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凛月这一觉睡了足足十几个小时才醒,期间成冽忍不住探查了好几次,都没彻底放下心不再探。等他醒来的时候,成冽正在书房开线上会议,没在曲凛月身边,还是萧潇留守一旁,顺着猫洞钻进来,喵喵叫着“告诉”成冽。
成冽顺势退出会议,剩下的由助手段山麦主持。他端着笔记本跟在萧潇后面,回到二楼卧室。
门打开的一瞬间,萧潇这只小黑猫瞬间窜入房间不见踪影。成冽心里发笑,对这只鬼精鬼精的小黑猫,他在一片黑暗里轻声叫起曲凛月:“凛凛?”
曲凛月坐在黑暗里没有动,好久才“嗯”了一声,听上去有些不够有精气神。
成冽找了个平台,放下笔记本,视黑暗于无物,行走自如。他嘴角微微翘起,说话间含着一点笑意,越靠近,声音越清晰。
“我煲了汤,还做了个海鲜面汤底,你要不要吃一点?”
曲凛月喜欢喝汤,喜欢清澈的、表面没有油光、味道清淡或醇厚的汤。曲凛月还喜欢吃海鲜面,加入虾仁、鱿鱼足、蟹肉、昆布、手打鱼肉丸等作为菜码的海鲜面。
平常每逢他不爱吃东西,没有食欲,成冽就会给他煮一锅汤、煮一锅面,配上一碟凉拌土豆丝小菜,曲凛月才会生出一点胃口,慢腾腾地吃上小半个小时。
每当这个时候成冽坐在他的对面,手掌支着下巴,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看他不太高兴地皱着脸,吃着吃着还会发会儿呆。
那一般是曲凛月少有的情绪外露的时刻,已经算是有点顺心,只是碍于胃口不好才显得有几分不高兴。而当曲凛月将所有东西吃下肚之后,他脸上才会恢复和往常一样冷淡的神色,重回对周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状态,很容易让不了解他的人误判他的喜恶。
这几天成冽易感期,没少折腾曲凛月,想着曲凛月有很大可能精力不济,食欲减退,一人在厨房忙活半天,希望曲凛月能多少吃一点。
成冽抬腿上床,一只膝盖跪在床上,弯身去探曲凛月。曲凛月懒倦地垂着眼,眼皮半合,睫毛密得像一条深深的线。
“……不想动。”他好罕见地没有应,对成冽提到的吃食不感兴趣。曲凛月晃了晃身体,又躺了下去,整个人团在被子里,似乎已经困意上头,他有些困惑地说:“还想睡觉。”
“是太累了吗?”成冽低声问。
“不知道……”曲凛月抓着头发,搞不清,他恹恹道:“不想看医生。”
成家早年家大业大,家庭医生这种配置,自然不会没有,更没必要取消。
五年前,两人在一起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磨合不够。在房事上,成冽头一次开荤,总是没轻没重,让曲凛月吃了不少苦头。请来家庭医生看病的次数多了,慢慢的,他就不太想见家里的医生,也不想去外面的医院看病。
成冽知道他在这方面脸皮薄,纵然担忧,没有强求。他贴了贴曲凛月额头,没察觉出异样,便低声哄曲凛月别的事情:“凛凛,你已经空腹睡了十三个小时,如果要睡的话,先吃点东西再睡,好吗?”
“……”
曲凛月不吭声。
“如果你不想动,我端进来你在卧室里吃点好不好?”成冽循循善诱。
卧室里有桌子,有案几,无论曲凛月在哪里吃都可以,比出房间下楼去餐厅要舒服一些。曲凛月思索良久,才在成冽的持续“骚扰”下,勉为其难地同意。
屋子里终于亮起灯,暖黄的光线像一条灿烂的金色河流,流到哪儿,就算哪儿,没有止路。
汤面端上来的时候,曲凛月盘腿坐在案几前发呆,身下铺着地毯。他穿着有些宽大的深灰色睡衣,早年瘦削的身躯已经被养出肉,但套在这件衣裤里仍显单薄,明显尺码不合。
毫无疑问,那衣物真正的主人应该是成冽,而非曲凛月。
成冽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曲凛月身上略过,片刻,微微一笑。
他就是喜欢做这种事情,让曲凛月穿他穿过的睡衣,衬衫……想要他的衣物包裹住曲凛月,想要他的气息尽可能地填满曲凛月这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满足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痴缠。
幸运的是,曲凛月本人对此没什么异议。他在这方面没有异议到有点朴素,成冽给他穿什么,那就穿,不适合再脱,无非是这点简单道理,从不多作纠缠。
至于曲凛月是否会觉得成冽这种行为变态……当他第一次发现成冽这点爱好的时候,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过是冷淡地告诉他:不混穿内裤,哪怕换洗的也不穿。
成冽倒是有些愕然,愕然之后,就是好笑。
“凛凛,我还没到那个地步。”
“是吗?”
