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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言为定

作者:逸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宋尧茂又摸了摸元奉倾的后颈,温度稍降了些。


    “你受凉发烧了,乖乖躺着。”


    闻言,元奉倾见宋尧茂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加上身体的乏力,乖乖趴了下去。


    “同学,你先回去上课吧,跟班主任说一下,这位同学再打瓶点滴,下午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哦,好。”宋尧茂应了一句,将元奉倾的衣摆撩下,才走出医务室。


    教室里喧闹未歇,女生们觉得今天的宋尧茂和往日截然不同,甚至打破了她们的认知——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游离于人群之外的优等生,竟会为一个刚转来的同学露出那样的神情,甚至亲自抱着人冲向医务室。


    年少的流言蜚语总是像风一样,不经意就传开了。等宋尧茂回到教室,流言都更新好几个版本了。


    宋尧茂轻咳一声,面无表情,缓缓开口:“作为学生会会长,帮助同学是义务也是职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班上同学顿时嘘声一片,显然对这种冠冕堂皇的解释并不买账,。


    宋尧茂索性不解释了,毕竟也没什么丢人的。


    “宋哥,今天被人下了迷药啊?”江漫芦打趣地说道。


    作为宋尧茂的好兄弟,他从未见过如此热情的宋尧茂。


    “一个朋友,就算是条狗也不能坐视不管。”


    “朋友?”江漫芦瞪大眼,“比我重要?上次运动会,我在医务室躺了两天,也没见您老移驾探望啊?。”


    “我当时有事。”


    “切,借口!”江漫芦撇嘴,随即又换上谄媚的笑,“不过嘛……看在你今天‘乐于助人’的份上,晚上请兄弟搓顿烧烤呗?抚慰一下我当时受伤的心灵。”


    宋尧茂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行。”


    “义父!晚上去哪吃?”


    宋尧茂无语地白了一眼:“有车送你去。”


    “义父大气!儿臣先行告退了。”


    宋尧茂挥了挥手,回到自己座位上又拿出那本物理习题。


    元奉倾昏昏沉沉地在医务室躺了一下午,直到黄昏斜射在医务室洁白的墙壁上,医务室的老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小声地告诉元奉倾已经放学的消息。


    元奉倾缓步回到教室,打开了灯。


    人已经走光了,教室里空空荡荡的。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才发现桌面上摆了一盒感冒药,药盒上有一张纸条:


    一天一次,一次一粒


    饭后半小时,别忘了吃药


    宋


    元奉倾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砸吧砸吧嘴,半天也从喉咙里憋不出来一个字。眼泪还盘旋在眼眶中,尚未降落。随即,又习惯性地将药盒翻过来。


    建议零售价:23元


    元奉倾苦笑一声,默默把药收下,将那纸条也一并塞进了书包。


    他又回到了那个老旧小区。老旧小区虽然物质条件不好,但从那钢筋水泥中流露出的人情味却更加浓厚。


    “赵姨,不是说了我来吗?您先歇歇,”元奉倾小跑过去,接下赵姨手中的扳手,“您腿脚不好,先坐一会儿,水管我看看怎么修。”


    “你赵姨还没老呢。”赵姨嘴上这么说,却被元奉倾搀扶着坐到椅子上。


    元奉倾仔细看了看还在滴水的管子,转头对赵姨说:“姨,你家有十字螺丝刀吗?”


    “有,我去拿。”赵姨回了屋,再出来时手上不止有螺丝刀,还抓着一把巧克力。


    “赵姨,我不吃甜的。”


    赵姨先将螺丝刀递了过去,又用塑料袋将巧克力装好:“这是今天我在婚礼上回礼的,哪有小孩不喜欢甜的。”


    “姨,我不是小孩。”


    “行了,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元奉倾不好再推脱,将松动的水管拧紧,提着袋子上楼了。


    门似乎被动过,仔细一看锁孔——陈富义的钥匙还插在门上。


    元奉倾汗毛倒竖,轻手轻脚进了门。


    果然,一个翘着二郎腿的人坐在客厅的木椅上——陈富义。


    “你来干什么?”元奉倾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隙唇缝间生出厌恶之情。他反手用力关上门,发出沉闷的“砰”声,目光扫过陈慕脚下那双沾满泥的陌生运动鞋,以及被踩脏的地板。


