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那股消毒水味儿,冲得庄晏清刚缓过来点的脑子又是一阵发晕。他半靠在硬邦邦的检查床上,后脑勺硌着冰凉的墙壁,额角那块撞出来的红痕一跳一跳地疼,跟里面藏了个小鼓槌似的。
低血糖那股要命的劲儿是过去了,可浑身还是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提不起一丝力气。胃里空得发慌,还有点恶心想吐。最要命的是——他偷偷掀开一点眼皮缝儿——余怀瑾那尊煞神就杵在床边,跟座移动冰山似的,正跟张校医说话。
“轻微脑震荡可能性不大,主要还是低血糖引起的晕厥和磕碰。”张校医推了推眼镜,声音压得挺低,但庄晏清竖着耳朵还是能听见,“额头软组织挫伤,看着吓人,没破皮,冷敷一下,这几天别碰水就行。关键是得吃东西,规律进食,补充糖分……”
余怀瑾侧对着他,身姿依旧挺拔,深灰色的校服外套一丝褶皱都没有。他听着,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看不清眼神。但庄晏清就是能感觉到,那镜片后面射过来的视线,跟小刀子似的,**嗖嗖**地往他身上扎!带着一股子还没散干净的、沉甸甸的**戾气**,还有……**后怕**?
操,后怕?庄晏清被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这词儿吓了一跳。余怀瑾?后怕?怕他嗝屁了没人当他的“**标本”了吗?他赶紧把这荒谬的念头甩出去,结果动作大了点,牵扯到额角的伤,疼得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这动静立刻引来了床边那位的注意。
余怀瑾猛地转过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在他脸上。那眼神,沉得能拧出水来,里面翻腾的东西太复杂,庄晏清看不懂,只觉得心口被那目光压得又沉又闷,喘气儿都费劲。他下意识地想缩脖子,结果扯到额角又是一阵疼,脸都皱成了一团。
“别乱动。” 余怀瑾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还低沉些,但那命令式的调调一点没变,还带着点刚压下去不久的**沙哑**。他几步就跨到了床边,高大的身影瞬间把庄晏清整个人都罩进了他的影子里。
压迫感扑面而来!庄晏清后背瞬间绷紧了,冷汗又冒了一层。他以为这混蛋又要发疯,比如把他从床上揪起来,或者再塞颗糖进来差点噎死他。
结果……
余怀瑾只是皱着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死死钉在他额角那片刺眼的红痕上。那只骨节分明、曾捏爆水瓶、曾给他戴上镣铐的手,带着一种让庄晏清心脏骤停的**迟疑**,抬了起来。指尖悬停在离他红肿额角只有几毫米的地方,微微**颤抖**着。
庄晏清大气不敢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这他妈是要干嘛?打他?还是……摸?
就在他快憋不住要往后缩的时候,余怀瑾的手指最终没有落下。他像是极其烦躁地、猛地收回了手,攥成了拳,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他转头,看向旁边桌上张校医刚放下的、用毛巾裹着的冰袋,语气硬邦邦地命令:“自己拿着,敷上!”
庄晏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跟他说话。他看着那个冒着寒气的冰袋,又看看余怀瑾那张冷得能刮下霜的脸,心里那点荒谬感又冒出来了。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怕他的“标本”破相了?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心里憋着一股气,不想动。凭什么他说敷就敷?
余怀瑾等了两秒,见他没反应,镜片后的眸光瞬间又沉了下去,一丝危险的冷意爬上嘴角。“聋了?” 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掉在地上。
庄晏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那点刚冒头的倔强“噗”一下就被掐灭了。他认命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憋屈,伸手去够那个冰袋。指尖刚碰到冰冷的毛巾——
“啧。”
一声极其不耐烦的咂舌声响起。
紧接着,那只攥成拳的手松开了,快如闪电般越过他,一把**捞起了那个冰袋**!
庄晏清的手僵在半空。
下一秒,裹着毛巾、冰凉刺骨的冰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啪**地一下,**直接摁在了他额角红肿滚烫的伤处**!
“啊——!” 猝不及防的剧痛和冰冷双重刺激下,庄晏清痛叫出声,身体猛地一弹,想躲开!
“别动!” 余怀瑾低喝一声,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瞬间按住了他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把他死死地钉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动弹不得!