曲凛月这回抬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直击核心地反问。
“你没想过?”
“……”成冽被问了个一顿,这一顿,似乎就落了下乘,给了曲凛月什么讯号。曲凛月挑了挑眉,看得成冽双手举起,摇白旗,讨饶的声音里满是坦荡笑意:“好吧,凛凛,我承认,最初的时候有想过。不过这种想过,是一种整体而笼统的想法,没有那么具体。”
要说成冽直接想过这种问题,似乎有点太有失偏颇。但要说成冽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又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成冽想让曲凛月穿自己的衣服,想让自己的气息将曲凛月包裹,当然会考虑……该给曲凛月穿什么的问题。
内裤这种贴身衣物,太过于私人,无论尺寸合不合适,似乎都有点不健康的危险,被成冽pass。
其他衣物就没有这种问题,不管多“贴身”,都可以套进一个曲凛月。
那种美滋滋、莫名其妙有点遗憾的心情,成冽自己都没注意,哪里想过这种念头会被曲凛月察觉,特地拿出来拒绝。
成冽汗颜。
曲凛月此人,实在有些异于常人的敏锐和警惕,非常容易看透核心问题,看清事情本质。
成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虽然这种敏锐和警惕拿来“对付”自己的时候,让他当年靠近得过于艰难,艰难得有些肉疼。但它更多时候,其实是保护曲凛月的东西,不叫他彻底地麻木、随波逐流下去。
刚与曲凛月在一起的头两年,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成冽都会做一场重复的梦,梦到五年前的那一场意外。那一场意外,既给了成冽“得到”曲凛月的契机,也给了成冽了解曲凛月过去的机会。
成冽总会记得那一天……他本就心情不愉。成冽快要结束出差,想要搞定的人却到现在都没搞定,对方连一个深入结识的机会都没给。心里自然焦躁极了,身上不免环绕着低气压,连分公司高管都惊诧,委婉地过来关心这位集□□来的视察。
他们倒不知成冽实为集团小公子的身份,都以为他是被外派而来的普通上级,没有那么强烈地想要靠近的心思。
成冽说没事,他们也就当没事,此事罢了。
想要达成的事情达不成,他的焦躁无法得到缓解,越试图压抑越变得强烈。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成冽的心情已经快要突破某种临界值,随时都可以被点燃。
而那一场意外,就是那个导火索。
大堂里,不知哪儿来的喧哗声,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不少人躲在大堂里窃窃私语,没有离开,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
成冽皱眉向外走去,毫无准备地听见女人尖锐激烈的批判声,怒骂声,远远传来。他心里一咯噔,快步往那个方向走去,就看见曲凛月面无表情站在那儿,一身灰头土脸,好像还挨了打,看得当时成冽脑袋一下子嗡得一声,受不了。
那个女人指着他大声叫嚷,不停叫骂,骂人的词汇很脏,伴随着无尽的侮辱、贬低与亲情绑架,主要内容无非就是爱这么说的人“老生常谈”的那些,说得翻来覆去,来来回回。
曲凛月要走,她不让人走,看成冽靠近,还指着成冽要他帮忙评理。
成冽能评什么理,他就是要带曲凛月走的。他眼里只有那个站在那儿的beta,看见他都想落泪。
曲凛月看见他越走越近,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变了一下,涌上了如意外、慌乱、难堪、屈辱之类的情绪,更想要走。
但那个女人拦着他,不止拦着他,还想要打他。曲凛月明显变得急躁了一些,反抗的余地变大,一下子没控制住力气,推了女人一把。
女人抓着他手臂,那一瞬间成冽眼睁睁地看到她平齐的指甲扣入曲凛月的血肉,“唰”的一下,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曲凛月的手臂往下流着血。
仿佛也在成冽的心间流着血。
成冽只是看着,就呼吸急促。
而造成这一伤痕的罪魁祸首,踉跄两步,叫骂的声音又大起了起来。女人仿佛借此得了什么依仗,颠倒黑白,借题发挥,倒打一耙说曲凛月打她,叫嚣着如曲凛月白眼狼、不孝顺这种高频词汇。
曲凛月冷冷地看着她,她又指着曲凛月鼻子唾骂他看她的眼神,说起她的付出时除了一个孩子年幼的那些事,偶然生过的大病,最多也不过是空泛的大词,少有新的具体实际,但仍要血淋淋地将曲凛月审判。
成冽有些无法容忍。
他加紧脚步,分开两人,挡在曲凛月面前,直接说:“女士,有什么矛盾请私下解决,不要在公众场合大声喧哗。”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队安保人员姗姗来迟,大步靠近。他们拉开女人,若有若无地隔开她与曲凛月,围在一起劝说。
而成冽拉着曲凛月,看着曲凛月脸上细碎的口子,和胳膊上三道明显的血痕,其他细小、断续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想碰,还没碰到就如被烫伤一般,不敢真的去碰。
alpha红了眼眶,眼里聚着泪,低头只问了他一句:“曲凛月,你跟我走吗?”