    陈富义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眼皮都没抬:“明天起,陈明陈慕也转去嘉和。你看着点。”


    元奉倾是元家独子,陈明陈慕是陈富义的儿子。陈富义和他父亲元伟,当年是称兄道弟的朋友,还曾拍着胸脯保证互相照应对方的崽。这“照应”,如今看来真是讽刺。


    浓重的烟味呛得元奉倾咳嗽起来,他嫌恶地退开几步,脸色难看,无数话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个干涩的:“……知道了。”除了应承,他还能如何?反抗的代价,他付不起。


    房间里的人听到动静,握着个球走了出来:“哟,还玩这个?娘们唧唧的。”


    陈慕嗤笑一声,满脸不屑,球在手中上下翻飞,高低起伏。


    元奉倾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个东西上——那是他藏在枕头下的毛线球,是他省吃俭用买来,想学着给赵姨织条围巾送人的。


    送给……那个夏日的他。


    他是谁……元奉倾记不得了,但总会有的。


    “行了,给他放回去。”陈富义挥了挥手,陈慕随手往房间一抛,毛线球在地上翻滚几下,躲进床底的角落。


    陈富义只是瞥了一眼,便拉着陈慕离开了。


    门被再次关上。元奉倾僵在原地,看着那对父子消失在楼道尽头,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股混合着愤怒、屈辱和无力的冰冷洪流冲刷着他,最终化作一滴滚烫的液体,重重砸在地板的灰尘上。他猛地转身,几乎是发泄般再次摔上门。


    “砰!”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李子:哥,你来吗?


    黄昏:来。


    元奉倾简单收拾了一下,拉开抽屉一看才发现——少了一百块钱。


    他又有点想哭了,无力地坐在床上,想起自己还要出去见人,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将装着巧克力的袋子放进抽屉,拿出剩下的两张大钞出了门。


    月光打在人的身上,却各有悲欢离合。


    “茂哥,这里的烧烤,”江漫芦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绝了。”


    “好吃就多吃点,腿还好吗?”


    “其实……早好了,只是想吹空调才在医务室躺了两天。”江漫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请你把我的烧烤吐出来。”宋尧茂一脸无奈和无语,低头将两串羊肉塞进嘴里。


    “你和那个转学生到底什么关系?”


    “朋友。” 宋尧茂原本低垂的眼帘倏地抬起,那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像是被无形的针戳破,瞬间消散无踪。他浓黑的眉毛讶异地向上挑起,紧紧锁定在江漫芦身后的某一点,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幻影。那份惊愕太过鲜明,甚至让他微张着嘴,忘了合拢。


    江漫芦被宋尧茂这突如其来的巨变疑惑了一瞬。他先是微微一怔,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困惑,随即下意识地顺着他那凝固的、充满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侧过脸,向自己身后望去。


    说曹操,曹操到。


    元奉倾背着新买的书包从远处小跑过来,即使晚上的空气泛着丝丝凉意,但一层薄汗还是附在了他的脑门上。


    元奉倾并未注意到两人,径直跑进了店里:“格文,我来晚了点,有点事耽误了。”


    李格文停下打字的手:“奉哥,你终于来了,我刚想问你什么时候来呢。”


    元奉倾坐在椅子上歇息,李格文拉开冰柜的门,拿出两罐可乐,自己先开了一罐,将另一罐推到元奉倾的面前。


    元奉倾说了声“谢谢”,拉开拉环,往嘴里灌了几口。


    “吃点烧烤?吃了晚饭吗?”


    “还没。”


    “那吃点什么。”


    “不知道。”


    “那就拿两串年糕?我记得你喜欢吃。”


    “行。”


    元奉倾百无聊赖,拿出手机,无意义地滑动屏幕,点开相册,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呆呆地看着桌面。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一盘堆成小山的烧烤出现在眼中。


    “多吃点,”李格文放下盘子,坐到元奉倾对面,仔细打量着他的脸,“陈叔最近又打了你?怎么还哭过?”


