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晗,沈若晗,姜献心里无数次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原来今日被带走的那个女子,真是那个曾经的救命恩人。
不过,尚未弄清原委,她也不敢保证,沈若晗在窝藏逆反一事上,究竟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她虽感激沈若晗,却不能在大是大非上犯糊涂。
此时,已是入夜,锦衣卫诏狱内,却仍然灯火通明。
宇文睿和沈若晗被关在一间牢房里,不过这可不是什么住的牢房,而是审讯室。
他二人均被绑上了刑架,不同的是,沈若晗身上还尚未有什么伤口,锦衣卫那些人还没有对她下手,不过一旁的宇文睿,情况却很是不好。
这已经是第三波刑罚了,宇文睿再一次被冷水泼醒,脑袋无力地垂落,审问他的人是商行舟,整个锦衣卫上下谁不知道,商行舟手下,从没有完整出去的人。
商行舟冷笑:“怎么,还不肯交代你家亲眷的下落吗?劝你识相些,在我这,就没有我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你都想试试吗?”
宇文睿啐了他一口唾沫,混着血水,血腥味浓重,声音虚弱道:“要打要杀,随便就是。”
商行舟不怒反笑,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恶狠狠道:“你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吗?”
商行舟一个眼色,立刻有人来到沈若晗的刑架前,宇文睿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拼命挣扎道:“你若还是个人,只管冲我来便是,她是官家女,你们若敢碰她,陛下不会饶恕你们。”
沈若晗在此期间始终沉默,她虽心痛,但却毫无办法,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和他同生共死,平静道:“不必跟他说这些,你能受得住,我自然也可以,今日哪怕死,总归我们也是在一起的。”
宇文睿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方才商行舟用刑时,他都未曾害怕半点,如今却为她痛哭流涕。
“我求求你,我求你,你们别动她,别动她……”
商行舟却是嘲讽:“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少年郎也会有如此狼狈求人的一天啊,宇文睿,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的,你最好乖乖交代,否则用在她身上的,可就不一定是什么了。”
他怎会不知锦衣卫的手段,只是他不能说,他自己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家中还有母亲和弟弟,宇文家的冤屈还尚未昭雪,他不能交代,可是他更不能连累若晗,那个一心为他,永远会保护他的姑娘,如今却因自己要受这番苦楚,他多么希望,若晗能对自己断了情,这样起码,她还是平安的。
商行舟走到沈若晗面前,道:“听闻沈姑娘济世救人,是个大大的善人,不过偏偏和这种逆犯搅和在一起,沈姑娘,若你能劝动我们的这位宇文公子说实话,我保你平安地出我这诏狱,油皮都破不了一点,否则,用在姑娘身上的,可指不定是什么。”
沈若晗却不悲不喜:“我没什么好劝的,亦没什么好怕的,我只信,天理昭彰,终究会有还好人清白的一日。”
“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让沈姑娘,见识见识我们诏狱的厉害吧。”
任那边的宇文睿如何挣扎,这边的人都没能停下手中的动作,第一样为沈若晗上的,是夹棍。
套在手上,用力缩紧,那种十指连心的滋味,生不如死,沈若晗起初还强忍不出声,后来实在忍不住,发出阵阵哼声。
宇文睿到底不能看着沈若晗受苦,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道:“我招,我招,你们停下,停下,不要再动她了。”
那边的人动作很快,当即停了下来。
商行舟得意地笑着:“说吧,逆犯亲眷被你窝藏在哪里。”
宇文睿道:“放我下来,我给你写。”
见商行舟犹豫不决,宇文睿说:“我已经被你们弄成这样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商行舟遂叫人解开了宇文睿的绳索,没了绳子的束缚,宇文睿站不稳,当即倒了下去,缓了许久,才慢慢起身,商行舟自然已经备好了笔墨,宇文睿朝着那里走。
只是商行舟一个不留神之时,宇文睿迅速跑向牢房门口处,狠狠地撞到了柱子顶上,那柱子十分坚硬,好在他速度没有那么快,否则当场毙命。
商行舟立刻叫人将宇文睿抬走,他是翊王谋反同党一案的重要犯人,没有皇上的御令前,不能死,他又看了看有些虚弱的沈若晗,对手下人吩咐道:“把那个女人和他关到一间牢房里,有那个女人看着,估计好的快些。”
沈若晗和宇文睿便这样被关到了一起。
洛桥很快知道了这事,锦衣卫到处都是眼睛,他唤了商行舟对峙,并让他不许再插手这桩案子。
商行舟虽然满心不忿,但是必须要听从洛桥的命令。
次日,皇帝刚刚下了早朝,姜献便捧了一碗莲子羹来太极殿看他。
皇帝见到女儿来也是高兴,当即让姜献和她坐到了一处,姜献拿起莲子羹道:“父皇的御膳房是天下做美食最好的地方,我这一碗小小莲子羹自然不能比,不过不同的却是这莲子,是我一个一个剥出来的,您尝尝,味道如何?”
