不住的哧哧声激得面红耳赤的高组长手抖如筛,眼若铜铃。 眼见席释景还要说下去,五耳钉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血色翻涌,有初升旭日、西落斜阳之色。 “你别在这偷换概念!”五耳钉憋着口气,扯着嗓子憋出一句,“你就是——脸皮厚!” “瞧我,实在是对高组长感激不尽,一时忘了分寸。忘了高组长不同我这厚颜无耻之人一般模样——专爱听夸赞。”席释景温和一笑,恺悌的气质让人根本找不出任何差错。 高组长是真真哑口无言了。 席释景身后的特情局成员都看热闹不嫌事大。 高组长在内心像泼猴一样怒骂,打破火气往肚子里咽后,气愤地拉着双马尾女生离开了。 双马尾女生看着那几人远去的身影,从包里拿出家里人送来的盒饭:“昊哥,吃些。” “不吃!气都气饱了!你听听那姓席的说我什么?他骂我小肚鸡肠,还说我不会说话,甚至补刀说我不要脸!” 大抵是怒气上头,那嘹亮的嗓音一嚷嚷,连走远的那四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不说倒好,一说大家伙分散的注意力有回到他们二人身上了。 二人只得在旁人的低笑和揶揄的目光中扒完了饭。 靠!我要宰了姓席的!就拿他开刀! 高组长低垂的眉眼闪烁着旁人看不到的恶意。 “哥,你是我的亲哥!”陆知屿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在席释景身上,“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天天跑我们面前现世,可能耐他了。” “你们不怕他报复?”白玖桉盈盈一笑。 不是错觉,她有感受到微弱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气息。 陆知屿哈哈笑道:“正合我意。他报复我,我才能报复回去。” 四人并肩而行。 席释景的目光落在那格格不入的欧式建筑上。 瑰丽的罗马柱破开天光,支离破碎的光影落入左侧那枝蔓环绕的秋千上,尤具落魄美感。 “那家看起来生活很不错。” 陆知屿闻言回头,咋舌感叹:“只可惜造化弄人,这村子也不是个安生的生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