    “没,”元奉倾咬下一块年糕,“最近……挺好的。”


    “那就好,照顾好自己。到新学校还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宋尧茂拉开冰柜的门,门柜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促使着两人的目光转移至他的身上。


    “这位是?”李格文并没有料到有第三个人参与他们的对话,微微惊异了一瞬,随后朝元奉倾看去。


    元奉倾抬眸,脸色微变,将嘴里的年糕咽了下去,眉头短促地皱了一下:“新同桌,不熟。”


    宋尧茂拿饮料的手一顿,认真地看着元奉倾:“和你认识了十七年了,你告诉我……不熟?”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某种坚信的东西正在碎裂。他紧紧盯着元奉倾的脸,试图在那双略显茫然的眼眸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一丝关于水塘边那个追着他喊哥哥的男孩的影子。


    “有吗?”元奉倾脸上多了一重疑惑。


    李格文察觉到气氛的紧绷,连忙开口试图缓和:“奉哥,你以前……是不是跟我提过……”他努力回忆着,斟酌着用词,“提过小时候认识一个……名字里带‘茂’字的哥哥?”他转向宋尧茂,带着歉意解释道,“抱歉,他两年前……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了很久,醒来后有些……以前的事情记不太清了。”他避开了“被打失忆”这个过于直接和残酷的词。


    “受了很重的伤……昏迷……记不清了?”这几个字像是一把大锤,把宋尧茂砸进地心,让他无法思考、不愿相信。他当是自己听错了,语气中仍带着一丝颤抖,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什么?”


    “我确实失忆过,被打的。”


    挨打是家常便饭,只是打的严不严重罢了。


    元奉倾表面平淡,思绪却回到两年前的大年三十。


    “你还敢跟你爸说我克扣你的零花钱!”陈富义用皮带一鞭一鞭地抽在元奉倾身上,元奉倾在狭小的屋子里四处躲藏。陈富义抓起手边的一切物品,要么扔,要么砸。元奉倾躲到桌下,陈富义就将桌椅一起掀了。


    “你还敢躲!今天不抽死你!”


    元奉倾想要跳窗,陈富义一把将他拉住,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直到元奉倾被一脚踹倒,磕到床沿,躺在地上,不再反抗,眼中只剩那条皮带,但也渐渐模糊了,朦胧了,消散了,昏了过去。


    陈富义手脚并用,元奉倾甚至被打得清醒过来,呜咽几声,便又晕了过去。


    陈富义打累了,他被丢出了门,“砰”一声门被关上。要不是赵姨刚好回来,元奉倾也许已经死了。用陈富义的话来说:“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坐几年牢!”


    元奉倾头有些发胀,零零碎碎的残片拼不出一段完整的记忆,只觉得身上各个地方都疼,千万根神经比绸缎织得更密,然后被一把火吞噬,发痒发麻。


    “你不记得了?我,宋尧茂。”宋尧茂见元奉倾迟迟不说话,红了眼眶,那话说到一半尾音轻轻地散了,像是耗尽了力气。他想伸手去触碰他额头结痂的伤口,指尖却在半空中犹豫地顿住,最终只是轻轻落在旁边的桌面上。


    被打到失忆,那是有多痛啊!或许已经死了一次了。


    元奉倾看着宋尧茂骤然苍白的脸和眼中翻涌的、近乎破碎的痛苦,平静地补充道:“嗯。医生说可能是伤到了头,很多以前的事情,确实想不起来了,我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吗?”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听着,宋尧茂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堵在肺里,水却渗了出来。


    李格文坐在一旁,不知道先安慰哪个,烦躁地抓了抓头。


    就在这时,等在外面的江漫芦见宋尧茂进去拿饮料半天没出来,又隐约听到里面气氛不对,以为遇到了麻烦,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却被这沉闷的空气挡在门口:“宋哥!怎么……”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老板和那转学生坐在椅子上。老板神色为难,转学生一脸茫然,宋哥双手无力垂着。掉眼泪时,他人好像没有那么高大了,从一米八变成了一米二。


    四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像是被定格在了这里,谁都想要别人开口,谁都不想要自己先说第一句话,店里只回荡着宋尧茂无声的哭泣。


    元奉倾见他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率先开口:“你……别这样,大不了重新做朋友,”宋尧茂紧握到发白的指节和那极力压抑的颤抖拨动了他的心弦,“如果……如果以前我们真的认识,那……现在重新认识一下,不行吗?”


    “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李格文听元奉倾这么说,立刻附和道。


    宋尧茂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鼻音:“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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