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夫人望进那双如秋水般琥珀色的眸子里,迎上小姑娘紧张关切的眼神,不禁有些犹豫。
姜兰君的年纪还是太小了,起码对她来说再年轻不过。
她生于江都对锦衣卫知之甚少。
对那位久居庙堂的裴相更是不曾有机会了解,但陈老夫人却是知道的。
在场这么多人当中也只有她常年待在京城,对裴鹤徵在京城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更是有亲身经历,或许从前他是个好相处的,可如今却不是。
而本该在府衙的裴鹤徵眼下却出现在这里。
说不定就是想在此做些什么。
姜兰君此番如果贸然前去,打扰到他事小,若是不小心坏了事才是最麻烦的,更何况她今日本就因后山之事受了惊,若是再出点什么事……
那陈家当真是难辞其咎。
“老夫人您放心吧。”
姜兰君朝她眨了下眼睛,安抚道:“我不会去打扰裴大人的,只是找乔指挥使问问情况而已。”
她的语气格外真诚,却是在循循善诱地将陈老夫人引入自己的话语里。
“再者,一日抓不到这个幕后凶手,便多一日事情暴露的风险。”
姜兰君神情凛然道:“若让凶手跑回了城,那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很可能都会无济于事。”
说着,她笑了笑:“您不用为我担心,我再不济也是官宦之女,不过是去询问消息罢了,锦衣卫的大人们应当不会为难我的,老夫人您就在厢房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陈老夫人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发现的确如她所说。
眼下的确没有比姜兰君更合适去问消息的人选。
陈老夫人抬眸看向她,少女的身形依然单薄,可眼神却极为明亮,从容自信。一如那日在寿宴上展现的那般,浑身都弥漫着生机勃勃的活力。
这种情绪不自觉地就感染了她。
“好。”
陈老夫人终于松了口。
她把自己戴着的一支精致的金色兰花发簪拔下来,然后仔细地簪到了姜兰君的发髻当中。
姜兰君眼里流露出丝丝诧异。
“这是太后在世时赐给我的发簪,若是到时锦衣卫为难你,你便将发簪取下来以太后之名警告他们,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
姜兰君愣了半晌,才想起来确有其事。
那时为了拉拢陈敦这员虎将,她那会儿的确常召陈老夫人进宫,礼物也是一匣子一匣子的往外送。
她脸色有些奇怪地摸了摸发髻上的兰花簪子。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得到来自上辈子的自己的庇护,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姜兰君回神,笑着对陈老夫人说:
“您放心,我都记下了。”
接下来,就要去会一会裴鹤徵了。
·
天空布满黑压压的铅云。
狂风骤雨刮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了变小的趋势。
姜兰君等雨势变小之后就撑着伞走向后山,前不久还没有人守着的后山入口如今多了锦衣卫在把守。
她刚一出现,就立刻被人给拦了下来。
这场雨不仅没让锦衣卫变得狼狈,反而使得他们身上的锐意尽显无疑,透着股很明显的杀气。
姜兰君稍微举高伞,眸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
下意识将他们与自己记忆中的锦衣卫进行比对,如果说掌握在她手中的锦衣卫是蓄势待发的利刃,那眼前这支显然是锋芒毕露染血的霜刃。
她上前一步。
对面的人神色冷冽,当即“锵——”的一声拔剑出鞘,厉声道:
“闲杂人等不许上山。”
姜兰君淡定地从袖中取出令牌朝对面扔了过去,扬声道:“我有事要找你们乔指挥使。”
接住令牌的锦衣卫微愣,仔细检查后发现令牌的确是真的。
他们对视一眼。
最后有人站出来对着姜兰君说道:“你随我来。”
姜兰君闻言面上这才露出笑意,经过他们的时候先把令牌给拿了回来,这才跟在这个锦衣卫的背后一步步朝山上爬去。
云天寺本就傍山而建,入寺时就已经爬到了半山腰。
是以这段路并没有走多久就已经到了顶。
山顶矗立着一座八角亭,身穿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将亭子围得水泄不通,而就在这群黑人当中却混入了一抹白,对方坐于亭间独自对弈。
——那是裴鹤徵。
就算是再死一万遍,她都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身影。
更不会忘记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夜晚,她在长信宫死于他的毒药,七窍流血,穿肠而亡。
伞面被落下的雨滴砸得啪啪作响,耳边的风声呼啸,却都不及眼前那抹白来得惊心动魄。
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姜兰君的手指就猛地攥紧了伞柄。
眼中的恨意几乎在瞬间就迸了出来。
但是很快,姜兰君就把恨意收敛得一干二净,更是把这股深深的杀意掩埋了在心底,只是眸光静静地看着他,目不转睛。
突然,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啪的响起。
“轰——”
沉闷的雷声紧跟着传来。
就在这时,原本在亭中执棋博弈的人如有所思地转头,忽地掀眸直直地看向了姜兰君的方向。
又是一阵急雨落下,风吹皱了她的裙摆。
那张毫无遮挡的清秀面容在乍然明亮的光线中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裴鹤徵冰冷的神情忽然顿住,漆黑的眼瞳蓦地收缩,只听得“咔”的一声,他手中的棋子被捏碎了。
瞬息间,天地回归昏暗。
伞沿略微下垂,挡住了来人的面容,也避开了窥视的目光。
亭外,乔子远诧异地看向站在外面的姜兰君,想了想还是上前,对着裴鹤徵拱手道:“大人,江姑娘在外有事求见,想来应是为了陈少爷之事来的。”
他刚准备接着说,我去把她打发走……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裴鹤徵冷声道:“让她进来。”
乔子远顿时愣住了,错愕地看着他,接着很快反应过来,拱手应是。
乔子远转头给下属使了个眼神。
他连忙转身重新跑进雨里,对着姜兰君大声道:“江姑娘,我们大人请你过去说话。”
姜兰君嘴角抿起浅笑,朝他点了下头。
接着便一步步走进了八角亭中。
她从容地收起伞,把伞放在柱子旁边立着,这才朝着仍坐在那儿的裴鹤徵福身行礼,垂眸问安:
“民女江兰月,见过裴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