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刃》 第1章 归来 盛京这几日雨水缠绵,滴落在宫廷的琉璃瓦下,衬得皇宫都有些江南水乡的朦胧之感,青檀望着榻上熟睡的女子不禁有些担忧,这几日公主睡得时间愈发长,如今都午膳的时辰,却还未醒过来。 青檀将碧玉拽到了寝殿内,银华殿的侍女不少,但自小近身服饰公主的两个大丫头只有她和碧玉。 青檀拿不定主意,讪讪问着碧玉:“可要找个太医来给公主看看?” 碧玉却怼她道:“还请太医?你是要全宫都知道公主懒惰,让陛下呵斥公主吗?” 青檀才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多不妥,声音压低了几分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我再去叫叫公主吧。” 银华殿内,姜献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什么东西要挣脱开束缚一般。 没人告诉她,死后也还这么疼,就连那碗毒药,也没有现在的程度疼。 她只感觉周围好像还有其他人的声音,仔细听听,好像是,青檀,可是青檀已经因触怒大汗而被赐死了,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献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周围一切布置都熟悉的紧,莫不是,银华殿,最后的记忆分明是她被侧妃的一碗药毒死在了营帐中,怎么自己又会出现在银华殿。 她抬起双眸,看到了青檀。 姜献被吓得大叫一声,这声也惊动了碧玉,急急跑过来询问。 “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做梦魇着了,要不要婢子去请个太医过来诊治?” 公主,太医,还有碧玉,姜献的思路被映入眼帘的一切拉扯着,有些颤抖的声音道:“不必,碧玉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碧玉被问的有些发懵,许久才答道:“现在是,建元十四年啊。” 建元十四年,姜献极度不可思议,可她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她,重生了。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建元十四年,她十五岁的那年,此时,还尚未有和亲一事。 姜献面色舒缓了些,碧玉急忙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姜献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侍从皆听从命令下殿,屋内只留姜献一人缓神。 她知道这一年父皇手下的孙如烈将军会从梁国得胜归来,这一年,大越与鞑靼关系还算和睦,可是首领允才却不是个居于人下的性子,两年后,大军逼近大越与鞑靼边境,而父皇已呈油尽灯枯之相,只能以和亲来拖住鞑靼进攻的脚步。 只是,却苦了她这个无辜的和亲公主,嫁到鞑靼不过一年有余,就被一杯毒酒送上了天,王庭内关系复杂,盘根错节她连被谁所害,都一无所知。 但如今,还有机会,一切,都还有可能,她也可以不再走当年的老路。 她还可以不做那个和亲公主,她还可以扭转自己的命运,她仔细回忆,似乎她在王庭里曾听说,父皇最后的一年里,司礼监的汪达和容曜,手眼通天,连姜昶继位后,都对这两位公公言听计从。 若她手中也尚有权力筹码可用,她何至于最后狼狈收场,这一次,她绝不做软弱的人。 她突然望向镜中自己,不禁笑了笑,十五岁时的姜献,容貌便已是无人可及,凤眼微挑,唇色朱红,神韵天成。 只是可惜,她上一世素来清高,自诩尊贵,最终却沦落成这样的下场,当真可笑。 她唤来殿外的青檀碧玉,问道:“我最近记性不大好,你们俩和我讲讲都有些什么热闹事,我好听听。” 青檀最耐不住性子,抢着答道:“公主不知,靖宁侯府沈大小姐三日后办生辰宴,宴请了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们,按理没资格邀请公主,可是府中的二小姐同嘉陵公主交好,所以把请帖托嘉陵公主也递到了咱们银华殿一份。” 靖宁侯府,姜献倒不记得前世靖宁侯府有怎样的大作为,想来不过也是朝中的平常官宦人家,唯一的印象是,靖宁侯府的生辰宴上遭了贼,遗失了不少贵重物品,不过后来贼人被缉拿归案,此事也就作罢了。 姜献接着问:“还有呢?” 青檀思索片刻,答道:“还有便是十日之后的贵妃生辰宴,然后好像就没什么热闹事了。” 姜献看看青檀,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又打量着碧玉,问:“你怎么不说话?” 碧玉倒没什么变化,只是答姜献道:“青檀最爱热闹,她说了心里就高兴,我自然也不必抢着说了。” 青檀活泼,碧玉沉稳,二人这样的性子倒也算互补,只是前世,碧玉草草嫁人,而青檀,和她去了可汗王庭后,便因不敬大汗的罪名而被赐死,姜献想于此,心中不免心酸。 姜献从榻上起身,走到妆台前,问道:“那,坤宁宫那位,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青檀和碧玉都知,公主的话是何意,碧玉摇头,道:“没有,皇后娘娘这几日似乎格外忙碌,连嘉陵公主,都没见几面,不过今晨,玉贵妃倒是来了银华殿,但那时公主还在睡着,我们便推脱您身体不适,贵妃便,离开了。” 玉贵妃?居于景仁宫的玉贵妃? 姜献默默思量着,谁不知父皇为了那位慕皇后,连后宫都当成了摆设,这位玉贵妃出身玉氏,百年氏族,族中亦有前朝重臣,是先帝赐给父皇的一位妾室,为父皇生了两子一女。 玉氏族人而今在朝中依然身居要职,姜献吩咐青檀碧玉为她梳妆,稍后准备去景仁宫。 青檀有些不解,自家主子向来不屑于和这些嫔妃来往,如今这是头一遭。 景仁宫是玉贵妃居所,华丽程度仅次于皇后的坤宁宫,富丽堂皇。 玉贵妃正坐于厅堂内,一身绛紫色服饰大方端正,倒是得体。论容貌,只怕后宫的几位妃子无人可比那位慕皇后,可玉贵妃保养得宜,看上去比姜献大不了几岁。 姜献入殿后,福身行礼:“明安参见贵妃娘娘。” 玉贵妃似乎对姜献的到来有些意外,但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未有任何异常表现,平静道:“公主请起,贺嬷嬷,赐座。” 那老妇当即搬出一把椅子请姜献坐,姜献倒也不客气,坐了下去。 玉贵妃淡淡道:“公主真是稀客,我今日去银华殿之时,下人还说你身体不适,怎的就一会儿功夫,身子就好利索了?” 姜献笑了笑,玩笑着的口吻道:“娘娘能来看我,就算什么重症,我也得拜访回去不是吗?娘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明安岂会不知?” 玉氏反被她逗笑,答道:“你这张嘴,我从前竟不知是如此的厉害,这下好了,以后我便日日寻你来为我解闷。” 这话听着是在邀请,可姜献却明白,这分明是玉氏的抱怨之词,纵然她身份尊贵,却得不到父皇的宠爱,平时虽也有恩宠,但远远及不过陛下的那位皇后。 如今玉氏,其心可昭。 尽管她和玉氏一样痛恨那位慕皇后,可万事都还未可知,这根揽枝,姜献可没想好接与不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又知道这位玉贵妃能做出些什么事呢。 姜献道:“娘娘太抬举我了,谁不知道长姐和您母女情深,闷了找长姐便是。” 她口中的这位长姐,便是而今皇帝的长女,也是第一位皇嗣,乃陛下尚为太子之时的女儿,册封熙宁长公主,闺名瑶,两年前指婚晋国公长子沈云之,特拜其驸马都尉。 朝中两位沈家,一文臣,一武将,陛下常赞两位沈爱卿一文一武保大越江山无虞。 不过满朝皆知,若论及富贵,靖宁侯如何比得过晋国公,那侯爷的虚名也不过是得祖上庇荫,到如今已是最后一代罢了。 玉氏叹气道:“儿女大了不由爹娘,我的话瑶瑶一句都听不进去,这两年连进宫的次数也变得少了。” 姜献见玉氏模样,便岔开话题:“我和长姐这两年见的面也少,不过三日后靖宁侯沈府设宴,长姐定然会去吧,娘娘您何不同去,凑个热闹,若是沈家得知您去,怕不知要开心多久呢,而且那位沈二小姐和七妹又交好,那我们姐妹三个便凑齐了。” 靖宁侯,玉氏倒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家也是沈家,不过这种宴会她可懒得应付,况且以靖宁侯府的身份,怎配让她去赴宴,瑶瑶这两年也是眼高于顶,就算单独宴请也未见的会去,何况这么个杂宴。 玉氏推脱道:“你们小女儿家的事我可不掺和,想去就去,年轻就该多玩玩,反正以后记得常来我这景仁宫就是了。” 姜献听出玉氏的送客之意,她也是个识趣的人,起身行礼,然后便告辞。 朱红色的宫墙将姜献和青檀的身影勾勒得小巧,青檀实在看不出自家主子这一趟的用意何在,因此一直琢磨,入神后直直撞上了宫门。 姜献在一旁看着她磕到了宫门上,只觉得有意思,打趣道:“怎么?回银华殿的路都不认识了?” 青檀急忙跪下去解释:“公主恕罪……我……” 姜献将她扶起,道:“想问什么就问?” 青檀也并不遮掩:“公主以前从来不会与这些美人妃子什么的交往,如今莫名其妙的就……就去了景仁宫,奴婢实在不解,您原来也并未与哪一宫娘娘交好的?” 姜献立于宫门处,轻声道:“傻青檀,以前和现在不同了,连我……也和以前不同。” “有何,不同?” 姜献缓慢说道:“从前我只顾自己高兴,一心想做那个大越最耀眼的公主,成为父皇的骄傲,变成他最喜欢的女儿,处处想压坤宁宫的人一头,向父皇证明母后的女儿比她慕皇后的女儿强许多,母后比那个慕氏好,可现在我懂了,自己和身边的人过的幸福才最重要,你们都是对我好的人,我不能辜负你们,更不能……” 她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更不能辜负我自己。” 青檀又急忙跪下:“公主说的哪里话,您从来都待我们这些下人极好,从没辜负过我们啊。” 