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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幽灵标本

作者:晴笙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下课铃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撕开了教室里凝滞的空气。嗡嗡的说话声、桌椅碰撞声瞬间涌起,像浑浊的潮水,将庄晏清从濒临窒息的泥沼里短暂地冲出来一点。


    他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兔子,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周围几个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


    庄晏清根本顾不上这些。他脸色惨白得吓人,额角全是细密的冷汗,呼吸又短又急,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刚刚从深水里挣扎上岸。他只想逃!立刻!马上!逃离这个有那个人存在的空间!逃离那道如影随形、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的冰冷视线!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门,动作带着明显的仓惶和僵硬。走廊里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疼,但他顾不上了,闷头朝着记忆中学校天台的方向冲去。那是前世他唯一的避难所。


    楼梯一级级向上,脚步沉重而凌乱。手腕内侧的幻痛像毒蛇的獠牙,死死咬着神经,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带来尖锐冰冷的刺痛,提醒着他那场冰冷解剖台上的死亡。他紧紧攥着那只完好无损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掩盖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天台的风很大,带着初秋的凉意,呼啸着吹乱了他额前柔软的碎发。空旷的水泥平台,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视野开阔。这本该让他感到一丝安全。


    可当他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围栏,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心跳时,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却如同这呼啸的风,瞬间将他卷裹,拖拽着坠入更深的冰窟。


    为什么?


    为什么重活一次,名字没变,学校没变,连班级都没变?


    为什么……他还是遇见了余怀瑾?


    那个恶魔!那个把他当成标本一样解剖、宣告他生命归属权的恶魔!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不是……也记得?!


    这个念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庄晏清的脑海!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浑身冰冷。如果余怀瑾记得……记得前世的一切……记得他冰冷的尸体,记得停尸间里那瓣放在手心的橘子……那他重生的意义是什么?从一个绝望的深渊,跳进另一个更精心布置的、由那个恶魔亲手打造的、名为“观察”的牢笼吗?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上那碗温暖的番茄鸡蛋面此刻像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坠在那里,带来强烈的恶心感。他弯下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手腕的幻痛愈发清晰,仿佛那冰冷的缝合线再次勒紧了皮肉。他死死按住那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庄晏清?”一个清脆、带着点迟疑和担忧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庄晏清浑身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击中!他倏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几乎扭伤脖子,布满惊惶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声音来源。


    不是余怀瑾。


    是柯珩。


    她站在天台入口的阴影里,穿着鹅黄色的卫衣,扎着高马尾,阳光勾勒出她充满活力的轮廓。只是此刻,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困惑和担忧。她看着庄晏清,眉头紧锁:“真的是你?我刚才在楼下就觉得背影有点像……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跟见了鬼似的?还有,”她走上前几步,目光落在庄晏清死死攥住自己左手腕的右手上,语气更加狐疑,“你一直按着手腕干嘛?受伤了?”


    柯珩!


    这个前世唯一给过他温暖、最后在电话里惊恐尖叫着要报警的名字,此刻像一道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庄晏清混乱的记忆上!前世她绝望的声音,和眼前这张充满鲜活担忧的脸,瞬间重叠!


    巨大的愧疚和一种时空错乱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围栏上,震得他生疼。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该怎么解释?告诉她,她曾经认识的那个“庄晏清”已经死了?死在一个冰冷的停尸间里,被一个叫余怀瑾的人当成了完美的标本?告诉她,自己是个借尸还魂的幽灵?


    不!不行!他不能说!这太荒谬了!而且……如果余怀瑾真的记得……他会不会对柯珩……


    “我……我没事!”庄晏清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就是……就是有点不舒服!低血糖!对,低血糖!”他胡乱地解释着,眼神慌乱地躲避着柯珩探究的目光,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柯珩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低血糖?你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吧?跟被追杀一样……”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他紧捂的手腕上,带着职业般的敏锐(她妈妈是医生),“手真没事?让我看看?”


    “别碰我!”庄晏清猛地甩开她试探着伸过来的手,动作带着强烈的抗拒和恐惧,声音尖利刺耳。他像被柯珩指尖的温度烫到一样,又往后缩了缩,整个身体几乎要嵌进粗糙的水泥围栏里。


    柯珩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担忧彻底被惊愕和受伤取代:“庄晏清!你发什么神经?!我是柯珩!我又不会吃了你!”她有些生气了,语气也冲了起来,“你今天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还有你这名字……跟以前我们班那个……”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庄晏清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一定会崩溃!他一定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对不起!我……我先走了!”他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像身后有恶鬼追赶,低着头,几乎是撞开挡在面前的柯珩,踉踉跄跄地冲向楼梯口,逃也似地消失在天台。


    柯珩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站稳后,看着那个仓惶逃离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莫名其妙!神经病啊!”她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天台,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个新来的庄晏清……还有他死死捂着手腕的动作……总感觉哪里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和……一丝莫名的熟悉?


