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市的天阴沉沉的,像手指腹上厚重的铅灰,清白中透着沉闷而压抑,半点没有夏天的样子。屋子里灯开得很暗,照不见床上人的表情,只有一动不动的姿势显露他微薄的呼吸。
曲凛月背对着床外,眼睛没有落脚点地低垂,纤细浓长的睫毛微微翘着,隐约一条微小的缝隙。
他的嘴巴红红,脖子上的痕迹一片狼藉,后颈处本该是腺体的位置,空有细密红肿的咬痕,看得出咬痕主人的肆意。
成冽打了一针抑制剂从浴室中走出,脸色平静。
他的易感期没有结束,只是最疯狂的时候已经过去,**得到了满足,神智自然而然变得清醒。
曲凛月不是omega,和他没有匹配度,经不起他折腾。每逢易感期到了下半程,都是来一针抑制剂用以压制alpha与生俱来的狂躁与□□。
即便如此,曲凛月这个时候也总是不好过。
beta这样介于alpha和omega的性别,有时坚强得出人意料,有时脆弱得让人难以想像。曲凛月现如今大概更属于后者,因为他无法从与成冽的相处中得到任何主观意志上的快乐,各方面的。
他只是被迫地和成冽在一起,被迫地和成冽发生一场又一场关系,顺从而冷漠,反感而别扭。
成冽对此心知肚明。
他不在意曲凛月的“不喜欢”或“厌恶”,他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
“凛凛,洗澡吗?”成冽手臂上搭着热毛巾,爬上床,坐在曲凛月背后,轻轻擦拭他脖子与肩背。
温热的温度带来丝丝缕缕的舒服,曲凛月没说话。成冽也不在意,两人在一起时间太久,彼此实在太熟悉。
他判断出曲凛月没那个意思,便一心一意将曲凛月身体擦拭干净,换了几条热毛巾,才满意地把人胳膊、腿团回被窝里。
完事后成冽熄了灯,躺在曲凛月一侧,从他身后抱过去。两人一齐躺在黑暗里,屋子里只剩下浅浅交缠的呼吸。
曲凛月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眼前很暗。他先从体感感受到床单被罩都换了一遍,才注意到成冽背对他正盘腿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猫玩具,戏弄他们家小猫萧潇。
猫玩具没有声音,萧潇玩也没声音。一人一猫都收着动静,没有一次吵醒曲凛月。
猫影一会儿扑在地上,一会儿扑在沙发上,曲凛月望了一会儿,觉得这是一场绝佳的催眠表演,眼皮子又开始打架,呼吸声更弱。
成冽胳膊一顿,回首看了一眼曲凛月,就见他闭着眼,皱着眉,睡觉都不安稳。
而猫抓着玩具,圆眼睛放着绿光,和他一起看向曲凛月。它耳朵时立时转,捕捉曲凛月起伏的呼吸。
“又睡了。”成冽空着的手摸了摸曲凛月额头,猫也凑过来上床,舔了舔曲凛月伸出来的手背。
它毛绒绒的身躯靠着他,揣着手趴在一旁,皮毛顺滑体格匀称,一张小猫脸竟然气质沉静,颇有点宠随主人的意思。
“不玩了?”成冽也摸摸它。
“喵嗷。”猫小小声地叫唤了一声,趴在原地没动。
成冽收起猫玩具,两手抱起猫,将它放得与曲凛月更近。自己则躺在旁边,翻了个身,侧身盯着曲凛月,看得目不转睛。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曲凛月的脸,逐渐感受到一点冰凉,没有惊扰曲凛月。
beta的体温总是要比alpha和omega低一些,或者说,更稳定一些,因此成冽会格外关注这些看似与alpha、omega迥异的点,生怕有一日曲凛月真有什么事,而他耽误了时间。
成冽确定曲凛月体温正常,没有生病,但却没有收回手,依然不由自主地抚摸着曲凛月。从他的脸颊,眼睛,鼻子,嘴巴,再到脖子,后颈,那里有太多他神智不清时试图无视生理差异标记的痕迹。
Alpha和beta,真是本不相干的两个性别。成冽与曲凛月,更该是两不相关的人生。他们偏偏纠缠在一起,在成冽的一力执着与推动之下,无法共鸣,爱欲难解。
黑暗里的手忽然一顿。
某种蓬勃的,旺盛的**蠢蠢欲动,妄想倾泻。成冽闭上眼,平静的面庞眉毛锐利,透出坚毅。
他尽力压下那种感觉,不叫自己再被它支配,失去理智。
良久,成冽缓缓呼出一口气。他睁开眼,收回手,正面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腹部,眼神直勾勾地落进黑夜里。
Alpha这样好像可以轻易获得社会地位的性别,的确拥有极高的天赋,凶悍得可怕。但它更多时候,反倒像个没开智的野兽,只会摧残,只会毁灭。成冽至今都想不通,为什么人类进化到这个地步,还会有性别必须要挣扎于失控,耽溺于**,这是造物主的恩赐,还是造物主的恶意?