姜献道:“快起来,谁让你又跪了,我今天拜访玉氏,无非想试试她的态度,而今她态度已明,我便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你不会真以为她是要留我用膳吧?” 青檀起身,跟在姜献身后,追问道:“奴婢愚钝,不解公主的意思。” 姜献接着解释:“如今慕皇后一家独大,父皇只宠幸他们坤宁宫,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如何能不替自己的儿女做打算,说句不敬的话,若父皇哪一日宾天,还不知姜昶会如何对待他们景仁宫,因此她必须寻找盟友,保我那位长姐和两位皇兄未来不受戕害罢了。” 青檀虽被绕的有些懵,但也懂了几分,可是仍然不懂为何她要来找自家主子结盟,公主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青檀试探问道:“那,公主您答应吗?” 姜献摇摇头:“她既然今日能为我的皇兄皇姐来寻盟友,自然明日也就能因我的皇兄皇姐而背叛,这种人,不可信,况且坤宁宫能给她的,比我能给她的多多了,我又凭什么信她的话呢?” 青檀在心里打量着自家的主子,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办这些事,怎么今日醒了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不过,这样更好,自家的主子的命令,青檀只会遵从,不会再问什么原因。 青檀掩不住心里的喜悦,嘴角弧度上扬,道:“公主就是聪明,那,三日后沈府的宴会我们还要去吗?” “去,当然要去,虽说靖宁侯地位比不上晋国公,但去交个朋友总没错。” “是,那奴婢去准备了。” 回银华殿的路已走到一半,姜献突然停了下来,对青檀吩咐道:“我想去找嘉陵公主说说话,先去淇宸殿,你且先回去,为我做碗八珍汤。” 青檀并未多想,福身行礼道:“奴婢遵命。” 姜献转身离去,和青檀走了不同的两条路。 第2章 第 2 章 淇宸殿乃嘉陵公主姜馨儿的住所,不过今日的嘉陵公主却不在寝宫,而姜献走的,自然也不是去往淇宸殿的路。 大越前朝,乃景族百里氏的璇玑王朝,景族最后一位君主用人唯亲,大肆打击异族,民不聊生,多地起义,最终由大越太祖皇帝一统天下,姜氏江山由此而来。 太祖即位后,军国大事皆落于一人头上,应顾不暇,特设司礼监,代皇帝批红后,权力逐步扩大,甚至可以干预着中央决策。 姜献来的,正是这座宫城里的西华门。 虽说一样是皇宫里的地方,可不一样的是感觉,这里给姜献的感觉是阴森幽暗,内心深处感到凉意。 姜献仍然向里走去,里面的人身着内监服饰,为首的太监看到他后,立刻起身行礼,道:“奴才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姜献抬手示意,道:“公公请起。” 那太监也顺势起身,姜献上下打量着他,从服饰上看,他在这群太监里的地位颇高,若不是领头者,也该是个领头者的直系下属。 那太监见姜献叫他起身,忙唤道身后的两个太监:“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来给公主请安。” 后面的两个太监见他如此命令,也急着过来,准备福身请义,姜献却喝住了他们:“不必了,我想知道这位公公名讳。” 那太监眼波流转之间,竟露出一种得意之色,道:“回公主的话,老奴时左义,见过公主。” 时左义,姜献倒真没听过此人的名讳,她记得曾权倾朝野的两个太监,一个叫汪达,一个叫容曜。 姜献片刻出神,时左义补充道:“不瞒公主说,老奴的师父是秉笔太监汪达,汪公公。” 汪达?他交代的倒是快,侧面证明了姜献的猜测是正确的,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姜献直奔主题:“本宫倒有一事想烦劳公公,不知公公可否为我引见汪秉笔?” 时左义急忙跪下道:“公主折煞奴才了,公主是千金之躯,如何用得上引见二字,只不过师父近日出门去了扬州,不在这里,等师父回来,老奴一定通传公主的旨意。” 姜献想过今日可能会扑个空,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试探性地问道:“那不知,容曜,容公公可在?” 时左义眉头舒展,答道:“在在在,容秉笔在,奴才这就为您通传。” 时左义速度很快,不久便出来,出来时,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这人身量修长,身着秉笔所穿的太监服饰,背光而立,面呈冷色,五官轮廓分明,单说容貌,竟让人觉得,十分妖孽。 时左义向姜献说道:“公主,这便是容秉笔。” 容曜?他竟是那个日后一手遮天,和汪达一样权倾朝野的掌印太监?可观察此人,分明是个少年模样。 容曜福身行礼,声音清冷,道:“司礼监容曜,见过明安公主。” 姜献语气平淡,道:“容公公请起。” 容曜起身。 “本宫有些话想和容公公谈谈,公公请。” 容曜虽对姜献行礼,语气却不卑不亢:“公主折煞奴才,公主请。” 容曜将姜献请到了后院的一条小路处,十分隐蔽。 “不知公主前来有何贵干?” “容公公,不,容大人,我想和你合作,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姜献以为自己这样直截了当的方式会令容曜不解,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容曜什么都没说,只是渐渐逼近她,使姜献退无可退。 “传闻明安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如同云端上的白莲花高洁美丽,居然甘心跟奴才这样的人搅在一起,倒令奴才,开了眼界啊。” 这话在姜献听起来是挑衅意味十足,她本想和容曜对峙一番,却无意间对上他那双眼睛,她并未注意到,他目光如此坚定,仿佛能够洞察一切般,让姜献原本想说的一堆话咽到了肚子里面去。 “那又怎样?你只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合作,总要拿出点诚意来才好。” 姜献讥笑道:“诚意?你想要怎样的诚意?” 容曜并不知道姜献今日对他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心,因此不会轻易地答应了她,道:“你先说,你想要什么?” 姜献直白,并不遮掩:“我想要活着,想要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想要身边的人不因我而受到伤害。” 容曜讽刺道:“想要这么多?公主殿下,我就是个没多大用处的太监,您凭什么觉得你要的这些我能给得了?” 姜献却肯定道:“你给得了,我选的人,不会有错,这是我要的东西,我所有的条件是,我如今有公主的身份,会给你带来你之前没有过的便利,你若愿意,我会助你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容曜被她这话逗笑,这姑娘倒是什么都敢说,她又岂知,自己要的是什么。 “怎么样,答应还是不答应?” 姜献目光急迫,容曜缓缓说道:“答应,你想要的,我会努力帮你得到,而我想要的,你也要帮我得到。” “你想要什么?” “现在还没想好,想好了我自会告诉你。” 可是容曜话语间哪有办法认真的意趣,姜献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 “容曜,我并非在跟你开玩笑,今日我所说,字字泣血,句句真心,你不要以这样的玩笑的语气来应付我说的话。” 这个公主倒不是个好骗的主,和容曜印象里皇宫的那些金枝玉叶不一样,又凑近了几分姜献。 “皇宫里的主子们都像明安公主一样聪明吗?倒是令奴才开了眼界。” 姜献这次丝毫不惧,道:“多谢夸奖,不过请你正视我的问题,容大人。” “你这样毫无章法的闯到这里来,空口白牙地说要找我合作,我凭什么信你,就如我刚才所说,你总要拿出些你的诚心,自然我也不例外。” 见姜献不应,容曜笑道:“这里的秉笔太监是我和汪公公,让我猜猜为何你来找我而不去找汪公公,理应是他不在,所以你才找了我,若他在,只怕远远轮不上我。” 他这话的确将姜献摸了个彻底,她并不知道这二人里谁是极为有力可靠的盟友,因此必须权衡利弊去选择。 “是,我的确动过这个想法,也没有想好,你和汪达之间,我究竟要选择谁,不过,若你今日愿意和我姜献合作,我发誓,你便是我永远的盟友,我们利益相关,从此我绝不会打司礼监任何人的主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容曜神色比刚才认真几分,道:“口说无凭,我们用行动证明各自的诚意,如今司礼监正缺一个掌印太监,我和汪达之间,怎么看都是汪达的赢面更大,他若上任,只怕没我什么好果子吃。” 姜献见他动容,心中虽喜却不露于表面,道:“好,我会助你登上这掌印太监的位置,这是我的诚心,至于你的诚意,我还没有想好,以后,我再告诉你吧。” 接着姜献伸出自己双手,道:“你我今日,便击掌为誓,如何?” 容曜配合姜献,亦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我容曜,与明安公主在此击掌为誓,愿选择彼此成为盟友,无论情形如何,绝不背叛,离弃彼此,除非二人自愿解除盟约,否则违此诺者,天诛地灭。” 姜献亦将双手做成立誓之状:“苍天在上,大地在下,今日我姜献,与容曜在此击掌为凭,愿选择容曜成为盟友,尽管前路凶险,也绝不背弃,除非自愿解除盟约,否则违此约者,不得好死。” 三掌击下,盟约已定。 容曜思绪跳脱,蓦然想到些什么,问姜献道:“公主名讳,是献,不知是哪个献字?” “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中的献一字,便是我的名讳。” 容曜点点头,道:“原来是那个字,我还以为……” 容曜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岔开了话题:“公主今日暂且回去,后续的事情,我会处理好,若是想要找你,我也会联系你的。” 