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兰折玉》 第1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有□□ 人生不如意,十之有□□。 筠兰深谙这一点。 作为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他猝不及防地从大学生活中脱离了出来,被迫走上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社会。 不如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比如,找不到出租屋;比如,吃不上饭;比如,找不到工作。 但他总能很好地调理自己,找不到屋但能吃上饭,那今天运气是不错的;吃不到饭但找到了屋子,那今天运气是不错的;找不到工作但有屋住有饭吃,那今天运气是不错的。 就连他小时候算命,算命的说他福分浅,活不过成年,他也顽强地活到了现在,砸了那骗子神乎其神的口碑,这么看来,运气也是不错的。 这份好运在他看见不一样的天花板时戛然而止。屋顶是木头做的,床是木头做的,整个屋子都是木头做的。 筠兰眼珠子滚了两圈,滚到床边站着的古风小生身上。 “天呐!你终于舍得醒了!”那位古风小生如同中了五百万,惊喜非常地看着他。 “我还以为你要昏睡好几千年才肯醒来!” 筠兰揉了揉脑袋,困惑地看着他:“请问,你是?” 古风小生敲敲脑门,很是无语地说:“你是掉下来摔坏脑袋了么?这玩笑开得有些过头了,擅自爬天梯已经是很疯狂的事了,不要想着装病来逃避职责。” 筠兰被他数落得发懵,脑海里飘过一阵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他看着古风小生十分头疼的表情,还是把接下来对方听起来可能觉得更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南枝!你们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古风小生连忙应了声,筠兰在心里暗自点头。 哦,原来他叫南枝。 自挂东南枝? 南枝递了他一记眼刀,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起来:“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那么莽撞?我和你说过我们只是灵,爬天梯就和凡人飞升一样难,你怎么总是不听劝?就算你要见长泽神君,也要他同意才行。” 啊?长泽神君?天梯?凡人飞升? 筠兰揣着满心的疑惑被他拉出门,门外是一片梦幻的景象。 中式楼房重重叠叠,房屋的空隙间伸出茂密的枝条和花朵,就像重庆山城变成了古代楼房,而支撑它们的楼层变成了树干,那些楼房上挂着的匾额,也不全是古风的,有的还是霓虹灯式的,很有赛博朋克的感觉。 他们现在就站在约莫三层楼高的地方。 南枝纵身一跃,在筠兰震惊的眼神中平稳落地。他望着还在愣神的某个傻子,喊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下来啊!” 不是人吧,绝对不是人吧!筠兰望着遥远的地面,咽了咽口水。 “没有扶梯吗?” “扶梯?你每天下来时也没用过扶梯呀,好了,你快下来,不然我不等你了,要是迟到了,你就等着挨罚吧。” 在现代社会中摸爬滚打艰难生存的筠兰太知道“迟到”两字的含金量了,他秉持着敬业的人生准则,闭着眼跳了下去。 他本以为会摔得很疼,没想到自由落体时身体却变得极其轻盈,像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托住他一样,将他慢慢放到了地上。 “磨磨蹭蹭的,快走了。” 筠兰跟着南枝穿过青石板路,一路上,他还熟悉了下这个陌生的环境。那些楼房中伸出的枝桠,叶间还弥漫着薄薄的云雾,光是这样看就已经是想象不到的美丽了,宛如身处仙境一般。 我是穿越了,还是死了?筠兰思索了一番,能穿到这样的地方来,看来自己运气还不错。 但是在这儿居然还要工作,果然牛马的苦逼是惊天地泣鬼神的。 南枝脚步匆匆,筠兰不得不使劲倒腾腿才能追上他。就这样东拐西拐,筠兰来到一座大门前,依然是红木质地的大门,两旁各立着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神兽,有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人站在门口,筠兰猜他应该是哪位领导? 