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坨,你买完菜了就别在这站着啦,挡着我的滚滚财源了!”
我应声抬头,老板娘被我吓了一跳,皱着眉头问:“哎,咋回事哦,刚刚不还嬉皮笑脸的和我讨价还价,怎么一下子哭的稀里哗啦的?”
没有稀里哗啦那么夸张,渭城人讲话总是这样,喜欢夸大很多。我其实只是眼睛不自觉流了一行盐水而已。
我抬手一抹,逃也似的离开,还老板娘一片敞亮的档口方便财神爷光顾。
感受着手里提着的牛肉的重量,我小声嘟囔:你真是一点都不委屈自己啊。
然后又嫌弃菜市场的混杂的气味,慢吞吞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被她摘下的口罩,捋平整,盖上脸。
不同于她的大步流星,我的步伐是不紧不慢,甚至略显拖沓的。
顶着逐渐火热的日头和隐隐约约的目光,我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往自己的居所走。
这次走的更难受了,不是爬雪山的难受,是走刀尖的难受。
我想,或许是因为我的前半段路走的太轻松,放大了现在的格格不入之感。
我的头越埋越低,恨不得扎进屏幕里与世隔绝一了百了。
“哎哎哎!”一声吆喝拉我回神,我转头向声源看去,是皮肤黝黑,但是眼睛明亮的一位环卫阿姨。她隔着绿化带,右手举扫帚指着我,没好气道:“小妹你这种低头族行为很危险的嘞!”
我一看,原来是因为我再往前走一步就要掉进下水道里了。
我略带歉意看向她。她放下扫帚从旁边绕过来,嘴里念念有词“现在年轻人都是这样,我家那个小屁孩也是,有个手机在手里就不知天地何物了”“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手上也是一点不落下,利落地给井盖边上淤积的淤泥清理的干干净净,再把井盖归回原位。
做完一切,她挺直腰板却见我换了个位置杵着看她,关怀地问我:“要找麻烦也是你找我麻烦吧,你现在着罚站一样看我是什么意思?还不回家吗?”
我今天可能是被戳了泪穴吧,又或者是祸不单行?总之我又是鼻头一酸,眼眶又蓄起了咸咸的、刺眼的泪。
说来惭愧,我一个勉强算得上名牌大学的设计系毕业生,某一天在路边看到一个干活干净利落的环卫阿姨,顿时心生艳羡之情,不禁感叹:好歹她还有份工作可以做,能够为社会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哎,我也没欺负你,你哭什么?”环卫阿姨挠挠头。
我脑袋一热,问她:“阿姨你这工作怎么来的?”
我真是失了智,这个时候我是真的在很认真的思考,下个面试如果再失败,我就放弃设计师行业去从事环卫阿姨的工作,这工作应该没有那么多繁琐的面试,我一上岗就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手上活。
然后她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拖亲戚关系进的啊。”
好吧,我没有可以拖的关系,只有一位不靠谱的亲戚。
我空白着脑子让腿脚在路上继续走,放任思绪在天上飞。
未来离我到底还有多远?你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顺着来时的路返回,悲观地发现原来这条路一点儿都不曾留下我来过的痕迹,离开亦然。
回来花的时间比去时快,因为她的脚步比我快。
我站在黑漆漆的铁门前,和这只吞金兽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我突然伸不出手去开门了,冥冥之中有一股压力按压着我的右手手腕,阻止我抬手开门的趋势。
是你吗?曾在我身体里寄住过14分钟的你。
你不希望我打开门就这么窝囊地回去躺下,认命地等待下午面试时间的到来,然后是必然的失败。
你在可怜我,想帮助我?
这感觉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莫名的勇气在这一瞬间灌注全身,我没有拧开铁门,钥匙保持着原位,我扯下口罩随手丢落在门口,转身全力朝着药店奔跑。
贝林,你的步伐比我快,你的口才比我好,笑容比我灿烂,除此以外,你还拥有我的全部知识和能力,如果你想要帮我,面试一定能过的对吧?
你就是想帮我对不对?你甚至都能在药效外的时间阻止我的行为了,你想和我见面!