姜献并不担心容曜的办事效率,而是追问道:“你以为什么?” 容曜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曾有一故友,他最喜欢的,是张若虚的那句‘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我以为,是那个霰字。” 姜献道:“你这故友眼光倒好,春江花月夜,谁又在文字里为之流连呢?” 容曜似乎被姜献的一席话牵动了往事,眉头一紧,姜献却并未发觉,转身离去。 银华殿内,青檀仍在小厨房内,姜献却抢在八珍汤做好之前回了宫,唯有碧玉此时还在银华殿。 碧玉见姜献回宫,走上前去近身服侍:“公主和嘉陵公主见面竟这么快,八珍汤都还没做好呢。” 姜献解释道:“我去找嘉陵的时候,她不在宫殿内,因此我在外面看了圈风景便回来了。” 碧玉为姜献揉着肩膀:“公主,三日后靖宁侯府的宴会可要接下请帖吗?” 姜献想起此事还未通知碧玉,遂直接说道:“去,自然去,交个朋友不是坏事,届时你和青檀都跟着我。” 碧玉应道:“奴婢遵命。” 或是重生而来的缘故,姜献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酸痛,便让碧玉用力些。 碧玉的手艺自然不用多说,姜献浑身虽然酸痛,但是经碧玉的这番伺候,倒也恢复不少。 姜献几乎是下意识问出口:“碧玉,你说靖宁侯这样一个不算勋贵的府邸,是如何搭上嘉陵公主的?姜馨儿可是正经的嫡出公主,中宫独女,身份尊贵,她家的一位二小姐,竟也能和她称得上交好,还把帖子递到了皇宫里。” 碧玉边揉边道:“兴许是君子之交,无关名利呢。” 君子之交,无关名利,碧玉的这两句话却结结实实地戳中了姜献的心窝,她更好奇这位靖宁侯府二小姐是个怎样的人了。 姜献思路一转,对碧玉言道:“我记得文清伯府曾有个医女,治好了我十二岁时突发的一场寒疾,那时病症来得急,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文清伯举荐了这位医女,治好了这病,而后父皇虽已备谢礼,但我还未亲自去谢过文清伯府。” 碧玉笑道:“公主记性真好,还记得是文清伯府,奴婢就记得那年公主病的急,给满宫的奴才都吓坏了。” 姜献想出一计,吩咐道:“备笔墨。” 碧玉很快为姜献取来笔墨,姜献写下一张谢帖,顺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一信终了,姜献让宫里的公公将信送至文清伯府,还嘱咐小太监一定要把东西带回,那小太监虽不解,但仍然照做。 文清伯府的信回的很快,但最令姜献关心的,还是太监手上的那张名帖,青檀和碧玉虽然都见了那张名帖,却都不知那是做什么用的。 三天过的很快,于姜献而言,可不希望这趟白走。 姜献早早换上了普通官宦人家的服饰,青檀十分不解,道:“公主为何这身打扮?” 碧玉似乎早就猜到了姜献的用意,对青檀道:“我想,公主之前让银华殿里的小太监去取文清伯府的帖子,为的就是今日吧。” 姜献赞道:“我的碧玉果然聪明,公主出门在外,不方便,低调,低调。” 这日靖宁侯府张灯结彩,明明就是个生辰宴,却办的像什么婚宴一样热闹,能搭上的,不能搭上的,沈府统统发了请帖,有些府邸不给面子,直接回绝,有的府邸顾念着同袍之谊,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姜献的轿子很快来了靖宁侯府,府内前厅处有下人接待,姜献出示了请帖,下人恭敬地请他们进门,不过到第二道门时,姜献却被拦了下来。 “请小姐出示请帖。” 方才第一道门时已经看过了请帖,姜献虽不解为何还要再看一遍请帖,但仍然将帖子给了那个下人。 “原来是文清伯府的小姐,请随在下去语思堂。” 语思堂?可姜献分明看到刚才那人进了前方的厅堂,姜献问道:“语思堂?可我分明看见前面才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为何去不得?” 那下人眼神中的不屑并不掩饰,道:“不瞒小姐说,前方厅堂是接待三品大员的地方。” 三品大员?姜献倒是一时间被他的这番话惊住,不知如何应答,且不说靖宁侯府尚不算贵族门户,哪怕是今日,首辅门庭,若有这般待人处事的方法,只怕皇上也绝不会令这种府邸留存于大越,官员各司其职,岂能以职位高低而区别对待。 姜献思索片刻,便立即反击道:“我只知皇朝因职位不同而分发不同俸禄,各司其职,从不知道一个侯爵府竟也能和皇朝一般,因人而异,区别待人。” 那侍从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眼中的鄙夷与不屑不减半分,道:“小姐既生于官宦人家,便该知什么人就是什么命,何必刻意做什么抗争呢?” 第3章 第 3 章 “什么人就是什么命,你一个下人,道理懂得倒是多。” 身后传来女子声音,飒爽利落,姜献回头看去,那女子身着一袭水蓝色云锦衣裙,与寻常女子无异,只是眉宇间英气不减,气势如虹。 她大步上前,冲姜献说道:“姑娘不必理会这种腌臜人,想进直接进便是。” 那下人伸手去拦,道:“两位小姐,这是我家主人定的规矩,今日本是喜宴,动手可并非佳事。” 纵然今日姜献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这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不过动手的事,却是那位姑娘在做。 那下人将手伸出时,那位姑娘死死抓住了他的手,照理男子的力气轻易不会比女子小,可是任那个下人如何挣扎,就是挣扎不脱那个姑娘的手。 姜献冲着他的脸说道:“我不知靖宁侯府待客是什么规矩,我只知道,敢在我大越境内,以下犯上,肆意欺辱他人者,该教训。” 那位姑娘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处,却将力度控制的刚刚好,让他向后退了几步,但不会摔倒。 那姑娘呵斥他道:“我是镇西将军府三品骁骑将军邵永宁,若你家主人今日因我的任何行为而要找我要交代,我随时恭候。” 镇西将军?邵永宁? 父皇手下的能征善战的兵将不在少数,姜献不记得每一个将军的名字,只是她记得,南境孙如烈,北地燕怀敏,东有沈云之,西是邵衍,大越戍边四将军,赫赫威名。 这位邵将军,想必与西境的邵衍将军,关系亲密。 语凝堂是用来接待所有宾客的地方,这般喧闹,即使那些来者再事不关己,却也忍不住出来看个热闹。 那位制定规矩的沈家二小姐,本在语思堂招待着贵族小姐们,见众人纷纷来到语凝堂,便也立刻过来。 那个下人似乎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急忙跪下请罪:“在下鲁莽,小姐们恕罪,恕罪啊。” 宾客虽围了上来,邵永宁却不打算息事宁人,道:“你不应该求我的原谅,你对不起的是这位姑娘,理应向她道歉。” 那下人立刻转头,道:“求小姐原谅小人啊。” 沈家二小姐,闺名映棋。 生的一幅好模样,虽比不上姜献美貌,但和其他女子比起来,美的大方动人,温柔恣意。 沈映棋拨开人群,看见那下人后,脸色瞬间不好起来,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 “二位姑娘都是受邀参加我姐姐生辰喜宴的,府上下人不懂事,是映棋待客不周,映棋在此向二位姑娘请罪了。” 沈映棋向姜献和邵永宁行了一礼,接着道:“二位姑娘本是我府上贵客,是映棋失责,为赔罪,映棋日后定当备上厚礼,亲自拜访二位府邸。” 姜献却不吃她这一套,道:“这下人是不懂事,没规矩,可是下人行事,一言一行,可是主人的意思。” 沈映棋柔声道:“姑娘恕罪,但此事确实不是映棋的意思,姑娘莫要误会。” 那下人悄悄移到沈映棋身边,低声道:“左边那位是文清伯府的小姐,右边那位是镇西将军府的小姐。” 镇西将军府,那可非一般的军户,谁不知大越东西南北四将军,皆是朝廷倚重,栋梁之材。 沈映棋的笑容比刚才还要灿烂几分,走到邵永宁和姜献中间,拉过二人的手,道:“我身边的下人忒不懂事,得罪了二位妹妹,二位妹妹跟我入席吧,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姐姐立刻给你们解决好就是。” 那下人的小动作落在姜献眼里,她自然猜的出是因为什么,这位沈二小姐,变脸速度一流。 原本以为这位沈二小姐是个怎样的奇女子,如今看来,令人失望。 姜献甩开了她的手,道:“不必了,我本就是个身份卑贱的女子,如何能跟沈小姐这样的贵人互称姐妹呢。” 沈映棋本顾及的就是邵永宁的面子,邵永宁而今还没发话,她一个小小伯府之女,竟也敢当众让她难堪。 “妹妹这话,是在说我故意指示下人这样做吗?我靖宁侯府也是官宦世家,这种不入流之事我如何做得?妹妹可别随意攀咬。” 贼喊捉贼,不过姜献可不怕这套,邵永宁不理会沈映棋的刻意讨好,而是大声说道:“我亲耳听见那个下人说按官阶高低而带客人去不同的厅堂是自家主人的授意,所言绝无虚假。” 沈映棋这下可十分下不来台,邵永宁是何等的身份,如今在众人面前说这样的事情,今天这事,无论如何也圆不了,遂狠了狠心:“听风假传曲解我的意思,我靖宁侯府无论如何也留不得这人,来人,找个人牙子,把他发卖出去。” 听风重重扣头,府里的下人动作很快,把他拖了出去。 沈映棋看着听风被拖走后,若无其事道:“下人大胆,姐姐管教不周,在这里给妹妹赔罪了,二位还是快快入府,参加宴席吧。” 邵永宁自小边塞长大,随父从军,征战沙场多年,生的一幅飒爽利落的性子,最看不得这些虚假往来,沈映棋刻意讨好的模样,让她心中不悦,开口道:“我本受侯爷宴请来府赴宴,只是你这般作为,非我所喜,亦非我可以接受的做法,因此,还恕永宁无礼,先行告退。” 邵永宁转身要走,姜献一把拉过她的手,劝慰道:“下人已经处置,既是好心,不妨参加过宴会再离去,不失礼仪。” 邵永宁在此之前未见过姜献,只当她是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刚想出言拒绝,姜献却偷偷凑到她耳畔低语:“我知道你看不惯那位沈二小姐的行为做派,一会儿等着看好戏就是,先别走。” 