皇帝有些欣慰地笑笑,随后说道:“果真是女儿大了,知道心疼爹爹,不过你是公主,不必如此辛劳的。”
姜献却解释道:“我虽是皇室的公主,但我更是爹爹的女儿,这世上,父母待子女之心,是最无私,最不能衡量的,可是爹爹不知,子女待父母之心,有时亦是同理。”
皇帝听出了姜献的弦外之音,放下了那碗莲子羹,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姜献见此,遂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来意,向皇帝说道:“父皇可知,我昨日去靖宁侯府赴宴,恰巧赶上父皇的锦衣卫去捉拿逆犯和同党,而那个同党是靖宁侯沈家的三小姐,这位三小姐为了不连累侯府,说自己再不是侯府之女,而靖宁侯为了保全自己的这个女儿,亦是多番跪求锦衣卫的洛桥大人,昨日明安见此场景,很是触动,因此才有今日的诸般行为。”
皇帝当然知晓谋反同党一事,也是他给锦衣卫下的命令,斩草除根,不过今日自己的女儿怎的也无缘无故地插手这件事情,他试探性问道:“阿献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换做从前,姜献定然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可重活一世,她方才明白君心最深不可测,即使如自己父皇这般直性情的人,她想了想,答道:“说来也巧,女儿十二岁那年得了场寒疾,是文清伯进献的医女医治好的这病,而女儿最近又恰好得知,七妹妹也曾被这位医女救治过。”
皇帝点点头,赞许道:“这位医女确乃善人也。”
姜献趁热打铁:“多番询问文清伯之下,女儿才知这位医女正是被抓住的逆犯同党,靖宁侯三女,沈氏若晗。”
皇帝惊愕于姜献讲出的答案,他的确没能猜出自己女儿的这番心思,想着是自己多虑,也许她只是想为这位救命恩人讨个恩典而已。
皇帝一时为难,不知应说些什么,姜献却一眼看出自己父皇的心思,跪在地上,抢先开口道:“女儿对父皇的决断从未曾有过半分质疑,女儿是这大越的公主,集天下百姓之力供养出来的公主,因此一颗心全部向着我大越,向着父皇,翊王谋反同党确该严惩不贷,若那位沈姑娘真是同党余孽,即使她是我与七妹的救命恩人,身为大越公主,我也不会同情她半分,但锦衣卫是什么地方,寻常女子进去,便很难有命出来,女儿今日一番心思,诸般道理,只是希望爹爹能下个令,让那位沈姑娘少吃些苦头就是,女儿保证,其他的事情绝不横插一手。”
皇帝起身扶起姜献,道:“我儿懂事不少,知道心疼为父了,放心,我一会便下令,叫他们先不要对那个沈若晗用刑。”
建元帝何尝不知谋反一案牵连者众多呢,只是兹事体大,当年自己二叔的事闹得人心惶惶,许多年来,觉也睡不安稳,因此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要严肃处理,为君王者,必得有一颗狠心,否则如何坐得稳这江山社稷,当年太祖皇帝大力整改,杀了多少贪官污吏和不忠之人,才有了几十年的太平盛世,自己要做的,就是不辜太祖和成祖皇帝的嘱托。
宇文家世代在朝中居要职,虽然如今已没有位高权重者,可是同玉氏一样,家族威望还在,宇文轩乃兵部主事,其子宇文睿也算是个天才少年,风光无限,他派出的皇家密探打探之时,也听说了宇文睿与那靖宁侯之女私定了终身。