冰袋被那只大手牢牢地、**用力地**摁压在他额角的伤处,冰冷的触感混合着按压带来的剧痛,让庄晏清眼前又是一阵发黑,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他疼得直抽气,肩膀被按得生疼,又气又委屈,死死咬着下唇才没哭出来。
“疼……你轻点!” 他带着哭腔控诉,声音都在抖。
余怀瑾按着他肩膀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点点**,但摁着冰袋的手力道丝毫未减。他垂着眼,金丝眼镜滑下一点鼻梁,镜片后的目光极其**专注**地落在那个红肿的伤处上,看着冰袋边缘的皮肤因为按压而微微泛白。
“忍着。” 他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但仔细听,似乎……**没那么冷了**?甚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不摁实了,淤血散不开。”
他嘴上说着狠话,可那只摁着冰袋的手,在最初的粗暴之后,力道似乎……**真的在极其细微地调整**?像是在摸索一个既能压住淤血、又不会让他疼得太厉害的平衡点。指腹隔着毛巾,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冰袋的边缘,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庄晏清被他死死摁着,额角的剧痛和冰冷还在持续攻击,可肩膀上那只手传来的力道,好像……**真的轻了一点点**?还有那只摁着冰袋的手,虽然还是很用力,但似乎……**没那么要把他头骨摁碎的感觉了**?
这细微的变化,像一根羽毛,在他混乱又委屈的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他吸了吸鼻子,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睫毛上,咬着唇不吭声了。算了,跟这混蛋讲道理就是自取其辱。
张校医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跳。这气氛……太诡异了。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个……余同学,冰敷十五分钟就够了,别一直压着,间歇性的。还有,庄同学现在需要补充点能量,最好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余怀瑾打断了。
“知道了。” 他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锁在庄晏清的额角,仿佛那红肿是什么需要精密研究的课题。他维持着那个摁压冰袋、压制肩膀的姿势,像一尊守护(或者说禁锢)着珍宝的冰冷雕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医务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还有庄晏清偶尔忍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十五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余怀瑾终于移开那个冰袋时,庄晏清额角的红肿似乎真的消下去了一些,虽然依旧刺眼,但没那么吓人了。剧痛也变成了闷闷的钝痛。
压在肩膀上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庄晏清如蒙大赦,刚想喘口气,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
余怀瑾却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锡纸包装的巧克力能量棒**。包装被他三两下撕开,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散发着浓郁可可香气的固体。
他捏着那根能量棒,看也没看庄晏清,直接递到他嘴边。动作带着他一贯的、不容置疑的**强势**,那架势,跟上刑场塞断头饭似的。
“吃了。” 命令,简单粗暴。
庄晏清看着近在咫尺的巧克力棒,又闻到了那股甜腻的香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本来就有点恶心,这玩意儿看着就齁嗓子。“……不想吃。” 他偏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点残留的委屈。
“由不得你。” 余怀瑾的声音冷了下来,捏着巧克力棒的手指往前又递了递,几乎要戳到他的嘴唇。“要么自己吃,要么我帮你塞进去。”
那语气里的威胁意味太明显了。庄晏清毫不怀疑,如果他再拒绝,这混蛋真的会像塞橘子糖那样,把这玩意儿硬捅进他嘴里!
巨大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混合着对余怀瑾暴力的恐惧。他眼圈又红了,死死瞪着那根该死的巧克力棒,像瞪着仇人。
僵持了几秒。
在余怀瑾那越来越冷的注视下,庄晏清认命了。他颤抖着伸出手,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一把**夺过**了那根能量棒!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余怀瑾微凉的手指,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让他手一抖。
他没看余怀瑾,低着头,恶狠狠地、像咬仇人肉一样,用力地**咬了一大口**!
齁甜!还带着一股廉价可可粉的怪味!黏糊糊地糊在嗓子眼,恶心得他差点当场吐出来!他强忍着反胃,梗着脖子,胡乱地嚼了几下,就囫囵吞了下去,噎得他直翻白眼。
余怀瑾就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这副视死如归、艰难吞咽的样子。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暗,看不出情绪。直到庄晏清把一整根能量棒都硬塞了下去,呛得眼泪汪汪直捶胸口,他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张校医赶紧递过来一杯温水。
庄晏清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才把那股齁甜和恶心感压下去一点。他喘着粗气,额角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胃里沉甸甸的难受,心里更是憋屈得要爆炸。
余怀瑾看着他喝完水,才转过身,对着张校医,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持,仿佛刚才那个浑身戾气、强摁着人冰敷、逼人吃东西的家伙不是他:“张老师,后续需要注意什么?”
张校医被他这瞬间的切换弄得有点懵,赶紧把注意事项又说了一遍:观察有无头晕呕吐(脑震荡症状),按时吃饭补充能量,额角伤处24小时内继续间歇冷敷,之后可以热敷散淤……
余怀瑾听得极其认真,甚至还拿出手机备忘录记了两条。那专注严谨的样子,活像个照顾重病号的家属。
庄晏清靠在墙上,看着余怀瑾挺直的背影,听着他冷静地向校医询问细节,心里那股荒谬感简直要冲破天际。妈的,这人格分裂吧?刚才还凶神恶煞要杀人,转头就装起二十四孝好同桌了?