或许两者都有。
从前,成冽很难理解这种感觉,除了厌恶与排斥似乎没有其他。现在,自从有了曲凛月以后,他开始思考起这种性别带来的劣势,开始想如何才能平稳地度过这一生,与曲凛月。
成冽至今记得,他第一次见曲凛月时的那天。那一天成冽不在澄市,去外地出差,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户,透过枝叶,他站在分公司待客室窗前,看一个男人坐在楼下。
黑色条纹衬衫,烟灰色轻薄长裤。树的阴影落在他身上,近乎于一半,他望着不远处不知哪里,一动未动,许久才在成冽长久的注视下,慢慢仰起脸,似看天光云影,似看高大绿树。风吹过来,那一抹亮色就在他脸上颤颤,本该美得生机盎然。
可曲凛月,却有一双冷漠到漠然的眼,像平静的水波,麻木得溅射不了一丝水点。
到底是什么人,才会有这么一双眼睛,让人惊讶。成冽不由漫无目的地思索起来,半晌,微微一笑。
他拿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转身下楼。幸好,那个坐在楼下的男人没有动,还停留在原地,成冽远远走过,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他面前,盯着曲凛月被迫吸引而来的注视,将水递给。
“天热,我看你坐在这儿很久,喝点水吧。”成冽的搭讪太过自然。他语调轻快,顺滑得没有半点阻尼感,站在阴凉与直照交界处,笑得温和平淡,并不像个坏人,可似乎也不太像好人。
那时曲凛月应该很不想理会他,但他看了看,看成冽没有收回的意思。到底还是抬起手,慢慢接过来,向他道谢:“谢谢。”
他应该很久没有说话了,刚一开口时,都带着一点堵塞感,声调平平,却很怪异。
“不用谢。”成冽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知是哪个朋友说过的,他这样笑时,很容易让人有一点亲切感:“我叫成冽,构成的成,冷冽的冽。你呢?”
“……”
一开始曲凛月没说话。还是成冽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仿佛有很大的好脾气,才终于得到他的再开口。
“曲凛月。”他说。顿了一顿,像他那般补充,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道:“曲折的曲,凛冽的凛,月亮的月。曲凛月。”
曲凛月看着距离他不远处的成冽,平静得古井无波,有点冷漠。
“谢谢你的水,但是不要再问我问题了。谢谢。”
很有戒心,很难搞的一个人。
可成冽不在意这种事。
他冲曲凛月浅浅一笑,没说好与不好,几步坐到他身旁,眼睛望向不远处。他发现原来从这个位置,能看到很多斑驳的影子,有树的,有花的,有石板的。
他跟着看了一会儿,才说话。
“你在看什么?看这些树和花吗?但我感觉,你看得好像不是这些。”成冽感觉到曲凛月的注视,侧过脸,很安静地看着他:“是自己吗?”
