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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原因重要吗

作者:晴笙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黑色的SUV几乎是撞进公寓地下车库的。余怀瑾熄了火,车库里死寂一片,只有引擎冷却的嘀嗒声。他没立刻下车,手指死死抠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后座那个裹着殓衣的身影,像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沉甸甸地压着空气。


    “下车。” 余怀瑾的声音干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自己先推开车门,动作有些僵硬。


    庄晏清没吭声,沉默地跟着下来。宽大的殓衣下摆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身上那股防腐剂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混着车库本身的阴冷潮气,让人胃里发沉。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隔着最远的距离站着。余怀瑾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探照灯,死死锁在庄晏清身上,带着审视、混乱,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庄晏清则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双从殓衣下露出来的、同样苍白得吓人的脚踝,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公寓走廊那熟悉的、带着昂贵香氛的空气涌进来,却让庄晏清一阵反胃。这里是他重生后绝望的牢笼,是另一个“他”刚刚咽气的地方。


    余怀瑾掏出钥匙,开门的手抖得厉害,试了两次才插进去。门开了,一股更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扑面而来。客厅里没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中央那片区域。


    然后,庄晏清看到了。


    就在那片昏黄的光晕下,客厅昂贵的地毯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身体。


    穿着他重生后常穿的浅灰色家居服,身形瘦削,黑发凌乱地遮着苍白的脸。一只手无力地搭在地板上,手腕处缠着的白色纱布松散着,边缘染着刺目的暗红。灯光勾勒出那具身体毫无生气的轮廓,像一尊冰冷的、被遗弃的雕塑。


    那是“他”。


    是重生后,属于“现世”庄晏清的身体。


    此刻,它只是一具空壳。


    庄晏清僵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像被钉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地毯上那个“自己”。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像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回来了。


    用前世的身体,站在这里。


    看着“自己”的尸体。


    “……”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甚至感觉不到悲伤,只有一种灭顶的、不真实的眩晕感。


    余怀瑾已经几步冲了过去,几乎是扑跪在那具身体旁边。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拂开“现世庄晏清”脸上的碎发,露出那张同样苍白、毫无生气的脸。他低头,额头抵着冰冷的额头,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清清……”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悲恸。


    庄晏清看着这一幕,看着余怀瑾对着那具空壳流露出的、真实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胀,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冷的讽刺。原来……他是真的会痛?为了这个“壳子”?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靠近那具属于“现世”自己的尸体,每一步都像是在靠近一个无法理解的噩梦核心。


    终于,他站在了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


    两张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一张属于“前世”,苍白、死气沉沉,带着致命的旧疤;一张属于“现世”,同样苍白、死寂,却带着重生后留下的、属于少年人的轮廓,只是此刻也失去了所有温度。


    庄晏清的目光在那张熟悉的、属于“现世自己”的脸上来回逡巡。他蹲下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碰触了一下“现世自己”冰冷的脸颊。


    凉的。


    像冰块一样。


    没有任何生命的回应。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掠过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掠过紧闭的眼睑,最终停在那只无力垂落的手腕上。那里,除了染血的纱布,还有一个东西——那个冰冷的、银灰色的电子镣铐,依旧牢牢地锁在腕骨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余怀瑾也看到了他的动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痛苦、混乱、惊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病态的期待?仿佛在等他说出什么答案。


    庄晏清没理会他的目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荒谬绝伦的对比里。


    一个身体在这里,冰冷,死亡。


    一个灵魂在这里,困在另一个冰冷、带着死亡印记的躯壳里。


    为什么?


    到底他妈的是为什么?!


    他盯着“现世自己”手腕上的电子镣铐。那玩意儿像个冰冷的讽刺。余怀瑾用来锁住“他”的牢笼,如今依旧锁在一具空壳上。而他这个“灵魂”,却带着前世的枷锁(那道旧疤),被困在另一个“牢笼”(前世身体)里。


    是因为这个吗?


    是因为这该死的镣铐?禁锢了身体,最终连灵魂也……挣脱了?或者……被排斥了?


    还是因为……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余怀瑾。那个男人还跪在“尸体”旁边,眼神像受伤的野兽,绝望又偏执。


    是因为……他?


    是因为余怀瑾那扭曲到极致的占有和冷漠?是因为他最后松开的那个手?是因为他制造的、足以让灵魂都窒息绝望的冰冷环境?所以……“他”的灵魂宁可抛弃这个还算年轻健康的躯壳,也要挣脱?哪怕……是回到那个带着死亡印记的、破败的前世身体里?