这位领导看起来脾气很差,因为他一抬头就垮起个脸,和筠兰爱挑刺的上司一模一样:“你还知道有这份工作?” 他拿着本子,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们,筠兰接过一看,才发现这是他的工牌,上面有他的照片,下面写着“君兰”。 “身为花灵,就好好干你的本职工作,人家给你个好脸色你就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位领导果然不好相处啊。 筠兰呆呆的,然后就被连连道歉的南枝拉进了工作单位。 “你看你看,我叫你三思而后行吧?现在好了,这桩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了。” 丑事?筠兰虽然习惯把事情往好处想,但人尽皆知的丑事,这种社死程度尚且处在他的接受范围外,于是问道:“什么丑事?” 南枝又回给他一个“你没事吧”的眼神:“你认真的吗?还是说羞耻到不想承认?” 筠兰道:“你就当我摔下来摔坏了脑子吧,总之,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可真稀奇,我从来没见过哪只灵会失忆的。”南枝带他来到一朵云上坐下,旁边的云上也坐了三三两两的人,大家手中都拢着一个光球,筠兰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在干什么。 他默默观察南枝是怎么做的,只见他将手一摊,就有光球自动落在他手心,他伸出手指,在光球上一抹,然后在光屏上写了个奇形怪状的符文。 筠兰照猫画虎地跟着学,这个工作枯燥无聊,他撑着脑袋,问:“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对方听起来简直愚蠢至极,但南枝显然接受了他“失忆”的说法,解释道:“在修补结界。”南枝袖子一挥,指向云层空隙下方。 “那里是人界,这些凡人内心每天都会产生很多怨念,怨念汇聚又会产生邪祟,我们要做的就是加固结界,不让那些邪祟入侵到这里。” 筠兰道:“要是它们进来了会怎样?” “会很可怕,”南枝打了个寒颤,“我听他们说,有次一只花灵在辅佐神君下界除魔的时候,不小心收到了邪祟侵染,直接整只灵都疯魔了,最后被扔到了魔界去。” 筠兰云里雾里地听着,想着被邪祟污染,当真是很可怕了,灵与邪听起来就不对头。 “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下界去?安心待在灵界不好么?” 南枝:“你以为想去就去吗?那是通过考核的人才能去的,像我们这种什么也不会的灵,就只能在这儿补补结界了。” 那还不如在这儿补结界。 筠兰漫不经心地画着符,低头看膝上的工牌。这位“君兰”和他长着一样的脸,他上学时,作息规律的时候还被人递过情书,如果后来没受到工作的摧残,他是不会有黑眼圈和憔悴的面容的,君兰就像他无忧无虑地长大后的版本。 在名字下方,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种属:君子兰 哦,原来他是兰花的花灵啊,怪不得叫君兰啊,真是直白的名字。 “那我之前做了什么……人尽皆知的丑事?” “其实还不止这一件,你犯蠢的时候还挺多的。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神神叨叨的,非说自己是花神,要去爬天梯,要位列仙班,闹腾好久才肯老实。长泽仙君下界来时,你又眼巴巴地去讨好人家,你知不知道你从人堆里钻出去的时候,我脸都不知道往哪搁。” “讨好就算了,长泽神君如此完美的神明,受到爱慕是很正常的事,可你居然直呼他的名讳,真是……”南枝说到此,用手捂住脸,似乎是尴尬得不想说下去了。 筠兰大致能拼凑出后面发生的事了:不管君兰是真喜欢这位神君还是为了借他之手获得神位,在长泽神君回到天界后,君兰还想跟着人家一起去,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天梯,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下来。 君兰啊君兰,你都干了什么?!普通平凡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偏偏奢求跻身神位? 筠兰也替原来的自己捏了把汗,不再问了,专心干起手上的工作,但南枝嘴却闲不住,好像生怕他不熟悉此地再闯出祸事,完完整整给他科普了一遍。 这个世界有四界,神界,灵界,人界,鬼界。