姜献嘴角露出得意笑容,她本倾国倾城,如此一来,更显俏皮可爱。 邵永宁不知怎的,心头一软,觉得这姑娘倒是有趣,答应道:“好。” 沈映棋见此,接着赔笑道:“妹妹们还请入席吧。” 姜献接着拉住邵永宁的手,将她拽入了府邸,不理会后面的沈映棋。 沈映棋的脸色当即黑了下去,一个小小的伯府之女,也敢耍如此的脾气,若非今日邵永宁在此,她定然要那个女子好看。 邵永宁随姜献入了前厅,姜献将她拽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邵永宁好奇问道:“姑娘说的好戏是什么?” 姜献知道像邵永宁这样直来直去的女子定然最不喜欢被人哄骗欺瞒,便打算直接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邵将军,我非伯府嫡女,而是当今圣上的明安公主姜献。” 明安公主?姜献? 邵永宁当即要跪,姜献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不必不必,你本是我大越的英雄,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 邵永宁却解释道:“永宁虽征战沙场多年,可更明白自己是大越的臣子,公主是国之贵女,金枝玉叶,是君,臣子自当叩拜君王。” 一般的闺阁女儿在这样的年纪,都是女工针织,琴棋书画,可是这位邵将军偏如此不同,边境护国护民,却生的一幅不骄不躁,谦卑守礼,但一样疾恶如仇的性子。 姜献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欣赏之意:“邵将军是奇女子,我很喜欢将军,只是出门在外,身份不好过早暴露,不知将军可愿意交姜献这个朋友?” 一早见到这位姑娘时,邵永宁便对她有几分好奇之意,她虽是公主,可从不以身份欺压他人,待自己也是以诚相待,一早说明来意,邵永宁对姜献好感骤升,道:“永宁不过一介臣子,不敢高攀公主,但是邵永宁,却愿意交姜献这个朋友,不知阿献意下如何?” 姜献笑笑:“自然是和我家永宁等着一起看好戏了。” 宴会的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刚才的事仿佛没有影响沈府半分,沈映棋依旧那副热情嘴脸,姜献看去只觉得滑稽,不知她那赔笑的事情做起来累不累。 不过这沈府也是奇怪,嫡女大小姐对宾客之事丝毫不插手在意,反而是这二小姐,忙前忙后。 照理说,按现在的情况看,该是这位二小姐当家,可看她的样子,又觉得是个平日里做小伏低,没有大家风范。 时辰正好,寿宴开始。 从正厅里缓缓出来的便是这位沈大小姐,闺名夷则。 这位沈大小姐,凑近了看,美貌可远不及沈二小姐,顶多算是,平头整脸,不失端庄。 靖宁侯夫妻围在他们的这位大女儿身边,道:“今日乃小女夷则十七岁生辰宴,承蒙诸位大人赏光,驾临寒舍,沈某真是倍感荣光,这杯酒,我与夫人和小女一同敬在场诸位。” 靖宁侯话说的漂亮,众人也都客气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便入席。 邵永宁看了看旁边的姜献,思考后说道:“看得出靖宁侯夫妻很宠爱他们的这位长女,可是对那个沈映棋的态度,可不见得多重视,我倒想不明白那个沈映棋何以有接待宾客之权,又如何能做出那样的举动。” 靖宁侯夫妻宠爱长女不假,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对这女儿的重视,细心呵护,如珠似宝。 姜献笑笑,答道:“来之前曾听人说过,这位沈家二小姐是庶女出身,不是大夫人的亲生女儿,可是稍体面些的人家都不会特意苛待庶女,遭人诟病,但那位沈二小姐心计不少,知道庶女未来多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前途,于是拼命地结交贵女,方才知道你是邵将军后的态度便是最好的答案。” 她停顿片刻,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接着说道:“至于那所谓的管家之权,收放还不是家主一句话的事,分明是沈家大小姐的生辰宴,宴会之前,她可曾出来见过任何宾客?于礼数上也是不合,这就足可说明她是个被爹娘溺爱坏了的姑娘,算不得识大体,管家之权是个诱人的东西,可也是个最累人的活,家中有些什么事情便都是推脱不开的责任,沈夷则爹娘自然不舍她受这份苦楚了,此时有个听话懂事的沈映棋出头,谁来管家,不是不言而喻吗?” 邵永宁很是认同姜献的话,随她一起坐下,说道:“对,不过这位沈二小姐没学到识大体,反而学会了一幅官场上的嘴脸。” “哎,别这么说,庶女在府上虽说吃穿不愁,但谁又不想为自己谋个好前程,总归都不想草草出嫁,你我虽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想要给她个小教训,但易地而处,若我们真到了那一天,做的就一定比她好吗?” 易地而处?姜献的这番话倒是说到了邵永宁的心坎里,她只当姜献和她一般看不惯邵永宁的所作所为,却从没想过一个庶女在府里的处境,从小爹娘交给她的道理是,女子不比任何人差,女儿家亦当自强,所以多年沙场征战,保家卫国。对沈映棋这般行为千万个看不惯,可是她能够为国立功的前提是,她是独女,爹娘对子女的爱全部倾注在她的身上,因此眼界见识都不凡,她从没想过,如沈映棋这样的女子的处境,她讨厌那套拜高踩低的作风,可听姜献一语,久久沉默。 姜献似乎洞察了她的心事一般,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和你一样,我也看不惯她这样的行事,总归要给她个小教训,其实,之前也没想这么多,只是偶然想到她是庶女这事,便忍不住说出这许多话,你可别怨我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便好。” 邵永宁倒是很大方地说道:“当然不会,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算了,今日我便好好跟在公主殿下后面,老老实实地吃顿宴席吧。” 邵永宁突然凑近,对她低声耳语道:“今天我是公主的跟班。” 跟班,姜献哭笑不得,亏她想得出来。 靖宁侯虽已算不得位高权重,但来的人也不少,众人都在沈府有说有笑地闲聊着天,外面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听声音,来的人不算太多,但是十分沉重,让人心里一惊,众多宾客都撂下了手里的碗筷,没有心情再吃下去。 出了这样的事,靖宁侯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一边安抚妻女,一边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谁敢来我府上生辰宴闹事。” 那侍从听了命令,不敢懈怠,当即跑了出去。 靖宁侯缓缓起身,对宾客作揖道:“老夫招待不周,这便立刻出去看看是谁来闹事,老夫定不轻饶,惊扰大家,望各位大人恕罪。” 说罢,走出宴会厅,奔大门方向而去。 侯府在后院设计生辰宴,离大门有一段距离,开宴后便闭了大门,但仍留侍从在门口处接待,照理出了什么事都该有人提前通传,可这次,连靖宁侯都是久久未归,谁也不知前方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第4章 第 4 章 姜献也很是好奇前方究竟来了怎样的大人物,让靖宁侯撇下一屋子的客人不管而迟迟未归。 邵永宁见状想去前方查看,毕竟她武艺高强,若门口处当真出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亦有武功傍身,不会护不住自己,和姜献对了个眼神,姜献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陪你一起去。” 邵永宁没有拒绝,随着姜献一起去了门口处,眼前的景象令她俩皆是震惊。 一群身着飞鱼服的官差堵在靖宁侯府的门口,靖宁侯就站在那里迟迟不动,官差每人都随手携带刀剑,来者正式当今大越的锦衣卫大人。 大越谁人不知,锦衣卫,是为大越军政搜集情报的机构,只忠于皇帝,自太祖皇帝起便设立这一机构,巡查缉捕,侦查审问都少不了他们的影子。 至于那提审犯人的诏狱,可有着大越地狱之称,对皇帝不忠者,哪怕是皇亲国戚,也都免不得去那里走上一遭。 和锦衣卫打上交道,可不是什么好事,说是大祸临头也差不多,姜献不解,靖宁侯一朝中再普通不过的官员,如何招惹的了那锦衣卫,她记得,前世,分明没有这样的事情。 邵永宁是见惯了生死场面的女子,对于这场景,她虽不害怕,却很是震惊,她听说过陛下利用锦衣卫处决官员的事情,却从未亲眼见证过。 鬼使神差,她竟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不知今日各位大人来这里,有何贵干?” 人群后方走出一位锦衣卫官员,其余的人都为他让路,少年在在场一众人的目光中走了出来,身形颀长,一身飞鱼服,脸庞上轮廓棱角分明,半垂着脸,面色凝重,仔细看清模样后,任谁都不得不称赞一句,相貌堂堂,俊朗无双,男性的阳刚之气似乎都在此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叫人好一通欣赏。 姜献的脑中却一闪而过此人的脸庞,她记得这人,名唤洛桥,字子瑜,锦衣卫佥事,是江南洛家唯一嫡子,其父洛世温,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儒,正诚三十三年的探花郎,得蒙先帝赏识,官至刑部侍郎,洛家可是当年盛名一时的显赫家族。 之所以有这样深的印象,还是因当年姜献回豫州探望外祖父时,锦衣卫要查一桩案,犯人逃到姜献外祖父的家乡附近,要搜查院子,彼时姜献还在那里住着,出来和他理论,外祖父卫将军是仁乐皇后生父,堂堂正正的国丈大人,他有何资格任意搜查,却不想那位洛佥事半点不给面子,直接围上了那院子,好一通搜查,最终却是无功而返,他只说奉的是皇上的旨意,即使是公主也不能阻拦,最后半分歉意没有的直接走人。 