    ***


    下午的物理课。阳光西斜,在教室里拉出长长的光影。


    庄晏清强迫自己坐在座位上,低着头,视线死死锁在摊开的物理课本上。崭新的纸张散发着油墨的气味,上面印着复杂的力学图示。可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每一个黑色的印刷体符号,都仿佛扭曲成余怀瑾镜片后那双冰冷的眼睛。


    他坐的位置,离教室中心靠窗那个位置,只隔了两排。这个距离,足以让他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时不时地、精准地落在他身上,扫过他低垂的脖颈,扫过他放在桌下、依旧无意识紧握成拳的左手。


    那目光不再是开学初时纯粹的审视。庄晏清能清晰地感觉到其中的不同。那是一种……更加专注、更加幽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猛兽,在反复确认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后,终于锁定了目标。


    每一次被那目光扫过,庄晏清都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前世手腕上那道被完美缝合的细线,幻痛得更加剧烈,冰冷的刺痛感顺着小臂蔓延,几乎麻痹了他的半边身体。冷汗浸湿了他后背的校服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得太明显,不要再次像个懦夫一样逃离。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激情四射地讲解着牛顿第三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


    庄晏清强迫自己盯着课本上的公式:F = -F''。


    作用力……反作用力……


    他施加给余怀瑾的“力”是什么?是恐惧?是逃离?那么余怀瑾反馈给他的“反作用力”呢?是更加强烈的掌控欲?是更加冰冷的审视?是……不死不休的追逐?


    这个冰冷的物理定律,此刻像一句残酷的谶语,预言着他无法逃脱的宿命纠缠。


    就在这时,讲台上的物理老师似乎想找个同学互动一下,活跃气氛。他的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落在了那个安静坐在中心位置、气质卓然的新生身上。


    “余怀瑾同学,”物理老师笑眯眯地开口,“看你一直在认真思考,不如你来给大家说说,你对这一定律在实际生活中应用的看法?”


    整个教室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余怀瑾身上。


    庄晏清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书页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


    余怀瑾缓缓抬起了头。他没有立刻回答老师的问题。


    金丝眼镜的镜片,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反射出两道冰冷、锐利的光弧。他的目光,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越过了前排的同学,如同锁定目标的狙击镜,穿透空气,牢牢地钉在了庄晏清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弓起的后背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庄晏清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像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压在他的脊梁骨上。他屏住呼吸,指甲几乎要抠进课桌的木头里。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他死死攥紧的、放在膝盖的左拳上。


    就在庄晏清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余怀瑾那特有的、平稳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他的回答清晰、简洁、逻辑严密,完美地阐述了定律的应用。


    但庄晏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只听到了余怀瑾在回答结束前,那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旁人察觉的停顿。


    然后,一个词,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只有庄晏清能读懂的探究,被余怀瑾平静地吐出,融入了他的物理论述中:


    “……**标本**。”


    标本!


    轰——!


    庄晏清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得干干净净!极致的冰冷和滚烫的恐惧交织着席卷了他!


    他控制不住地猛地一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因为巨大的惊悸和手腕剧烈的幻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垂落下来!


    “啪嗒。”


    一声轻响。


    他紧紧攥在左手掌心里的东西——一支崭新的、外壳光滑的黑色中性笔——因为手掌的突然脱力,掉在了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瞬间,所有目光,包括讲台上物理老师略带诧异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庄晏清身上。


    庄晏清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连弯腰去捡那支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能感觉到,那道来自教室中心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锐利,带着一种终于得到关键性验证的、冰冷的了然。


    余怀瑾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弧度。


    标本。


    他果然记得。


    他认出他了。


    前世冰冷的解剖台,停尸间里凝固的完美,手心里那瓣徒劳的橘子……所有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死亡的寒意,汹涌地淹没了庄晏清。


    这一次,他不再是破碎的标本。


    他是……重生的幽灵。


    而那个宣告他生命归属权的猎人,已经再次张开了冰冷的网。


    庄晏清看着地上那支滚落在他脚边的黑色中性笔,笔身反射着冰冷的、无机质的光。就像余怀瑾此刻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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