神界的神明各司其职,和筠兰传统认知里的神话故事一样,司雨的负责布雨,司雷的负责打雷,灵界则相当于助手,能力弱的修补结界,能力强的就随神君们下凡到人间降妖伏魔。 而长泽神君,则是专管赐福的神君,小到个人每年每月每日的运气,大到整个国家或部落的国运。但这些都仅限于人,因为人界成分复杂,除了凡人,还有妖、魔、鬼、怪,据说魔界的魔王是天界的心头大患,但其行踪莫测,天界抓不住把柄,又见他没惹出什么事端,就保留和平发展的态度,井水不犯河水。 这项工作其实蛮轻松的,筠兰想他既然是花灵,每天应该给自己浇浇水就行。时间在这里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总之筠兰在不知不觉中听到了一阵钟声,然后其他什么什么灵就站起来,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南枝也拍拍衣裳站起来,说:“今天累了这么久,我要去酒馆里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真发达,竟然还有酒馆。看来这灵界也蛮与时俱进的,尽管比起现代社会还是比较落后,至少他们会用电,他不必担心哪天打翻了油灯,由他的房子为原点把整个灵界烧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他不用染上邪祟,就可以被怒火中烧的原住民们扔到魔界去了。 不过,他们为什么都着急忙慌的? “诶,你今天怎么不激动了?” “我激动什么?” “长泽神君来了啊!” 等筠兰回过神时,南枝已经跑远了淹没在人群里。他听了这个世界的构造,早已默默地在心里给四界划分了一个等级,在他看来,神界就是领导层,一个领导天天来视察工作,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围观的。 但南枝又把这位神君夸得无与伦比,筠兰好奇心作祟,还是跟着人潮往同一个方向走。 在一片花团锦簇的空地上,筠兰看见了众灵围着的那位神明。 他光是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都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筠兰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形容一定要加个“神”字,比如神迹,比如神来之笔,因为任何人看到这张脸都会发出由衷的赞叹。 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这些词放在这位神君身上都无法彻底形容他的俊美,他只需要微微勾起唇,或者说一句“谢谢”,周围就是一片惊呼声。 筠兰没有惊呼,他彻底呆愣了。和那双金色的眸子对上的一瞬间,筠兰呼吸都停了。那一袭红衣简直比拂晓还耀眼。 君兰一定是喜欢他才会去爬天梯,但他要聪明点,他会在梦里爬。 金色眼眸淡淡拂过,又轻轻垂下。筠兰也失落地移开眼,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热闹看完了,他该走了。 筠兰走出人群,兀自来到酒馆,酒馆的老板长着张娃娃脸,需要搬凳子才能探出柜台,他脑袋上长着几株草,筠兰猜测他应该是草灵。 “嗷,你醒了?我还以为从那么高的天梯上掉下来,你要昏睡个几千年才会醒。” 或许这是灵界嘲笑人的固定句式? “你要喝什么?” 筠兰说:“有酒吗?” “酒?筠兰,你从天梯上摔下来就算没摔到昏睡,也一定摔断了那根筋,要是喝酒,你一定会把根泡得烂烂的,然后在床上瘫成一团烂泥,到时候就连修补结界的工作也轮不到你了。” “我就喝一点,睡不了多久。”他为了应酬测过酒量,不是一杯倒,但也不算巨能喝,在酒量这方面中等偏上。 那株草耸耸肩,拿了一个玻璃花杯,将清亮的液体盛在里面推给筠兰。 “十文钱。” “咳咳!” 草灵吓得倒退好几步,骂骂咧咧地拿出帕子擦拭柜台:“你吃错药了?” “灵界,也要花钱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没钱怎么活?你是灵,又不是神,怎么,你想逃单?” 筠兰连连摆手,光速搜索浑身上下的包以及两只袖子。好在君兰给他留下了一点遗产,他在袖子里翻到了一个钱袋子。 灵界的铜板十分朴素,就是光滑的铜片子,筠兰将它搁在桌上,草灵这才高高兴兴地撂下一句“慢用”,随后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几乎每一个进店的人,都会事先向筠兰行一个注目礼。