    这个念头让庄晏清不寒而栗。他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看出什么了?” 余怀瑾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尖锐的、近乎神经质的追问。


    庄晏清缓缓站起身,裹紧了身上那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殓衣。他看着地毯上那具冰冷的“自己”,又低头看看自己这双苍白得透明的手,感受着这具身体无处不在的僵硬和冰冷。


    “看出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空洞,带着一种彻底的疲惫和茫然,还有一丝冰冷的自嘲,“我看出来……我他妈的像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死都死不利索,还得换个壳子继续受罪。”


    他抬起头,看向余怀瑾,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麻木和一种“随你怎么想”的破罐破摔。


    “我不知道为什么,余怀瑾。我真的不知道。”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也许是你造的孽太重,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非要玩我?也许……是‘他’,”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实在受不了你了,宁可回这个破罐子破摔的身体里,也不想再待在你身边多一秒?”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余怀瑾的心脏!他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猛地一晃!


    “你闭嘴!” 他嘶吼出声,带着巨大的恐慌和暴怒,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庄晏清,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不准你这么说!不准!”


    庄晏清被他吼得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看着余怀瑾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疯狂和痛苦,只觉得无比荒谬和疲惫。他累了。从里到外,冷透了,也累透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靠着墙,把自己缩进那件宽大的殓衣里,像一只躲进壳里的、伤痕累累的蜗牛。目光却依旧不由自主地飘向地毯中央。


    那具“现世”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手腕上的电子镣铐闪着冷光。


    而他,穿着殓衣,困在前世的躯壳里,像个无处安放的幽灵。


    原因?重要吗?


    反正,地狱的大门,似乎从未对他关闭过。只是换了个房间而已。


    客厅里死寂得吓人。只有余怀瑾粗重的喘息声,和他对着那具冰冷“现世”身体时,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在低低回荡。


    庄晏清裹着那身刺眼的殓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个局外人,又像个被困在噩梦中心的囚徒。他看着地毯上那个“自己”,又低头看看自己这双苍白得近乎透明、带着旧疤的手。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冰冷的、浸满消毒水的棉花。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具该死的身体?


    他强迫自己冷静,像在解一道最难的、关乎生死的数学题。他需要答案。哪怕这个答案荒谬绝伦。


    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像锋利的玻璃渣子刮过神经。


    前世……咖啡馆交易完,余怀瑾那混蛋拿着猫威胁他签了卖身契,然后……就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间冰冷破败的筒子楼里。那种感觉……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掉进了冰窟窿,冷得刺骨,也绝望得透顶。然后呢?然后他就摸出了美工刀……


    重生后第一次……在咖啡馆洗手间。余怀瑾那疯子把他按在冰冷的瓷砖上,用消毒水搓得他胳膊都快掉了,疼得他眼前发黑,然后……那混蛋签完协议,把他一个人扔在咖啡馆角落。他淋着雨跑回筒子楼,那种熟悉的、被彻底无视的冰冷感又回来了,冻得他骨头缝都在疼。然后……他就在浴室里崩溃了,划了手腕……


    体育课后……周浩那王八蛋故意绊他,手臂被冬青划得血肉模糊。他麻木地去医务室包扎,回来上课。余怀瑾呢?看到了!他肯定看到了!那混蛋就坐在他旁边!可那混蛋干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干!就他妈冷眼旁观!那种感觉……比伤口还疼,像被丢在冰天雪地里,连最后一点火星都被踩灭了。然后……他就开始抽烟了,被江楠松递烟的时候,那种麻木的“无所谓”感达到了顶点……再然后……


    庄晏清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尸体”旁的余怀瑾!一个冰冷、尖锐、荒谬到极点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他混乱的脑海!


    每一次!


    每一次灵魂的剧烈动荡,每一次感觉“灵魂出窍”般的冰冷和绝望……


    **都他妈是在余怀瑾这混蛋对他极度冷漠之后!**


    咖啡馆交易完,被扔下——前世死亡。


    咖啡馆消毒后,被扔下——浴室自残。


    体育课后被霸凌,余怀瑾冷眼旁观——他抽烟,被撞破后余怀瑾暴怒,但紧接着就是更长时间的、把他当空气的彻底无视!


