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总知青》 第1章 凛冬·重生·血痕公式 **第一节:坠落的终点与冰冷的起点** 冰冷,刺骨的冰冷,混合着失重带来的无尽虚空感,是魏无忌意识复苏时唯一的感觉。 风声在耳边呼啸,又像是无数冤魂在尖啸。下方,城市璀璨的灯火急速放大,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了光怪陆离的口。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的霓虹,扭曲成前世背叛者林薇那张艳丽却淬毒的脸,以及合伙人张强那伪善得意的笑容。 “无忌,别怪我们。商场如战场,你太天真了。”林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带着虚假的怜悯。 “你的时代结束了,魏总。”张强的狞笑在坠落的风声中格外清晰。 公司破产清算的印章落下时的闷响,债主狰狞的嘴脸,员工茫然无助的眼神……最后定格在他站上帝国大厦顶楼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的景象。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勒紧咽喉,最终化为纵身一跃的决绝。 “结束了……”他闭上眼,等待粉身碎骨的解脱。 然而,预想中骨骼碎裂、意识湮灭的剧痛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原始、更粗粝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侵入骨髓。风声变了调,不再是都市高空的呼啸,而是旷野中北风卷着雪粒,抽打一切的呜咽。耳边不再是死寂或城市的喧嚣,而是鼎沸的人声,充满了暴戾、狂热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亢奋。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真实地传入他的耳中。 魏无忌猛地睁开眼。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的混凝土或璀璨的都市夜景,而是一片灰蒙蒙、低矮压抑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细密的雪粒子被凛冽的北风卷着,抽打在脸上,生疼。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牲口粪便味和一种劣质煤燃烧后刺鼻的硫磺味。 他正蜷缩在一个泥泞的土坡下,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几乎无法抵御寒风的旧棉袄。脚上是一双破旧的解放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双手布满冻疮和老茧,粗糙得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霸总,倒像是常年劳作的老农。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不属于他,却又无比真实:**1970年冬,北河省,红旗公社,向阳大队。魏无忌,十九岁,京城来的下乡知青。** 昨天刚和一群同样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在震天响的锣鼓和激昂却空洞的口号声中,被一辆破旧的解放卡车,颠簸着送到了这片贫瘠而陌生的土地。前途未卜,身心俱疲。 “我不是跳楼了吗?这里是……1970年?”巨大的荒谬感和眩晕感冲击着他。前世叱咤风云的商界巨子,竟重生到了这个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的年代,成了一个前途渺茫的下乡知青?林薇和张强的背叛带来的剧痛尚未消散,又被这冰火两重天的现实砸得头晕目眩。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四肢百骸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就在这时,前方空地传来的喧嚣声浪,裹挟着浓烈的恶意,将他彻底拉回现实。 **第二节:批斗场上的清冷孤影** 土坡上方,是一块相对平整的打谷场。此刻,场中央的景象,让前世见惯风浪的魏无忌也瞬间屏住了呼吸,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比这凛冬的朔风更甚。 打谷场中央,立着一根粗糙的原木柱子。一个单薄的身影被反绑着双手,吊在柱子上。他的脚尖只能勉强点地,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落在被绳索勒紧的手腕上,这使得他的姿势异常痛苦和扭曲。他身上那件同样破旧、打着深色补丁的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更单薄的衬衣。寒风卷着雪粒子,无情地灌进去。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脸。额角破裂,一道暗红的血迹蜿蜒而下,划过苍白的脸颊,在下颌处凝固。嘴角也破了,红肿着。他的头发凌乱,沾满了尘土和雪沫。然而,即便在这样的狼狈和痛苦中,他的眼神却异常清亮,像寒潭深处未被污染的冰晶,透着一股近乎执拗的平静,以及深埋其下的、不屈的傲骨。这份平静在周围狂热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 他就是沈墨。成分不好、“黑五类”子女、前物理学教授沈清源的独子。魏无忌重生记忆里关于这个时代、这个大队的模糊信息瞬间清晰——他是这里最不受待见、随时可以被践踏的存在。 围着沈墨的,是几十号人。有穿着臃肿棉袄、戴着栽绒帽或裹着破头巾的社员,脸上带着麻木、好奇或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更多的是一群和魏无忌穿着相似旧军装或蓝布棉袄的年轻人——知青。他们大多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和“革命”的狂热。口号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的孝子贤孙沈墨!” “彻底清算沈清源的流毒!” “黑五类分子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站在人群最前方,如同秃鹫般死死盯着沈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身材不高,但很敦实,穿着一件半旧的绿色军大衣,没有戴帽子,露出一个剃得发青的光头。他脸上横肉堆积,一双三角眼闪烁着凶狠、狂热的光芒,手里拎着一根小孩手臂粗、浸过桐油、乌黑发亮的藤条鞭子。他就是革委会主任,赵大庆,向阳大队的土皇帝,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说!沈墨!”赵大庆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你那个反动老子,临死前把那些毒害人的东西藏哪儿了?!是不是交给你了?!说!”他手中的鞭子在空中虚抽了一下,发出“呜”的一声厉响。 沈墨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扫过赵大庆那张扭曲的脸,嘴唇抿得更紧,一言不发。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厌恶和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这种沉默,在赵大庆看来,就是最**裸的挑衅。 “好!好你个臭老九的狗崽子!骨头硬是吧?”赵大庆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三角眼里的凶光几乎要溢出来,“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今天不把你那点反动的硬骨头敲碎了,老子就不姓赵!”他扬起手中的藤鞭,手臂上的肌肉贲起,显然用足了力气,对准沈墨那单薄的、裸露在寒风中的肩膀,狠狠抽了下去! “啪——!” 一声极其清脆、令人牙酸的爆响,撕裂了寒冷的空气,也狠狠抽在在场许多人的心上。沈墨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被吊起的身体痛苦地绷紧、扭动了一下。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一声痛呼咽了回去,只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野兽般的呜咽。棉袄的肩部瞬间裂开一道口子,里面的棉絮翻了出来,很快,暗红色的血迹在灰白的棉絮和破旧的布料上迅速洇开,刺目惊心。 “打得好!” “赵主任革命立场坚定!” “打倒沈墨!” 人群中的几个积极分子,尤其是知青队长王红兵(一个身材高大、眼神闪烁、带着谄媚笑容的男青年),立刻带头叫好、鼓掌。更多的人则是沉默,眼神复杂。 **第三节:公式!前世未竟的野心之火** 就在鞭子落下,沈墨身体痛苦扭动的瞬间,魏无忌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目光,并没有完全被沈墨的惨状吸引,而是死死地钉在沈墨因挣扎而稍微晃动的、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上! 那只手同样布满冻疮,手指修长却因寒冷和捆绑而显得僵硬。就在那微微蜷曲的指缝间,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小片被揉得皱巴巴、几乎被汗水(或许是血水)浸透的、边缘已经磨损发毛的土黄色草纸! 这本身没什么稀奇。但就在沈墨身体被鞭打而剧烈晃动的电光火石之间,那张纸片的角度恰好对着魏无忌的方向,上面用极其细密、工整、但显然是在极其仓促或艰难环境下书写的字迹,暴露了一角。 魏无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了滚烫的熔炉! 那潦草却精准的符号……那个独特的、他曾在无数个日夜对着竞争对手的专利报告咬牙切齿研究过的、关于**高温合金涡轮叶片冷却通道非线性优化模型**的核心微分方程标识符!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虽然那纸片残破不堪,虽然上面的符号被污渍模糊了大半……但魏无忌前世在航空发动机材料领域投入的巨额资金和心血,让他对这个领域最前沿、最核心的技术符号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他曾在一次决定性的国际竞标中,因为对手公司(背后就有张强的影子)抢先一步获得了包含这个核心模型原理的专利授权,而功亏一篑,损失惨重,成为他商业帝国崩塌的导火索之一! **这个公式,或者说它所代表的理论方向,是前世困扰国际航空发动机巨头多年的关键技术瓶颈!是价值无法估量的金矿!是能改变一个国家航空工业命运的钥匙!**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1970年?出现在一个被批斗的、成分不好的年轻人手里?还被如此随意地攥在掌心,暴露在这随时可能毁灭一切的疯狂风暴之中? 巨大的震惊、荒谬、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巨大价值物品的极度渴望,瞬间冲垮了魏无忌重生后的迷茫和不适。前世商海沉浮锻炼出的敏锐、决断和抓住机遇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情绪! 赵大庆显然被沈墨的沉默和那眼神彻底激怒了。“妈的!还敢瞪眼?!”他咆哮着,再次高高扬起了藤鞭,这一次,目标似乎是沈墨那张清冷而带着伤痕的脸!“老子今天就打烂你这张臭老九的脸,看你还硬气!” 鞭影带着风声,眼看就要落下!周围的狂热分子屏息以待,一些胆小的社员别过了头。 **第四节:雷霆出手与“监督改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朗、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断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喧嚣的打谷场上!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赵大庆扬起的鞭子,都猛地一滞,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只见土坡下,一个身影正踉跄却异常迅速地爬了上来。正是魏无忌。他脸色依旧苍白,冻得发青,额角还沾着刚才摔倒蹭上的泥污,但那双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隼,闪烁着一种与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不容置疑的坚定。这眼神让离得近的几个知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赵大庆的三角眼眯了起来,凶光毕露地钉在魏无忌身上:“你他妈谁啊?哪个□□没夹紧把你露出来了?敢管老子的事?!”他认出了魏无忌是新来的知青,语气充满了轻蔑和威胁。 魏无忌强迫自己忽略掉刺骨的寒冷和身体的不适,挺直了腰板(尽管这破棉袄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让他头脑更加清醒。他迎着赵大庆凶狠的目光,不卑不亢,声音清晰地穿透寒风: “赵主任,我是新来的知青魏无忌。”他指了指自己,然后目光扫过被吊着的沈墨,语速平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公事公办”的口吻,“您要教育他,我完全理解,也非常支持革命工作。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您刚才这一鞭子要是下去,打坏了他的脸,甚至打死了他,那后续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赵大庆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新来的愣头青会这么说。