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任照身后“哐”地一声合上,他脚下顿了一下,本能地想退,却被何安一把按住肩膀。
“坐,别怕。”何安笑着低声说,拉开椅子把他按进去,“今天就聊聊,没人给你判刑。”
任照局促地点头,双手搅在一起,藏在桌子底下。
对面,周澈已经摊开文件,公事公办地翻出一页:“我们今天主要是针对你和陆行老师之间的‘关系’问题,做一个内部访谈。”
“根据Free Cabin的《员工关系行为守则》:本机构内部员工间不得建立任何形式的私密情感关系,包括但不限于恋爱、亲密同居、长期陪伴关系。”
“你知道这条规矩,对吧?”
任照点头,又飞快摇头:“我知道……我,我没有……我们没做什么。”
他语速快得几乎有些发颤:“我们一直很注意的……他也从来没——”
“你应该清楚自己正在被调查的事项。”
任照下意识地点头。
“你和陆行老师,是恋爱关系,对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
空气静了两秒,他抬头,声音低而实诚:
“……是。”
“我们在一起,已经有段时间了。”
“具体多久?”
任照张了张嘴:“快半年。”
何安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
周澈不带情绪地问:“那你知不知道,这违反制度?”
任照没立刻回答。
半晌,他才开口,嗓音低哑:
“……知道。”
他抬起头,看向周澈,声音轻,却一点点稳下来:
“可我们从来没有影响过工作。”
“训练流程、调教排期、项目指派——全都是照制度走的。”
“我也从来没……要求过什么,也没让他给我开后门。”
他的手指握得有点紧,像在克制情绪:“我们是谈恋爱,但不是在拿制度开玩笑。”
“我知道这事不该发生,可它不是错在‘做了坏事’。”
“不是那种会拖垮Free Cabin的事。”
他最后这句说得几乎像辩解,又像请求,但语气很安静。
他咬住后半句话,好像那几个词太重,出口就收不回来。
喉咙动了动,指尖却还是不自觉地绞着袖口,像是把所有不敢说的、都藏进了那一瞬迟疑里。
周澈看着他,语气没起伏,却问得很直:
“你知道这件事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任照听到这句,才真正露出慌乱的神色。
“我、我没想过要让他扛这个。”
“如果你们觉得是我越了线,我可以走。”
“我可以换岗、可以调组、可以……”
他声音哑了一点,“我可以不留在这儿。”
“我不是在撇清关系。”任照急切地补了一句,“我只是觉得……这不该全算在他头上。”
“我愿意承担。”
周澈看了他一眼,语气不重,但直切要害:
“这件事,不可能只由你一个人扛。”
“你只是员工,他是调训总监,是管理层。”
“你们之间出了问题,他比你更难脱身。”
任照一下愣住,喉咙像卡住了:“……那他会怎么样?”
周澈淡淡道:“最轻是暂停所有带教,降职,移出导师组。”
“如果再查出其他违规行为——”
他把桌上的文件轻轻推过去,语气缓慢:
“连管理权限也可能被收回。”
任照怔怔地望着那份文件,像没办法真正看清它的内容,只能看见那些纸面下即将砸下来的后果。
“……因为我?”
任照声音几乎听不见,像是终于被什么压垮了底线。
那一瞬他真的动摇了,一直拽住的逻辑、判断、自我承担的姿态,全被这一句话砸得支离破碎。
一直没说话的何安终于出声了。
“行了,差不多得了。”
他的语气不重,却像是在空调冷气底下泼了一盆冰水。
他把椅子往后一靠,胳膊搭上椅背,看向周澈:“真有那个必要吗?你吓他干嘛?”
“你也不想想,陆行真要是被降职了,谁接他那摊子?”
周澈眉头动了一下,还想开口,何安抬手截了他一句:
“别告诉我你觉得可以接。”
语气还是淡淡的,却带着一点不耐。
“别拿制度那套压死个人——小朋友是犯错了,可也没真的把事情搞砸。”
他话说完,又转头看向任照,语气轻了一些:
“你先回去吧。”
“报告照写,规矩照走,别管那些后果是不是你一个人能担的——你做到问心无愧就行。”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就你这态度,真要把你逼走,陆行第一个把店砸了。”
任照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知道该谢,还是该哭。
周澈没再说话,只是翻了翻文件,把这一页收了起来。
何安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去吧。洗个脸,吃点东西。”
“别一个人坐着吓自己。”
门开了,风从外头透进来,带着一点Free Cabin楼道一贯的冷白日光。
任照低头出门,一只手抓着背包带,步子有点急,却没跑。
他知道这场风暴还没结束。
虽然调查文件上盖着“内部保密”,但Free Cabin从来不是个真正能藏住事的地方。
没人明说,但眼神比话多。
走廊擦肩而过时,有人眼神一顿,又迅速移开;训练室里偶尔有人悄声收手机,点开聊天页面又快速滑走;连厨房配餐的厨房阿姨看见任照时,都默默站得更远了两步。
空气像是静了一拍,又继续流动——只不过带了点藏不住的、被人盯上的味道。
任照知道。
他不想装作不知道,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背有点发紧,眼角余光不自觉地收着周围人的动静。他走路开始避开人群,说话只说必要的话。
直到有一次,在调教室门口,他正弯腰拿水瓶,身后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后颈。
那手掌熟悉得不容拒绝,指尖微凉,带着下意识的力道,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任照僵住了。
身后的陆行说:“你是不是觉得,脑袋越低越好摸?”
语气懒散,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每一次他们在家里坐在沙发上、喝完咖啡时说的废话。
任照一下子抬头,正好撞上陆行的眼神。
那目光太安稳了,像什么都没发生,像那些背后议论、所有调查、来来去去的眼神都不过是风。
他一下就红了眼眶。
不是难过,是终于不用撑了。
陆行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把人揽进怀里。
他动作一如既往地从容,像抱回某个习以为常的部分,像天生就该这样。
任照挣了挣,没真推开,只闷闷地说了句:
“……影响不好,违规的,陆老师。”
陆行没放开。
“那条规则早该改了。”
他语气不带锋芒,却有种沉稳得惊人的清晰: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它太懒了。”
“拿来统一所有人的边界,最方便,也最安全。”
“但也最虚伪。”
陆行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哄人,也像在替那句没出口的话加了一个句号。
那一瞬,任照的心松了一点。
他最怕的就是陆行为了他破了例,拿自己去撞制度的墙。
但不是因为你,而是——制度本来就该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