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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暗流与茶香

作者:爱喝水的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色刚蒙蒙亮,锁云关还笼罩在一层灰青色的薄雾里,长兴街的喧嚣尚未完全苏醒。忘忧居的门板被轻轻卸下一块,露出里面昏沉的光线。


    云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素白的麻衣,乌木簪松松挽着长发,仿佛昨夜窗边静坐的疏离只是错觉。她手里提着一个空了的粗陶水罐,目光平静地扫过清冷的街道,然后转向隔壁。


    “王大娘。”她的声音清泠,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正在生炉子的妇人耳中。


    “哎!云姑娘早啊!”王大娘直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脸上是关外人特有的爽朗笑容,“要打水是吧?灶上刚烧开一锅,还滚着呢!我给你灌!”


    她动作麻利地接过水罐,转身进了自家铺子。不消片刻,便提着沉甸甸、冒着热气的罐子出来。“给!小心烫着!”


    “多谢。”云璃接过水罐,指尖感受着粗糙陶壁传来的温热。


    “谢啥!邻里邻居的!”王大娘摆摆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后怕,“昨儿个可吓死我了!你说那马,好端端的怎么就疯了?九殿下那身手都差点……亏得老天爷保佑!”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又朝巷口方向努努嘴,“那血,好家伙,泼了一大片,今早才盖了土,味儿还冲鼻子呢!”


    云璃只是微微颔首,没有接话。王大娘习惯了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啊,我看那九殿下真是条汉子!摔那么重,一声没吭,爬起来就让人查,还安抚大伙儿……就是那脸,啧,冷得能冻死人。对了,”她想起什么,“你昨儿个没事吧?坐那么近,吓着没?”


    “无妨。”云璃淡淡应了一句,提着水罐转身回了忘忧居。


    王大娘看着那关上的门板,嘀咕了一句:“这云姑娘,胆子可真大……”


    * * *


    守将府书房,灯火几乎燃尽,只余下灯芯一点微弱的红芒在灰白的余烬里挣扎。空气里弥漫着彻夜未眠的冷肃和淡淡的墨味。


    江子渊靠坐在椅中,闭着眼,指腹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一夜过去,手肘和膝盖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烦躁的是毫无进展的调查。


    周岩肃立在书案前,神情疲惫却紧绷:“殿下,三里亭到关口,连同周围所有屋顶、犄角旮旯,都翻了三遍。除了几处陈旧的鸟巢和风干的苔藓,什么都没发现。那破空声……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张头和取水的兵士,连同他们三族亲眷,都秘密查过了,确实清白。草料和水源也反复验过,无毒。”


    “清白?”江子渊睁开眼,眼底布着血丝,寒意森然,“墨龙死得不明不白,那破空声难道是鬼叫的?‘影枭’那边呢?”


    “影枭回报,”周岩立刻道,“忘忧居那位云姑娘,昨夜亥时初就熄了灯,再无动静。整晚……安静得过分。他伏在后檐,没听到一丝声响,也没见人进出,仿佛里面根本没人。”


    “没人?”江子渊冷笑一声,“一个大活人,能在屋里一夜无声无息?除非她是死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重。


    周岩心头一凛,不敢接话。那马尸的诡异死状和影枭的报告,都透着说不出的邪门。


    “继续盯着!”江子渊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处,眉峰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给我盯死她!我就不信,她能一辈子不出门,一辈子不露马脚!还有,”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清晨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放出风去,就说我受了惊,旧伤复发,需要静养几日,暂不见客,军务由你代管。”


    “殿下是想……”周岩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引蛇出洞。”江子渊望着灰蒙蒙的关隘轮廓,眼神锐利如刀,“对方一击不成,又见我‘伤重’,必然会有下一步动作。让暗哨都打起精神,关内关外,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周岩领命,快步退下安排。


    书房里只剩下江子渊一人。他走到悬挂的边关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赤狼谷”的位置。黑石堡大捷的余温尚未散去,这锁云关内却已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一个来历不明、手段诡异的女子,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 * *


    长兴街的人气渐渐旺了起来。兵器铺的叮当声,行商的吆喝,馕饼出炉的焦香,重新填满了空气。


    忘忧居的门依旧半开着。云璃坐在靠里的那张旧木桌旁,面前摊开一本薄薄的、书页泛黄的杂记。她看得并不专注,目光偶尔会掠过门口,扫过街面上来往的人影。


    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小小的茶肆,也延伸出去,捕捉着外面的一切。那个叫影枭的监视者,如同跗骨之蛆,依旧牢牢钉在后檐的阴影里。他的呼吸、心跳,甚至血液流淌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得如同在她耳边。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如同芒刺在背,不断侵蚀着她想要的平静。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粗糙的纸页。