姜献回去后狠狠地告了那位洛佥事一状,父皇也顺着她,以不敬国丈之罪罚他廷杖十下,这才消了姜献那时的怒火。 那时冲动,凡事都要争个高低,总觉得那位洛佥事是在无视自己外祖父,也是在无视自己的母后,她觉不容许任何人折辱或不敬自己母后。 思绪被拉回了靖宁侯府,洛桥冷声道:“此行只为抓捕逆贼。” 靖宁侯只觉荒唐,他这好好办寿宴的府邸何来逆贼,但他见识了那群锦衣卫的可怕,不敢吭一声。 邵永宁看得出那群锦衣卫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遂不再多言,只是看了眼身后的姜献,意思是保护好自己,锦衣卫下手无情,别磕着碰着了。 姜献这次完全没懂邵永宁的暗示,小步上前,冷静说道:“那几位大人把侯爷围在门口干吗?” 洛桥身后的另一个锦衣卫不悦道:“你何来资格问我们的事情?我们是替皇上办事的。” 姜献注意到后方说话的人,容貌上佳,只是满脸的戾气,不同于洛桥的冷漠,此人看上去就让人背后发凉,仿佛随时会杀人一样。 姜献的直觉准确,他便是人称北镇抚司活阎王的商行舟,锦衣卫千户,落到他手里,便真是踏上了阎王殿,锦衣卫曾称,洛子瑜不过半阎王之身,而商行舟则称得上一句商阎王。 洛桥瞪了他一眼,他即刻闭上了嘴。 洛桥缓缓开口:“委屈各位贵人,只是抓捕逆反乃皇上亲自交代的任务,洛某只是在完成任务,得罪各位贵人,还请恕罪,来此处的人,先都在这里歇个脚吧。” 言下之意,所有人都不可以走。 邵永宁有些猜出用意,试探性问道:“大人可是想让犯人自投罗网?” “是。” 自投罗网?锦衣卫办事,还真有自己的一套,姜献看不明白。 靖宁侯见她二人也被迫站在这里,低声道:“委屈二位姑娘,本到我府上做客,却受此等……此等对待。” 姜献道:“无碍。” 商行舟倒是等的有些不耐烦,对洛桥抱怨:“要我说,咱们直接进去抓了他就完了,何苦在这陪他耗?” “陛下交代的是一网打尽,抓他自然容易,可他的后路如何彻底断?你忘了我们的行事准则吗?” 商行舟不敢再吭声,只好默默等待。 姜献却对此来了兴趣,悄悄凑到洛桥旁边,背过身低声道:“我猜大人是想引人犯自己出来,不过为了找出同党才不让靖宁侯大人回去通风报信,但您扣留我们做什么呢?” 洛桥听见了姜献声音,将头扭过去看见了这姑娘,解释道:“你二人是参加寿宴,为靖宁侯求情的人,自然当同党之罪论处,靖宁侯犯错,连累了许多人。” 姜献心中豁然开朗,明白了洛桥的用意,问道:“这样说来,那个人犯还是个心软之人,不想连累别人,所以大人是利用他的慈悲心引他出来,不过有慈悲心的人,如何成的了人犯呢?” 洛桥将头也自动低了下去,恰好是姜献耳朵的高度,道:“这就无需你来操心了,锦衣卫办案,向来奉皇上的旨意。” 奉皇上的旨意,姜献忍不住嘲讽:“原来名震大越的锦衣卫一向都是这样办案的,我今日,算涨了见识。” 姜献转身,不想和这些人共处一个空间之下,只是想稍稍离他们远些,虽知道锦衣卫的命令,却头脑一热,商行舟却出剑阻拦:“说了不许走,是听不懂话吗?” 邵永宁立刻用脚踹开商行舟的剑,商行舟本就因洛桥这奇怪的办事风格而不悦,正愁没地可发怒火,这个机会正好是发泄的出口,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便和邵永宁动起手来。 邵永宁是沙场上的将军,武艺高强自不用说,可商行舟毕竟是锦衣卫的人,没些真本事,也无法令手下人信服,二人交手,一时间不分伯仲。 邵永宁吃了没兵器的亏,商行舟招招皆是致命杀招,令邵永宁避无可避,只能正面交手,几个回合下来,邵永宁手上划出了伤口,所幸身上无伤。 处于下风之时,洛桥上去挑开了商行舟的剑,重重甩了他一巴掌,怒斥道:“你是忘了我们的规矩不成,而今重要关头我不与你计较,若是再有下次,就别来这种地方了。” 姜献立刻上前询问永宁的伤,终究因自己的行为而连累了永宁,姜献想去找那个锦衣卫算账,却听见有更多人向大门处走来的声音。 洛桥大声吩咐道:“时机到了,把门给我围住了。” “是。” 洛桥在院中大声喊道:“宇文睿,你若不想让整个靖宁侯府因你而丧命,现在最好乖乖出来,我答应你,只处置你和你的同党,绝不连累在场的其他人。” 姜献一下子明白方才为何他不立刻阻拦,原来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从宾客处缓缓走出一男子,芝兰玉树,儒雅俊美。 洛桥走上前去:“你逃不掉的。” 接着几个锦衣卫上前将他绑住,带上枷锁,他也不反抗。 洛桥道:“叫你同党出来,否则我就进去抓她了。” 宇文睿当即否认:“我没有什么同党,逃出天牢的就我一人,因今日靖宁侯有宴席,我才躲到了这里的。” 商行舟上前,给了他一拳,说道:“你当我们锦衣卫查不到吗?现在让她出来,我们还能给你个体面。” 宇文睿还想接着否认,后方仍有人出来,是个闺阁女子,靖宁侯瞬间呆住:“若晗,你来干什么,快进去。” 若晗?姜献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不同于邵永宁的英气和沈映棋的大气,被叫做若晗的女子,有种江南美人的温婉,清秀。 靖宁侯立刻跪下请罪:“小女若晗不懂事,还请大人不要怪罪她。” 沈若晗上前扶起靖宁侯,平静道:“爹爹,是女儿执意和宇文睿搅和在一起,与靖宁侯府无关,自今日起,若晗不再是沈家女,与靖宁侯府再无半点关系,请爹恕女儿不孝。” 靖宁侯是万万不敢相信眼前说出这番话的是自己的女儿若晗,急忙道:“你这是糊涂了啊,你,你……” 靖宁侯一时急的说不出话。 沈若晗大方上前:“你们要抓的同党是我,怎么对他,便怎么对我吧。” 宇文睿在这时着急道:“我不认识她,不知从何出来的疯女人,只是请你们履行诺言,放了所有无辜的人。” 商行舟冷哼道:“她可不无辜,若没有她,你何以逃到今日?” 宇文睿将目光投在沈若晗的身上,姜献注意到他们的互动,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若晗走到宇文睿身边:“我说过,生死我们都在一起的,你忘了,我却不能忘。” 她用手轻抚过宇文睿的脸庞,那样温柔,宇文睿眼角却有眼泪溢出,叹道:“真是个傻子。” 锦衣卫的人也丝毫不客气,给沈若晗上了枷锁,和宇文睿一起押送至诏狱。 临走时洛桥吩咐道:“遣散宾客,将靖宁侯府一众人等羁押在内,不得有任何人进出。” 好好的一场生辰宴,竟然闹成这个样子,姜献出了门后,只觉得久久不能平静,窝藏同党,何等大罪,即便沈若晗说过脱离沈家的话,可沈家,也无法避免这滔天大祸。 姜献和邵永宁都离开了侯府,邵永宁安抚她道:“锦衣卫执行任务而已,别担心,你不过就是受邀参加宴席。” 姜献不是担心,是不安,她记得,上一世,她未曾听说过这样的大事,又或者是,父皇偷偷地做了,没叫其他人知道。 姜献想不通,且看到那个叫做宇文睿的逆反,姜献怎样都觉得他不像个十恶不赦之人,还有沈若晗,一切的一切,乱的很。 姜献辞别永宁后便回了皇宫,青檀和碧玉是随她一起去寿宴的,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何事,姜献嘱托她二人不可有半分的泄密,青檀和碧玉自然懂自家主子的意思。 姜献第二个去的地方是姜馨儿的淇宸殿,彼时姜馨儿正在用着晚膳,见到姜献有些意外。 “你今日怎的有空来我的淇宸殿?” “有事问你,你和靖宁侯沈家怎样搭上的关系,那个二小姐又如何会同你交好?” 姜馨儿用筷子挑着菜,头也不抬地回应道:“那时我身上发了红疹,说不清是什么缘故,找太医看了却一直不见好,而且是长在身上的,有一次出宫,碰见了个女子,交谈之下得知她妹妹是个医女,她便为我引见了这位医女,因着是女子,许多病症也方便看,那位医女果真是医术高明,为我治好了这一病,不过治完后也不多做停留,我感谢那位姑娘的引见之恩,便和她做了手帕交,怎么,她得罪你了?” 姜馨儿的态度倒是十分的无所谓,沈映棋口中的妹妹,莫不就是今天在靖宁侯府被带走的那位沈若晗。 姜献问:“那位医女,叫什么?” “不知道,我后来问过沈映棋,沈映棋却说这是她妹妹的交代,不便透露名讳,我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沈若晗,她越发肯定那个女子定然是沈若晗,其实说到底,姜献跟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什么关联,只是今日见到沈若晗之时,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加之姜馨儿所说的医女…… 大越治国,本就对女子要求严苛,一般的女子,没有资格学医问药,能做医女者,本就是少之又少,姜献瞬间想到那个曾给自己治愈寒疾的女子,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不等姜馨儿再说些什么,姜献迅速回了皇宫,写了封信,让人送去文清伯府。 约莫一个时辰,文清伯府的回信是,那时恰逢医女沈氏入府为他的夫人看病,便为公主引见了医女沈氏,医女沈氏的名讳,便是若晗。 第5章 第 5 章 沈若晗,沈若晗,姜献心里无数次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原来今日被带走的那个女子,真是那个曾经的救命恩人。 不过,尚未弄清原委,她也不敢保证,沈若晗在窝藏逆反一事上,究竟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她虽感激沈若晗,却不能在大是大非上犯糊涂。 此时,已是入夜,锦衣卫诏狱内,却仍然灯火通明。 宇文睿和沈若晗被关在一间牢房里,不过这可不是什么住的牢房,而是审讯室。 他二人均被绑上了刑架,不同的是,沈若晗身上还尚未有什么伤口,锦衣卫那些人还没有对她下手,不过一旁的宇文睿,情况却很是不好。 这已经是第三波刑罚了,宇文睿再一次被冷水泼醒,脑袋无力地垂落,审问他的人是商行舟,整个锦衣卫上下谁不知道,商行舟手下,从没有完整出去的人。 商行舟冷笑:“怎么,还不肯交代你家亲眷的下落吗?劝你识相些,在我这,就没有我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你都想试试吗?” 