    还有……刚才!在客厅里!他蜷缩在地板上,手臂流血,心冷得像块石头。余怀瑾呢?那混蛋带着恐慌冲进来,撕开他纱布质问,然后……然后那混蛋松开了手!用一种看死物一样的、冰冷的眼神看着他!那种感觉……比刀割还疼!就是那种彻底被抛弃、沉入冰水底的绝望感!然后……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睁眼,就在停尸房了!


    操!


    庄晏清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这个发现本身,荒谬得让他想笑,又绝望得让他想哭!


    “余怀瑾……” 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让空气都凝固了。


    余怀瑾猛地从悲恸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里面是未干的泪痕、刻骨的痛苦,还有被强行压下的、对这个“幽灵”的混乱情绪。


    “干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暴躁。


    庄晏清没在意他的态度。他裹紧了殓衣,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地毯边,停在距离余怀瑾和那具“尸体”几步远的地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余怀瑾,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自己”,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我想……”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一种洞悉了残酷真相后的麻木,“……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他’会死,我又为什么会在这个破身体里醒过来了。”


    余怀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逼近庄晏清,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慌而扭曲:“你知道?!快说!怎么回事?!”


    庄晏清被他逼得后退一步,后背再次抵住冰冷的墙壁。他看着余怀瑾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希冀,只觉得无比讽刺。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防腐剂味道的空气刺得他肺疼。


    “每一次,” 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空气里,“每一次我觉得自己像被扔进冰窟窿里,冷得灵魂都要冻僵的时候……都是你,余怀瑾。”


    他抬起那只带着旧疤的手,指着余怀瑾的胸口,指尖微微颤抖。


    “咖啡馆签完协议,你把我一个人扔那儿淋雨。”


    “洗手间消毒完,你签完字,把我扔在咖啡馆角落。”


    “体育课后,我被周浩那杂碎绊倒,手臂划成那样,你就坐在我旁边……你看到了!你他妈看得清清楚楚!可你干了什么?你他妈连个屁都没放!就那么冷眼看着!”


    “还有刚才……客厅里……你撕开我纱布,吼完……你松手了。你看我的眼神……” 庄晏清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一种切肤的痛,“……像看一块垃圾。一块冰冷的、没用的垃圾。”


    他每说一句,余怀瑾的脸色就白一分,眼神里的惊骇和混乱就加深一层。


    “然后呢?” 庄晏清扯出一个冰冷的、绝望到极致的笑,“然后,我就‘死’了。灵魂……大概是被你他妈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给冻出来了?或者……是被你这混蛋的冷漠给硬生生挤出来了?它受不了了,宁可钻回这个带着旧疤的、破破烂烂的身体里,也不想再待在你身边,感受你那能把人冻成冰渣子的‘无视’了?”


    他顿了顿,看着余怀瑾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此刻充满了巨大震惊和……一种灭顶般恐慌的眼睛,一字一顿,宣判般地吐出结论:


    “所以,余怀瑾。”


    “不是我死了。”


    “是‘他’,”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是被你,用你那能把人灵魂都冻僵的‘冷漠’,给硬生生逼走的。”


    “每一次你他妈跟我吵完架,或者干脆懒得吵,直接把我当空气,把我冻透的时候……”


    “这该死的灵魂,大概就……换地方了。”


    话音落下。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死寂。


    余怀瑾像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瞬间石化!他金丝眼镜后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荒谬绝伦!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被自己亲手制造的冰冷结果反噬的、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恐慌和……绝望!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地毯上那具冰冷的、属于“现世庄晏清”的尸体。又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穿着殓衣、脸色惨白、带着前世死亡印记的“庄晏清”。


    他制造的冰冷……


    他施加的冷漠……


    他松开的那个手……


    他无视的眼神……


    是这些……是这些把他最恐惧失去的东西……亲手……逼走了?!从一个身体,逼到了另一个……带着死亡印记的身体里?!


    “不……不可能……” 余怀瑾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像是濒死野兽的呜咽,带着巨大的混乱和一种世界崩塌般的恐慌,“你胡说……你骗我……”


    庄晏清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更深的疲惫。他把自己更深地缩进那件宽大的殓衣里,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是不是胡说,是不是骗你……”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死寂,“……下次你再把我冻透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余怀瑾摇摇欲坠的神经。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殓衣的“幽灵”,又看看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惧彻底将他吞噬!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猛地后退一步,像是无法承受这可怕的真相,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混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的明悟。


    原来……


    他拼命想抓住的。


    最终,是被他自己……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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