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如意,十之有□□。
筠兰深谙这一点。
作为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他猝不及防地从大学生活中脱离了出来,被迫走上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社会。
不如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比如,找不到出租屋;比如,吃不上饭;比如,找不到工作。
但他总能很好地调理自己,找不到屋但能吃上饭,那今天运气是不错的;吃不到饭但找到了屋子,那今天运气是不错的;找不到工作但有屋住有饭吃,那今天运气是不错的。
就连他小时候算命,算命的说他福分浅,活不过成年,他也顽强地活到了现在,砸了那骗子神乎其神的口碑,这么看来,运气也是不错的。
这份好运在他看见不一样的天花板时戛然而止。屋顶是木头做的,床是木头做的,整个屋子都是木头做的。
筠兰眼珠子滚了两圈,滚到床边站着的古风小生身上。
“天呐!你终于舍得醒了!”那位古风小生如同中了五百万,惊喜非常地看着他。
“我还以为你要昏睡好几千年才肯醒来!”
筠兰揉了揉脑袋,困惑地看着他:“请问,你是?”
古风小生敲敲脑门,很是无语地说:“你是掉下来摔坏脑袋了么?这玩笑开得有些过头了,擅自爬天梯已经是很疯狂的事了,不要想着装病来逃避职责。”
筠兰被他数落得发懵,脑海里飘过一阵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他看着古风小生十分头疼的表情,还是把接下来对方听起来可能觉得更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南枝!你们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古风小生连忙应了声,筠兰在心里暗自点头。
哦,原来他叫南枝。
自挂东南枝?
南枝递了他一记眼刀,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起来:“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那么莽撞?我和你说过我们只是灵,爬天梯就和凡人飞升一样难,你怎么总是不听劝?就算你要见长泽神君,也要他同意才行。”
啊?长泽神君?天梯?凡人飞升?
筠兰揣着满心的疑惑被他拉出门,门外是一片梦幻的景象。
中式楼房重重叠叠,房屋的空隙间伸出茂密的枝条和花朵,就像重庆山城变成了古代楼房,而支撑它们的楼层变成了树干,那些楼房上挂着的匾额,也不全是古风的,有的还是霓虹灯式的,很有赛博朋克的感觉。
他们现在就站在约莫三层楼高的地方。
南枝纵身一跃,在筠兰震惊的眼神中平稳落地。他望着还在愣神的某个傻子,喊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下来啊!”
不是人吧,绝对不是人吧!筠兰望着遥远的地面,咽了咽口水。
“没有扶梯吗?”
“扶梯?你每天下来时也没用过扶梯呀,好了,你快下来,不然我不等你了,要是迟到了,你就等着挨罚吧。”
在现代社会中摸爬滚打艰难生存的筠兰太知道“迟到”两字的含金量了,他秉持着敬业的人生准则,闭着眼跳了下去。
他本以为会摔得很疼,没想到自由落体时身体却变得极其轻盈,像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托住他一样,将他慢慢放到了地上。
“磨磨蹭蹭的,快走了。”
筠兰跟着南枝穿过青石板路,一路上,他还熟悉了下这个陌生的环境。那些楼房中伸出的枝桠,叶间还弥漫着薄薄的云雾,光是这样看就已经是想象不到的美丽了,宛如身处仙境一般。
我是穿越了,还是死了?筠兰思索了一番,能穿到这样的地方来,看来自己运气还不错。
但是在这儿居然还要工作,果然牛马的苦逼是惊天地泣鬼神的。
南枝脚步匆匆,筠兰不得不使劲倒腾腿才能追上他。就这样东拐西拐,筠兰来到一座大门前,依然是红木质地的大门,两旁各立着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神兽,有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人站在门口,筠兰猜他应该是哪位领导?
这位领导看起来脾气很差,因为他一抬头就垮起个脸,和筠兰爱挑刺的上司一模一样:“你还知道有这份工作?”
他拿着本子,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们,筠兰接过一看,才发现这是他的工牌,上面有他的照片,下面写着“君兰”。
“身为花灵,就好好干你的本职工作,人家给你个好脸色你就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位领导果然不好相处啊。
筠兰呆呆的,然后就被连连道歉的南枝拉进了工作单位。
“你看你看,我叫你三思而后行吧?现在好了,这桩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了。”
丑事?筠兰虽然习惯把事情往好处想,但人尽皆知的丑事,这种社死程度尚且处在他的接受范围外,于是问道:“什么丑事?”