“……”曲凛月的眼珠忽然动了一动,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第一次真正看见他。
这一秒,成冽心里有些忐忑。
成冽从小到大都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可在这一刻,他无比地希望自己能长得更好看一些,更好看一些,好看到能让曲凛月看到心里去。
这样他就会愿意认识他,愿意和他说话,不再拒绝他。
他对曲凛月露出笑脸,露出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意味的微笑。宛如孔雀开屏一样,想将自己最漂亮、最好看的一面展现给想要的人看,好叫对方知道,自己有多想让他看见。
曲凛月默然地和他对视,隔了一会儿,不知具体多久,他转过头,重新看回原来的虚空,只是多少愿意和他说话了。
“……或许吧。”曲凛月说话的语气是平稳的,平稳到令人质疑这种平稳,究竟是不是一种换来的代价:“自我,自由,自尊,一切都自相矛盾。”
“你没办法平衡吗?”成冽问。
“很多人都没办法平衡吧。”曲凛月只是平静地道,不沾染任何情绪。又或者,他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情绪,一种被剥削的,被伤害的,被无视也被漠视的没有存在感。
成冽低笑。
他觉得他可能知道他的一点秘密了。
“你想要平衡它们吗?”
“没有人不想吧。”
“我可以帮你。”
“……”他好像惊诧地看了他一眼,曲凛月没有流露出一丝困惑,他不过是陈述:“应该会有代价吧。”
“一定要吗?”成冽笑着,不慌不忙地反问了一句。
“人情是最难欠的东西。”曲凛月淡淡道。他过于寡淡的口吻,让成冽不用探究就能明白,他很不喜欢与人构架联系。
“好吧,如果你坚持,当然可以有。”成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说:“但那样会很冒犯你吧。”
曲凛月再次转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抽回注意。他仿佛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语气变得低而漠然:“那就不要再说了。”
成冽又叹了口气,他知道对方不是毫无了解他的意思,只好提了另一件事。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不会。”
“那我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
“或许。”
曲凛月态度冷淡不是秘密,而是很明显的表象,他又回到了一开始。成冽知道自己或许踩了对方的底线,但这可能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隔了一会儿,他忽然说。
“我挺喜欢你的。”成冽坦然自若地强调,“真的。”
“你想跟我一夜情?”曲凛月近乎于直白地挑破了那个冒昧的问题。
成冽还真认真地细想了一下,否认:“不是。”
他淡淡微笑起来,望着曲凛月沉默的侧脸,眼里难掩一点喜爱。
“我想要更深的东西。”成冽轻声说,他知道不会被接受。
果不其然。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曲凛月不会轻易被打动,他似乎对处理这种所谓的真情流露驾轻就熟:“不一定会有机会再相见。”
“所以我想见你。”成冽强调,“只是想见你。”
这或许看起来很有诚意,然而很可惜,曲凛月透过云雾,看到了更深的本质。他不吃这套。
“你现在想见我,见多了,想要的就更多,更理所当然。”曲凛月看都没有看成冽一眼,“就像现在,我越不说话,你越搭话,我越和你说话,你越想靠近我。”
“……想靠近你不好吗?”成冽深吸一口气,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他不是不懂曲凛月的意思,只是不够死心。
“好,挺好。”曲凛月似有似无笑了一下,不是正面的。成冽听到他说:“靠近到最后,就会什么都不要了,因为你得到了,满意了,心满意足就会撤退。”
成冽听出更深层次的意思,一下子哑然。
有戒备心到这个地步,难搞得简直太要命,太清醒。无论真诚与否,似乎都无法在曲凛月这里得到什么垂怜,因为他坚信人的相处到最后,会更冷淡。
他看一眼腕表,站起身。alpha一身烟紫色西装,高大帅气,整洁干净,看上去很有温润成熟的气质。
成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名片盒,低头,挑出一张名片的同时合上,再将那张名片放到曲凛月黑色条纹衬衫的口袋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落拓不羁,透着和西装革履别样的魅力。
“虽然我已经意识到,你不愿意留下联系方式,但我不得不说,我很想联系你。”
成冽低垂下来的眼,连同看曲凛月的眼神,都透出越界的温柔。他望向曲凛月的眼,额头隐在碎发间,笑容安稳纯粹。
“不管什么,联系我,我会愿意。”
他轻轻地,轻轻地叫出他的名字。那时候,成冽根本没有把握他会联系自己,叫他的名字,都像是在道别,藏着深深的、一点点的温柔与哽咽。
“我在呢,曲凛月。”
压力太大了,开个文写写。
修个错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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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