“你什么意思?什么后续工作?”他手里的鞭子微微下垂,但依旧紧握着。 魏无忌向前走了两步,离赵大庆更近了些,也离沈墨更近了。他能清晰地看到沈墨脸上那道狰狞的血痕,看到他因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深处,此刻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和审视,牢牢地锁定着自己。 “赵主任,”魏无忌压低了些声音,仿佛在陈述一个重要的秘密,但音量又足以让周围几个核心的积极分子听到,“您刚才提到了他父亲留下的‘东西’。想必那才是革委会真正关心的重点,是隐藏在暗处的毒草,对吧?彻底清除流毒,光靠□□惩罚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从思想上、从根源上把它们挖出来!彻底摧毁!” 他顿了顿,观察着赵大庆的反应。赵大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似乎在思考魏无忌话里的意思。 魏无忌趁热打铁,指着沈墨,语气带着一种“我懂你”的暗示:“您看他现在这样子,明显是打定主意顽抗到底。打死他容易,可他一死,那些他死鬼老爹藏起来的、可能危害更大的反动资料线索不就彻底断了吗?那才是真正的隐患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您的革命觉悟高,下手重,是为了咱们向阳大队的纯洁性。但有时候,对付这种顽固分子,换种方式,也许效率更高,成果更大。”魏无忌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把他交给我吧,赵主任。” “交给你?”赵大庆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魏无忌,满脸的不信任,“你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办法?” “我是新来的,正因为如此,他才对我没有防备。”魏无忌坦然道,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让我以‘监督改造’的名义接近他。同是知青,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记得知青点是集体宿舍),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感化’他、‘引导’他。套他的话,摸清他家里的情况,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藏着那些东西,或者知道线索,总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人赃并获,铁证如山!这不比您现在把他打死打残,让线索断了强百倍?” 魏无忌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插进了赵大庆那被狂热和暴力充斥、但同样渴望“立功”的头脑里。是啊,打死沈墨容易,可万一真像这小子说的,那些要命的资料没找到,被转移了,或者被其他人拿走了,那才是后患无穷!上面追查下来,他赵大庆也担待不起。而如果真能通过这个新来的知青,把那些“反动资料”挖出来,那可是大功一件! 赵大庆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三角眼在魏无忌和沈墨之间来回扫视,凶戾之气稍减,代之以一种权衡利弊的算计。 **第五节:暂缓的危机与无声的暗流** 打谷场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寒风依旧在呜咽。所有人都看着赵大庆,等待他的决定。王红兵眼神闪烁,盯着魏无忌,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沈墨的目光则更加复杂,惊愕褪去,剩下的是一种更深的警惕和审视,仿佛在评估这个突然出现、语出惊人的“同类”,究竟是另一种更危险的豺狼,还是……别的什么? “哼!”赵大庆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手中的藤鞭垂了下来,指着魏无忌的鼻子,“小子,你说的……倒也有那么几分歪理!行!老子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他转头对着沈墨,恶狠狠地道:“沈墨!算你狗命大!听见没?从今天起,魏无忌同志就是负责监督你改造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给老子老实点!要是敢耍花样,或者魏同志发现你有什么不轨……”他狞笑一声,扬了扬鞭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又转向魏无忌,语气带着警告:“魏无忌!老子记住你了!人交给你‘监督改造’,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考验!给你一个月……不,半个月!半个月之内,要是挖不出有用的东西,或者让这小子跑了、死了,老子唯你是问!到时候,你就跟他一起,在这柱子上挂着吧!”他阴冷的目光扫过魏无忌略显单薄的身体。 “赵主任放心!”魏无忌挺直脊背,语气坚决,“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让一个反动分子逃脱改造,也绝不让一丝流毒遗祸大队!”他此刻的表情和语气,活脱脱一个被革命热情(或者说求生欲)点燃的进步青年。 赵大庆似乎被他的“表态”稍微安抚了,又或许是觉得在众人面前已经找回了足够的威严。他挥了挥手,对着两个看热闹的民兵:“把他放下来!交给魏同志!”说完,他又狠狠地瞪了沈墨和魏无忌一眼,这才拎着鞭子,带着一身戾气,转身挤开人群走了。王红兵赶紧谄媚地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用探究的眼神看了魏无忌一眼。 两个民兵上前,粗鲁地解开绳索。沈墨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像一截枯木般软软地向前栽倒。长时间的捆绑和鞭打,加上寒冷和可能的脱水,让他虚弱到了极点。 魏无忌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在沈墨彻底摔进泥泞前,伸手架住了他的胳膊。入手处一片冰凉僵硬,隔着破棉袄都能感觉到那硌人的骨头。沈墨的身体很轻,仿佛没有重量。 “能走吗?”魏无忌低声问,语气尽量平静,不带太多情绪。 沈墨借着他的力量,勉强站稳。他微微挣了一下,似乎想摆脱魏无忌的搀扶,但虚弱的身体让他力不从心。他抬起眼皮,那双清冷的眸子近距离地对上魏无忌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感激,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戒备和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为疼痛而生理性泛起的薄薄水光。 他没有回答魏无忌的问题,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他那只一直紧握的右手,在魏无忌的视线死角,飞快地将那张揉成一团的草纸,更深地塞进了破棉袄内里的缝隙中。动作快如闪电,若非魏无忌一直留意,几乎无法察觉。 魏无忌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架着沈墨,无视周围人群或好奇、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转身朝着记忆中知青点——那排位于打谷场西侧、同样破败低矮的土坯房走去。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着两个相互依偎(或者说一个搀扶另一个)的年轻身影。一个步履蹒跚,伤痕累累;一个看似坚定,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重生后的第一战,他看似暂时保下了这个掌握着惊天秘密的“黑五类”,但也把自己推到了赵大庆的眼皮底下,与这个危险的定时炸弹绑在了一起。 **第六节:知青点的暗流与掌心的秘密** 知青点是一排长长的、低矮的土坯房,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在风雪中显得摇摇欲坠。墙壁斑驳,糊着旧报纸挡风,上面同样贴着褪色的标语。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混合着汗味、霉味、劣质烟草味和某种食物馊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靠墙是一溜用土坯砌成的通铺大炕,上面胡乱堆放着颜色各异的被褥。炕中间放着一个用旧油桶改造成的炉子,此刻炉火半死不活,散发着微弱的热量。七八个男女知青正围坐在炕边,有的在搓玉米,有的在缝补衣服,看到魏无忌架着沈墨进来,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异样。 一个梳着两条粗辫子、圆脸大眼睛的女知青(翠花)惊呼一声:“哎呀!沈墨?他…他怎么被打成这样了?”语气里带着同情。但立刻被旁边一个梳着分头、眼神精明的男知青(李卫东)用眼神制止了。 知青队长王红兵还没回来,但显然他之前已经回来过,并且“传达”了赵大庆的指示和魏无忌的“新任务”。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魏无忌和沈墨身上,充满了审视、疑虑、疏离,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凭什么这个新来的能得赵主任“重用”?)。 魏无忌没理会这些目光。他径直将沈墨扶到炕沿最靠里、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那里显然是沈墨的位置,因为旁边的被褥是最破旧的,而且与其他人的铺位隔开了一段距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隔离带。 “先坐下。”魏无忌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松开手,沈墨立刻像失去支撑般跌坐在冰冷的炕沿上,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痛的。 魏无忌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炉子上。炉火微弱,铁皮炉子上的搪瓷缸子里还有点浑浊的热水。他走过去,无视了李卫东等人探究的目光,拿起那个唯一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搪瓷缸子(可能是公用的),倒了半缸热水。然后,他又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走到自己那堆还没打开的行李旁,从里面翻出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铁皮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几个冻得硬邦邦、颜色发黑的窝窝头。这是昨天报道时发的干粮。 他掰了半个最小的窝窝头,用热水泡软了一点,然后端着搪瓷缸子和那半块泡软的窝窝头,走回沈墨身边。 “吃点东西,喝点热水。”魏无忌把东西递过去,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执行一项任务。 沈墨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又看看那冒着微弱热气的搪瓷缸子和泡软的窝窝头。他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结成了暗红的痂,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他没有立刻去接,眼神里的戒备没有丝毫放松。 “赵主任让我监督你改造,”魏无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平静地说,“你现在要是饿死了冻死了,我没办法交代。吃吧,这是任务。”他刻意强调了“任务”两个字,像是在说给沈墨听,也像是在说给屋子里其他竖起耳朵的知青听。 沈墨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强烈的求生本能和身体的虚弱占了上风。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右手一直下意识地捂在棉袄内里),微微颤抖着接过了搪瓷缸子。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缸壁,似乎让他僵硬的身体都放松了一丝丝。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热水,那半块泡软的窝窝头被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却没有立刻吃。 魏无忌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土坯墙。他闭上眼睛,仿佛在养神,实际上大脑在飞速运转。重生、批斗、沈墨、公式、赵大庆的威胁、王红兵的眼神、知青点的氛围……无数信息碎片需要整理。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沈墨小口喝水的声音。其他知青也各怀心思,没人说话,但目光的余光却时不时地瞟向角落里的两人。翠花看着沈墨狼狈的样子,眼中流露出更多的不忍,但被李卫东严厉的眼神压了下去。李卫东则盯着魏无忌,眼神闪烁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沈墨喝完了水,也艰难地吃完了那半块冰冷的窝窝头(泡软的部分)。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身体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他放下搪瓷缸子,目光落在自己一直紧捂着的右胸口。 魏无忌适时地睁开了眼,仿佛刚休息好。他站起身,从自己行李里翻出一条还算干净的旧毛巾(也是统一发的),走到沈墨面前,语气平淡地说:“处理下伤口,感染了更麻烦。”