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破庙寒夜,命悬一线
破庙内的火堆,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跳跃着,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布满蛛网的神像上。魏无忌蜷缩在仅剩的余烬旁,单薄的衬衣紧贴着冰冷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刮般的痛楚。寒冷深入骨髓,四肢早已麻木,只剩下心脏还在沉重地、缓慢地搏动,提醒着他尚未死去。
他的目光,片刻不离地锁在茅草堆上的沈墨身上。
两片土霉素碾碎的粉末混着冰冷的井水灌下去,已过去近一个小时。沈墨脸上的病态潮红似乎褪去了一丝,但那滚烫的温度并未显著下降。他的呼吸依旧急促而灼热,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爹……别烧……笔记……藏好……魏……快走……”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魏无忌心上。他挪过去,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再次覆上沈墨的额头。依旧烫手!伤口处的纱布,暗红的血渍在微弱火光下呈现出不祥的深褐色,边缘甚至隐隐透出一点黄绿色的脓迹——感染在恶化!
土霉素有效,但太慢了!沈墨的身体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火炉,正在从内部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高烧不退,加上失血和严寒,随时可能夺走他的意识,甚至生命。
魏无忌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每一个念头都带着冰碴:
* **留:** 等天亮?沈墨撑不到那时。赵大庆的搜捕队,天亮后必定会像梳篦一样扫过这片后山。破庙是绝地!
* **走:** 带着一个昏迷或半昏迷的重伤员,在零下十几度的暴风雪中翻山越岭?九死一生!
* **药:** 必须找到更强的消炎药!但去哪里找?卫生所?那是自投罗网!黑市?风雪未停,黑市不开,而且他身无分文,连最后一张粮票都给了翠花!
绝望如同庙外的风雪,疯狂地挤压着这方寸之地。魏无忌的目光扫过沈墨痛苦的面容,最终落在他自己紧握的拳头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感,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在天亮前,找到一条生路!
他脑海中飞速掠过前世的记忆碎片:向阳大队周边地图、附近几个公社的情况、特殊年代下可能存在的灰色地带……一个模糊的地名跳了出来——**野狐岭**。那是一片连绵的深山老林,位于向阳大队西北方向,与邻县交界。前世他记得,那里曾经有个**废弃的国营护林站**,因为过于偏远和管理混乱,在七十年代初就被撤销了,护林员也早已撤走,只剩下空屋。而且,野狐岭深处据说还有零星几户躲避运动的“盲流”或者与世隔绝的山民。
距离?至少三十里山路!中间要翻过两座山梁!在平常天气下,对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现在?风雪交加,带着一个高烧的重伤员……
魏无忌的眼神却骤然锐利起来,如同雪夜中的孤狼。这是唯一的选择!那里够远,够荒僻,赵大庆的手暂时伸不到那么远!而且,废弃的护林站,意味着可能有残存的工具、甚至……药品?
“赌了!”魏无忌无声地低吼,挣扎着站起身。身体各处关节发出僵硬的咔咔声。他走到火堆旁,将最后几根稍粗的枯枝全部丢进去。火焰猛地窜高了一下,带来短暂的光明和暖意。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已经半干的衬衣——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牺牲的“布料”了。
他走到沈墨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对方肩头被血和脓浸透的纱布。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伤口红肿得更厉害了,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灰败色。魏无忌用冰冷的井水(瓦罐里的水已结了一层薄冰)再次清洗伤口,动作快而稳。然后,他将那件破衬衣撕成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紧紧包扎。没有药,这是他能做的全部。
接着,他将自己那件湿冷的破棉袄盖在沈墨身上,又用庙里散落的一些茅草尽量塞在沈墨身体周围,形成一个简陋的“保温层”。做完这一切,他只穿着一件同样湿冷的粗布背心,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扶起沈墨滚烫的上半身,将瓦罐里最后一点带着冰碴的水,小心翼翼地喂进他嘴里。沈墨无意识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沈墨,”魏无忌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听着,我们要走了。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你撑住!必须撑住!你爹的笔记,还等着你去完成!”
不知道是冷水的作用,还是魏无忌话语的力量,沈墨紧闭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竟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失焦地对着魏无忌的方向,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冷……魏……走……”
“对,走!”魏无忌精神一振,沈墨还有意识!“抱紧我!别松手!”
他背转身,半跪下去,抓住沈墨无力的双臂,猛地将他沉重的、滚烫的身体拉到自己背上!冰冷的背心和沈墨灼热的胸膛瞬间紧贴,冰与火的极致触感让魏无忌闷哼一声。他咬紧牙关,用撕下的布条,在腰间和沈墨的腿弯处死死地打了一个结,将两人牢牢绑在一起!