宇文睿啐了他一口唾沫,混着血水,血腥味浓重,声音虚弱道:“要打要杀,随便就是。” 商行舟不怒反笑,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恶狠狠道:“你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吗?” 商行舟一个眼色,立刻有人来到沈若晗的刑架前,宇文睿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拼命挣扎道:“你若还是个人,只管冲我来便是,她是官家女,你们若敢碰她,陛下不会饶恕你们。” 沈若晗在此期间始终沉默,她虽心痛,但却毫无办法,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和他同生共死,平静道:“不必跟他说这些,你能受得住,我自然也可以,今日哪怕死,总归我们也是在一起的。” 宇文睿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方才商行舟用刑时,他都未曾害怕半点,如今却为她痛哭流涕。 “我求求你,我求你,你们别动她,别动她……” 商行舟却是嘲讽:“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少年郎也会有如此狼狈求人的一天啊,宇文睿,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的,你最好乖乖交代,否则用在她身上的,可就不一定是什么了。” 他怎会不知锦衣卫的手段,只是他不能说,他自己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家中还有母亲和弟弟,宇文家的冤屈还尚未昭雪,他不能交代,可是他更不能连累若晗,那个一心为他,永远会保护他的姑娘,如今却因自己要受这番苦楚,他多么希望,若晗能对自己断了情,这样起码,她还是平安的。 商行舟走到沈若晗面前,道:“听闻沈姑娘济世救人,是个大大的善人,不过偏偏和这种逆犯搅和在一起,沈姑娘,若你能劝动我们的这位宇文公子说实话,我保你平安地出我这诏狱,油皮都破不了一点,否则,用在姑娘身上的,可指不定是什么。” 沈若晗却不悲不喜:“我没什么好劝的,亦没什么好怕的,我只信,天理昭彰,终究会有还好人清白的一日。” “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让沈姑娘,见识见识我们诏狱的厉害吧。” 任那边的宇文睿如何挣扎,这边的人都没能停下手中的动作,第一样为沈若晗上的,是夹棍。 套在手上,用力缩紧,那种十指连心的滋味,生不如死,沈若晗起初还强忍不出声,后来实在忍不住,发出阵阵哼声。 宇文睿到底不能看着沈若晗受苦,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道:“我招,我招,你们停下,停下,不要再动她了。” 那边的人动作很快,当即停了下来。 商行舟得意地笑着:“说吧,逆犯亲眷被你窝藏在哪里。” 宇文睿道:“放我下来,我给你写。” 见商行舟犹豫不决,宇文睿说:“我已经被你们弄成这样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商行舟遂叫人解开了宇文睿的绳索,没了绳子的束缚,宇文睿站不稳,当即倒了下去,缓了许久,才慢慢起身,商行舟自然已经备好了笔墨,宇文睿朝着那里走。 只是商行舟一个不留神之时,宇文睿迅速跑向牢房门口处,狠狠地撞到了柱子顶上,那柱子十分坚硬,好在他速度没有那么快,否则当场毙命。 商行舟立刻叫人将宇文睿抬走,他是翊王谋反同党一案的重要犯人,没有皇上的御令前,不能死,他又看了看有些虚弱的沈若晗,对手下人吩咐道:“把那个女人和他关到一间牢房里,有那个女人看着,估计好的快些。” 沈若晗和宇文睿便这样被关到了一起。 洛桥很快知道了这事,锦衣卫到处都是眼睛,他唤了商行舟对峙,并让他不许再插手这桩案子。 商行舟虽然满心不忿,但是必须要听从洛桥的命令。 次日,皇帝刚刚下了早朝,姜献便捧了一碗莲子羹来太极殿看他。 皇帝见到女儿来也是高兴,当即让姜献和她坐到了一处,姜献拿起莲子羹道:“父皇的御膳房是天下做美食最好的地方,我这一碗小小莲子羹自然不能比,不过不同的却是这莲子,是我一个一个剥出来的,您尝尝,味道如何?” 皇帝有些欣慰地笑笑,随后说道:“果真是女儿大了,知道心疼爹爹,不过你是公主,不必如此辛劳的。” 姜献却解释道:“我虽是皇室的公主,但我更是爹爹的女儿,这世上,父母待子女之心,是最无私,最不能衡量的,可是爹爹不知,子女待父母之心,有时亦是同理。” 皇帝听出了姜献的弦外之音,放下了那碗莲子羹,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姜献见此,遂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来意,向皇帝说道:“父皇可知,我昨日去靖宁侯府赴宴,恰巧赶上父皇的锦衣卫去捉拿逆犯和同党,而那个同党是靖宁侯沈家的三小姐,这位三小姐为了不连累侯府,说自己再不是侯府之女,而靖宁侯为了保全自己的这个女儿,亦是多番跪求锦衣卫的洛桥大人,昨日明安见此场景,很是触动,因此才有今日的诸般行为。” 皇帝当然知晓谋反同党一事,也是他给锦衣卫下的命令,斩草除根,不过今日自己的女儿怎的也无缘无故地插手这件事情,他试探性问道:“阿献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换做从前,姜献定然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可重活一世,她方才明白君心最深不可测,即使如自己父皇这般直性情的人,她想了想,答道:“说来也巧,女儿十二岁那年得了场寒疾,是文清伯进献的医女医治好的这病,而女儿最近又恰好得知,七妹妹也曾被这位医女救治过。” 皇帝点点头,赞许道:“这位医女确乃善人也。” 姜献趁热打铁:“多番询问文清伯之下,女儿才知这位医女正是被抓住的逆犯同党,靖宁侯三女,沈氏若晗。” 皇帝惊愕于姜献讲出的答案,他的确没能猜出自己女儿的这番心思,想着是自己多虑,也许她只是想为这位救命恩人讨个恩典而已。 皇帝一时为难,不知应说些什么,姜献却一眼看出自己父皇的心思,跪在地上,抢先开口道:“女儿对父皇的决断从未曾有过半分质疑,女儿是这大越的公主,集天下百姓之力供养出来的公主,因此一颗心全部向着我大越,向着父皇,翊王谋反同党确该严惩不贷,若那位沈姑娘真是同党余孽,即使她是我与七妹的救命恩人,身为大越公主,我也不会同情她半分,但锦衣卫是什么地方,寻常女子进去,便很难有命出来,女儿今日一番心思,诸般道理,只是希望爹爹能下个令,让那位沈姑娘少吃些苦头就是,女儿保证,其他的事情绝不横插一手。” 皇帝起身扶起姜献,道:“我儿懂事不少,知道心疼为父了,放心,我一会便下令,叫他们先不要对那个沈若晗用刑。” 建元帝何尝不知谋反一案牵连者众多呢,只是兹事体大,当年自己二叔的事闹得人心惶惶,许多年来,觉也睡不安稳,因此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要严肃处理,为君王者,必得有一颗狠心,否则如何坐得稳这江山社稷,当年太祖皇帝大力整改,杀了多少贪官污吏和不忠之人,才有了几十年的太平盛世,自己要做的,就是不辜太祖和成祖皇帝的嘱托。 宇文家世代在朝中居要职,虽然如今已没有位高权重者,可是同玉氏一样,家族威望还在,宇文轩乃兵部主事,其子宇文睿也算是个天才少年,风光无限,他派出的皇家密探打探之时,也听说了宇文睿与那靖宁侯之女私定了终身。 他如今已然将宇文轩收押,秋后问斩,其子宇文睿及其家眷也都该被一并处置,只是抄家之时,他们从小道偷跑了出去,宇文睿则一人引开了探子的注意。 宇文家罪证齐全,自然跑不了,只是这靖宁侯府要怎样处置,经姜献今日的一番话,建元帝却犯起了难。 他不想杀人,他也想同圣贤或英雄一样做个贤明君王,他愿意为大越征战沙场,即便马革裹尸,可坐上了那万人之巅的高位,谈这些,终究是玩笑罢了。 他揉了揉脑袋,对姜献道:“我累了,你先,回自己宫里吧。” “是。” 姜献知道自己这样娓娓道来的方式已经成功了一部分,可是若想完全地救出沈若晗,还需得了解沈家究竟有无参与进来此事。 她脑中蓦然闪过一个人,容曜。 此事她不便插手的地方,容曜的身份却可以秘密做到,姜献走出太极殿后没有停下脚步,直奔西华门而去。 一回生二回熟,姜献这次不说轻车熟路,可也比第一次来熟悉的多。 入西华门后,有一陌生面孔入了她的眼,年纪很大,不过他穿的却是蟒服,连上次见容曜时,他都不曾穿这样的衣服。 这蟒服,可非一般太监的装束,姜献当即猜出了他的身份,客气道:“想必这位,就是汪公公了。” 她料想的确实不错,这位便是司礼监的另一位秉笔太监汪达,虽说与容曜一般都是秉笔太监,可地位不言而喻,虽说阶品相同,可资历与势力上,如今的容曜都远远比不上汪达。 汪达见来者衣饰,推测出是位公主无疑,但至于是哪位公主,他倒不敢妄下结论。 汪达立刻跪了下来,向姜献行大礼:“奴才叩见公主,公主万福。” 姜献轻声道:“汪公公请起,今日是我不请自来,叨扰公公了。” 汪达本就是个极精明的人,自然听得出姜献话里的讨好之意,与一般的皇族女子不同,她仿佛没有那种眼高于顶的傲气,不过却也让人一下捉摸不透。 汪达起身,不再居于中央位置,而是请姜献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道:“公主请上座,奴才是皇家的奴才,自也是公主的奴才,只有奴才们不是的道理,哪里能有主子的错呢。” 姜献今日本不是为见他而来,一时语塞,好在容曜听到了动静便赶了出来,看此时场景,他当即明白姜献定是有事通自己商议,恰好碰见汪达。 居于一室,气氛当即尴尬起来,姜献知道汪达是自己绝不能交恶之人,如今司礼监,实力亦不可小觑。 