他指了指沈墨额角和嘴角的伤,还有肩膀处渗血的鞭痕。 沈墨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又想拒绝。但魏无忌没给他机会,直接把毛巾塞到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里。“自己擦,或者我帮你擦。赵主任只说要活的,没说不能带伤。”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甚至有点不耐烦。 沈墨握着毛巾,手指收紧。他看着魏无忌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棱角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神情的年轻脸庞,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用左手笨拙地拿起毛巾,小心地擦拭额角的血污。动作牵扯到伤口,他眉头紧蹙,却依旧一声不吭。 魏无忌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他擦拭的动作,实则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当沈墨的动作无意间再次牵动棉袄内里时,魏无忌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那张被揉成一团的草纸,露出了一角!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魏无忌看得比在打谷场上更清楚!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符号和公式!除了那个让他灵魂震颤的核心微分方程标识符,旁边还有几行潦草的中文注释,其中一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了他的脑海: **“气膜冷却效率……非对称涡结构……”** 轰——! 魏无忌的内心,如同引爆了一颗精神核弹!前世无数次技术研讨会上,专家们争论不休、梦寐以求想要突破的**航空发动机高温涡轮叶片核心冷却技术**的关键词!这绝非巧合!这张破纸片上记录的,极有可能是超越这个时代、甚至超越他前世记忆的尖端理论雏形! 沈墨的父亲沈清源,那位在动荡中陨落的物理学教授,究竟研究到了何种恐怖的深度?!而这份手稿,或者说它的残余,现在就攥在这个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年轻人手里!如同一颗随时可能被碾碎的、价值连城的明珠! 就在这时,知青点的破木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寒气。王红兵裹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角落里的魏无忌和沈墨。 “哟,魏同志,‘改造’工作进行的挺快啊?”王红兵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腔调,“跟这‘黑五类’处得还挺融洽?”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所有知青的目光再次聚焦。 魏无忌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被撞破的惊慌,反而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任务在身”的严肃和一丝对王红兵打扰的不悦。他迎向王红兵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 “王队长回来了?赵主任交代的任务,不敢怠慢。初步的‘思想工作’和‘生活管理’是基础。”他特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墨那张依旧苍白、带着血痕却异常平静的脸,然后转回王红兵,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没有温度的弧度。 “毕竟,”魏无忌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醒,“留着他,还有大用。” “你说是吧,沈墨同志?”他最后这句,是侧过头,对着沈墨说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 沈墨擦拭伤口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透过额前凌乱的发丝,再次对上魏无忌的视线。这一次,那里面翻涌的,除了更深沉的戒备,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冰冷的愤怒,以及……一种仿佛洞悉了什么、却又陷入更大迷雾的困惑。 他依旧没有回答。 只有炉子里最后一点煤核,发出濒死的、微弱的红光,映照着两张年轻却都背负着沉重秘密的脸庞,在这1970年凛冬的寒夜里,投下摇曳而诡谲的影子。 风雪,在门外呜咽得更紧了。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而那张写着惊世公式的草纸,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已被悄然开启了一条缝隙。 --- **第一章(完)** 第2章 暗室·密文·黑市初啼 第一节:风雪夜话与无声的试探 知青点的破木门在王红兵阴冷的注视下重新合拢,隔绝了门外呼啸的风雪,却关不住屋内更令人窒息的沉默。炉火奄奄一息,最后一点煤核的红光在灰烬中挣扎,映得人脸明暗不定,如同此刻各怀的心思。 王红兵没有立刻发难,他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甩掉破棉鞋上的雪泥,一屁股坐到炕沿靠近炉子的“上座”,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时不时刺向角落里的魏无忌和沈墨。其他知青,如李卫东、翠花等人,也纷纷低下头,继续手头无意义的活计,搓玉米的沙沙声、缝补布料的悉索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更添压抑。 魏无忌仿佛对这一切浑然未觉。他重新在沈墨旁边冰冷的炕沿坐下,背靠着粗糙的土坯墙,闭目养神。然而,他全身的感官都如同拉满的弓弦,高度戒备。王红兵的敌意如同实质的寒气,沈墨身上散发的微弱血腥气和冰冷体温近在咫尺,还有那张藏在破棉袄内里、价值连城的草纸……一切都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更需要沈墨的信任——哪怕只有一丝缝隙。但在这个群狼环伺、毫无**可言的集体宿舍,在赵大庆那悬在头顶的“半月之期”下,这简直是奢望。 沈墨用那条旧毛巾,极其缓慢、笨拙地擦拭着额角和嘴角的伤。左手的动作牵动右肩的鞭伤,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分透明。他紧抿着唇,将所有痛呼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身体的煎熬。 魏无忌的眼皮掀开一条缝,目光精准地落在沈墨因擦拭而微微敞开的棉袄领口内。那团草纸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 “伤口需要清理。”魏无忌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目光却并未看向沈墨,而是落在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上。“脏东西进去,烂了,更麻烦。赵主任要的是活口,不是病秧子。” 这话像是说给沈墨听,也像是说给竖着耳朵的王红兵等人听,更是说给赵大庆的“任务”听。 沈墨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黑沉沉的目光再次对上魏无忌。这一次,那里面除了戒备和审视,还多了一丝极淡的嘲讽,仿佛在说:你也不过是赵大庆的一条狗,何必假惺惺? 魏无忌仿佛没看见他的眼神,自顾自从自己那堆行李里,翻出一个印着红十字的、扁平的铝制小盒子。这是知青下乡时统一配发的简易卫生包,里面只有几片消毒用的高锰酸钾片和一小卷绷带。他掰了半片高锰酸钾,丢进沈墨刚才喝过水的搪瓷缸子里剩下的那点温水里。紫色的晶体迅速溶解,将浑浊的水染成一种诡异的深紫色。 “自己擦,或者我帮你。”魏无忌把缸子往沈墨那边推了推,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选一个。别浪费我的时间。”他刻意强调了“我的时间”,暗示着赵大庆的期限。 沈墨看着缸子里那深紫色的液体,又看看魏无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伸出左手,接过缸子。指尖触碰到温热(尽管很快会变凉)的缸壁时,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抬眼,目光锐利地刺向魏无忌:“为什么?” 声音很轻,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魏无忌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坦荡得近乎冷酷:“我说了,赵主任的任务。你活着,脑子清醒,才能交代他想要的东西。你死了或者废了,我第一个倒霉。”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点自嘲,“当然,如果你觉得我是菩萨心肠,那随你。” 沈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魏无忌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低下头,用左手艰难地蘸着那深紫色的高锰酸钾水,避开魏无忌的目光,小心地擦拭额角和嘴角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让他身体紧绷,但他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 当擦拭到右肩那道被鞭子撕裂、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时,沈墨的动作明显停滞了。左手绕过身体去处理右肩的伤,极其别扭且痛苦。他尝试了几次,都因为牵动伤口而痛得额头冷汗涔涔,动作变形。 魏无忌一直冷眼旁观。就在沈墨再一次因剧痛而手臂颤抖,差点把缸子打翻时,一只骨节分明、同样布满冻疮却更有力的手伸了过来,直接拿走了他手里的毛巾。 沈墨身体猛地一僵,像受惊的野兽,右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棉袄内里的位置!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抗拒和警告! “别动!”魏无忌低喝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无法反抗的威压。他无视沈墨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用毛巾蘸饱了高锰酸钾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但异常精准地按在了沈墨右肩那道翻卷的皮肉上! “嘶——!”剧烈的、如同火烧般的刺痛让沈墨终于控制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弹,却被魏无忌另一只早有准备的手牢牢按住了左肩,动弹不得。 “忍着!”魏无忌的声音冷硬如铁,手上的动作却快而稳。深紫色的药水渗入伤口,带来更强烈的灼烧感,却也有效地冲刷掉血污和可能的污垢。他下手很重,仿佛不是在处理伤口,而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干净利落的程序。沈墨痛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右手依旧死死捂着胸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看向魏无忌的眼神充满了屈辱和冰冷的愤怒。 魏无忌面无表情,只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沈墨因剧痛而剧烈起伏的胸口——那藏着草纸的位置。在混乱的动作和衣物的褶皱间,他似乎又瞥见了一角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符号轮廓。 **第二节:公式的密码与无声的破译** 伤口处理完毕,魏无忌像丢开一件脏东西一样,把染血的毛巾扔回给沈墨,自己则退开一步,仿佛刚才那粗暴的“救助”从未发生。他重新坐回冰冷的炕沿,闭目养神,仿佛累极。 沈墨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右肩的伤口在药水的刺激下火辣辣地疼,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可能感染的阴冷感似乎被压制了下去。他死死地盯着魏无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屈辱、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劫后余生般的虚弱。 他捂着胸口的手,终于因为脱力和疼痛的余波,微微松开了些许。那张被汗水(和可能的血水)浸透、皱巴巴的草纸,在棉袄内里的缝隙中,露出了更大的一角。 魏无忌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却在急速转动。刚才惊鸿一瞥的符号和字迹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 **“气膜冷却效率η = f (Re, Ma, δ/d, α, … )”** 一个定义式。 **“非对称涡结构 (Asymmetric Vortex Structure) 诱导二次流,强化换热……”** 一行潦草的中文注释。 还有一个极其复杂的、包含偏微分符号和积分符号的**非线性耦合方程组**,旁边用更小的字标注着:“**叶片内冷通道三维涡系演化模型**”。 