他如今已然将宇文轩收押,秋后问斩,其子宇文睿及其家眷也都该被一并处置,只是抄家之时,他们从小道偷跑了出去,宇文睿则一人引开了探子的注意。
宇文家罪证齐全,自然跑不了,只是这靖宁侯府要怎样处置,经姜献今日的一番话,建元帝却犯起了难。
他不想杀人,他也想同圣贤或英雄一样做个贤明君王,他愿意为大越征战沙场,即便马革裹尸,可坐上了那万人之巅的高位,谈这些,终究是玩笑罢了。
他揉了揉脑袋,对姜献道:“我累了,你先,回自己宫里吧。”
“是。”
姜献知道自己这样娓娓道来的方式已经成功了一部分,可是若想完全地救出沈若晗,还需得了解沈家究竟有无参与进来此事。
她脑中蓦然闪过一个人,容曜。
此事她不便插手的地方,容曜的身份却可以秘密做到,姜献走出太极殿后没有停下脚步,直奔西华门而去。
一回生二回熟,姜献这次不说轻车熟路,可也比第一次来熟悉的多。
入西华门后,有一陌生面孔入了她的眼,年纪很大,不过他穿的却是蟒服,连上次见容曜时,他都不曾穿这样的衣服。
这蟒服,可非一般太监的装束,姜献当即猜出了他的身份,客气道:“想必这位,就是汪公公了。”
她料想的确实不错,这位便是司礼监的另一位秉笔太监汪达,虽说与容曜一般都是秉笔太监,可地位不言而喻,虽说阶品相同,可资历与势力上,如今的容曜都远远比不上汪达。
汪达见来者衣饰,推测出是位公主无疑,但至于是哪位公主,他倒不敢妄下结论。
汪达立刻跪了下来,向姜献行大礼:“奴才叩见公主,公主万福。”
姜献轻声道:“汪公公请起,今日是我不请自来,叨扰公公了。”
汪达本就是个极精明的人,自然听得出姜献话里的讨好之意,与一般的皇族女子不同,她仿佛没有那种眼高于顶的傲气,不过却也让人一下捉摸不透。
汪达起身,不再居于中央位置,而是请姜献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道:“公主请上座,奴才是皇家的奴才,自也是公主的奴才,只有奴才们不是的道理,哪里能有主子的错呢。”
姜献今日本不是为见他而来,一时语塞,好在容曜听到了动静便赶了出来,看此时场景,他当即明白姜献定是有事通自己商议,恰好碰见汪达。
居于一室,气氛当即尴尬起来,姜献知道汪达是自己绝不能交恶之人,如今司礼监,实力亦不可小觑。
姜献抢先开了口:“前个儿我托容公公去内务府为我改造了一件春衫,只是尺寸尚有些不合,容公公始终说会为我办好这差,只是都一日的功夫,却还未完工,公公是当我是个傻子吗?”
容曜反应也快,立刻跪下请罪:“公主所要的春衫材质实在难寻,非是奴才们不尽心办差。”
二人一问一答,看着倒是剑拔弩张。
汪达一下看不明白两人的意思,上来打了圆场:“呦,公主恕罪,这容曜在司礼监办差也算是尽心尽力,从没有大的过错,兴许此事他有些什么苦衷也说不定呢。”
姜献冷笑:“苦衷,原来给主子办差还得再三推脱,那本宫也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容公公了,汪公公,本宫先走了。”
姜献甩了甩衣袖,十分不悦地离开了西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