姜献抢先开了口:“前个儿我托容公公去内务府为我改造了一件春衫,只是尺寸尚有些不合,容公公始终说会为我办好这差,只是都一日的功夫,却还未完工,公公是当我是个傻子吗?” 容曜反应也快,立刻跪下请罪:“公主所要的春衫材质实在难寻,非是奴才们不尽心办差。” 二人一问一答,看着倒是剑拔弩张。 汪达一下看不明白两人的意思,上来打了圆场:“呦,公主恕罪,这容曜在司礼监办差也算是尽心尽力,从没有大的过错,兴许此事他有些什么苦衷也说不定呢。” 姜献冷笑:“苦衷,原来给主子办差还得再三推脱,那本宫也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容公公了,汪公公,本宫先走了。” 姜献甩了甩衣袖,十分不悦地离开了西华门。 第6章 第 6 章 姜献步伐不算快,他知道容曜已领悟了她的意思,定然会追上来,于是绕道去了银华殿的偏殿,神情依旧不悦,青檀只当自家主子是真生气了,上前安抚道:“主子何必动怒,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碧玉自小跟随姜献,清楚姜献是什么性子,除了慕皇后的缘故,不会无故动怒,况且还是个奴才的事情,因此大胆拍了拍青檀,示意她跟自己走,青檀却还没反应过来,不解道:“主子……我……” 姜献看向碧玉,猜测她猜到了自己的积分意思,才叫青檀退下,附和碧玉:“我要自己待一会,你们先先去吧。” 青檀这才敢跟碧玉一同退下。 她等了没多久,只听大门被打开的声音,转头望去,果真是容曜。 “公主。” “你来了,我也就不多说废话了,最近宇文氏宇文睿被锦衣卫抓进诏狱的消息你知道吧,宇文睿有一个同党,我与此人本没什么交往,但她曾救过我性命,我觉得她是个重情义的姑娘,却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参与到谋逆一案里,我要你帮我调查,若是她真参与密谋逆反,那我不再说情,若是……” 姜献没有再说下去,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话应该怎么讲,容曜却当即领悟了她的意思,接着补充说:“若是她没有参与什么谋反,公主就想救她性命是吧。” 姜献点头,表示认同:“她救过我性命,如果没有谋反,我一定要救她。” 容曜从桌上摆放的茶壶里斟了一杯茶,淡淡道:“可这件事情,置身事外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姜献坐到了一侧的椅子上,看向容曜:“若此事容易,我就不找你了,容大人,非困境,无以显示出你的通天本领啊,对吧。” 姜献这丫头,倒是惯会这一套,也难为她一个皇室公主,这般奉承的话竟会对一个奴才说。 “我尽力,尽力。” 容曜举着茶杯向姜献示意,姜献可不吃这套,道:“不是尽力,如若沈若晗真没有参与到乱党这事,我们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容曜仔细端详着姜献,忽然奇怪地笑了笑,道:“我原以为明安公主能提出同我这样的人合作,自己也是个心肠硬的人,可是没想到,公主这般的重视情义。” “是,情义于我而言,有时,超脱自己的性命。” 真是傻话,容曜心里不禁嘲讽,情之一字,最不可靠,如何能比肩自己的性命,有朝一日,她必会懂得自己今日所言何其荒谬。 “对公主来说,能比肩性命的情义是怎样的?” “相护之情,战友之谊,还有,男女之情。” 姜献心里只想到了这几点,至于其他,未做多想,于她而言,沈若晗便是此时的相护之情,因此,拼尽全力也要救她。 “容曜,我没同你玩笑,想救沈若晗的心天地可鉴,若有一日你身陷囹圄,我也会如今日这般拼尽全力去维护你。” 容曜有些不屑地看向姜献,平静道:“我答应你,不过,我不是沈若晗,不会让自己那么轻易地身陷囹圄,不会等着……公主来美救英雄。” 容曜大步踏出了偏殿的殿门,青檀和碧玉在他走后才缓缓入殿,碧玉抢先问道:“公主可有什么吩咐?” “去淇宸殿帮我给嘉陵公主传句话,就说我有些想她,邀她来一聚。” 碧玉领了旨意刚要出门,姜献阻止道:“若她那里有其他人,就先不必说了,碧玉,你亲自去,别出什么差错。” “是。”碧玉福身行礼。姜献向来对碧玉办事都很放心,至于青檀,还得再多历练几年才是。 诏狱那里,商行舟审问下,宇文睿险些自尽,这下任务自然就到了别人的手上,洛桥思前想后,还是将此调查谋反同党一事揽到了自己身上,不过宇文睿尚未完全清醒,只好先行搁置。 恰逢洛桥休沐之日,他在北镇抚司整理着卷宗,手下来报,说有人来探望。 洛桥一时想不出那人是谁,便道:“请他进来吧。”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洛桥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洛家嫡长女芙蕖。 洛芙蕖缓缓走来,洛桥抬眼看去,却是一惊。 洛芙蕖有些掩饰不住内心的情绪,凑近了洛桥几步,激动说道:“子瑜,是我。” 子瑜,世人皆知锦衣卫佥事洛桥,谁人识得昔年少年郎洛子瑜,能叫出他这个名字的,除了洛世温,大概就只有他姐姐洛芙蕖了。 洛芙蕖到了洛桥身旁,情绪仍然激动:“子瑜,两年不见,你可还好,姐姐,还有父亲,我们都很想你。” 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洛子瑜,好像已是前世之事,洛桥强压心头情绪,对洛芙蕖说道:“你怎么来了京城?” “王爷他……他回京有事,想到你在锦衣卫任职,我便让他带我一同来京城。” 燕怀敏,燕怀敏怎会轻易来京城,他是驻守西境阵地的藩王,若无圣旨,私自离开封地便是死罪,怎会大张旗鼓地还带着自己的姐姐一同进京,除非,燕怀敏有圣上尚未公布的旨意。 洛桥仔细回忆着,最近锦衣卫所知道的大事就只有清查逆犯同党,可是区区宇文家,怎么可能让镇西王亲自赴京。洛桥示意手下为洛芙蕖搬来了椅子,洛芙蕖的目光还停留在洛桥的身上,道:“和我离家时大不相同了,子瑜如今,也成为真正的男儿郎了,再成个婚,爹和我也就放心了,唯一操心的,就该是芙蓉那小丫头了,子瑜你说,将她许配给谁家最合适。” 洛芙蕖只顾说着自己的话,丝毫没留意到洛桥目光的流转变幻。 “你与燕怀敏,如何?” 洛桥好似半分没听到洛芙蕖刚才说的话,突兀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王爷他,待我很好,我们在河西城,一切都好。” 洛桥死死地抓住了一侧的桌角,眼中似有湿气,强忍积压的怒气,尽量保持平静地说道:“你胡说,你自小生活在江南,西境与江南的气候,生活环境都大不相同,怎么会一切都好,况且……” 他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揭开自己最不愿企及的伤疤:“况且你与燕怀敏,半点不匹配,他的年纪,容貌还是性情……你当我是傻子吗?” 江南大儒洛世温,家中嫡长女洛芙蕖,是昔年整个江南传颂的佳人,都说女肖父,洛世温年轻时便是江南一带有名的美男子,洛芙蕖虽没有全盘继承其父的美貌,但绝对是上佳的相貌,江南多才女,洛芙蕖更乃江南才女之首,那时人都在猜测,洛芙蕖究竟会许给怎样的人家,有人传言,陛下已定下洛芙蕖为太子正妃。 可真到了婚配之龄,圣上的旨意却是,赐婚洛芙蕖与镇西王燕怀敏。 大越西陲与北地不同,北地虽寒冷多风,可不至于艰苦,但这西陲,飞沙走石,自然灾害不断,且边境常有西戎人寻衅滋事,明眼人都知,这可不是好的去处。 即便燕怀敏已是御封的异性藩王,可富贵人家的小姐,也都不愿意自己女儿嫁去西境。 圣旨下来的时候,洛桥以为自己的父亲会一气之下进京,哪怕联合江南一带的其他名仕也好,他都为自己的姐姐想好不嫁去西境的理由了,可是,自己父亲却是意想不到的平静。 他霎时明白,自己的父亲,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他永远记得那时对洛世温的质问,难道自己的前途就比女儿的幸福更重要,难道一世富贵便高于一切吗? 洛桥深知自己改变不了自己父亲,那就只能去让自己的姐姐逃,洛芙蕖的答案是,嫁给燕怀敏。 往事看似遥远,可故人来临,好像一幕幕又重现在眼前,这也是他来锦衣卫的理由,说好听些,皇帝的臂膀,难听了些,便是朝廷的鹰犬,皇帝的走狗。 谁不知做一个江南的清明世家公子好,江南洛子瑜,也是盛名之所在。 洛芙蕖看出了自己弟弟的心事,拍了拍洛桥的肩膀,劝慰道:“我知道因此事你一直对父亲不满,心有隔阂,可是子瑜,父亲自有他自己的考量,况且,王爷他待我真的很好,西境条件虽然艰苦,但人这一生,哪来这么多一帆风顺呢,若没有个困苦,只怕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的,我虽,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心思,可我却知道,父亲对我们三个的爱都是一样的,绝不会看着我们吃苦受罪,子瑜,别置气了,和陛下请辞,回到江南吧。” 洛桥冷笑:“这是他的意思吗?让我回江南,继续看着自己的至亲至爱所托非人,而像他一样,冷眼旁观,无能为力吗?” 洛芙蕖也似乎有些生气,道:“洛桥,镇西王是皇上亲封的异性藩王,为大越镇守边疆,你的言辞,怎可如此不当,你要洛氏全族,因你而族灭吗?” 这次谈话又是不欢而散,其实洛芙蕖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倔强执拗,认定的事情绝不更改,换言之,不是个多会变通的人。 洛芙蕖虽气愤于他的言辞,但临走时仍然嘱咐道:“子瑜,锦衣卫是朝廷栋梁,若你有一日倦了,洛家永远是你的后盾,无论是父亲还是我,还有芙蓉那小丫头,我们都支持你的选择,陛下,是明君,会眷顾洛家的。” 洛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在西境过得不好,一定要托人告诉我,洛桥孑然一身,还有这条命可以拼。” 洛芙蕖离开了北镇抚司,洛桥转头,想去再看看自己姐姐,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酸涩,他们母亲走得很早,是自己姐姐承担起了一家主母的责任,操持偌大洛府的所有事情,为他和芙蓉操心,如今,却嫁了此般不如意的郎君,连见一面的机会,也不多。 