虽然只是片段,但魏无忌前世浸淫商海、为争夺航空发动机关键材料市场而投入的巨额研究经费,让他对这些术语和模型框架有着远超时代的理解!这绝不仅仅是雏形!这已经是一个接近完整的、针对航空发动机核心高温部件——涡轮叶片冷却技术的颠覆性理论框架!它直指当时国际航空界公认的、限制发动机推力和寿命的最大瓶颈之一:**高温合金叶片在极端热负荷下的冷却效率与结构可靠性问题!** 沈清源!这位在动荡年代陨落的教授,他的研究深度和前瞻性,简直恐怖!这张草纸上的内容,如果放在二十年后,足以引发全球航空发动机巨头的疯狂争夺,价值以百亿计!而现在,它如同废纸般,被一个随时可能被打死的年轻人藏在破棉袄里! 巨大的震撼和强烈的占有欲在魏无忌心中翻江倒海。他必须得到它!完整地解读它!利用它! 但如何让沈墨主动拿出来?如何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进行研究?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这时,沈墨似乎终于缓过一口气。他不再看魏无忌,而是极其小心地、用身体遮挡着,从棉袄内里掏出了那张草纸。他并没有展开,只是用左手手指,极其轻微地摩挲着那粗糙的纸面,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在触摸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演算。他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默念着上面的符号。 魏无忌的心猛地一跳!机会! 他依旧闭着眼,仿佛梦呓般,用只有两人能勉强听清的音量,极其突兀地、吐出一个词:“**努塞尔数(Nusselt Number)**。” 声音很轻,混杂在炉火将熄的噼啪声和屋外的风声中,几不可闻。 但沈墨摩挲草纸的手指,骤然僵住!如同一尊瞬间凝固的雕像!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死死盯住魏无忌闭目的侧脸,瞳孔深处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极度的警惕……还有一丝被触及核心秘密的惊惶!努塞尔数(Nu),正是衡量对流换热强度的核心无量纲准则数!是他草纸上那个复杂模型中至关重要的参数之一!这个新来的知青……他怎么会知道?! 魏无忌仿佛真的睡着了,呼吸平稳,对沈墨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毫无反应。 沈墨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草纸,指节捏得发白。这个魏无忌……他到底是什么人?是赵大庆派来试探的?还是……别的什么?他怎么会懂这些?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沈墨混乱的脑海:难道他也是……不可能!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炉火彻底熄灭了,最后一丝微光消失,整个知青点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只有窗外风雪的呜咽,如同鬼哭。 黑暗中,沈墨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死死盯着魏无忌的方向,仿佛要在那无边的黑暗中,看穿这个神秘而危险的男人。 而魏无忌,在绝对的黑暗里,嘴角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鱼饵,已经抛下。惊弓之鸟,已然被触动。 **第三节:黑市初啼与暗夜的交易** 后半夜,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知青点的土炕冰凉,破旧的棉被根本无法抵御严寒。此起彼伏的、压抑的咳嗽声和翻身时土炕发出的吱呀声,成了黑暗中的主旋律。 魏无忌一直保持着半睡半醒的警醒状态。他敏锐地察觉到,黑暗中,沈墨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将明未明,风雪声渐歇,那目光才似乎因为极度的疲惫和伤痛而消散。 确认沈墨似乎陷入了一种不安稳的浅眠,魏无忌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他动作轻缓,没有惊动任何人。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他快速地从自己枕头下的破棉袄内衬里,摸出了一个小布包。这是他从京城带来的全部“家当”——五斤全国粮票,三张皱巴巴的、面值一块的“大团结”(第三套人民币十元),还有一小块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婴儿拳头大小的冰糖。这是前世魏无忌深谙人情世故的本能,在出发前偷偷藏下的最后一点“硬通货”。 他将粮票和钱贴身藏好,冰糖则塞进袖口里。然后,他屏住呼吸,像一只敏捷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土炕,穿上破解放鞋,无声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闪身融入门外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和尚未停歇的风雪中。 根据前世记忆和昨天到达时匆匆观察的地形,魏无忌知道,向阳大队的黑市交易点,就在村尾靠近废弃砖窑的一片小树林里。时间通常在黎明前,天色最暗,人迹最少的时候。 寒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生疼。积雪没过了脚踝,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魏无忌裹紧破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他必须快!必须在天亮前、在知青点的人发现他失踪前赶回去! 村尾的小树林在风雪中影影绰绰。靠近废弃砖窑的背风处,果然影影绰绰地晃动着几个人影。没有灯火,只有压低到极致的交谈声和物品摩擦的窸窣声,气氛紧张而警惕。 魏无忌深吸一口气,压下剧烈的心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同样来碰运气的、冻得瑟瑟发抖的知青。他慢慢靠近那片阴影。 一个裹着破羊皮袄、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警惕眼睛的矮壮汉子立刻迎了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瓮声瓮气地问:“哪儿的?弄啥?” 浓重的本地口音。 “新来的知青,魏无忌。”魏无忌报上姓名,声音也压得很低,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紧张和瑟缩,“想换点……吃的,还有药。”他刻意强调了“药”字。 那矮壮汉子上下打量着他,三角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显然就是昨天魏无忌记忆中掌控这片黑市的“黑虎”手下。“粮票?钱?”他言简意赅。 魏无忌没说话,只是小心地从怀里摸出那三张“大团结”,又抽出两张一斤的全国粮票,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看到崭新的十元钞票和全国粮票,那汉子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语气也缓和了些:“要啥?” “细粮,最好是白面。消炎药,磺胺粉或者土霉素都行。再要一小瓶碘酒,一卷纱布。”魏无忌快速报出需求,这是他目前最急需的物资。细粮能快速补充体力,消炎药和包扎用品是沈墨伤口急需的。至于碘酒纱布,也能为自己可能的受伤做点准备。 “嗬,口气不小。”汉子嗤笑一声,“白面?现在这光景,黑市上苞米面都抢手!还要药?那可是金贵玩意儿!”他搓着粗糙的手指,意思很明显。 魏无忌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为难和恳求:“大哥,帮帮忙,实在饿得不行,还有同屋的兄弟伤着了,再不用药怕是要坏……”他一边说,一边极其隐蔽地,用身体遮挡着,从袖口里摸出那块用油纸包着的冰糖,飞快地塞进那汉子粗糙的手掌里。 入手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汉子一愣。他借着雪光,飞快地揭开油纸一角,看到里面晶莹剔透的冰糖块,眼睛瞬间瞪大了!这可是绝对的稀罕物!比钱和粮票更硬通!尤其是在这缺糖缺到极点的年月! 汉子脸上的贪婪几乎掩饰不住。他迅速将冰糖揣进怀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算你小子识相!等着!”他转身钻进更深的阴影里。 魏无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风雪小了些,但天色依然昏暗。远处似乎传来几声狗吠,更添紧张。 没过多久,汉子回来了。他塞给魏无忌一个同样破旧的布袋子,沉甸甸的。“两斤半白面,掺了点麸皮,看不出来。磺胺粉一小包,够用几次。碘酒只有半瓶了,纱布是干净的。妈的,算你走运!”他语速极快,“赶紧走!最近风声紧,民兵队查得严!” 魏无忌接过袋子,入手的分量和触感让他心头一松。他不敢停留,低声道了声谢,转身就朝着知青点的方向,一头扎进风雪和黎明前的黑暗中。 就在他快要走出小树林边缘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不远处的雪堆后面,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动作很快,似乎穿着深色的棉袄。 魏无忌的心猛地一沉!有人跟踪?是黑虎的人?还是……王红兵?! 他不敢细看,更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知青点。当他带着一身寒气,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重新躺回冰冷的炕上,将那个还带着体温的布袋子死死压在身下时,心脏仍在狂跳不止。 天边,终于透出了一丝惨淡的鱼肚白。风雪渐停,但更深的寒意,却从魏无忌的心底蔓延开来。 **第四节:暗室交锋与尘封的笔记** 知青点的清晨,是在一阵刺耳的哨子声和赵大庆嘶哑的吼叫声中开始的。 “起床!都他妈的给老子起来!下地干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谁也别想偷懒磨洋工!” 冰冷的土坯房里,瞬间充满了压抑的起床气、咳嗽声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魏无忌也“适时”地醒来,仿佛从未离开过。他不动声色地将身下的布袋子往破棉絮深处又塞了塞,然后才慢吞吞地起身。 他第一时间看向沈墨的方向。沈墨也醒了,或者说,可能一夜都没怎么睡。他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嘴唇干裂,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孤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魏无忌,带着一种彻夜未眠的、更加深刻的审视和探究。 魏无忌仿佛没看见,自顾自地穿好破棉袄。当王红兵那阴鸷的目光扫过来时,魏无忌甚至还对他扯出了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带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疲惫笑容。王红兵狐疑地看了他几眼,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催促着众人赶紧去灶房领早饭。 早饭依旧是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玉米糊糊和硬邦邦的窝窝头。魏无忌领了自己那份,又极其自然地走到负责分饭的翠花面前,脸上带着点为难:“翠花同志,那个……沈墨同志伤得不轻,怕是端不了碗,你看……” 翠花看着角落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沈墨,眼中闪过一丝同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多给了魏无忌一个窝窝头,又往他的糊糊碗里多舀了半勺。“魏同志,你……你多费心看着他点。”她小声说。 “谢谢,应该的。”魏无忌点点头,端着两份简陋的早饭走回角落。 他将窝窝头和糊糊放在沈墨面前,自己则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仿佛饿极了。沈墨看着面前多出来的一个窝窝头,又看看魏无忌毫无异样的吃相,眼神复杂。最终,他也默默地拿起窝窝头,小口啃了起来。 一整个白天,都是在繁重而枯燥的劳动中度过的。向阳大队冬天的活主要是清理沟渠、积肥、或者去附近山上砍柴。魏无忌被分去砍柴,沈墨则因为“伤号”被安排去相对轻松但更冷的场院搓玉米。赵大庆和王红兵像幽灵一样,时不时出现在劳动现场,目光如同探照灯,在魏无忌和沈墨身上来回扫视。 魏无忌表现得像个标准的、努力接受改造的知青,沉默寡言,埋头干活。但他始终留意着沈墨的动向,同时也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特别是昨天他发现的那个废弃窑洞的方向。 下午收工,天色已经擦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知青点,所有人都累得不想说话。魏无忌趁众人打水洗漱、乱糟糟的时候,飞快地从自己破棉絮里摸出那个布袋子,将里面的东西——白面(掺了麸皮,但颜色明显比窝窝头白)、磺胺粉、半瓶碘酒、一小卷纱布——极其隐蔽地塞进了自己枕头套的最深处。只留下一点点白面粉末沾在布袋子上。 他故意没有立刻处理布袋。果然,当他出去打水回来时,正看到王红兵状似无意地站在他的铺位旁,手里拿着那个空布袋,放在鼻子下闻着,脸上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看到魏无忌进来,王红兵故作惊讶:“哟,魏同志,你这袋子哪来的?闻着……有点香啊?”他故意把“香”字拖长了音。 