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捡起一片完整的槐花,指腹蹭过花瓣边缘,柔软微凉,老家的槐树这时候应该开得更盛,说起村里的奶奶们都拿手的一件事,那就是蒸槐花饼,然后和村里面几个孩子坐在井边分着吃,甜丝丝的。
“你在这儿啊。”
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余确猛地抬起头,关稚站在拐角处,他手里还抱着一叠资料,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领带微微松开,看起来刚刚忙完。
见状余确慌忙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我就是随便看看。”已经过去1个小时了吗?
关稚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走近几步,弯腰也捡起一片槐花,捏在指尖轻轻捻了捻。
“喜欢槐花?”关稚说着便举起来嗅闻,“你家那边的槐花应该也开了。”
关稚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村里有槐树?
面对他提的问题,余确攥紧了手里的花瓣,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走吧,回家。”关稚没追问他的沉默,反而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着眼前在黄昏下静默的老槐树,过了快半分钟才动身,“去拿你的书包。”
“嗯。”余确低低应道,跟着关稚离开。
而在他们身后,沈烬靠在图书馆二楼的窗边,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落在槐树下的两人身上。
他本来是想‘偶遇’余确的。
可没想到关稚先找到了他。
沈烬眯了眯眼睛,看着余确亦步亦趋地跟在关稚身后,像只迷路的小动物终于找到了主人。
真有意思。
他弹了弹烟,没抽,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因为有关稚的带路,余确很快便小跑进教室取了书包,司机就在学校大门等着。
一上车,关稚就靠着椅背合上了眼,这时余确才察觉到他脸上的疲软。
所以余确坐在旁边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响,害怕会打扰到他。
“第一天感觉怎么样,能适应吗,老师和同学还好相处吗?”关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偏过头望着他,表情和话语中都是关切。
这些问题让余确很有负担,中午的事情能算作被欺负吗?
他在心里斟酌了很久才开口:“嗯,他们都好,就是上课的内容我有点跟不上。”
不是有点,而是听不懂。
“这样啊,刚到新环境很正常,”关稚收回了视线,“课业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有不会的可以问我,也可以让父亲找个家庭老师,周末替你补补课。”
这两个选择余确都不想要,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脑子里根本没装多少东西,即使表面上没显露出来,心里也肯定会嘲笑他。
许是看出了余确的为难和抗拒,关稚再次开口:“父亲和徐阿姨不会强行要求你的学业,在学校里也能学到其他你感兴趣的知识,不用着急。”
“嗯呢。”有关稚这么厉害的儿子,肯定不会太严格要求他。
车内陷入寂静,不久关稚又偏过了头:“如果学校有人欺负你,记得要告诉老师,或者来找我。”
这话让余确攥紧了袖口,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沈烬的脸,接着点头应下:“好。”
关家的别墅灯火通明,却空荡安静,妈妈和关叔叔都不在,这让余确松了口气。
关稚弯腰替余确寻拖鞋,抬头对迎上来的张妈说:“张妈,今天晚饭加道槐花饼吧。”
正在换鞋的余确动作顿住,略显诧异地看向关稚。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关稚侧过脸,对他露出个了然的笑容:“今天瞧见了,就想着尝尝,”他说完便带着余确上楼,“张妈,我们先去换衣服,到时候我来帮忙。”
“不用,做槐花饼要帮什么忙啊。”张妈从厨房探出脑袋拒绝。
本来余确还在回想行李箱里有哪些衣服,结果关稚就拿给他一套宽松的蓝白配色衣裤,像是运动服。不像是刚拆封,上面有着和关稚一样温暖的气味。
看到余确换好了衣服,关稚就卷起袖子,径直走进了厨房。身后的余确犹豫了一下,也是跟了过去。
张妈见到跟在后面的余确,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小篮刚摘下的槐花:“那小确就来帮忙洗洗,这花儿新鲜,香着呢。”
四月末到五月初正是槐花的花期,这些成串的花淡白微绿,带着清香。余确笨拙地接过篮子,站在水槽边,学着张妈的样子,小心地摘掉花帝,接着用水仔细冲洗。比在家里要复杂,奶奶每次做之前,都是让他们带去河边漂洗几下就带回去。
关稚则在料理台前调着面糊,动作不算娴熟,但神情专注。
槐花的清甜混着面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当热腾腾的槐花饼被张妈端上桌时,余确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来,小确,听说你老家的槐树也很多,试试和我做的有什么不一样。”张妈招呼他上桌。
奶奶做的槐花饼,粗糙,微甜,盛在豁了口的粗瓷盘里,而关稚家的槐花则装在精致的白瓷盘子里。
饼子刚出炉时,边缘有点焦。
关稚切下最完整的一块,放在余确面前的盘子里:“尝尝。”
余确咬了一口,甜得发苦。
“不好吃,”关稚皱着眉评价,“糖放得有些太多了。”
盯着饼里星星点点的槐花,余确很捧场:“不多,很好吃。”
虽然嘴上给予着赞赏,但余确努力吞咽的样子并没逃过关稚的余光。然后他也低头,将自己盘子里甜得发齁的饼尽数吃干净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他和关稚两人。