南枝又回给他一个“你没事吧”的眼神:“你认真的吗?还是说羞耻到不想承认?”
筠兰道:“你就当我摔下来摔坏了脑子吧,总之,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可真稀奇,我从来没见过哪只灵会失忆的。”南枝带他来到一朵云上坐下,旁边的云上也坐了三三两两的人,大家手中都拢着一个光球,筠兰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在干什么。
他默默观察南枝是怎么做的,只见他将手一摊,就有光球自动落在他手心,他伸出手指,在光球上一抹,然后在光屏上写了个奇形怪状的符文。
筠兰照猫画虎地跟着学,这个工作枯燥无聊,他撑着脑袋,问:“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对方听起来简直愚蠢至极,但南枝显然接受了他“失忆”的说法,解释道:“在修补结界。”南枝袖子一挥,指向云层空隙下方。
“那里是人界,这些凡人内心每天都会产生很多怨念,怨念汇聚又会产生邪祟,我们要做的就是加固结界,不让那些邪祟入侵到这里。”
筠兰道:“要是它们进来了会怎样?”
“会很可怕,”南枝打了个寒颤,“我听他们说,有次一只花灵在辅佐神君下界除魔的时候,不小心收到了邪祟侵染,直接整只灵都疯魔了,最后被扔到了魔界去。”
筠兰云里雾里地听着,想着被邪祟污染,当真是很可怕了,灵与邪听起来就不对头。
“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下界去?安心待在灵界不好么?”
南枝:“你以为想去就去吗?那是通过考核的人才能去的,像我们这种什么也不会的灵,就只能在这儿补补结界了。”
那还不如在这儿补结界。
筠兰漫不经心地画着符,低头看膝上的工牌。这位“君兰”和他长着一样的脸,他上学时,作息规律的时候还被人递过情书,如果后来没受到工作的摧残,他是不会有黑眼圈和憔悴的面容的,君兰就像他无忧无虑地长大后的版本。
在名字下方,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种属:君子兰
哦,原来他是兰花的花灵啊,怪不得叫君兰啊,真是直白的名字。
“那我之前做了什么……人尽皆知的丑事?”
“其实还不止这一件,你犯蠢的时候还挺多的。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神神叨叨的,非说自己是花神,要去爬天梯,要位列仙班,闹腾好久才肯老实。长泽仙君下界来时,你又眼巴巴地去讨好人家,你知不知道你从人堆里钻出去的时候,我脸都不知道往哪搁。”
“讨好就算了,长泽神君如此完美的神明,受到爱慕是很正常的事,可你居然直呼他的名讳,真是……”南枝说到此,用手捂住脸,似乎是尴尬得不想说下去了。
筠兰大致能拼凑出后面发生的事了:不管君兰是真喜欢这位神君还是为了借他之手获得神位,在长泽神君回到天界后,君兰还想跟着人家一起去,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天梯,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下来。
君兰啊君兰,你都干了什么?!普通平凡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偏偏奢求跻身神位?
筠兰也替原来的自己捏了把汗,不再问了,专心干起手上的工作,但南枝嘴却闲不住,好像生怕他不熟悉此地再闯出祸事,完完整整给他科普了一遍。
这个世界有四界,神界,灵界,人界,鬼界。神界的神明各司其职,和筠兰传统认知里的神话故事一样,司雨的负责布雨,司雷的负责打雷,灵界则相当于助手,能力弱的修补结界,能力强的就随神君们下凡到人间降妖伏魔。
而长泽神君,则是专管赐福的神君,小到个人每年每月每日的运气,大到整个国家或部落的国运。但这些都仅限于人,因为人界成分复杂,除了凡人,还有妖、魔、鬼、怪,据说魔界的魔王是天界的心头大患,但其行踪莫测,天界抓不住把柄,又见他没惹出什么事端,就保留和平发展的态度,井水不犯河水。
这项工作其实蛮轻松的,筠兰想他既然是花灵,每天应该给自己浇浇水就行。时间在这里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总之筠兰在不知不觉中听到了一阵钟声,然后其他什么什么灵就站起来,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南枝也拍拍衣裳站起来,说:“今天累了这么久,我要去酒馆里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真发达,竟然还有酒馆。看来这灵界也蛮与时俱进的,尽管比起现代社会还是比较落后,至少他们会用电,他不必担心哪天打翻了油灯,由他的房子为原点把整个灵界烧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他不用染上邪祟,就可以被怒火中烧的原住民们扔到魔界去了。
不过,他们为什么都着急忙慌的?
