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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百乐残表停旧梦

作者:六点一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民国二十六年,上海法租界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妖冶的色块。张难俟立在百乐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爵士乐混着雨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中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河清有日”,那是李何清在威海卫沉入海底前塞进他掌心的。表针早已停摆,定格在10:10,与每一世她死去的时辰分毫不差。


    “张长官,赤色分子就在里面。”副官的声音惊醒了他。推开雕花铜门的刹那,浓烈的香水味裹挟着喧闹扑面而来。舞池中央,身着黑丝绒旗袍的女子正在旋转,珍珠耳坠随着动作划出细碎的光弧。当她转身时,张难俟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张脸,那眼角的泪痣,还有发间若隐若现的白菊发簪,与记忆里所有的身影轰然重叠。


    李何清也看见了他,舞步却未乱。她朝他伸出手,猩红的唇勾起一抹凄然的笑:“张先生,赏脸跳支舞?”张难俟机械地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腕间缠着褪色的红绳,末端系着枚威海卫的贝壳。记忆翻涌如潮:煤山的雪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威海的海浪吞没她最后的笑容,此刻的雨丝却将这些画面晕染得支离破碎。


    “听说张长官在找我?”她的声音混着萨克斯风的呜咽,“可还记得威海卫的白菊?那年的海浪,是不是和今晚的雨一样冷?”张难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天道的指令又开始在脑海轰鸣。他低头,看见她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上,有道狰狞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她替他挡下刺客子弹留下的。


    舞池灯光突然暗下,只余零星的烛光摇曳。李何清的身体突然贴上他的胸膛,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十二点,顶楼见。”不等他反应,她已转身没入人群。张难俟摸向怀中的枪,却摸到一团硬物——是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边角还沾着咸腥的海水味,与威海卫那夜如出一辙。


    顶楼的铁门虚掩着,雨水顺着屋檐流成帘幕。李何清倚在生锈的栏杆上,手中把玩着半块玉珏。“这次,你打算怎么杀我?”她笑着将玉珏抛向空中,“用枪?还是像在煤山那样,看着我跳进火海?”张难俟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举起的手却怎么也扣不下扳机。她身上的香水味里混着熟悉的兰草香,那是从咸阳宫开始,她就偏爱的气息。


    “你知道吗?”她突然靠近,眼中泛起泪光,“每一世,我都盼着你能在最后一刻认出我。”她的指尖抚过他的脸颊,“咸阳宫的玉珏,玉门关的箜篌,汴梁城的香囊...这些信物不是枷锁,是我写给你的情书啊!”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枪响。


    李何清猛地将他推开,一颗子弹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她踉跄着扶住栏杆,鲜血染红了旗袍的白菊刺绣。“快走!”她大喊,“这是圈套!”张难俟这才看清,四周的阴影里渐渐浮现出荷枪实弹的黑衣人,臂章上的木兰花印记在雨中泛着冷光。


    混战中,李何清拉着他躲进杂物间。她的后背不断渗血,却仍在笑:“终于能和你并肩作战一次了。”她掏出怀中的勃朗宁手枪塞给他,“记得吗?在威海卫,你也是这样护着我...”话未说完,门板被重重撞开。


    张难俟挡在她身前,枪声震耳欲聋。李何清突然从背后抱住他,温热的血顺着他的军装往下淌:“别难过...”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你看,怀表又走了...”张难俟低头,怀中的怀表不知何时开始转动,指针重新停在10:10。


    当他再回头时,李何清已经滑落在地。她的手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嘴角带着释然的笑。张难俟跪在她身边,颤抖着捡起她散落的白菊发簪。记忆如潮水涌来:她在煤山山顶为他挡箭,在威海卫海底向他微笑,此刻却永远闭上了眼睛。


    “不!”他嘶吼着抱紧她的尸体,泪水混着雨水滴落在她脸上。天道的指令仍在轰鸣,可他终于看清了真相——那些被篡改的记忆,那些重复的杀戮,不过是天道为了囚禁他们设下的牢笼。而她,用每一世的死亡,在他心底种下反抗的种子。


    黑衣人渐渐逼近,张难俟缓缓起身,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怒火。他将白菊发簪别在胸前,举起双枪:“来啊!”他的声音在雨夜里回荡,“天道要我杀她,可我偏要让这轮回,在此刻终结!”


    枪林弹雨中,张难俟仿佛看见无数个时空重叠。咸阳宫的烛火、玉门关的驼铃、汴梁城的硝烟...而每个时空里,李何清都在向他微笑。她在煤山说“带我去江南”,在威海卫说“来世再见”,在百乐门说“这是情书”。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化作冲破云霄的呐喊。


    当最后一颗子弹打完,张难俟跪在李何清身边。他掏出所有时空的半块玉珏,将它们拼在一起。奇迹般地,玉珏发出柔和的光,照亮她苍白的脸。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终于想起了一切——千年前,他为复活死去的妻子与天道立下契约,却被篡改规则,让她陷入无尽轮回。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张难俟抱着李何清的尸体走下顶楼,百乐门的霓虹早已熄灭。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这个抱着爱人的男人。他走向黄浦江畔,将她轻轻放入水中。“等我。”他低语,“这次,换我来打破这该死的轮回。”


    此后的日子里,张难俟消失在上海滩。有人说看见他在旧书摊翻找古籍,有人说他去了昆仑山脉。而百乐门的老客们偶尔还会提起,那个雨夜,有个穿旗袍的女子,在舞池中跳完了最后一支舞。她的白菊发簪,永远留在了那个潮湿的夜晚,见证着一场跨越千年的、悲伤而又壮烈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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