筠兰总算见识到了“人尽皆知”的威力。他没法再心平气和地待下去,迅速灌完了杯中的酒打算逃离。 灌完后,筠兰发现他做了有史以来最错误的决定。 这酒尝着挺寡淡,没想到后劲足得要死,筠兰刚站起来眼前就开始发黑,他赶紧一屁股坐下来撑住柜台,险而又险地保住了这张薄得不能再薄的脸皮。 “你看看我说什么?你们这些梅兰竹菊,一个个的都娇气得很,喝一口就倒了,要不要我给你朋友报个信,叫他……”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手中正在擦拭的天青玉盘也掉在了地上。 筠兰透过模糊的视线,只能看见草灵的嘴一张一合,耳边却嗡嗡作响。 然后他就被人抱了起来,陷入昏睡前他只看见一双金色的眼眸,然后就彻底昏了过去。 第2章 梅院 筠兰醒来时自己已经回到了屋内。 看到的第一个人依然是南枝,他的表情和昨天是如出一辙的惊喜,筠兰脑子还有宿醉般的疼痛,他眨了眨眼,就见南枝将他拉起来,把住他的肩膀左右摇晃:“我的天呐!你知道昨天是谁送你回来的吗?” 筠兰下意识问:“谁啊?” “是长泽神君,长泽神君抱你回来的!” “筠兰,你究竟走了什么大运,竟然……”筠兰耳朵又开始响,以至于后面的话他都没怎么听进去。 哦,长泽抱我回来的,那又如何? “我明白了!我下回也去那个酒馆买醉!” 筠兰不忍打破他的美好幻想,只是自言自语地吐槽:“这酒的劲儿怎么这么大?” “也就只有你才会一口闷了,我今早去的时候还听老板在跟别人打赌,赌你这次会睡几天。” 筠兰“呵呵”笑了两声,翻身下床。 “你干嘛去?” “工作啊。” “你睡糊涂了么?这班是轮流制,明天才该我们。” 筠兰挠了挠头,讪讪地坐下来,南枝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说:“我也好想和神君一起去人间啊,但是考试好难,我肯定过不了。” 筠兰道:“什么考试?” “筠兰,我觉得你不止是失忆了,你的脑子可能也出了点问题,”南枝说,“梅院的考试,他们学校出了名的严格,只要能通过他们的入学考试,你就半只脚站在神君身侧了。” 这里的灵,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都以“神君”来作为评判标准呢?相貌要对标神君,本事要对标神君,就连学业也要对标神君。他知道神君长得好看,但也只到仰慕而并非向往的地步,这样未免过于狂热了? 筠兰想着,又摇摇头,觉得这个结论有些不妥。要说狂热,他才是那个无法理喻的狂热分子,不然怎么会大庭广众之下爬天梯呢。 他觉得昨天莫名其妙的失落和鬼使神差的买醉也有这个原因,君兰在这方面绝对是个疯子。 南枝还在一旁絮絮叨叨:“怎么办,听说梅院最近还扩招了,究竟扩招了哪些啊?为什么没招到我?” 筠兰问:“入学考试考些什么呀?” 南枝:“几句话跟你说不清楚,梅巷会卖他们往年的考试资料,你可以拿来看看。” “梅巷,在哪里?” 南枝揉了揉眉心,说:“筠兰啊,我该说你什么好,你现在的无知程度简直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你一定是喝醉了还不清醒,我要走了,你好好缓缓吧。”南枝推门而出,屋内只剩下了筠兰。 还是不要去问别人比较好,筠兰想,灵好像不管怎样都不会受伤不会失忆,能伤害他们的貌似只有来自外面世界的污浊。 筠兰不知如何是好,这两天所见的灵和事都告诉他:他所做的工作是最低级的,跟随神君是最高尚的,低级工作意味着微薄的薪水,虽然他不知道下界除魔有谁给他发工资,但报酬一定比修结界来得丰厚。 他需要钱。 但现在,他连梅院在哪里都不知道。 筠兰张开双臂,躺到在床上,腰上却有个东西硌了下他。筠兰“嘶”了声,将那个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块玉佩,红金交杂,中央刻着凤凰图腾,下端帮着一缕红穗。筠兰想将它拿起来细看,结果发现这玉佩已经绑到了他腰上,还被打了个死结。 这是哪位好心人送他的? 筠兰将玉佩翻了个面,背面龙飞凤舞地刻着繁体字,筠兰看着那三个字,轻声念到:楼玄玉? 耳旁吹过一阵轻风,筠兰余光瞥见一抹翻飞的红。他怔愣地抬头,看着凭空出现的长泽神君。 他急忙站起来,袖子一拢,抖着声音说:“长泽神君。” 身前人没有回应,筠兰就偷偷抬头看了眼,那位神君漂亮的眼里,似乎有些惊讶。 片刻后,他托着筠兰的手臂将他扶起来:“以前也没见你行过礼。” “今日怎么如此生分?” 平缓低沉的声音扫过耳畔,筠兰脸上又烧起来,那感觉就跟昨天喝醉了一模一样,他绞着袖子,嗫嚅着说:“以前,以前是我失礼。” “失礼么?”,长泽神君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对一位神君说喜欢,应该是不敬吧。” 