他终究没见到洛芙蕖的背影,却看见另一个女子走到了自己的视野里。 有些熟悉…… 可不正是那天靖宁侯府话语犀利的姑娘吗,洛桥对她和她旁边的姑娘都有印象,一个话不饶人,一个武艺高强。 但看她的穿着,可不是普通的官家女子,那分明是公主的装束。 洛桥行了一礼,道:“参加公主。” 姜献笑了笑,道:“洛大人好眼力。” 她让碧玉去找姜馨儿时,恰巧慕氏也在,碧玉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自家公主的意思,因此巧妙地搪塞了过去。 既然姜馨儿一时帮不上忙,那她便亲自到锦衣卫处看一看,毕竟自己上辈子,也接触过这位洛大人。 “洛大人,当日参加宴席,不想多惹麻烦,因此用了官家女子的身份,望大人谅解。” 洛桥行了一礼道:“公主言重了。” “早听说锦衣卫洛大人严明执法,不留情面,明安那日见识过了,看来传闻果然不假,但是……” 姜献话锋一转,洛桥猜测这位公主来准没什么好事,直觉倒准,姜献接着道:“明安想请求大人,让我见那位沈小姐一面。” 沈若晗如今虽未定罪为逆犯同党,但是陛下的旨意也还未正式下达,因此这件事情算是个烫手山芋,姜献如今的要求在情理之中,却是个为难的事情。 “公主此求,为难属下了。” “我自知沈小姐的罪名可能是逆反这种大事,只是陛下的圣旨还尚未下达,她也就还未被定罪,况且,陛下也没有特别要求说不许去见沈小姐,我其实可以去求了父皇的旨意,不过,大人若今日肯卖我这个面子,那明安心里,也自然会记得大人的恩情,不知大人觉得如何?” 铁面无私是外界对于洛桥的评价,可他本不是个呆板固执,不懂变通的人,就如正直和呆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意思,洛桥愿以身护正义,却也懂得法外自有人情。 看这姑娘自己的称呼,她当是圣上的明安公主,洛桥并未想过要与这些皇室的公主皇子打什么交道,但生活在这座皇城内,便没有人能安闲地置身事外。 洛桥有些犹豫,但最终答应下来,道:“臣不敢承公主的什么恩情。” 姜献早知不会让这位洛大人这么轻易地松口,都准备好了第二番长论,洛桥却变了口风,道:“但我可以让公主过去。” 姜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久久才道:“我与大人仿佛没有多深的交情,洛大人,求什么呢?” “心安。” 心安,这人倒真是让姜献看不透了,不过她没多余的心思理洛桥,得了许可后,当即冲进了诏狱。 真无愧为大越地狱之称,刚刚进去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姜献忍住恶心来到关押宇文睿和沈若晗的那间牢房。 宇文睿还是在昏死的状态,沈若晗一直在旁边耐心地照顾着他。 见到姜献,沈若晗没有太多的表情,只当她是朝廷派出另外审问自己的。 第7章 第 7 章 “沈姑娘,那年清远伯引见,我是你救过的那个女子,我叫姜献,是圣上的第六女,明安公主。” 沈若晗有些意外,和姜献初见她时那双明亮的眼睛不同,此时的沈若晗,颇有几分晦暗的苦涩。 “沈姑娘,我绝无其他意思,姜献待你之心,不过是想还恩,报答你的相护之情。” 为医者,沈若晗救治过的患者无数,于她而言,平民和公主并无差别,因此不太记得姜献此人,但见她这么说,也放下了刚才的警惕之心,淡淡道:“医者救人乃本分,不必道谢。” “于医者,自然算不得什么,可于姜献而言,姑娘恩情,必然报答,我只想听姑娘好好地说一说,你到底有没有参与到谋反一案中去,这样姜献,才好救你。” 沈若晗看了看旁边的宇文睿,不悲不喜道:“宇文家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至于谋反,我不知,更不会做。” 姜献知道此般问沈若晗未必肯全盘说出。只能循序渐进,打量着一下她身侧的宇文睿,面色十分不好,随时要死的样子。 姜献看到沈若晗这般样子,便知她不会轻易地抛下宇文睿,再待下去,也是徒劳,遂打算起身离开。 沈若晗的声音突然响起,平静道:“多谢你愿意以此般情意待我,沈若晗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亦不是那种不肯惜命的人,只是世上总有些情意,重过性命。” 世上总有些情意,重过性命,看来这位沈姑娘,果真是与自己意趣相投啊。 姜献笑笑,不再多言,离开了牢房。 暖阳打在姜献的脸庞上,和煦温柔,姜献本是倾国之姿,此般点缀下,美的令人惊艳。 牢房之外,容曜早早候在这里等着她,他知道姜献来了这里,容曜身量高大,姿态挺拔,仿佛坚实高筑的城墙一般等待姜献的到来。 姜献走到他身边,开门见山:“有办法了?” “沈氏突发恶疾而暴毙,天下间死囚无数,谁都可以代替她。” 姜献倒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其实仔细想来,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天下之大,沈若晗又不是什么通缉犯,她死了,谁又会那么仔细地去检查,更名换姓,也照样活的好好的。 “就没有其他光明正大的办法了吗?” “宇文家谋逆一案证据确凿,许多人都看见了沈若晗当众维护宇文睿,她免不了一死,不过陛下可能会看在她对你有恩的份上,饶过靖宁侯府。” 姜献猜到过这个结果,她颇有几分可怜的眼神看向容曜,容曜叹了口气,道:“陛下登基多年,心里最忌讳的事情便是当年瀚王谋反一事。” 瀚王谋反,姜献自然是知道的,传闻当年太祖皇帝属意的太子根本不是成祖皇帝,而是太祖皇帝的第二子瀚王。 成祖皇帝当年还是太子时,便体弱多病,瀚王则不同,能征善战,武艺高强,军功在身,太祖皇帝称赞,瀚王最得朕心。 当时有许多朝臣倾向瀚王,认为陛下会改立太子,却不想遭到皇后的一力反对,大越的开国皇后,不是一般女子,她和太祖皇帝少年夫妻,情深义重,瀚王与成祖皇帝都是朱皇后的血脉,彼时陛下想要改立瀚王的消息一出,立遭朱皇后反对,朱皇后以前朝百里氏世宗皇帝改立三子为太子而使长子与三子相争,最后使璇玑王朝国力大损,最终灭朝亡国,大越取而代之。 太祖皇帝一代明君,素来最听这位结发妻子的劝告,没有冲动行事。 直到成祖皇帝的长子,也就是当今陛下出生后,太祖皇帝才逐渐改变了看法。 太祖皇帝对这位长孙可谓十分宠溺,亲自为长孙赐名,而当今陛下自小便有神童之称,太祖喜爱非常,因此亦改变了太祖对成祖的固执看法。 国本不可废,圣孙亦不可轻易动摇,否则大越国运受损。 于成祖而言,江山已得,可是对瀚王来讲,无疑是心头死结,若没有朱皇后当年所言,那九五之尊位置上的人,明明应该是自己。 成祖皇帝体弱多病,继皇帝位不过两年有余,便于太极殿薨逝。 而后,陛下继位,改年号建元。 数年苦心经营,瀚王于建元二年起兵谋反,当时陛下根基尚且不稳,瀚王大军直逼京师,千钧一发之际,瀚王阵前先锋将军燕怀敏投靠陛下,和孙如烈将军的兵士里应外合,破了瀚王的大军。 燕怀敏成了大越的第一功臣,地位在戍边四将军中不可撼动。 自此之后,瀚王谋逆成了陛下的心头病,凡是和逆党有联系的人,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姜献真心想救沈若晗出来,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思索片刻后,道:“好,那就找人来代替吧。” 容曜接着对姜献说道:“但我们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姜献当即猜到了容曜的意思,如今沈若晗被关押在诏狱里,而负责管理此事的正式那位洛桥洛大人。 “你说的那人可是锦衣卫佥事洛桥?” “正是,这个洛桥不是等闲之辈,我虽未同此人打过交道,可是看他这些年在北镇抚司的行事风格,他不是个轻易松口的人。” 前世,姜献是和此人打过交道的,的确不好说话,铁面无私。但这一次的接触,姜献又觉得此人并非油盐不进,也是个会讲情理的人。 “以我的身份去和他说这些事,未免牵强,诸多不便,反生怀疑,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 容曜一字一句对姜献说着,姜献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可自己又要怎么同洛桥去讲,她与洛桥,从无交情。 容曜看出姜献为难的神情,可是欲成此事,别无他法。 “这个洛桥不是个轻易讲情面的人,听说这几日镇西王妃洛氏进京了,王妃洛氏乃是正是洛桥的嫡亲姐姐,你可以试试从这里下手。” 燕怀敏,姜献知道这人是瀚王谋反一事的最大功臣,倒不知燕怀敏迎娶的竟是洛桥的姐姐。 姜献心中瞬间来了主意,对容曜说:“容曜,替我打点好其他事情,我想出办法了,到时我们里应外合,直接把沈若晗从诏狱里劫走。” 容曜虽不清楚姜献起的什么心思,但相信她的能力,应道:“好。” 镇西王是异性藩王,身份最贵,遇到重要场合或宴会,除极特殊情况外,都不能推辞。 算算日子,还有三日,便是玉氏的生辰宴,父皇每年都会尽心尽力地操办一场,给足了玉氏和沈云之脸面。 毕竟,那位是沈云之的岳母大人。 姜献匆匆向容曜行了个礼,便回了宫中,仔细装扮了一番,朝景仁宫的方向而去。 赶巧的是,玉氏和熙宁长公主都在景仁宫中。 见姜献来这,姜瑶似乎有些意外,但没有半分显露,而是大方问候道:“六妹妹来了,快坐。” “我许久未见长姐,思念的紧,那日还同七妹妹说要去探望长姐呢,不想今日便见着了,果真是心有灵犀。” 姜献见姜瑶在此,不好发作,遂道:“贵妃娘娘的生辰宴,想必父皇定是极为重视的,倒是叫我犯了难,不知娘娘喜欢些什么,好叫我有些准备。” 玉氏凤眼含笑,道:“阿献还真是客气,我既是陛下的妃子,能服侍好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是我的福气,哪里还敢奢求其他呢?” “不过,我倒是想宴请一位贵眷,还希望娘娘能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