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门被轻轻合上时,陆行没回头。
他站了一会儿,风从城市边缘吹来,卷起楼下垃圾桶里塑料袋的响动,像某种迟来的警告。
然后陆行转身离开了。
他没说一句多余的,也没回头多看一眼。他一如既往,把界线画得清清楚楚。
——而那一晚,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第二天,他没有再叫任照参与任何训练环节。
早上的茶也没喝,饭团留在桌上,没碰。
从众人的反应来看,没有人知道关迟来过。连安保都没登记记录。
他本也不打算提。
直到当天傍晚,何安靠在更衣室门边,摇着热水瓶,“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口热水,突然问了句:“你是真打算把照照晾着了?”
陆行没回他,只抬了抬眼,继续整理器械盒。
何安叹气:“行,我知道你是怕他误会,也怕风言风语。但也不至于……不接话,不回消息,眼神都不对了,照照那小脸蔫得跟腌白菜似的。”
陆行顿了顿,慢慢将一瓶未封好的消毒液重新旋紧,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关迟来过。”
何安手一滑,水壶险些掉地上。
“啥时候的事?你不是说出差那次他在演出,没见着人吗?”
陆行没接茬。
“我靠……”何安啧了一声,狐疑道:“不是,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冷照照的吧?”
“老陆,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不会忘了吧?”
“虽然你要真回头,咱做兄弟的肯定支持你……虽然我一万个觉得他不适合你。”
陆行扣上最后一件器械,低头洗手时才淡淡吐出一句:“你想多了。”
水流冲在指节上,清冷干净,像他一贯处理情绪的方式。
何安盯着他背影:“那你说实话,这些年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过回头?”
陆行没立刻作声。
洗手台边的灯打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很久,才说:
“想过。”
“他刚去沪市那半年,每天晚上都在想。”
何安怔住:“……那现在呢?”
陆行没有回答。
他只是把水关了,抽了张纸巾擦干手,背对着何安,一句话也没再说。
但他从镜子里看到何安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风声从缝隙间灌进来,吹得纸巾桶轻轻一响。
他没转头,像是逃避,也像是拒绝。
然而自从那夜的重逢后,关迟像变了一个人。
他开始频繁地给陆行发消息。
起初是几张演出后台的照片,灯光刺眼、银发耀眼,他站在舞台幕布前冲镜头笑,一如既往张扬。
【今晚的返场热烈到不像话,你是不是该来一次?】
再后来,是带着私人意味的**语气:
【下次再想你,是不是该直接来点实在的?】
【老陆,你戒酒了,我记得。那我戒了的烟,是不是可以重新抽一根——抽你爱的那个牌子?】
【你训练那个新人的表情,和以前带我那时候一模一样。啧,还是这味。】
再到最后,连中间的铺垫都省了。
【我想你。】
短短三个字,像是低音炮从深海发出来的回响,带着一点蓄谋已久的渴望和试探。
而陆行——
一条都没有回。
他把消息静音,把对话折叠。像多年前删除“青铜时代”群组时一样,冷静、干净、无声。
但他没有拉黑。
就像留着那个伤疤。
不是软弱,只是不想在删去的那一刻承认自己曾经动摇。
而那边的关迟,却像全然不在意。他发得更频繁了。
像是赌,像是演,也像是在一天天拆解他自己——用他最擅长的方式,靠近陆行的神经末梢,一点点试探,撩拨,逼近。
只是,陆行那边,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任照按何安给的地址,来到了1804号公寓门口。
今天的风有点冷。
他本来打算早一点来,把饭放下就走的。陆行最近明显在疏远他。不是冷漠,是有意识地“保持距离”——训练照常,指令清晰,态度不咸不淡。但任照感受得出,他正在勒住自己,勒住每一次要伸出手的冲动。
可他不想看着他那么疼。
他看到了陆行的锁骨。
那天夜里,他站在门边的光影中,看着关迟揭开陆行的领口,指腹按在那枚早已愈合却仍刺眼的疤上。
他没出声,但那一幕钉进了他的脑子里。
陆行没有挣扎。
可那种不挣扎,不是顺从,而是早就习惯了疼到失语。
任照现在才明白,陆行不是不会说“不”,他只是太懂得什么叫“没用”。
所以他今天不带饭团了。他做了小米粥,炖了鸡蛋,切了四样家常的小菜,每一样都温温吞吞的,不惊艳,但是安稳的。
门口的灯还没亮。他站了一会儿,终究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几秒后门开了,陆行穿着黑色卫衣,眼里有一瞬未清醒的沉意。
“怎么了?”他声音低哑,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任照举了举手里的袋子:“早上吃了吗?”
陆行眉头动了一下,没接。
任照看着他,慢慢说:“哥,我知道你最近……不太舒服。”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吃口热的。”
这话说完,他把保温袋轻轻放在台阶上。
“我去那边超市买点东西,一会回来收饭盒。”他说得很自然,像只是送一份普通的早餐给普通的朋友,“你要不吃,也没事,别饿着就行。”
转身要走的时候,陆行终于开了口:
“你知道点什么?”
任照停住脚步,没回头,只是轻轻点头:“我知道你和他出过事。”
“我也看到了……你锁骨上的疤。”
“所以我不会再……那么黏着你了。”
“我就是想着……能不能让你不那么难受。”
他说得笨拙,语气却意外地柔。
“你不用回应我。你要是觉得累,我就站远点。”
“但我不会走的。”
门口一阵静默。
半晌后,陆行低声开口,听不出情绪:
“下次……不要一大早来送饭。”
任照的心“咯噔”一跳,刚想道歉,就听陆行又说:
“你六点来,我还没醒。下次七点来。”
那一瞬,他睁大了眼。
陆行站在门边,眉眼淡淡的,没有笑,但那句话——是他第一次,没有试图切断靠近,而是留了一道门缝。
任照咬了咬唇,小声应了一句:“好。”
然后,他小跑着离开了。
陆行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保温袋,默了几秒,终究还是弯下腰,捡了起来。
那天早上,他真的吃了。
而那个饭盒,洗干净后,他自己放进了办公桌最深的抽屉。
像收起一份,不肯承认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