筠兰脑海里瞬间“轰”地一声。他想过君兰大胆,但没想到君兰这么大胆,他本以为君兰只是像个跟屁虫般眼巴巴地跟着人家,结果他竟然还表白了?!那这让他怎么办?! 筠兰更不好意思了,结巴地找补:“那是我,我一时兴起。” 他感觉捏着他下巴的手僵了僵,而后那个好听的声音又说:“接吻,也算一时兴起?” 筠兰更懵逼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岂止算不敬,君兰这行为都算渎神了吧!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负责,想将神君甩了的意思吗?他,甩了神君?!要是被别的灵知道,这灵界他可以不用呆了,他会主动走到魔界去! 更重要的是,长泽神君不但不在意他的逾矩,还容忍了他的胡闹?!他的运气未免太好了点。 “我就当你在和我开玩笑了。” 他轻轻坐在床沿,说:“你为什么一直愁眉苦脸?遇上了什么难事吗?” 筠兰犹豫要不要把那个傻逼的问题问出来,别人听了一定会骂他有病,但身边人,不知为何,他觉得不会这样。 “我,我想去梅院,参加考试。” 长泽笑了笑,说:“你终于想通了,要靠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 “但我不知道梅院在哪。” 长泽出乎意料地没有多问,他广袖一挥,面前便出现一个卷轴,上面是整个灵界的布局图:“灵界有四个主城,梅城,兰城,竹城,菊城,梅城在最靠近人间的地方,所以他们那里的学院是最权威和严格的。那里常年飘雪,你要去,最好多穿一点。” 筠兰点头,又重新犯了难:“我该怎么去呢?” 长泽道:“每个城都有专门的列车,你只要找个人问问,他们会告诉你的。” “好了君兰,不要和别人说我今天来找过你,这是我们的秘密。” 筠兰道:“您要走了吗?” “职责所在,我不能待太久,如果你有什么难事,可以直接叫我,”长泽将玉佩翻过来,指着上面的三个字,“叫这个就可以了。” 他说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筠兰抬头时屋中已经没有别人了。 筠兰按照长泽神君的指示,问到了车站的位置。 整个车站都是由蓝紫色的透明材质构成的,筠兰暂且将它看成玻璃,头顶每一块悬梁都会垂下一小簇紫色的花,每一根立柱都悬挂着方形的灯,亮着模糊的暖光。 车站内很空旷,如果不是里面干净整洁,筠兰差点以为自己走到了废弃车站里来。没有人检票,只是车门前有个张大嘴巴的石蟾。投一颗铜板亮一只眼睛,再投一颗,又亮一只眼睛,然后门就开了。 车厢里零星几位乘客,大多都是草灵。筠兰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手撑在车窗上看窗外陌生的风景。 没人上来后,列车便缓缓出了站。筠兰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大概是兰城的市区,而这里则是郊区。列车驶出车站后,就到了一片郁郁葱葱之地。 整个轨道都被笼罩在茂盛的绿荫里,入目尽是绵延不尽的绿色,日光从那些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中渗透进来,筠兰恍惚觉得踏入了一个无尽夏。 绿树走过后就是大片的梧桐,梧桐走过后就是广袤的寒冬,他隐隐闻到了腊梅的香气。列车停稳后,筠兰跟着车上的乘客走出车站,这里就是梅城。 常年冰天雪地,所以这里的建筑中规中矩,只在路边种零星一两颗梅树。筠兰将玉佩往衣裳里藏了藏,然后沿途问路去了梅院。 走到门口,筠兰便体会到了这所学院的豪横。 招生老师支了张桌子坐在门口,身上披了件棉袍,在那儿睡成了一坨蚕蛹。 筠兰哈着气走上前,低声道:“老师?” 那人擤了下鼻子,睡眼惺忪地瞥了眼筠兰,将一张纸递给他,道:“签字吧,半个月后来参加入学考试。”说完,他又睡过去了。筠兰规规矩矩地签好字,将纸递了回去。 半个月后就要参加考试,而他现在连灵界的基本规则都没搞清楚。 他又沿途问人,找到了梅巷。可能因为梅城离人间最近,所以是最能接纳人间科技发展的,对于梅巷,筠兰只能想到“要素齐全”,巷子的建筑风格依旧是飞檐斗拱,但商场饭馆什么的倒是很齐全。 书店修得很宏伟,如果不问工作人员的话完全找不到。可能因为考试在即,所以书店的每个角落都坐满了人。