问完了注意事项,余怀瑾收起手机,转向庄晏清,言简意赅:“能走吗?”
庄晏清不想理他,赌气似的闭上眼睛装死。
余怀瑾眉头一皱,耐心告罄的迹象很明显。他直接弯下腰,一只手**穿过庄晏清的膝弯**,另一只手**揽住他的后背**——
“喂!你干什么!” 庄晏清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睁开眼!
“送你回教室,或者回家。” 余怀瑾的语气毫无波澜,手臂已经开始用力,那架势,分明是要把他**直接抱起来**!
“不用!我能走!” 庄晏清吓得声音都劈叉了,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开什么玩笑!被这混蛋当众从教室抱出来(虽然是被迫的)已经够社死了!再被他从医务室抱回去?他不如直接找块豆腐撞死!
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开余怀瑾的手臂,手忙脚乱地往床边蹭,结果动作太急,牵扯到额角的伤,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嘶……我自己走!真能走!”
余怀瑾被他推得手臂一顿,看着他那副急赤白脸、生怕被碰的样子,镜片后的眸光沉了沉,一丝不悦飞快闪过。但他终究没再坚持,直起身,让开了位置,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慢点。”
庄晏清忍着额角和胃里的双重不适,扶着冰冷的墙壁,慢吞吞地挪下检查床。脚踩到地面时,还有点虚浮发软。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稳,看也不看余怀瑾,低着头就往外走。
余怀瑾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个沉默的、极具压迫感的保镖。皮鞋踩在医务室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庄晏清紧绷的神经上。
走廊里偶尔有学生经过,看到他们这对组合——前面一个脸色苍白、额角带伤、走路发飘的庄晏清,后面跟着一个脸色冷峻、气场能冻死人的余怀瑾——都跟见了鬼似的,远远地就绕道走,眼神里充满了八卦和惊惧。
庄晏清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太丢人了!这一切都是拜后面那个混蛋所赐!他加快了一点脚步,想把这尊瘟神甩开点。
“慢点走。” 身后立刻传来余怀瑾冷冰冰的提醒,带着警告的意味。
庄晏清脚步一顿,气得牙痒痒,却只能憋屈地放慢速度。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押解的犯人。
好不容易挪到教室后门,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听见里面传来老王(班主任)的声音,似乎在总结刚才的课堂情况。
“……所以,同学们一定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像庄晏清同学今天这种情况,多危险!幸好有余怀瑾同学反应及时,处置得当……”
庄晏清脚步一僵,脸瞬间涨得通红!处置得当?是指当众把他连人带桌端起来,还是指后来差点把他头摁进墙里?
他硬着头皮,顶着全班几十道齐刷刷射过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同情?好奇?幸灾乐祸?),低着头,像个受刑的犯人一样,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那个被强行搬到余怀瑾旁边、象征着屈辱和禁锢的位置。
余怀瑾则在他身后,如同巡视领地的君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教室。他无视了所有目光,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刚才在医务室那个浑身煞气的家伙只是大家的幻觉。
庄晏清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额角的伤一跳一跳地疼,胃里那块齁甜的巧克力棒沉甸甸的,像块石头。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只想把自己藏起来,隔绝掉所有探究的视线。
太累了。身体累,心更累。
就在他自暴自弃地装死时,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他忍不住,从臂弯里抬起一点眼皮,偷偷瞄过去。
只见余怀瑾正从他那收拾得一丝不苟、跟强迫症似的书包里,慢条斯理地往外掏东西。
不是书,不是笔记。
是几包**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一小盒**纯牛奶**,还有……**两个金灿灿的橘子**。
他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两张并拢的课桌中间——那个无形的、只属于他们俩的“楚河汉界”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最后,他拿起其中一个橘子,修长的手指开始慢条斯理地剥皮。清新的橘皮香气再次在沉闷的教室里弥漫开来。
庄晏清看着那些东西,又看看余怀瑾垂眸剥橘子的侧脸。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光,看不清眼神,但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是屈辱?是愤怒?是恐惧?
还是……一丝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该死的、被强行塞过来的……**安心**?
余怀瑾剥好橘子,掰下一瓣饱满的橘肉,指尖沾着晶莹的汁水。他没有立刻吃,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强硬地塞过来。
他只是把那瓣橘子,轻轻地、放回了剥开的橘皮上。
然后,他的目光,隔着镜片,平静地落在了庄晏清从臂弯里露出的、那只微微泛红的耳朵上。
“放学前,”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庄晏清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却又……**少了点平时的冰冷**?“把这些吃完。”
庄晏清身体一僵,把脸埋得更深了。
操。
这温水煮青蛙的锅……**好像越来越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