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怀瑾那最后那句话,像根烧红的铁钎子,“噗嗤”一声就捅穿了庄晏清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
**原来你住这儿?**
**终于找到你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砸在他天灵盖上,把他最后一点伪装、最后一点藏身的缝隙都砸得稀巴烂!那平静底下透出来的、**裸的“我盯上你了”的意味,比周浩那种明晃晃的恶意恐怖一万倍!
庄晏清浑身的血“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又瞬间退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心脏在胸腔里发了疯似的狂跳,撞得肋骨生疼,眼前都开始发黑。那感觉,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扔在冰天雪地里,还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比手腕上那道疤暴露在食堂里更耻辱!比被周浩指着鼻子骂更让他恐慌!
**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带着求生本能的尖啸!
他根本顾不上余怀瑾那副洞悉一切的表情,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显得像个落荒而逃的丧家犬。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一矮身,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野猫,硬生生从余怀瑾和冰冷墙壁之间那点狭小的空隙里挤了出去!
肩膀狠狠地撞在余怀瑾结实的手臂上,带来一阵闷痛,但他感觉不到!羊毛大衣那昂贵细腻的触感擦过他湿冷的外套,带着余怀瑾身上那股干净到刺鼻的气息,更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了出去!脚下湿滑的地面差点让他一个趔趄摔出去,但他硬是踉跄着稳住了,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住的那栋黑洞洞的筒子楼入口玩命狂奔!
“呃…!”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被他撞得闷哼的声音。
庄晏清根本不敢回头!他像被无形的恶鬼追赶,肺里火烧火燎,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劣质香烟带来的那点麻痹感早被狂奔的窒息感冲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恐惧,无边无际、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恐惧!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余怀瑾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和那句“终于找到你了”!
他冲进筒子楼黑洞洞的门洞,那熟悉的、混合着尿臊味、霉味和廉价油烟的味道扑面而来,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步三级地冲上那道又陡又窄、堆满杂物的水泥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开,砰砰砰,像打在他自己心口上的鼓点!
钥匙!钥匙呢?!
他手抖得不成样子,在外套口袋里疯狂地掏摸,湿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金属冰冷的触感终于传来,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冲到自家那扇漆皮剥落的铁门前,他抖着手,钥匙好几次都对不准锁孔!冷汗混着之前没干的雨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咔哒…咔哒…妈的!” 他急得低吼出声,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
终于!钥匙插进去了!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拧!
“嘎吱——哐!!!”
铁门被他用肩膀狠狠撞开,又被他用更大的力气从里面猛地摔上!那巨大的、带着金属震颤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凌晨楼道里如同惊雷般炸响!震得墙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庄晏清背靠着冰凉刺骨的铁门,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一样,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还在疯狂地擂鼓,撞得他整个胸腔都在痛,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嗬嗬声,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前发黑,眼泪鼻涕都呛了出来。
他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铁门,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冷,是那股灭顶的后怕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余怀瑾最后那个眼神,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话,像鬼影一样在他眼前、在他耳边反复闪现、回响。
**找到你了……**
他猛地抬起右手,死死地、用力地擦着自己的左边肩膀——刚才撞到余怀瑾手臂的地方!仿佛要擦掉那上面残留的、属于余怀瑾的触感和气息!粗糙的外套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他擦得更用力了,像要擦掉一层皮!
“滚!滚开!别碰我!” 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崩溃的绝望,在黑暗死寂的屋子里回荡。他像一头受伤濒死的野兽,在黑暗的巢穴里发出最后的、无力的哀鸣。
门外,凌晨的寒风似乎更猛烈了些,卷着地上的枯叶,拍打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声响。仿佛某种无声的宣告,也像一场漫长狩猎,终于锁定了目标后,那耐心的、无声的围猎才刚刚拉开序幕。
庄晏清把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湿冷的外套包裹着他剧烈颤抖的身体。黑暗中,只有他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和哽咽,以及指间那被自己擦得生疼、仿佛还残留着“被触碰”错觉的肩膀。那冰冷的铁门,成了他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屏障,隔绝着门外那个刚刚精准定位到他的、名为余怀瑾的巨大未知和恐惧。
周六的太阳光跟不要钱似的,死命从出租屋那扇蒙着厚厚灰尘和水汽的窗户缝里挤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几块明晃晃的光斑,刺得人眼睛疼。屋里那股子霉味儿被阳光一蒸,更浓了,闷得人喘不过气。
庄晏清跟个死人似的瘫在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上,身上还裹着昨晚那件湿了又干、皱巴巴、带着烟味和汗味的旧外套。他瞪着天花板上那块洇水的、形状像只怪眼的黄褐色污渍,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两件事:
1. 余怀瑾那句“终于找到你了”,跟鬼片里的低语似的,阴魂不散。
2. 手腕上那几道疤,在干燥的空气里,一跳一跳地抽痛,提醒着他昨晚的狼狈和惊恐。
他一点儿也不想动。就想这么烂在床上,烂在这个发霉的壳里,烂到天荒地老。
偏偏这时候,枕头边上那个屏幕裂得像蜘蛛网、边角都磕秃噜皮的破手机,“嗡嗡嗡”地震了起来,动静大得跟催命符似的。
庄晏清烦躁地皱紧眉,一把抓过手机,看都没看就想摁掉。可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让他手指僵在了半空。
**柯珩。**
他盯着那俩字,眉头拧得更紧了。过了好几秒,才像是耗尽了所有拒绝的力气,认命似的划开了接听键,把手机有气无力地贴到耳朵上。
“喂……” 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木头。
“庄!晏!清!” 电话那头立刻爆发出一个元气十足、几乎能穿透手机听筒的清脆女声,背景音还夹杂着街上的车流声和隐约的音乐,“你丫还活着呢?!太阳都晒屁股了!今天周末!大好时光!出来!喝!奶!茶!”