“走了!”魏无忌低喝一声,如同负重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站起!双腿剧烈地颤抖,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背上沈墨的重量,加上自身的虚弱和寒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没有倒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即将熄灭的火苗,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毅然决然地迈开脚步,冲进了庙外那如同洪荒巨兽般咆哮的风雪之中!
**第二节:雪岭亡命,步步惊心**
风雪比之前更加狂暴。鹅毛般的雪片不再是飘落,而是被狂风裹挟着,如同密集的弹幕,狠狠地砸在脸上、身上。能见度不足五米,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呼啸的白色地狱。
魏无忌背着沈墨,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潭中跋涉。积雪深及大腿,每一次拔腿都耗尽力气。刺骨的寒风穿透单薄的背心,带走身体仅存的热量,皮肤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冰刀反复切割。背上的沈墨,滚烫的体温成了唯一的热源,却也像一块沉重的烙铁,压得他脊椎欲裂。
他只能依靠前世记忆中对方向的大致判断,以及风雪的来向(西北风),艰难地朝着野狐岭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线上。
“呼……呼……”沉重的喘息在风雪中显得如此微弱。魏无忌的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的刺痛,每一次呼气都在眼前凝成浓重的白霜,瞬间又被狂风吹散。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冻成冰粒。
背上的沈墨时而陷入昏沉,时而又被颠簸和寒冷刺激得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手臂无意识地勒紧魏无忌的脖子,滚烫的呼吸喷在魏无忌的后颈上。
“坚持……翻过前面……那道梁……”魏无忌喘息着,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辨认着前方模糊的山影轮廓,那里是通往野狐岭的第一道屏障——**鹰嘴崖**。山势陡峭,只有一条狭窄的、被积雪覆盖的羊肠小道可以通行。
接近山脚时,魏无忌的耳朵捕捉到一丝异响!不是风声!是……狗吠?!而且不止一只!
他的心猛地一沉!赵大庆反应太快了!他竟然在风雪夜就放出了民兵队的狗!那几条训练有素的土狗,在这种天气下追踪气味虽然困难,但并非不可能!
“该死!”魏无忌咒骂一声,肾上腺素瞬间飙升!他不再沿着山脚走,而是猛地转向,朝着旁边一道更加陡峭、布满嶙峋怪石和枯树的山坡冲去!那里地形复杂,积雪更深,可以干扰狗的嗅觉!
“汪汪汪——!”狗吠声果然变得清晰起来,并且迅速接近!伴随着隐约的人声呼喝:“这边!狗有反应了!快追!”
追兵!距离不会超过五百米!
死亡的威胁让魏无忌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他手脚并用,几乎是爬行着在陡坡上向上冲!尖锐的岩石划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鲜血混合着雪水,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背上的沈墨被颠簸得痛苦呻吟。
“砰!”一声土枪的闷响从下方传来!子弹打在魏无忌身侧不远的一块岩石上,碎石飞溅!
“在那!鹰嘴崖方向!快!别让他们跑了!”王红兵那尖利、充满怨毒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
魏无忌头也不回,拼了命地向上攀爬!风雪成了他唯一的掩护。他利用每一块凸起的岩石、每一棵枯树作为掩体,在陡峭的山坡上之字形移动。
狗吠声和人声被复杂的地形和越来越大的风雪暂时甩开了一些,但并未消失。魏无忌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
终于,他爬上了鹰嘴崖的垭口。前方是一段更为惊险的路径——一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面是陡峭的山壁,中间只有一条宽不足一尺、被冰雪覆盖的“鬼见愁”小路!