“诶,你今天怎么不激动了?”
“我激动什么?”
“长泽神君来了啊!”
等筠兰回过神时,南枝已经跑远了淹没在人群里。他听了这个世界的构造,早已默默地在心里给四界划分了一个等级,在他看来,神界就是领导层,一个领导天天来视察工作,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围观的。
但南枝又把这位神君夸得无与伦比,筠兰好奇心作祟,还是跟着人潮往同一个方向走。
在一片花团锦簇的空地上,筠兰看见了众灵围着的那位神明。
他光是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都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筠兰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形容一定要加个“神”字,比如神迹,比如神来之笔,因为任何人看到这张脸都会发出由衷的赞叹。
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这些词放在这位神君身上都无法彻底形容他的俊美,他只需要微微勾起唇,或者说一句“谢谢”,周围就是一片惊呼声。
筠兰没有惊呼,他彻底呆愣了。和那双金色的眸子对上的一瞬间,筠兰呼吸都停了。那一袭红衣简直比拂晓还耀眼。
君兰一定是喜欢他才会去爬天梯,但他要聪明点,他会在梦里爬。
金色眼眸淡淡拂过,又轻轻垂下。筠兰也失落地移开眼,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热闹看完了,他该走了。
筠兰走出人群,兀自来到酒馆,酒馆的老板长着张娃娃脸,需要搬凳子才能探出柜台,他脑袋上长着几株草,筠兰猜测他应该是草灵。
“嗷,你醒了?我还以为从那么高的天梯上掉下来,你要昏睡个几千年才会醒。”
或许这是灵界嘲笑人的固定句式?
“你要喝什么?”
筠兰说:“有酒吗?”
“酒?筠兰,你从天梯上摔下来就算没摔到昏睡,也一定摔断了那根筋,要是喝酒,你一定会把根泡得烂烂的,然后在床上瘫成一团烂泥,到时候就连修补结界的工作也轮不到你了。”
“我就喝一点,睡不了多久。”他为了应酬测过酒量,不是一杯倒,但也不算巨能喝,在酒量这方面中等偏上。
那株草耸耸肩,拿了一个玻璃花杯,将清亮的液体盛在里面推给筠兰。
“十文钱。”
“咳咳!”
草灵吓得倒退好几步,骂骂咧咧地拿出帕子擦拭柜台:“你吃错药了?”
“灵界,也要花钱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没钱怎么活?你是灵,又不是神,怎么,你想逃单?”
筠兰连连摆手,光速搜索浑身上下的包以及两只袖子。好在君兰给他留下了一点遗产,他在袖子里翻到了一个钱袋子。
灵界的铜板十分朴素,就是光滑的铜片子,筠兰将它搁在桌上,草灵这才高高兴兴地撂下一句“慢用”,随后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几乎每一个进店的人,都会事先向筠兰行一个注目礼。筠兰总算见识到了“人尽皆知”的威力。他没法再心平气和地待下去,迅速灌完了杯中的酒打算逃离。
灌完后,筠兰发现他做了有史以来最错误的决定。
这酒尝着挺寡淡,没想到后劲足得要死,筠兰刚站起来眼前就开始发黑,他赶紧一屁股坐下来撑住柜台,险而又险地保住了这张薄得不能再薄的脸皮。
“你看看我说什么?你们这些梅兰竹菊,一个个的都娇气得很,喝一口就倒了,要不要我给你朋友报个信,叫他……”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手中正在擦拭的天青玉盘也掉在了地上。
筠兰透过模糊的视线,只能看见草灵的嘴一张一合,耳边却嗡嗡作响。
然后他就被人抱了起来,陷入昏睡前他只看见一双金色的眼眸,然后就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