    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灰扑扑的蚂蚁,正沿着桌腿笨拙地向上攀爬,触角不安地摆动着。


    云璃垂眸看着它。小小的生命,在巨大的存在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只要她指尖轻轻一碾,它就会彻底消失,不会引起任何波澜,就像……外面那个监视者。


    这个念头再次浮起,带着冰冷的诱惑。清除掉这只烦人的“虫子”,世界或许就能恢复安静。


    她缓缓抬起指尖,悬停在那只蚂蚁上方一寸之处。指尖的阴影笼罩了它,蚂蚁的动作瞬间僵住,仿佛感知到了灭顶的危机。


    就在这时,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停在忘忧居门口,探头往里张望:“掌柜的?有粗陶茶碗卖吗?路上碎了好几个……”


    云璃悬停的指尖微微一顿。


    货郎的声音打破了茶肆里凝滞的空气,也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惊醒了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意念。


    指尖的阴影移开了。那只僵住的蚂蚁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沿着桌腿溜了下去,消失在桌脚的阴影里。


    云璃的目光转向门口的货郎,墨色的眼底波澜不惊,方才那一丝凝聚的寒意已悄然散去。她放下手,指尖轻轻点在书页上。


    “有。”她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杀意消散,只余下一丝被扰了清静的淡淡不耐。


    * * *


    午后,阳光驱散了薄雾,给冰冷的关隘带来些许暖意。云璃离开了忘忧居。她并未走远,只是在长兴街另一头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里,挑选了几个新的粗陶茶碗和一把素面的陶壶。样式简单,质地粗糙,和她茶肆里的别无二致。


    她付了钱,用一块粗布包好,提在手中。动作不疾不徐,神情淡漠疏离,与周围为生计奔忙的凡人显得格格不入。


    影枭如同最忠诚的影子,远远地缀在她身后。他混在人群中,技巧高超,如同一滴水融入河流。他看着她走进杂货铺,看着她挑选那些廉价的粗陶器皿,看着她付钱,又看着她提着东西,沿着原路返回。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近乎刻意。一个深居简出、性子冷淡的女子,开着一间生意惨淡的茶肆,出门只是为了买几个便宜的茶碗。这和她那可能拥有的诡异手段,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影枭的心头疑窦更深。越是正常,越是不对劲。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与云璃接触的人,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云璃提着粗布包,走过喧闹的街市。王大娘的招呼声,行商的讨价还价,孩童的嬉闹……这些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声音涌入耳中。她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掠过这一切。


    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回忘忧居所在的那段街口时,异变陡生!


    斜刺里一条狭窄的岔巷中,突然踉跄着冲出一个穿着破旧皮袄、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满脸惊恐,似乎被什么追赶,慌不择路地朝着云璃的方向撞来!他手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包袱,随着他的奔跑,包袱一角散开,几个干瘪的饼子和几枚铜钱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


    “让开!快让开!”老者嘶哑地喊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眼看就要撞上云璃!


    几乎是同一瞬间,影枭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了老者冲出的那条岔巷深处!那里,两个穿着普通牧民服装、眼神却异常凶狠精悍的汉子正疾步追出,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弯刀柄上!那动作,那眼神,绝非善类!


    目标不是云璃!是那个老者!是追杀!


    影枭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前冲拦截!他的职责是监视云璃,但眼前这当街追杀平民的恶行,他无法坐视不理!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那眼看要撞上云璃的老者,身体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极其柔和的力量轻轻拨开。他踉跄着从云璃身侧半尺处滑过,冲力被巧妙地卸去,如同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滑不留手的屏障。他甚至没能碰到云璃的衣角,就一头栽倒在旁边的地上,包袱彻底散开,杂物滚了一地。


    而云璃,依旧提着她的粗布包,脚步甚至没有一丝停顿或紊乱。她仿佛只是侧身让开了一粒挡路的尘埃,连眼神都没有给那倒地的老者或追来的凶徒半分。她径直走向忘忧居敞开的门板,身影消失在昏暗的门内。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


    影枭前冲的势头硬生生止住,僵在原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紧闭的门板,又看了看地上惊魂未定、挣扎着想爬起来的老者,以及巷口那两个因为目标脱手而明显愣住、随即恶狠狠瞪向忘忧居的凶徒。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股拨开老者的力量……是巧合?还是……


    一股寒意,比清晨的薄雾更冷,悄然爬上影枭的脊背。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刃,目光死死锁住那扇看似寻常的木门,仿佛要将它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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