贝林,我不相信自己,所以不敢孤注一掷押上全部身家,但是我相信你。
两千元,我就能拥有一整天的你,绝对不亏。
再次出现在药店门口,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在门口把气喘匀了,走进门。
还是先前那位大叔,他见我时很明显地眼睛一亮。
我左手撑住柜台,右手掏出银行卡,下定决心道:“老板,我要一颗舒心丸。”
下午两点,我准时出现在零度设计的大楼门口。
面试了很多家室内设计工作室,从心里讲,这一家工作室不是我的最优选,但是走到今天,我其实早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预设如此,事实是一踏进门我就被零度的装修风格折服了。
进入大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墙壁上的月亮,银灰色的材质,表层覆盖坑坑洼洼的大小洞,月亮不是满月,以一种不规则的形状呈现,周围一圈拱起的圆形木环,隔着一段距离把月亮严严实实的套住,木环下方暗藏玄机,银白色的灯光均匀地给月亮打上一种清冷的氛围。
明明木环是陪衬品,我却莫名感觉到一种交相辉映的温馨。
木环予月亮清冷的光,月华更显木环温暖可靠。
跟随着员工指引一路进入等候区,零度给我的感觉整体上是有距离但是可触摸。
出于节约药效时长,我要把药效用在刀刃上,于是我在离自己还有三个人的时候吞服药丸。
不出所料她很可靠,我以一个第三者的视角看着她带领我过五关斩六将,把我那些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的句子说的利落干脆,把我那双被人盯着会颤抖的手用的如鱼得水……
我顺利地通过两轮面试。
再次出现在零度的门口,我是容光焕发的。
毕竟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四个月走来,学院的倒数第三都向我炫耀过得到offer,走到路边我甚至羡慕环卫阿姨有一份体面的踏实的工作。
我难以形容显得感觉,只是觉得原来尘埃落定的时候竟然如此美妙。
中饭是她买的,我难得吃上了牛肉。
刚刚她又帮我获得了零度三个月的实习机会,我无以为报,只好倾家荡产请她吃一顿好的了。
之前买药的时候朝人甩卡的行为实在过于野蛮,现在回头想想或许是因为一种仪式感。
我和我自己就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了,我打开手机银行,再三确认自己只剩249元了。
真好,不是250就好。
我苦笑着说,经济有限,那就吃顿麻辣烫吧,还得是刘文祥那种!
和她相处时间越长,我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再慢慢被她同化,我变得像她一样洋溢,几乎要融进这个温暖的世界了。
次日下午,随着药效的最终期限的到来,我又逐渐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最后再次目送她远去。
真真正正的,属于我的思想彻底回笼,无由来的空虚,无由来的蓝色席卷我全身。
我倚在书桌前看暮色西沉,红霞弥漫开来像云朵坠进天空的大染缸里,艳极一时而后归于平淡,最终埋没于黑暗。
月亮飘上舞台,起初是黯淡的,与云朵的颜色相差无几,绪足了劲头不知何时白炽灯一样亮了起来,星星也不甘示弱闪着光辉。
我不知疲倦坐了很久,抵不过生理机制作祟,趴在窗前会周公,又在凌晨四点半被夜风冷醒。
我就说渭城的六月的风怎么会冷,原是又飘起了雨丝。
原来孤独就是,凌晨四点半的月,除了风雨,只有我在赏。
面试后的第三天,我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好后闹钟才应时响起。
我租的小屋离工作室有些远,两个地方都算城郊,叠加的效果就是地图上横跨半个渭城的距离。一个半条地铁线的通勤确实折磨人,我久违地产生晕车的感觉。
不过我还是尽力地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走进工作室了。
一进门就能感觉到一种雀跃的气氛,这种气氛的主要散发者是中心办公区的几位设计师姐姐。
我走进,她们讨论的声音也就钻进耳朵。
“平时你不是到的挺早嘛,今天怎么晚了半个多钟头?”
“出门的时候觉得口红颜色不太搭衣服,回头换了个色号耽误了一点时间。”大波浪小姐举着镜子欣赏自己美貌,漫不经心回答蓝发小姐,“晚到点怎么了嘛,我们工作室又没有上班打卡要求。”
“好好好,不该质疑女王大人上班作息问题,您爱啥时候来啥时候来。”蓝发小姐前一句话还是打趣恭维,后话音一转,颇带扼腕叹息之意,“不过你今天来晚了就好可惜了喔~”
大波浪小姐听出了话里的八卦意味,放下镜子,眼睛一眯,盘问:“哟~什么好事?背着我接大单子了?”
蓝发小姐神秘兮兮地竖着食指对着她摇摆两下:“nonono,你再猜。”
大波浪小姐转头问对面工位的眼镜小卷毛:“怎么回事?”
小卷毛没跟她贫,扬起嘴角笑盈盈回答:“是林老板回来啦~”
大波浪小姐听后,一个滑椅拉近和蓝发小姐的距离,对她上下其手,应该是惩罚她故弄玄虚,“知道我喜欢他,成心打趣我是不是,你找死!”
“话说,是不是更好看了!”这语气里是按耐不住的激动。
蓝发小姐被挠痒痒,笑的合不拢嘴,一时间愉快的因子充溢整个工作室。
“哈哈,你,哈哈,等下就等看到啦,林老板现在在二楼和张叔聊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