魏无忌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尴尬和一丝慌乱,快步上前一把夺过布袋,低声道:“王队长,别……这是我……我用粮票跟村东头老光棍换的一点……一点麸皮,想着……想着晚上饿了加点在糊糊里……”他声音越说越小,仿佛做了亏心事。 “麸皮?”王红兵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也没证据,“行啊,魏同志,挺会给自己开小灶嘛!别忘了赵主任的任务就行!”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沈墨,哼着小调走开了。 魏无忌看着王红兵的背影,眼神冰冷。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夜深人静。当知青点再次陷入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沉重的呼吸声时,魏无忌再次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这一次,他看向旁边的沈墨。沈墨似乎睡着了,但魏无忌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呼吸并不平稳。 魏无忌没有动,只是静静等待着。过了许久,沈墨那边传来极其轻微的翻身声,然后,黑暗中,响起了沈墨压低到极致、如同耳语般的声音: “努塞尔数……你怎么知道?” 来了!魏无忌心中一定。他同样用气声回答,语速平缓:“我父亲……以前在研究所资料室工作。小时候……看过一些废弃的资料。”这是一个完全无法查证、但又合情合理的借口。他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诱饵,“你那张纸上……写的是气膜冷却和非对称涡?那个模型……最后的耦合项,边界条件是不是用壁面函数处理的?还是直接求解N-S方程?” 黑暗中,沈墨的呼吸猛地一窒!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之大,牵扯到伤口也顾不得了!黑暗中,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魏无忌的方向,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骇然!壁面函数?N-S方程(Navier-Stokes方程,流体力学核心方程)?这根本不是普通资料室管理员儿子能接触到的知识深度!这个魏无忌……他绝对有问题! “你……你到底是谁?!”沈墨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是惊骇,也是愤怒。 “一个和你一样,不想死在这里的人。”魏无忌的声音异常冷静,“一个……也许能帮你保住你父亲心血的人。”他准确地戳中了沈墨最致命的软肋。 沈墨沉默了。黑暗中,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巨大的冲击和魏无忌话语中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让他大脑一片混乱。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魏无忌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明天中午,借口去捡柴。村西头,废弃的砖窑后面等我。一个人来。”他说完,不再给沈墨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翻身躺下,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沈墨僵坐在黑暗中,如同泥塑木雕。巨大的秘密被点破的恐慌,对魏无忌身份的极度怀疑,以及那句“保住你父亲心血”带来的、无法抗拒的诱惑……种种情绪撕扯着他。他该怎么办?去,还是不去?这会不会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逝。就在魏无忌以为沈墨会拒绝时,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吞没的回应: “……好。” 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魏无忌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第一步,成了。 第二天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魏无忌借口昨天砍柴的斧头卷刃了,要去附近找块磨刀石,向负责监工的小组长请了假。他注意到,王红兵正和赵大庆在不远处低声说着什么,目光不时瞟向他这边。 他不动声色,背着个破筐,慢悠悠地朝着村西头废弃砖窑的方向走去。风雪已停,但积雪很深,阳光惨淡,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 绕到巨大破败的砖窑后面,一个避风的凹陷处,沈墨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他裹着那件破棉袄,脸色在雪光映衬下白得透明,嘴唇冻得发紫,眼神却锐利如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东西呢?”魏无忌开门见山,没有废话。 沈墨死死盯着他,右手下意识地捂在胸口,没有动。 “想看完整的,就拿出来。”魏无忌逼近一步,目光如炬,“或者,你可以继续把它捂烂在怀里,等着赵大庆哪天心血来潮,把你扒光了搜出来。到时候,你父亲的心血,会和你一起,被扔进革委会的炉子里烧成灰烬。” 他的话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沈墨的心脏。沈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愤怒和恐惧。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在魏无忌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在“父亲心血”这四个字的沉重压力下,他那只紧捂胸口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从破棉袄最里层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那张草纸! 而是一个用厚实的油纸仔细包裹、再用细麻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包!比草纸厚实得多! 沈墨像是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极其艰难地将这个油纸包递向魏无忌。他的眼神充满了挣扎、痛苦,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是……父亲笔记的……一小部分……关于涡流散热的基础……”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果你……真能看懂……如果你骗我……”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冰冷刺骨。 魏无忌的心脏狂跳起来!笔记!沈清源的原始笔记!价值远超那张草纸!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面无表情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油纸包。入手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迅速解开麻绳,剥开一层层防潮的油纸。里面露出的,是一本只有巴掌大小、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角磨损严重的硬皮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魏无忌深吸一口气,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极其工整、力透纸背的钢笔字迹,间或夹杂着流畅优美的公式和结构草图。开篇的标题,就让魏无忌的呼吸彻底停滞: **《航空发动机高温涡轮叶片气膜冷却与涡流强化散热机理研究——理论模型与实验验证(初稿)》** **著:沈清源** **(绝密·内部研究资料·1964.7)** 在标题下方,还有一行用红笔重重写下、力透纸背、仿佛带着无尽悲愤与不甘的小字: **“真理岂惧风雪狂?丹心碧血荐轩辕!”** 魏无忌的手指,抚过那行殷红的小字,仿佛感受到了书写者当年在极端环境下,坚持真理、埋首研究的孤勇与赤诚。而笔记本扉页右下角,一个用铅笔淡淡勾勒的、极其复杂精密的涡轮叶片内部冷却通道三维涡系结构图,则如同最瑰丽的星辰,瞬间照亮了魏无忌重生的全部意义!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看向风雪中沈墨那张苍白而执拗的脸。阳光透过云层缝隙,短暂地照射下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刺目的光柱。 “沈墨,”魏无忌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你父亲留下的,是光。” “而我们,”他握紧了手中那本承载着智慧与血泪的笔记,目光穿透风雪,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要让这道光,刺破这漫漫长夜!” 废弃的砖窑在寒风中沉默矗立,见证着两个被时代洪流裹挟的年轻人,在绝境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联手。而远处,一个躲在断墙后、穿着深色棉袄的身影,正死死地盯着他们,脸上露出阴险而得意的笑容——正是王红兵! --- **第二章(完)** 第3章 窑火·鬼影·雪夜奔袭 第一节:密窟初建与笔记的辉光 废弃窑洞内部比想象中更宽敞,也更破败。巨大的穹顶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几处坍塌的土方堵塞了部分空间,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灰土和霉味。寒风从窑口和顶部的裂缝灌入,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冤魂的呜咽。但这里足够隐蔽,远离村落,正是魏无忌梦寐以求的“安全屋”。 沈墨交出的油纸包,如同滚烫的炭火,灼烧着魏无忌的掌心,也点燃了他沉寂已久的野心。他拉着依旧警惕的沈墨,迅速钻进窑洞最深处一个相对背风、被半堵塌墙隔开的角落。 “这里。”魏无忌言简意赅,用脚扫开地上的浮土和碎石,露出相对平整的地面。他脱下自己的破棉袄铺在地上,示意沈墨坐下——既是照顾他的伤,也是防止珍贵的笔记直接接触冰冷的泥土。 沈墨没有推辞,他靠坐在冰冷的窑壁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右肩的伤在刚才的紧张行走中似乎又裂开了,细微的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散。他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魏无忌手中的油纸包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 魏无忌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再次解开麻绳,剥开层层油纸。那本泛黄发脆的硬皮笔记,如同尘封的宝藏,重见天日。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沈清源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和右下角精密的涡轮叶片涡系结构图,再次冲击着他的视觉。 这一次,他没有停留,迅速翻过扉页。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工整严谨的公式推导、物理模型建立、边界条件分析……一行行流畅优美的数学语言,如同精密的乐章,在泛黄的纸页上流淌。魏无忌前世虽然不直接从事科研,但为了掌控尖端项目,他投入巨资组建过顶级技术团队,长期耳濡目染,加上自身超强的学习能力和对前沿信息的敏锐捕捉,让他对笔记中涉及的流体力学、传热学核心理论有着远超时代的理解框架! “这里!”魏无忌的手指停在一页复杂的微分方程组上,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你父亲跳过了传统的经验关联式!他直接建立了三维非稳态的涡系演化模型!用涡量动力学耦合能量方程!这是……这是颠覆性的思路!他甚至在尝试引入湍流脉动的二阶矩封闭模型……”他指着旁边一行用红笔标注的小字:“**需验证:大涡模拟(LES)可行性?计算资源受限。**” 沈墨猛地凑近,几乎将头靠在魏无忌的肩膀上。他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和两人之间本能的戒备,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死死盯着魏无忌手指的地方。笔记上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但此刻从一个“外人”口中,以如此专业、甚至带着惊叹的语气解读出来,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 “你……你真的懂!”沈墨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看向魏无忌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警惕和怀疑被一种巨大的惊骇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所取代。这个神秘的男人,不仅知道努塞尔数,知道N-S方程,他甚至一眼就看穿了父亲模型中最核心、最大胆的创新点!还提到了连父亲都因条件所限而无法深入验证的“大涡模拟”(LES)! “还有这里,”魏无忌又翻过几页,指着一幅手绘的、结构极其精巧的叶片内部冷却通道草图,“非对称涡发生器!通过特定角度的肋片和凹坑结构,诱导产生非对称、自维持的旋涡对!