魏无忌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踏上了这条死亡之路!他紧贴着冰冷的山壁,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极其小心。脚下是湿滑的冰雪,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狂风在耳边呼啸,卷起雪沫,试图将他推下深渊。背上的重量让他的重心更加不稳。
就在这时,背上的沈墨似乎被这极度的危险刺激,竟短暂地清醒过来。他微微睁开眼,看到脚下那令人眩晕的深渊和眼前男人紧绷的、布满汗水和冰霜的侧脸。
“放……放我下……”沈墨的声音虚弱而惊恐。
“闭嘴!抱紧!”魏无忌低吼,声音被风吹散大半,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清晰地传递过去。他甚至能感觉到沈墨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
一步,两步……魏无忌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脚下那方寸之地。时间仿佛凝固。当他终于有惊无险地走过这段“鬼见愁”,踏上相对平缓的山梁时,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他回头望去,鹰嘴崖的垭口处,隐约出现了几个晃动的手电光点和模糊的人影。追兵被那段险路暂时阻隔了!他们似乎正在犹豫是否冒险通过,或者寻找其他路径。
“走!”魏无忌不敢停留,背着沈墨,一头扎进山梁另一侧更加茂密、积雪更深的松树林中。暂时,他们又赢得了一点时间。
**第三节:寒星指引,护林孤灯**
进入松林,风雪被高大的树冠阻挡了一些,能见度反而好了点。但积雪更深,行走更加艰难。魏无忌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背上的沈墨再次陷入昏沉,体温依旧滚烫。
寒冷、饥饿、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魏无忌的意识。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踉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如果找不到那个护林站,他和沈墨都会冻死在这片林海里。
“野狐岭……护林站……”他喃喃自语,牙齿因为寒冷而剧烈打颤。他努力回忆着前世那模糊的信息:护林站应该在野狐岭主峰东侧的山坳里,靠近一条叫“寒溪”的结冰小河……
他抬头,试图在漫天风雪和茂密的树冠缝隙中寻找方向。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东北方向、一片相对稀疏的林木上空!
一点微弱的、橘黄色的光芒!
不是星光!那光芒虽然微弱,但在漆黑的风雪夜中,是如此的清晰!是灯光!是火光!
“有……有人!”魏无忌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瞬间冲垮了疲惫!他分辨着那光芒的方向,调整脚步,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点如同寒星般的灯火,跌跌撞撞地冲去!
希望给了他力量。他穿过密林,越过一道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干涸溪床,终于冲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坳里。一座低矮的、由原木和石块垒砌成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院墙已经坍塌了大半,院门歪斜地敞开着。院中唯一完好的那间屋子,窗户里正透出那点橘黄色的、温暖的光芒!
是这里!废弃的护林站!里面有人!
魏无忌几乎是扑到了那扇破旧的木门前。他腾出一只手,用尽最后力气拍打着门板,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救……救命……开门……”
拍门声在风雪中显得如此微弱。魏无忌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或者……不敢开门。
等待的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老脸出现在门缝后,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惊疑。这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袄,手里还提着一把劈柴的斧头。
老人借着屋内的火光和雪地的反光,看清了门外两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一个只穿着背心、浑身挂满冰凌、脸色青紫如同冻僵尸体般的青年,背上还捆着一个昏迷不醒、脸颊烧得通红的人。
“你们……是干啥的?!”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充满了戒备。
魏无忌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背着沈墨,重重地向前扑倒,半个身子摔进了门内。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老人,用尽最后的清醒,嘶声道:
“大……大爷……救……救他……他快……不行了……我们……躲……躲仇家……求您……”
话音未落,极度的疲惫和失温终于彻底击垮了他。魏无忌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连同背上的沈墨,一起摔倒在护林站冰冷的地面上。
**第四节:孤站暖炉,暗流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忌是被一阵强烈的暖意和呛人的烟味唤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意识瞬间回笼!入眼是低矮、熏得漆黑的木头房梁。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但铺着一层厚厚的、带着阳光和干草气息的茅草。身上盖着一件沉重的、带着浓重汗味和烟草味的旧羊皮袄。
他正躺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屋子中央,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简陋火塘里,柴火正噼啪作响地燃烧着,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寒意,也照亮了屋子。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烟味、草药味,还有一种……炖煮食物的淡淡香气。
沈墨!
魏无忌猛地坐起身,牵扯到冻伤的肌肉,一阵剧痛传来,但他顾不上了。他急切地环顾四周。
沈墨就躺在他旁边的炕上,身上也盖着厚厚的旧棉被。他脸上的潮红似乎褪去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有些急促,但比在破庙时平稳了许多。肩头被重新包扎过,用的是干净的粗布。
那个开门的老人,正佝偻着腰,坐在火塘边的一个树墩上,默默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光一明一灭,映照着他沟壑纵横、沉默如石的脸。他脚边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瓦罐,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什么东西,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看到魏无忌醒来,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用烟锅指了指火塘边一个同样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半碗冒着热气的、浑浊的褐色液体,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醒了?喝了它。”老人的声音依旧沙哑,没什么情绪,“驱寒的土方子。”
魏无忌没有犹豫,端起碗。液体滚烫,带着难以形容的苦涩和辛辣,直冲喉咙。他强忍着不适,几口灌了下去。一股暖流瞬间从胃里扩散开,冻僵的身体似乎找回了一丝知觉。
“谢谢您!大爷!”魏无忌放下碗,声音依旧嘶哑,但充满了真挚的感激,“我兄弟他……”
“烧退了些。喂了点草药,敷了捣碎的蒲公英和车前草。”老人磕了磕烟灰,语气平淡,“伤口烂了,光靠这些不行。得弄到真药,盘尼西林最好,土霉素也行。不然,这条胳膊保不住,人……也难说。”
老人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魏无忌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盘尼西林?这年头是绝对的管制药品!比黄金还难弄!