曲凛月沉默着,好像看着成冽,好像没有。他的眼神彻底地平静,没有焦距,仿佛身体已经化在了风中,只待扬起,吹散他的身躯。
“去哪里呢?”一片嘈杂里,曲凛月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笑得太淡太淡,淡到一闪而逝。他漠然地看着那个女人,生命的活力已经在他身体里死掉,没有人悼亡:“去哪里,都能被找到,去哪里,我都只想安静地待着。我的人生没有意义,也不想有意义。”
曲凛月深色的眼珠慢慢转动,落脚点移至成冽脸上。他宛如一面镜子,被彻底地打碎,于是世俗意义上的羞耻与感知都不再有,碎得折射不了任何情绪,情感。
“成冽,你是个好人,有着大好的人生,没必要掺合我的事。如果你因为我而被卷进什么道德审判,我会觉得,那是我在伤害你。”
“……那你呢?”
“……什么?”
成冽低低地笑出声,慢慢地摇头,他没说什么如“不是那样”的话,只是眼眶里的泪水,刹那间滑下,顺着脸庞滴落。
“那你呢?”他重复,笑容出没于脸上,没有任何欢喜的意味,只有悲伤。成冽无法控制他声音颤抖,他静静地微笑:“你怎么办?你也是个好人,难道不该拥有大好的人生吗?你只在意别人有没有被伤害,为什么不在意一下自己呢?”
曲凛月明显顿了一下。
“……我?”
曲凛月看着成冽,低下头,安安静静地一笑。
“我还会有大好的人生吗?”
天渐渐黑了下来,初夏的夜晚有着凉爽的夜风,吹拂过来的时候有点冷,曲凛月没有表情的脸融在厚重的晚霞中,独独留下某种姹紫嫣红。
“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开始有抑郁情绪,十五六岁的时候逐渐抑郁,二十一二岁的时候转为双相,躁郁。一个人最重要的成长阶段几乎与世间最难治愈的疾病紧紧纠缠在一起,我的人生已经不可能再好了,不会有太多好的时机,不然……我也不会过成这个样子。成冽——”
他轻轻柔柔地叫出他的名字,缓慢地,字正腔圆,试图嚼着这两个字,深深地感受它代表的所有。曲凛月抬起手,擦去成冽的眼泪,他的面庞是沉静的,如水一般,放弃了某种还在地底萌芽的生机。
曲凛月第一次主动地给了成冽一个拥抱。他个子没有成冽高,肩膀没有成冽宽,胸腔内的心却跳动得比成冽的心还要快,还要猛。
他淡淡地笑起来,用很细微的声音在成冽耳边说。
“我祝你,财运亨通,赚大钱,享福命。”
“……你呢?”
成冽的身体颤抖着,执拗地问出那个问题。他几乎快语无伦次,问得很急很急:“你告诉我,你呢——”
曲凛月拍了拍他的肩背。
“我啊,有我自己的使命。”
“……是什么?是什么?”
成冽的心里,忽然升起巨大的恐惧,大到如海啸一般没有预警,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他抓着曲凛月的身体,不让他离去,不让曲凛月付诸于他某种决定。
他急迫地,痛苦地追问他,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曲凛月只是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他今天这会儿笑的次数,几乎要比他最近对成冽笑的总和都多。
Beta平静地说。
“我能做什么呢?起码……我今日不会做什么。”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簇拥,越过人世一切荒谬,远远的,冷漠的,成冽看不到。
仅仅是看不到。
没有细写难听话的原因是,我会看我的小说,而我看到这种情节会影响我的心情[摊手]
简修一下错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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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