利用二次流强制对流,突破传统气膜冷却的覆盖极限!天才!简直是天才的设计!”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拔高,在空旷的窑洞里激起轻微的回响。 沈墨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他看着魏无忌手指划过的那张草图,那是父亲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结晶。冰冷的窑洞,仿佛因为这本笔记和眼前男人狂热的解读,而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智慧和真理的温度。 “但是,”魏无忌的狂热迅速冷却,眉头紧锁,指着模型推导中一个关键的耦合项,“这里的非线性项太强了。你父亲在笔记里也提到,他尝试了多种摄动法和小参数展开,但收敛性在极端工况下……很糟糕。这是理论通向实际应用的巨大鸿沟。没有强大的计算能力,仅凭解析方法几乎不可能跨越。”他指出了笔记中一个最核心的、也是沈清源生前未能完全解决的难题。 沈墨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执拗取代。“父亲……他留下了一些思路……关于……关于寻找特征尺度,进行量纲分析和相似准则简化……”他艰难地回忆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泥地上划拉着模糊的符号。 两个被时代抛弃的年轻人,一个拥有超越时代的商业头脑和部分未来视野,一个继承着惊世智慧的火种,在这阴冷破败的废弃窑洞里,头抵着头,围绕着这本泛黄的笔记,进行着超越这个时代、也超越他们自身处境的对话。寒风在窑洞外呼啸,却吹不散这角落里因为智慧碰撞而产生的、微弱却真实的热度。 **第二节:鬼影幢幢与杀机临门** 时间在专注中飞速流逝。当魏无忌小心翼翼地将笔记重新用油纸包好,贴身藏入自己棉袄最里层时,窑洞外的天色已经再次昏暗下来。一下午的激烈讨论和初步研究,让两人都耗尽了心力。沈墨的伤处疼痛加剧,脸色白得像纸。魏无忌也感到一阵阵虚脱般的寒冷和饥饿。 “必须回去了,再晚会引起怀疑。”魏无忌站起身,活动着冻僵的手脚,警惕地侧耳倾听窑洞外的动静。风雪似乎又大了起来,呜咽声中,隐约夹杂着几声模糊的狗吠。 沈墨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虚弱和寒冷,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魏无忌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隔着破棉袄,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冰冷和细微的颤抖。 “能走吗?”魏无忌皱眉。 沈墨推开他的手,倔强地站直身体,声音沙哑:“能。”但刚迈出一步,右肩的剧痛就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魏无忌不再废话,直接架起他一只胳膊:“别逞强。赵大庆要的是活口,不是瘸子。”语气依旧生硬,动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支撑力。 两人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窑洞。风雪扑面而来,瞬间迷了眼睛。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能见度极低。 就在他们艰难地跋涉到距离窑洞口几十米远的一片枯树林边缘时,魏无忌的耳朵猛地一动!他一把拉住沈墨,两人迅速蹲伏在一丛干枯的灌木后面! 风雪声中,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从他们刚刚离开的窑洞方向飘来! “……妈的,冻死老子了……王红兵那小子……没看错吧?真在这鬼地方?”一个粗嘎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抱怨着。 “错不了!老子亲眼看见那两个兔崽子钻进去的!一个黑五类,一个新来的知青,鬼鬼祟祟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肯定没干好事!”另一个尖利些的声音响起,充满了邀功般的兴奋——正是王红兵! “东西?真看见那黑崽子给魏无忌东西了?”粗嘎声音追问。 “千真万确!一个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姓魏的跟得了宝贝似的揣怀里了!”王红兵的声音拔高,带着恶毒的得意,“赵主任,这肯定是沈墨那死鬼老子藏的反动资料!铁证如山啊!魏无忌这小子,我看就是跟黑五类勾结,图谋不轨!” 赵大庆?!他亲自来了?! 魏无忌和沈墨的心脏瞬间沉入冰窟!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哼!好!好得很!”赵大庆那破锣般的嘶哑嗓音如同索命梵音,在风雪中清晰地传来,充满了暴戾和贪婪,“王红兵,你小子这次立了大功!等老子抓了现行,少不了你的好处!都给我听好了!给老子把窑洞前后都围死了!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等他们出来,或者……”他狞笑一声,“直接进去搜!给老子搜个底朝天!” 杂乱的脚步声和拉动枪栓(可能是民兵的土枪)的咔嚓声在风雪中隐约响起!杀机,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魏无忌和沈墨的脖颈! **第三节:生死时速与雪夜迷踪** “走!”魏无忌当机立断,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他猛地拉起沈墨,不再顾忌隐蔽,朝着与知青点、与窑洞完全相反的、村后那片更荒凉、更陡峭的后山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那里沟壑纵横,林木相对茂密,是唯一的生路! “谁?!站住!”王红兵尖利的叫声划破风雪! “他妈的!跑了!快追!”赵大庆的咆哮如同炸雷! “砰!”一声沉闷的土枪声响起!子弹打在两人身后不远的雪地上,溅起一片雪沫!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伤痛和寒冷!魏无忌死死架着沈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及膝深的积雪中拼命狂奔!沈墨也咬紧牙关,忍着肩伤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迈动双腿! 风雪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成了最大的阻碍。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叫骂声和零星的枪声在狂风中变得模糊不清,但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们。魏无忌凭借着前世在极限运动中锻炼出的方向感和对地形的模糊记忆,专门挑拣积雪更深、灌木更密、地势更崎岖的地方钻。冰冷的雪灌进裤腿和破解放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追兵声似乎被风雪和复杂的地形甩开了一些。魏无忌拉着沈墨躲进一道背风的、被积雪覆盖大半的狭窄山沟里。两人瘫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 “不……不行了……”沈墨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嘴唇乌紫,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长时间的奔跑和极度的紧张,让他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已经浸透了肩部的棉袄,更可怕的是,他额头滚烫!高烧在极度的疲惫和惊吓中,如同猛兽般汹汹袭来! 魏无忌伸手一摸沈墨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沉!再看他肩头洇开的大片暗红,情况危急到了极点!在这冰天雪地的荒山里,没有药,没有食物,没有御寒的遮蔽,后面还有追兵……沈墨撑不了多久! “不能停!他们很快就会搜过来!”魏无忌强迫自己冷静,他撕下自己棉袄内里相对干净的一块布,粗暴地按在沈墨崩裂的伤口上,暂时止血。“起来!我背你!” “不……你走……”沈墨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推拒着,声音含混不清,“笔记……在你身上……走……” “闭嘴!”魏无忌低吼一声,不容分说地将沈墨沉重的、滚烫的身体背到自己背上!刺骨的寒意和沈墨灼热的体温同时侵袭着他。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在及腰深的积雪中,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更深处、一个可能有废弃猎人小屋的方向挪动! 风雪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砸落,能见度不足十米。身后的追兵声似乎被这恶劣的天气暂时阻隔。但魏无忌不敢有丝毫松懈。沈墨的身体越来越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滚烫的气息喷在魏无忌的脖颈上。他背上的重量,不仅仅是沈墨这个人,更是沈清源教授那本足以改变未来的笔记,以及他自己刚刚燃起的、重写命运的野心! 每一步,都像是在地狱的边缘行走。体力在飞速流逝,寒冷侵蚀着骨髓。就在魏无忌感觉双腿如同灌铅,视线开始模糊,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前方风雪弥漫中,隐约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轮廓! **第四节:破庙残火与孤注一掷** 那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山神庙。庙宇很小,只有一间正殿,半边屋顶已经坍塌,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剩下的半边也摇摇欲坠。庙门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门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 魏无忌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背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沈墨,踉跄着冲进了破庙。 庙内比外面更阴森。残破的神像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供桌倾颓,地面满是碎石和鸟兽的粪便。寒风夹杂着雪片,从屋顶的破洞和敞开的门口灌入,发出凄厉的呜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角落里有几堆不知是猎人还是樵夫留下的、早已熄灭的灰烬堆,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干枯的树枝和茅草。 魏无忌小心翼翼地将沈墨放在一堆相对干燥的茅草上。沈墨的身体烫得吓人,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热。肩部的伤口虽然被魏无忌用布条紧紧扎住,但渗出的鲜血已经将布条染透了大半。 “沈墨!沈墨!”魏无忌拍打着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沈墨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眼神涣散,喃喃道:“冷……好冷……爹……笔记……”他的手无意识地抓向胸口,那里曾经藏着父亲的遗物。 魏无忌的心沉到了谷底。高烧、失血、严寒……任何一种都可能要了沈墨的命!他必须立刻生火取暖,处理伤口!否则别说赵大庆追来,光是这高烧就能把沈墨烧成灰烬! 他迅速行动起来。收集角落里的枯枝茅草,从怀里掏出那盒仅剩几根的火柴——这是黑市交易时顺手买的。手指冻得僵硬,试了好几次才划燃一根。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魏无忌用身体挡住风口,小心翼翼地引燃茅草,再慢慢加上细小的枯枝。 一团微弱的、橘黄色的火苗终于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这火光,在这绝境中,如同生命的灯塔。 魏无忌顾不上烤火,他立刻解开沈墨的破棉袄。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肩头那道被藤鞭撕裂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挣扎,皮肉狰狞地外翻着,边缘红肿发烫,显然已经有了感染的迹象!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他迅速翻出贴身藏着的磺胺粉和那半瓶碘酒、纱布。用牙咬开磺胺粉的纸包,将淡黄色的粉末均匀地洒在沈墨那可怕的伤口上。粉末接触到翻卷的皮肉,昏迷中的沈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忍着!”魏无忌低吼,动作却异常迅速。他倒出珍贵的碘酒,深褐色的液体淋在伤口上,带来更强烈的刺激。沈墨痛得身体弓起,牙齿咯咯作响。魏无忌用那块相对干净的纱布,蘸着碘酒,用力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和脓液,动作近乎冷酷的利落。 清洗完毕,他拿出剩下的干净纱布,将沈墨的肩膀连同腋下,一圈圈紧紧包扎起来,压迫止血。做完这一切,魏无忌也累得几乎虚脱,额头上全是冷汗,混合着融化的雪水。 他将沈墨挪到离火堆更近的地方,脱下自己那件已经湿透大半的破棉袄,盖在沈墨身上。自己则只穿着单薄的、同样湿冷的衬衣,蜷缩在火堆旁,添加着仅有的枯枝,努力维持着那点微弱的火苗。 火光跳跃,映照着沈墨烧得通红的脸,也映照着魏无忌布满血丝、却异常冷静的眼眸。他听着庙外呼啸的风雪,判断着追兵的动静。暂时,似乎安全。