“您……您怎么称呼?”魏无忌试探着问。
“姓张,以前是这的护林员。人都撤了,我孤老头子一个,没地方去,就赖在这了。”张老汉吧嗒了一口烟,“你们呢?惹了什么人?弄成这副鬼样子?”
魏无忌的大脑飞速运转。眼前这个老人,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但信任?在这个年代,太过奢侈。他必须编一个能让人信服,又不会连累老人的理由。
“我叫魏强,他叫沈木。”魏无忌用了化名,“我们是邻县柳河公社的知青。队里……队长看上了我对象,诬陷我们偷了队里的粮食,要抓我们去批斗。我们没办法,只能跑……路上遇到狼,他为了救我,被咬伤了肩膀……又遇上这鬼天气……” 他半真半假地编造着,语气带着逃亡者的惊恐和后怕。
张老汉沉默地听着,烟雾缭绕中,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精光。他吸了口烟,缓缓道:“柳河公社?离这可远了。你们这路,跑得可够偏的。”
魏无忌心头一紧,硬着头皮说:“慌不择路……只想躲进深山……”
张老汉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瓦罐:“野兔肉,炖了点山芋。凑合吃点,吊命。” 他起身,用木勺舀了两碗浓稠的汤水,分别递给魏无忌和放在昏迷的沈墨旁边。
食物的香气让魏无忌的胃剧烈地痉挛起来。他顾不上烫,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粗糙的食物带着土腥味,却是他重生以来吃过最温暖的东西。
吃完东西,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但精神依旧高度紧绷。他不敢放松警惕。这个张老汉,收留他们,是出于山里人的淳朴?还是另有所图?他提到盘尼西林,是暗示他知道门路?还是试探?
“张大爷,”魏无忌斟酌着开口,“您……您知道哪里能弄到药吗?只要能救我兄弟,我……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他必须抓住这根稻草。
张老汉重新坐下,沉默地抽着烟,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过了许久,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药……难。公社卫生所看得紧。不过……这野狐岭再往里走,翻过老熊沟,有个地方叫‘鬼见愁’,那里……以前有采药人落脚的石屋。前些年,听说躲进去几个……‘有问题’的人,里面有个懂点医的。兴许……能有路子搞到点药。”
鬼见愁!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善地!
魏无忌的心沉了下去。这地方比野狐岭护林站更加偏远、更加危险!而且,“有问题”的人?成分不好?还是……逃犯?去找他们,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是,”张老汉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盯着魏无忌,“那地方,邪性。进去的人,能出来的不多。而且,要药,得拿东西换。粮食,钱票,或者……值钱的物件。”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魏无忌一直紧捂着胸口的手——那里,贴身藏着沈清源的笔记!
魏无忌浑身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护林老人,眼神竟然如此毒辣!他是在暗示什么?他看出笔记的异常了?
火塘里的柴火噼啪爆响,映照着张老汉那张在烟雾中模糊不清的脸,也映照着魏无忌瞬间变得冰冷而警惕的眼神。小小的护林站里,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猜忌和试探所取代。
暂时的安全之下,暗流汹涌。沈墨的伤情依旧危殆,药品毫无着落。而这位神秘的张老汉,是救命恩人?还是……新的、更危险的窥伺者?
屋外,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黎明前的黑暗,依旧浓重得化不开。
**第五节:抉择与暗影**
一碗滚烫的野兔肉汤下肚,驱散了部分寒意,却驱不散魏无忌心头沉重的阴霾。张老汉的话,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值钱的物件”……他下意识地又捂紧了胸口。那本硬皮笔记隔着单薄的背心,传递着冰冷而坚硬的触感。这是沈墨的命根子,也是他们未来翻盘的唯一希望!用它去换药?绝无可能!但沈墨的伤……拖不起!