饭桌上很安静,余确没忍住偷偷用余光去打量关稚,发现他吃饭都让人看得赏心悦目,连一点咀嚼声都听不见。
这也让余确意识到自己吃饭时的声音有多大,为了不让空旷的餐厅都是他的动静,余确也刻意学着关稚的动作,并且尽量降低自己的声音。
前几天他还在老家的桌子上和奶奶讲着白天村里的趣事儿,现在一顿饭下来,余确都要被憋坏了。
饭后,关稚的手机在客厅茶几上震动了一下,彼时他正准备带着余确去拿之前的笔记。他走过去拿起看了一眼,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侧脸。
“沈烬他们约了球场,”关稚放在手机,对还坐在沙发上的余确说,“问我去不去。”
“我自己在后院转转就行。”余确立马正襟危坐,生怕自己耽误了关稚的时间。
“那个篮球场就在学校附近,要一起过去吗?”关稚提出邀约,“刚吃完饭,正好可以消食。”
既然是打球,人肯定不少,除了沈烬,余确根本不认识其他人。而且白天还被沈烬看到了他那么狼狈的一面,现在和对方碰上面,总感觉有些别扭。
但又不能拒绝地太直白,余确迟疑地开口:“我就不去了,明天还要上课,我得去预习一下,不然肯定又跟不上。”
虽然是推脱的说辞,但他是真担心明天的课。
闻言关稚看着图,似乎在斟酌,最终点了点头:“好,那你……”他顿了顿,“不要看太晚,早点休息。”
“少爷,夫人说她带了旗清斋新出的点心,让你等她回来再出门。”张妈小跑着过来通知。
“我跟你一起去吧。”余确瞬间改口,他不想独自面对妈妈和关叔叔审视的目光,“我也想去看看,行吗?”
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急于逃离的恳求和小心翼翼,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关稚。
对于他改变主意,关稚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点点头:“当然可以。”
接着又转头对张妈说:“徐阿姨费心了,先放着吧,明天我和余确带去学校尝尝。”
司机将他们送到学校旁边,是个露天的篮球场,灯火通明,将四周映照得如同白昼。
球鞋摩擦地面的尖锐声、篮球撞击篮板的闷响、还有少年们兴奋的呼喊和口哨声混杂在一起,远远的都能感受到那股青春躁动的热浪。关稚带着余确过去时,场上打得正激烈。
人群中有那么多穿着黑色无袖运动背心的少年,余确却一眼锁定了沈烬,他那张脸和矫健的身形无疑是场上的焦点。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细碎地贴在额角。只见沈烬一个利落的变向晃过防守队员,高高跃起,手腕一抖,篮球便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
“好球!”场边爆发出一阵喝彩。
即使搞不懂规则,这一下也看得余确有些沸腾。
沈烬帅气落地,抹了把下巴的汗,目光恰好扫过关稚,以及紧紧跟在他身后穿着便服的余确。他嘴角瞬间勾起,抬手示意暂停,径直走了过来。
“关大少爷总算来了,”沈烬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调侃的腔调,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余确身上,“哟,还带了个小尾巴?”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去揉余确蓬松的头发。
那带着汗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发丝的瞬间,余确本能地往关稚身后缩,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幅度不大,抗拒意味却很明显。
“怎么还认生啊?”沈烬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手,脸上的笑容也凝滞了一瞬,随即,那点尴尬又被他嘲弄话盖过。
就在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又插了进来:“还真是关家的‘吉祥物’啊,被带出来见世面的吗?”
是王宇,他怎么也在?
余确直接把自己完全隐到关稚背后,虽然这句话听不出明显的恶意,但想到白天的场景,他的身子就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王宇,给余确道歉。”关稚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王宇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但和关稚相处时间不短的人都知道,他现在是在生气。
“队长,我就是开个玩笑,”王宇心虚地开口解释,眼神还不断瞟向旁边看热闹的沈烬,“我这也是想和新同学亲近亲近嘛。”
“这对余确来说不好笑,”关稚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不止是刚才,还有白天在食堂用餐区打球,破坏了同学们正常的用餐秩序,三千字检讨。”
听到这话,躲在他身后的余确心里也是一咯噔,原来关稚都知道。
一股混合着难堪和被人出声保护的复杂情绪在他心头蔓延。也让他下意识还想往后躲,仿佛这样就能避开王宇投来的怨怼目光。
被当众训斥王宇的脸立马就挂不住了,但关稚他是惹不起的,只能再次求助似的看向沈烬。
然而对方却只是抱着手臂,斜倚在篮球架上,眼神在关稚冷峻的侧脸和余确躲藏的身影来回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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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篮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