但沈墨的高烧不退,伤口感染的风险巨大,他们撑不了多久!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那本硬皮笔记。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 赵大庆和王红兵已经看到了沈墨给他东西!窑洞这个据点肯定暴露了!甚至可能被搜查!他们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熬过今晚,然后……彻底消失!在赵大庆反应过来、发动更大规模搜捕之前,离开向阳大队! 但沈墨现在这样,能走吗?去哪里?怎么去?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魏无忌脑海中迅速成型。他需要药,更多的药!需要食物!需要御寒的衣物!还需要……一个能让赵大庆暂时焦头烂额、无暇他顾的“大事件”! 他的目光,投向庙外那漫天狂舞的风雪,又落回跳动的火苗上。一个利用风雪、利用窑洞、利用这个时代人们普遍迷信心理的“闹鬼”计划,迅速在脑海中完善。 “等着我。”魏无忌对着昏迷的沈墨低声说了一句,仿佛是对他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鞭策。他往火堆里又加了几根粗点的树枝,确保它能燃烧一段时间。然后,他毅然站起身,只穿着那件单薄的、湿冷的衬衣,一头扎进了门外那吞噬一切的暴风雪中! 寒流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透他的肌肤,扎进骨髓!魏无忌咬紧牙关,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和对生存的渴望,辨认着方向,朝着山下黑市可能再次聚集的地点,也朝着那个废弃的窑洞,义无反顾地冲去!他要为沈墨,也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风雪夜,亡命徒。 **第五节:鬼火焚窑与金蝉脱壳** 风雪如同狂暴的巨兽,撕扯着天地。魏无忌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单薄的衬衣瞬间被风雪打透,紧贴在身上,带走每一丝热量。刺骨的寒冷让他四肢麻木,思维都仿佛被冻结。但他不能停!沈墨在破庙里等着药救命!他需要制造混乱! 凭着模糊的记忆和顽强的意志,他首先摸到了村尾那片小树林。然而,风雪太大,黑市早已散尽,连个鬼影都没有。希望破灭了一半。 魏无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向,朝着废弃窑洞的方向狂奔!寒风灌进喉咙,如同刀割,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闹鬼!必须闹出足够大的动静!** 当他终于连滚爬爬地冲到窑洞口附近时,体力几乎耗尽。他伏在雪地里,剧烈地喘息,观察着。窑洞附近果然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是赵大庆留下的民兵在蹲守!窑洞里面似乎还有手电筒的光柱在晃动,显然正在搜查! 时机刚好! 魏无忌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三根火柴和一小块他从破庙火堆里抢出来的、尚未完全熄灭的炭火(用破布小心包着)。他迅速收集了窑洞附近一些干燥的茅草和枯叶,将它们堆在窑洞背风一侧、靠近顶部一处较大裂缝的下方。这里是风口,也是火势最容易蔓延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用身体挡住风雪,用那点微弱的炭火引燃了茅草!橘红色的火苗在狂风中顽强地跳跃起来!魏无忌立刻将旁边更多的枯枝败叶堆了上去!火势借着风势,迅速变大,发出噼啪的爆响!灼热的气流卷着浓烟,顺着窑洞顶部的裂缝灌了进去! “走水啦!快来人啊!窑洞着火啦!”魏无忌用尽全身力气,扯开嗓子,用一种惊恐万状、变了调的本地口音嘶吼起来!声音在风雪中传出老远! 他喊完,立刻抓起一把雪,狠狠抹在脸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与破庙相反的方向——村东头,没命地狂奔!一边跑,一边继续用那种惊恐的、仿佛被吓破了胆的声音嘶喊: “鬼火!是鬼火!窑洞冒绿光了!有鬼啊!快跑啊!赵主任还在里面呐——!” 凄厉的、充满恐惧的喊叫在风雪夜中回荡,如同厉鬼的哭嚎,瞬间盖过了风雪的呜咽! 窑洞口的民兵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和那凄厉的喊叫惊呆了!看着顺着裂缝灌入窑洞的浓烟和隐约透出的火光,再听到“赵主任还在里面”和“鬼火”、“有鬼”的恐怖叫喊,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着火了!快救火!赵主任!”一个民兵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朝窑洞里冲。 “鬼……鬼火?刚才那声音……”另一个民兵脸色煞白,看着那在风雪中狂舞、仿佛带着妖异绿色的火焰(其实是枯叶燃烧产生的颜色),听着那越来越远的、如同鬼叫的呼喊,腿肚子都在打转。 窑洞里面也传来赵大庆气急败坏的咆哮和咳嗽声:“妈的!咳咳……怎么回事?!哪来的烟?!咳咳……快出去!” 混乱!彻底的混乱!救火的、害怕鬼的、想冲进去的、想往外逃的……在风雪和“鬼火”的恐吓下乱成一团!没人注意到那个制造了混乱的“鬼影”,早已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魏无忌在村东头的岔路口故意留下几串奔向远方的脚印,然后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风雪的掩护,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再次潜回了后山,朝着破庙的方向狂奔。 当他浑身挂满冰凌,如同一个雪人般冲进破庙时,火堆已经快要熄灭。沈墨依旧昏迷着,但呼吸似乎更加灼热急促,脸颊的红晕也更深了。 魏无忌扑到火堆旁,顾不得自己冻僵的身体,迅速添加仅存的枯枝,让奄奄一息的火苗重新燃起。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在狂奔途中、利用对村落的熟悉、冒险从一户人家柴垛后“顺”来的瓦罐,里面装着半罐冰冷的、尚未结冰的井水。 他扶起沈墨滚烫的头,小心翼翼地将冰冷的井水滴进他干裂的嘴唇。沈墨无意识地吞咽着,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丝。 魏无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那是他最后的底牌!在制造“鬼火”混乱前,他冒险绕到知青点附近,用身上仅剩的一张一斤粮票和最后一点冰糖,塞进翠花窗缝里,同时塞进去的还有一张潦草的字条:“救命!消炎药!场院草垛!”他赌翠花善良未泯,也赌她对沈墨的那点同情! 他不知道翠花会不会看到,会不会冒险。但当他经过场院时,在指定的草垛缝隙里,他摸到了这个小纸包!里面是几片宝贵的土霉素药片! 魏无忌如同捧着救命的仙丹,立刻将两片土霉素碾碎,混着冰冷的井水,小心翼翼地喂进沈墨嘴里。做完这一切,他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冰冷的茅草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冻伤的肺叶,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侧过头,看着在微弱火光映照下,沈墨那依旧烧得通红、却似乎呼吸稍稍平稳了一点的脸庞,又摸了摸怀里那本依旧冰冷却无比沉重的笔记。 风雪在破庙外咆哮,如同万千冤魂的合唱。远处向阳大队的方向,隐约传来混乱的人声和狗吠,那是“鬼火”引发的余波。 “活下来了……”魏无忌对着跳动的火苗,无声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墨,咱们的债,又多了一笔。” “等天亮了……”他望着庙顶破洞外依旧漆黑的夜空,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光芒,“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而此刻,被“鬼火”烧得灰头土脸、又被“闹鬼”传言吓得心惊胆战的赵大庆,正站在一片狼藉的窑洞口,暴跳如雷,对着瑟瑟发抖的民兵和王红兵咆哮: “搜!给老子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魏无忌和沈墨那两个兔崽子给老子抓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些反动资料!一片纸都不能少!” --- **第三章(完)** 第4章 歧路·寒星·生死签 第一节:破庙寒夜,命悬一线 破庙内的火堆,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跳跃着,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布满蛛网的神像上。魏无忌蜷缩在仅剩的余烬旁,单薄的衬衣紧贴着冰冷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刮般的痛楚。寒冷深入骨髓,四肢早已麻木,只剩下心脏还在沉重地、缓慢地搏动,提醒着他尚未死去。 他的目光,片刻不离地锁在茅草堆上的沈墨身上。 两片土霉素碾碎的粉末混着冰冷的井水灌下去,已过去近一个小时。沈墨脸上的病态潮红似乎褪去了一丝,但那滚烫的温度并未显著下降。他的呼吸依旧急促而灼热,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爹……别烧……笔记……藏好……魏……快走……”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魏无忌心上。他挪过去,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再次覆上沈墨的额头。依旧烫手!伤口处的纱布,暗红的血渍在微弱火光下呈现出不祥的深褐色,边缘甚至隐隐透出一点黄绿色的脓迹——感染在恶化! 土霉素有效,但太慢了!沈墨的身体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火炉,正在从内部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高烧不退,加上失血和严寒,随时可能夺走他的意识,甚至生命。 魏无忌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每一个念头都带着冰碴: * **留:** 等天亮?沈墨撑不到那时。赵大庆的搜捕队,天亮后必定会像梳篦一样扫过这片后山。破庙是绝地! * **走:** 带着一个昏迷或半昏迷的重伤员,在零下十几度的暴风雪中翻山越岭?九死一生! * **药:** 必须找到更强的消炎药!但去哪里找?卫生所?那是自投罗网!黑市?风雪未停,黑市不开,而且他身无分文,连最后一张粮票都给了翠花! 绝望如同庙外的风雪,疯狂地挤压着这方寸之地。魏无忌的目光扫过沈墨痛苦的面容,最终落在他自己紧握的拳头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感,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在天亮前,找到一条生路! 他脑海中飞速掠过前世的记忆碎片:向阳大队周边地图、附近几个公社的情况、特殊年代下可能存在的灰色地带……一个模糊的地名跳了出来——**野狐岭**。那是一片连绵的深山老林,位于向阳大队西北方向,与邻县交界。前世他记得,那里曾经有个**废弃的国营护林站**,因为过于偏远和管理混乱,在七十年代初就被撤销了,护林员也早已撤走,只剩下空屋。而且,野狐岭深处据说还有零星几户躲避运动的“盲流”或者与世隔绝的山民。 距离?至少三十里山路!中间要翻过两座山梁!在平常天气下,对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现在?风雪交加,带着一个高烧的重伤员…… 魏无忌的眼神却骤然锐利起来,如同雪夜中的孤狼。这是唯一的选择!那里够远,够荒僻,赵大庆的手暂时伸不到那么远!而且,废弃的护林站,意味着可能有残存的工具、甚至……药品? “赌了!”魏无忌无声地低吼,挣扎着站起身。身体各处关节发出僵硬的咔咔声。他走到火堆旁,将最后几根稍粗的枯枝全部丢进去。火焰猛地窜高了一下,带来短暂的光明和暖意。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已经半干的衬衣——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牺牲的“布料”了。 他走到沈墨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对方肩头被血和脓浸透的纱布。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伤口红肿得更厉害了,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灰败色。魏无忌用冰冷的井水(瓦罐里的水已结了一层薄冰)再次清洗伤口,动作快而稳。然后,他将那件破衬衣撕成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紧紧包扎。没有药,这是他能做的全部。 接着,他将自己那件湿冷的破棉袄盖在沈墨身上,又用庙里散落的一些茅草尽量塞在沈墨身体周围,形成一个简陋的“保温层”。做完这一切,他只穿着一件同样湿冷的粗布背心,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扶起沈墨滚烫的上半身,将瓦罐里最后一点带着冰碴的水,小心翼翼地喂进他嘴里。沈墨无意识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沈墨,”魏无忌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听着,我们要走了。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你撑住!必须撑住!你爹的笔记,还等着你去完成!” 