他看向炕上依旧昏睡的沈墨。在火塘的光线下,沈墨的脸色似乎没那么红了,但呼吸间依旧带着灼热的气息。张老汉敷的草药或许有点用,但正如老汉所说,没有真正的消炎药,感染深入骨髓,神仙难救。
“张大爷,”魏无忌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尽量平稳,“除了‘鬼见愁’,还有别的法子吗?钱票……我们逃出来,身上真没带多少。” 他掏出兜里仅剩的几毛钱和几张皱巴巴的、几乎没用的地方粮票,摊在火塘边的地上,以示坦诚。“粮食……更是没有。”
张老汉瞥了一眼那点可怜的“财产”,吧嗒着旱烟,没说话。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沉默在狭小的屋子里蔓延,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沈墨粗重的呼吸声。每一秒都让魏无忌的心往下沉一分。
“还有个法子,”张老汉终于又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更险,但也更快。”
魏无忌精神一振:“您说!”
“明天,风雪要是能停,”张老汉用烟锅指了指门外,“顺着屋后那条结冰的寒溪往下走,大概二十里,有个地方叫‘□□塘’。那里有个小煤窑,是公社开的,管得松。矿上卫生员手里,多少有点存货。而且,矿工里三教九流都有,黑市买卖……也有一点。”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魏无忌,“但那里人多眼杂,革委会的人偶尔也会去。你们这副样子,还有他的伤……”他指了指沈墨,“太扎眼。”
□□塘煤矿!魏无忌脑中迅速调取前世的记忆碎片。那是个小煤窑,管理混乱,事故频发,确实是鱼龙混杂之地。如果能混进去,找到黑市或者撬开卫生员的嘴……确实比去虚无缥缈的“鬼见愁”更现实!但风险同样巨大!他和沈墨的特征太明显了!
“怎么混进去?”魏无忌追问。
“下煤窑的,都是苦命人,也有不少是躲事的。”张老汉吐出一口浓烟,“矿上缺人,只要肯下井卖命,不太管来路。你们可以说……是投奔亲戚的,路上遭了灾。他……”老汉又指了指沈墨,“就说是你兄弟,病得快死了,想挣点钱治病。矿上死人常见,没人多问。但下井……是拿命换钱,也换药。”
下井挖煤?!
魏无忌的心猛地一缩。七十年代的小煤窑,安全措施几乎为零!瓦斯、透水、塌方……事故如同家常便饭!那就是个吃人的黑洞!让他去下井?让重伤高烧的沈墨去?
“当然,”张老汉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慢悠悠地补充道,“你也可以选‘鬼见愁’。路更远,更偏,能不能找到人,找到的是人是鬼,能不能换到药,都看你的命。”
两个选择,都通向未知的深渊。
魏无忌的目光在昏迷的沈墨和跳动的火焰之间反复游移。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窗外的天色,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天快亮了。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沈墨,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魏无忌立刻扑过去,扶住他。沈墨艰难地睁开眼,眼神迷茫而痛苦,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疼……魏……”他无意识地抓住魏无忌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魏无忌看着沈墨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和伤口传来的热度,再看看张老汉那张在烟雾中模糊不清、仿佛洞悉一切的脸。
没有退路了。
“去□□塘!”魏无忌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狠厉,“下井就下井!只要能有药!”
张老汉的烟锅在火塘边缘轻轻磕了磕,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破旧的木柜旁,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两件又破又脏、沾满煤灰和汗渍的旧棉袄、旧棉裤,还有两顶同样脏污的狗皮帽子。
“换上。像点样子。”他将衣服丢给魏无忌,“天亮了,风雪要是小点,我指你们路。能不能混进去,能不能活下来,看你们的造化了。”
魏无忌接过那散发着浓重汗臭和煤灰味的衣服,触手冰冷沉重。他没有丝毫嫌弃,立刻开始脱自己身上仅有的背心。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的上身,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一边换上那身“矿工”的行头,一边飞快地盘算着:□□塘煤矿的布局、可能遇到的盘查、如何用最小的代价(除了命)换取药品……以及,如何防备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张老汉!
就在魏无忌刚套上那件油腻的破棉袄,准备帮沈墨也换上时,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死死盯住了护林站那扇破旧的、糊着厚厚窗纸的木窗!
窗纸上,靠近底部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知何时,竟然**破了一个小洞**!一只眼睛的轮廓,在窗外微弱的天光映衬下,一闪而过!
有人在外面偷窥!!!
一股寒意瞬间从魏无忌的尾椎骨直冲头顶!比外面的风雪更冷!
是赵大庆的追兵摸上来了?!还是……张老汉的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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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