柜台后的人一边清点手上的书一边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筠兰走到柜台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请问梅院历年考试资料有没有呀?” 打算盘的人头都没抬,随意给他指了个方向:“诺,就那儿,你自己去找找吧。” 筠兰不敢再问,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去了。就算给他指明了,筠兰也找不到。他望着好几架盘旋而上的书架发呆。 “这位朋友,你在找什么?” 筠兰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人,而他刚好在楼梯口,挡住了人家的路。 “抱歉抱歉。”筠兰侧身让开一条路。 “不妨事,”他摆摆手,“你也是来参加入学考试的?” “嗯,对。” “你要找考试资料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他们每次都把这些书放得很零散。” 筠兰连连道谢,又怕耽误人家的时间,于是道:“你跟我说在哪一层就好,不用亲自带我去。” “我也要找考题,今年梅院出了模拟试题,参考价值比较大,我顺便去买那本了。” 筠兰也不再多说,乖乖跟着他,你一言我一语的,筠兰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常钰。他看起来经常来这儿,很容易就能在茫茫书海里找到那几本试题。 “对了,你不像梅花的花灵,你是哪个城来的?” 筠兰道:“兰城。” “哦,兰城,那里常年温暖,我一直都想去那儿看看。” “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筠兰。对啊,他从外地来这儿,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呢,梅城这么冷,要是晚上露宿街头,不用多久他就能变成一座冰雕。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和我合租。” “正好我还缺个室友。” 如果我打工的话,应该可以和他均摊房租。筠兰答应下来。 第3章 室友 挑书本该是一种很简单的事,至少在筠兰看到三大排习题册前是这样想的。 梅院最具价值的参考书目就是近三年来的真题,但这些真题,光是名字就五花八门,纠结程度不亚于在《五三》和《必刷题》之间做抉择。 常钰飞快地拿了几本出来,叠好了递给筠兰。筠兰一只手臂夹着一摞书,又走到常钰身边,说:“我帮你拿吧。” 常钰却道:“嗯?我总共就买一本书,你帮我拿什么?” 他勾起唇,说:“是因为我帮了你,所以你想用这种方式感谢我?” 筠兰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又在后头补充一句:“还有谢谢你收留我。” “这有什么,若是我一个人住,房租还得由我全包。”常钰带他下楼结账,筠兰就扯开他可怜的小布包,里面躺着为数不多的小铜板,他支付了资料的钱,剩下的估计连他明日的早餐都不够。 不过,灵应该不用吃饭……吧? 出了店,外面的天变得阴沉沉的,常钰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今晚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出来乱跑,会有暴风雪。” 傍晚天冷,筠兰裹紧了他灰扑扑的棉袍,街上行人寥寥,大多店也闭了门关了灯,筠兰作为一株君子兰,还是适宜长在四季如春的地方,被雪风这么一刮,顿觉有点萎靡不振。 “我们得走快点了。”常钰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跑起来,筠兰呼着热气,视线瞟到路旁的一块木板,由于被拉着,他只能看清木牌的标题——兼职招募,上面似乎还写了人数,但筠兰没来得及细看。 他们回到一座屋内,和筠兰住的地方一样,是个小小的木屋,屋子在外面看很古代,里面却很现代,除了没电视外,沙发有,茶几有,还有卧室,沙发是一个柔软的大半圆形,瞧着和床没什么区别,就靠在窗边,一抬头就能看见漫天风雪;屋子中央有一个树桩,树桩上燃着火,就是现实版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火炬树桩。 筠兰将书放在茶几上,见常钰端了个茶壶出来,他将壶放在火上,里面咕噜咕噜地煮着东西。 “过来坐吧。”他端出一个小木板凳,示意筠兰靠过来。 温暖的火光驱散了寒冷,筠兰正襟危坐地坐在火堆前,头一次跟陌生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他还是感觉有些拘谨。 “你打算怎么学?” 筠兰坐得更严肃了,常钰问他的时候,总有种老师在问他的错觉,筠兰搓了搓手,说:“做一遍题,复盘一遍,就,就行了呀。” 常钰道:“你这样闭门造车是不行的,有些题出现的频率很少,完全没必要做,我认识一个先生,以前在梅院里教丹术,退休后就自己开了书院,教有意考梅院的学生,你要是想学,我可以带你去试听一节课。” 补习班的风还是吹到了灵界来。 “不过要等一天,明天他不会开门。” “为什么?” 常钰道:“明天是花神节。” 筠兰眨眨眼:“花神节,是什么?” “相当于人间的新年,因为灵界大多都是花灵和草灵,所以灵界等同于花神的管辖地,这里的灵自然很信奉他,专门为他设立了个节日,就是花神诞生的那一天。” “那我为何从没见过花神?”既然是他的地盘,花神作为领导,不得一天来巡查一次,怎么感觉长泽神君跑得比他还勤? “神明都是日理万机的,没那么多时间到处跑。” 筠兰嘀咕道:“我看长泽神君就挺闲的啊。”还有时间跟他谈恋爱。 常钰捕捉到了他的碎碎念,并没有像南枝那样,捂住他的嘴说他对神不敬,而是解释道:“灵界也不全是花花草草的灵,还有祈福之灵。” “祈福之灵?” “就是平安扣,护身符之类所化的灵,其他灵的基本工作是修补结界,祈福之灵的基本工作就是收集人间的祈愿和诉求,为人间降下福泽,减少人间的邪祟。” “所以长泽神君有时也会到灵界来,看看人们有哪些愿望,和灵界来往最频繁的,就是他和花神。” 所以,明天相当于给灵界所有灵放了天假?此等大节,庆典想必也很繁华。不对,灵界全体都会放假,那那家店不也会放假?他今天要是不去问,过几天去补习了就没时间去问了。筠兰重新披上棉袄,见常钰开着水哗啦啦地在洗杯子,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应答,又怕店铺关门,只好先去把工作落实了。 外面已飘了些雪,筠兰将手裹在衣裳里,循着记忆找那家店铺。他运气还不错,老板点着灯在收拾东西,要是再晚来一步,今天这临时饭碗就要丢了。 工作内容很简单,有时间的时候来帮他清点下货物,算算账就行,工钱日结,虽然不多,但省省还是能付得起那一半房租。 筠兰谈妥了,老板就关了门,提着油灯回了二楼。筠兰站在屋檐下,发现自己彻彻底底被困住了。 风雪不知何时变得铺天盖地,连路在哪都看不清了。筠兰缩着身子往角落里走了走,整株草缩成了一个球,不算大的棉袄堪堪将他罩住。 要是这雪下一晚上怎么办?筠兰怕他冻死在这儿,明天掌柜的开门一定会被吓个半死。他站起来,又蹲下,站起来,又蹲下,做了好几个深蹲后,放弃了挣扎,祈祷运气能好点,让他能回去。 筠兰抱着膝盖,尽量减少热量的流失,他正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面前就站住了一个身影,为他挡住了大片风雪。 筠兰吸着鼻子抬头,只见常钰打着一把油纸伞,手上还拿着一件毛绒绒的披风。 被那件披风罩住的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个怀抱稍纵即逝,像只是为了给他披上披风而已。 他原来的棉袄领口太低,遮不住君兰的脖子,后颈贴上一片温热,他听到常钰说:“我有没有说过叫你不要乱跑?” 贴在后颈上的手在他说话的同时微微收紧,筠兰听着他的语气,感觉常钰好像……在生气?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筠兰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当时他太着急,脑子一热,连报备都没有就走了,这跟主人好心邀请你做客,你却不告而别一样缺德。 “对不起。” 常钰叹了口气,轻轻拍掉落在他头上的雪:“走吧,我们回家。” 温暖的屋内,火炬树桩的边缘放着小瓷杯,里面盛着热乎乎的姜茶。 “喝点,暖暖身子。” 尽管筠兰不喜欢姜茶的味道,他还是拿起来乖乖喝了。 “以后去哪里,都要跟我说一声,知道吗?” 筠兰应了声,又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对。他们好像只是室友吧,为什么常钰对他的关心,比他想象的还多得多? 尤其他们今天才刚认识。 他悄悄看了眼常钰,发现他盯着自己的腰,筠兰往下一看,这才发现玉佩不知何时露了出来,“楼玄玉”三个字正对着他。 筠兰慌乱地握住玉佩,又想到这样的遮掩未免太明显,又虚虚地松了手,但掌心还是遮着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