柯珩的声音像颗活力四射的小炮弹,炸得庄晏清本就嗡嗡响的脑仁更疼了。他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眉头拧成了死疙瘩:“……不去。”
“不行!必须去!我都到你楼下那条巷子口了!” 柯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给你十分钟!麻溜的滚下来!老地方‘甜心泡泡’见!敢放我鸽子你就死定了!嘟嘟嘟——”
根本不给庄晏清再拒绝的机会,电话啪地挂断了。
庄晏清:“……”
他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又看了看窗外明晃晃到刺眼的阳光,最后认命地、极其缓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动作牵扯到肩膀——昨晚撞到余怀瑾的地方,还有点隐隐作痛。他烦躁地抓了抓睡得跟鸡窝似的头发,走到那个塑料布衣柜前,胡乱扒拉出一件稍微干净点的黑色连帽卫衣,套在身上,又把拉链严严实实地拉到下巴,确保袖口能把整个手腕都盖住。
锁好那扇漆皮剥落的铁门,老旧楼道里那股混合着各种气味的浑浊空气让他下意识地屏了屏呼吸。他低着头,快步穿过狭窄昏暗的楼梯间,推开单元门。
巷子口,阳光亮得晃眼。
柯珩就站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树荫底下,像颗自带发光体的小太阳。她穿了件鹅黄色的毛茸茸卫衣,搭配浅蓝色牛仔裤和一双刷得雪白的帆布鞋,马尾辫高高扎起,随着她蹦蹦跳跳的动作甩来甩去,活力四射得跟这灰扑扑的旧城区格格不入。她正低头刷着手机,嘴角还带着笑。
看到庄晏清出来,她立刻把手机塞进兜里,蹦跶着迎了上来,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嘿!蜗牛庄!终于爬出来啦?” 她笑嘻嘻地,很自然地伸手就要去拍庄晏清的肩膀。
庄晏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往旁边侧身一躲!
动作幅度不大,但那种明显的抗拒和闪避,让柯珩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她脸上的笑容也顿了一下,随即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喂!躲什么躲!我又不是病毒!”
庄晏清没看她,眼神飘忽地落在旁边积着污水的路沿上,声音闷闷的:“……没躲。走吧。” 他双手插在卫衣宽大的口袋里,手指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抠着内衬的布料。
柯珩打量着他。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把他整个人衬得更瘦了,帽子拉得低低的,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别靠近我”的低气压。她太熟悉他这德行了,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干脆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一把挽住了庄晏清的胳膊!
“哎!” 庄晏清身体瞬间绷紧,像被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
“别动!” 柯珩瞪了他一眼,手上力道却收得更紧了,像抱着根救命浮木,“走啦走啦!磨磨唧唧的!再晚好位置都被抢光了!” 她半拖半拽地,拉着明显不情愿、浑身僵硬的庄晏清,汇入了周末略显嘈杂的街道人流。
庄晏清被她拽着走,身体僵硬得像根木头,脚步也有些踉跄。他低着头,帽檐压得更低,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柯珩身上那股淡淡的、甜甜的果香沐浴露味道,和他自己衣服上残留的烟味、霉味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能感觉到路人偶尔投来的目光——大多是落在身边这个像小太阳一样的柯珩身上,但那些目光扫过他时,也让他如芒在背。
“喂,蜗牛庄,” 柯珩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侧过头,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看着又瘦了一圈。还有你这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角了!昨晚干嘛去了?当贼了?”
庄晏清没吭声,只是把脸往帽子里又埋了埋,插在口袋里的手攥得更紧了。手腕上的伤痕在粗糙的布料下隐隐作痛。
“哎呀,问你话呢!” 柯珩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别装死!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戏了?还是……你们班那个烦人精周浩又找你茬了?” 她说着,眉头就竖了起来,一副“敢欺负我闺蜜我弄死他”的护犊子架势。
“……没有。” 庄晏清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干巴巴的。
“真没有?” 柯珩明显不信,盯着他低垂的帽檐,“那你干嘛一副全世界都欠你八百万的样子?还躲我?咱俩谁跟谁啊?有啥事不能跟我说?” 她的语气带着点委屈和担忧。
庄晏清喉咙发紧。说什么?说昨晚差点被一个叫余怀瑾的神经病堵在家门口?说手腕上那些见不得光的疤?说心里头那团快把他烧成灰的绝望?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那些东西太脏,太沉,他不想,也不能把柯珩拖进他的泥潭里。
“真没事。”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闷了,“……就是没睡好。”
柯珩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但挽着他胳膊的手却没松开。她知道庄晏清的脾气,硬撬是撬不开的。
“行吧行吧,蜗牛大仙!” 她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随即又打起精神,指着前面一个粉红色、挂满了闪亮灯牌和巨大奶茶杯模型的店铺,声音又扬了起来,“看!‘甜心泡泡’到啦!走走走,今天我请客!给你点个超大杯芋泥啵啵,多加糖!甜死你!看你还丧不丧!”
她不由分说地拽着依旧浑身紧绷、像上刑场一样的庄晏清,推开那扇叮当作响的玻璃门,一头扎进了奶茶店那混合着甜腻奶香、糖浆味和嘈杂人声的、温暖得有些窒息的空气里。明亮的灯光,欢快的流行音乐,叽叽喳喳的年轻男女……这一切对庄晏清来说,都像一场光怪陆离、让他只想逃离的梦魇。只有柯珩紧紧挽着他的那只手,传来一点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感,成了他在这片格格不入的喧嚣中,唯一能抓住的、摇摇欲坠的浮木。他低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像个被强行拖入游乐场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