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光透过车窗打进来,落在仪表盘上。
城市刚结束一天的繁忙,街道上的车渐渐多起来,信号灯还带着白日里没散去的暖。
任照靠在副驾上,手里捧着刚从家门口便利店买的豆浆。
他没睡醒,眼角还挂着点没褪的红,发尖潮潮的,像是刚被人按着亲过一通。
车里放着很小声的音乐,是陆行出门前顺手点的播放列表,没歌词,纯钢琴。
车驶到主干道的时候,任照忽然开口:
“最近苏又青……状态挺好。”
陆行“嗯”了一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转了一下。
“心理组那边评价很高,说他处理修复组数据特别细。”
“怎么了?”
任照没看他,只盯着车窗外落下的太阳,有点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随口一问:
“你最近跟他接触多吗?”
陆行转头看他一眼,语气平静:
“他找我做训练指导,我带了几次。”
“流程设计不错,动作也恢复得快,基本可以重回实训线了。”
“你不是那天还看见我们了吗?”
任照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天他确实撞见过——他们三个人都在Free Cabin楼下那家咖啡馆。
苏又青拿着那本深蓝色的文件夹,陆行拿着训练记录,两个人坐得不远不近,气氛没有异样。
但任照不是看气氛的人。
他看的是眼神。
苏又青看陆行的那一眼,说不上来,像是悄悄在掂量又偷偷在靠近的眼神。
不是明目张胆的喜欢,更像一种“我终于被允许靠近”的满足。
任照没当回事。
因为他有底气,也有自信。
陆行是那种人——你不给他钥匙,他绝不会自己开门。
他不会被谁“抢走”,只会自己决定“要不要留下”。
所以那天任照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但昨天晚上,苏又青在楼道那头和他擦肩时,那眼神……有点不一样。
他不像是在等陆行,像是在等某种延续。
Free Cabin的夜晚一向安静。
心理组的灯只留了一盏,暖黄色,落在桌子的正中,光影在木面上铺开,落得很规整。
任照坐在桌边,翻着心理健康定期检测表,手指在勾选栏间轻轻摩擦。
对面,苏又青拿着他的状态记录,已经核对完毕,准备做例行交流。
“你这段时间整体还不错。”
“情绪稳定,注意力集中时间提升明显。”
“只要持续睡眠能稳住,基本可以评估为——稳定期。”
任照“嗯”了一声,神情安静。
他一边点头,一边忽然开口:
“我听陆哥说,你想回来做Sub了。”
苏又青原本低头的动作顿了顿。
抬头看他一眼,没有回避。
“是。”
他承认得很直接,甚至平静。
任照看着他,眼神没有质问,但话里带着一丝试探:
“我记得你当初是主动离开的。”
“你说,你不适合做Sub,所以才申请转到心理组。”
“现在怎么又想转回来?”
苏又青没有立刻回答。
他手指扣在报告封面上,像是等着某个节奏过去。
过了几秒,他抬头看着任照,目光不闪避,也没有侵略性。
只是沉稳、诚实。
然后他说:
“我不是想回来当Sub。”
“我是——遇见了,想为了他当Sub的那个人。”
那句话说得太轻,却落得太准。
任照怔住了。
不是没猜过,但苏又青说得太直接了,像是把那层本应悄悄藏起来的情绪,**裸地摊在他面前。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苏又青看着他的眼神没有咄咄逼人,甚至带着点淡淡的歉意。
“我不打算介入任何人的关系。”
“我只是想在那个人的脚边,有一个位置。”
他声音仍旧很轻,像怕吵醒谁。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知道你们两个,不是Dom和Sub的关系。”
“你们是恋人。”
“所以我,不会破坏什么。”
“只要你允许。”
他停了一下,低头,像是在最后一次确认自己的立场:
“只要——他也允许。”
这段话落下后,空气凝了两秒。
任照没有立刻回应。
他坐着,身体没动。
不是愤怒,也不是不安。
是某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复杂:明明自己拥有的是完整的爱情关系,掌握的是“他在我身边”的主动权,但这时候,却发现原来有第三种人存在——既不图名分,也不求回应,只想被允许“靠近”。
像风绕着火靠,不求烧着,只求靠近一寸。
那晚从Free Cabin回家后,任照一句话没多说。
他没像平时那样窝进沙发跟陆行抢遥控器,也没一边换衣服一边哼歌,只是把包放下,走进浴室。
水声响了起来,隔着一道门,连话语的余音都被蒸汽吞掉了。
陆行坐在客厅,一开始没察觉什么。
直到第二十分钟时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才意识到任照洗得太久了。
再直到第三十分钟。
浴室门终于开了,蒸汽扑出来,任照裹着睡袍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眼神有点空。
陆行抬头看他:“蒸晕了?”
任照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没说话。
他安静地把自己的腿蜷进沙发里,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像是窝成了一小团热气没散干的空气。
过了一会儿,他没头没尾地开口:
“你觉得……那种多人关系,是怎么出现的?”
陆行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问这个?”
任照没答。
他把头靠在抱枕上,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试探。
陆行思索了一秒,声音不紧不慢地说:
“我可以讲讲从心理机制上看,这种结构为什么存在。”
“其实并不只是调教层面——更深一点,是‘权力延展’。”
“对一些Dom来说,控制是稳定情绪的手段。”
“他们不见得追求感情本身,而是依赖控制带来的秩序感。”
“感情太难控,但Sub的服从是可预期的。训练可修正,状态可管理。”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
“至于为什么是多个Sub——是因为单一Sub无法满足这种‘恒定掌控感’。”
“人不可能始终处于被控制状态,Sub也需要休息、调节,有自己的情绪周期。”
“但有些Dom希望控制是持续不间断的。”
“所以他们会在关系中并行建立多个Sub的从属位,把不同需求分配给不同人。”
“有人负责温顺,有人负责强硬反抗,有人用来做情绪宣泄。”
“本质上,这是‘个体调节系统外化’。”
“Sub不是感情主体,是‘被安放的位置’。”
说完这段话,他顿了一下。
“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
“只是——存在这种模式,是因为有人需要它。”
他说得像一个心理学家,冷静,条理清晰,不加评判。
任照没有说话。
他只是轻轻点头,像是听懂了。
但实际上,心脏里某个地方正在慢慢往下沉。
不是因为那些“有些Dom”的做法本身——他理解世界复杂,也理解个体不同。
他难受的,是陆行说了整段分析,却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只是讲了一种机制。
一种,他自己似乎并不排斥的存在方式。
那晚,梦里他梦见老挝在下雨。
他站在街角回头,陆行站在雨里,看着他,没说话。
他也没走过去。
就站着。
远远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