不知道是冷水的作用,还是魏无忌话语的力量,沈墨紧闭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竟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失焦地对着魏无忌的方向,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冷……魏……走……” “对,走!”魏无忌精神一振,沈墨还有意识!“抱紧我!别松手!” 他背转身,半跪下去,抓住沈墨无力的双臂,猛地将他沉重的、滚烫的身体拉到自己背上!冰冷的背心和沈墨灼热的胸膛瞬间紧贴,冰与火的极致触感让魏无忌闷哼一声。他咬紧牙关,用撕下的布条,在腰间和沈墨的腿弯处死死地打了一个结,将两人牢牢绑在一起! “走了!”魏无忌低喝一声,如同负重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站起!双腿剧烈地颤抖,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背上沈墨的重量,加上自身的虚弱和寒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没有倒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即将熄灭的火苗,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毅然决然地迈开脚步,冲进了庙外那如同洪荒巨兽般咆哮的风雪之中! **第二节:雪岭亡命,步步惊心** 风雪比之前更加狂暴。鹅毛般的雪片不再是飘落,而是被狂风裹挟着,如同密集的弹幕,狠狠地砸在脸上、身上。能见度不足五米,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呼啸的白色地狱。 魏无忌背着沈墨,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潭中跋涉。积雪深及大腿,每一次拔腿都耗尽力气。刺骨的寒风穿透单薄的背心,带走身体仅存的热量,皮肤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冰刀反复切割。背上的沈墨,滚烫的体温成了唯一的热源,却也像一块沉重的烙铁,压得他脊椎欲裂。 他只能依靠前世记忆中对方向的大致判断,以及风雪的来向(西北风),艰难地朝着野狐岭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线上。 “呼……呼……”沉重的喘息在风雪中显得如此微弱。魏无忌的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的刺痛,每一次呼气都在眼前凝成浓重的白霜,瞬间又被狂风吹散。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冻成冰粒。 背上的沈墨时而陷入昏沉,时而又被颠簸和寒冷刺激得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手臂无意识地勒紧魏无忌的脖子,滚烫的呼吸喷在魏无忌的后颈上。 “坚持……翻过前面……那道梁……”魏无忌喘息着,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辨认着前方模糊的山影轮廓,那里是通往野狐岭的第一道屏障——**鹰嘴崖**。山势陡峭,只有一条狭窄的、被积雪覆盖的羊肠小道可以通行。 接近山脚时,魏无忌的耳朵捕捉到一丝异响!不是风声!是……狗吠?!而且不止一只! 他的心猛地一沉!赵大庆反应太快了!他竟然在风雪夜就放出了民兵队的狗!那几条训练有素的土狗,在这种天气下追踪气味虽然困难,但并非不可能! “该死!”魏无忌咒骂一声,肾上腺素瞬间飙升!他不再沿着山脚走,而是猛地转向,朝着旁边一道更加陡峭、布满嶙峋怪石和枯树的山坡冲去!那里地形复杂,积雪更深,可以干扰狗的嗅觉! “汪汪汪——!”狗吠声果然变得清晰起来,并且迅速接近!伴随着隐约的人声呼喝:“这边!狗有反应了!快追!” 追兵!距离不会超过五百米! 死亡的威胁让魏无忌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他手脚并用,几乎是爬行着在陡坡上向上冲!尖锐的岩石划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鲜血混合着雪水,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背上的沈墨被颠簸得痛苦呻吟。 “砰!”一声土枪的闷响从下方传来!子弹打在魏无忌身侧不远的一块岩石上,碎石飞溅! “在那!鹰嘴崖方向!快!别让他们跑了!”王红兵那尖利、充满怨毒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 魏无忌头也不回,拼了命地向上攀爬!风雪成了他唯一的掩护。他利用每一块凸起的岩石、每一棵枯树作为掩体,在陡峭的山坡上之字形移动。 狗吠声和人声被复杂的地形和越来越大的风雪暂时甩开了一些,但并未消失。魏无忌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 终于,他爬上了鹰嘴崖的垭口。前方是一段更为惊险的路径——一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面是陡峭的山壁,中间只有一条宽不足一尺、被冰雪覆盖的“鬼见愁”小路! 魏无忌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踏上了这条死亡之路!他紧贴着冰冷的山壁,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极其小心。脚下是湿滑的冰雪,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狂风在耳边呼啸,卷起雪沫,试图将他推下深渊。背上的重量让他的重心更加不稳。 就在这时,背上的沈墨似乎被这极度的危险刺激,竟短暂地清醒过来。他微微睁开眼,看到脚下那令人眩晕的深渊和眼前男人紧绷的、布满汗水和冰霜的侧脸。 “放……放我下……”沈墨的声音虚弱而惊恐。 “闭嘴!抱紧!”魏无忌低吼,声音被风吹散大半,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清晰地传递过去。他甚至能感觉到沈墨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 一步,两步……魏无忌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脚下那方寸之地。时间仿佛凝固。当他终于有惊无险地走过这段“鬼见愁”,踏上相对平缓的山梁时,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他回头望去,鹰嘴崖的垭口处,隐约出现了几个晃动的手电光点和模糊的人影。追兵被那段险路暂时阻隔了!他们似乎正在犹豫是否冒险通过,或者寻找其他路径。 “走!”魏无忌不敢停留,背着沈墨,一头扎进山梁另一侧更加茂密、积雪更深的松树林中。暂时,他们又赢得了一点时间。 **第三节:寒星指引,护林孤灯** 进入松林,风雪被高大的树冠阻挡了一些,能见度反而好了点。但积雪更深,行走更加艰难。魏无忌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背上的沈墨再次陷入昏沉,体温依旧滚烫。 寒冷、饥饿、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魏无忌的意识。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踉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如果找不到那个护林站,他和沈墨都会冻死在这片林海里。 “野狐岭……护林站……”他喃喃自语,牙齿因为寒冷而剧烈打颤。他努力回忆着前世那模糊的信息:护林站应该在野狐岭主峰东侧的山坳里,靠近一条叫“寒溪”的结冰小河…… 他抬头,试图在漫天风雪和茂密的树冠缝隙中寻找方向。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东北方向、一片相对稀疏的林木上空! 一点微弱的、橘黄色的光芒! 不是星光!那光芒虽然微弱,但在漆黑的风雪夜中,是如此的清晰!是灯光!是火光! “有……有人!”魏无忌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瞬间冲垮了疲惫!他分辨着那光芒的方向,调整脚步,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点如同寒星般的灯火,跌跌撞撞地冲去! 希望给了他力量。他穿过密林,越过一道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干涸溪床,终于冲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坳里。一座低矮的、由原木和石块垒砌成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院墙已经坍塌了大半,院门歪斜地敞开着。院中唯一完好的那间屋子,窗户里正透出那点橘黄色的、温暖的光芒! 是这里!废弃的护林站!里面有人! 魏无忌几乎是扑到了那扇破旧的木门前。他腾出一只手,用尽最后力气拍打着门板,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救……救命……开门……” 拍门声在风雪中显得如此微弱。魏无忌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或者……不敢开门。 等待的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老脸出现在门缝后,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惊疑。这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袄,手里还提着一把劈柴的斧头。 老人借着屋内的火光和雪地的反光,看清了门外两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一个只穿着背心、浑身挂满冰凌、脸色青紫如同冻僵尸体般的青年,背上还捆着一个昏迷不醒、脸颊烧得通红的人。 “你们……是干啥的?!”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充满了戒备。 魏无忌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背着沈墨,重重地向前扑倒,半个身子摔进了门内。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老人,用尽最后的清醒,嘶声道: “大……大爷……救……救他……他快……不行了……我们……躲……躲仇家……求您……” 话音未落,极度的疲惫和失温终于彻底击垮了他。魏无忌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连同背上的沈墨,一起摔倒在护林站冰冷的地面上。 **第四节:孤站暖炉,暗流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忌是被一阵强烈的暖意和呛人的烟味唤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意识瞬间回笼!入眼是低矮、熏得漆黑的木头房梁。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但铺着一层厚厚的、带着阳光和干草气息的茅草。身上盖着一件沉重的、带着浓重汗味和烟草味的旧羊皮袄。 他正躺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屋子中央,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简陋火塘里,柴火正噼啪作响地燃烧着,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寒意,也照亮了屋子。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烟味、草药味,还有一种……炖煮食物的淡淡香气。 沈墨! 魏无忌猛地坐起身,牵扯到冻伤的肌肉,一阵剧痛传来,但他顾不上了。他急切地环顾四周。 沈墨就躺在他旁边的炕上,身上也盖着厚厚的旧棉被。他脸上的潮红似乎褪去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有些急促,但比在破庙时平稳了许多。肩头被重新包扎过,用的是干净的粗布。 那个开门的老人,正佝偻着腰,坐在火塘边的一个树墩上,默默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光一明一灭,映照着他沟壑纵横、沉默如石的脸。他脚边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瓦罐,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什么东西,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看到魏无忌醒来,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用烟锅指了指火塘边一个同样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半碗冒着热气的、浑浊的褐色液体,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醒了?喝了它。”老人的声音依旧沙哑,没什么情绪,“驱寒的土方子。” 魏无忌没有犹豫,端起碗。液体滚烫,带着难以形容的苦涩和辛辣,直冲喉咙。他强忍着不适,几口灌了下去。一股暖流瞬间从胃里扩散开,冻僵的身体似乎找回了一丝知觉。 “谢谢您!大爷!”魏无忌放下碗,声音依旧嘶哑,但充满了真挚的感激,“我兄弟他……” “烧退了些。喂了点草药,敷了捣碎的蒲公英和车前草。”老人磕了磕烟灰,语气平淡,“伤口烂了,光靠这些不行。得弄到真药,盘尼西林最好,土霉素也行。不然,这条胳膊保不住,人……也难说。” 老人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魏无忌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盘尼西林?这年头是绝对的管制药品!比黄金还难弄! “您……您怎么称呼?”魏无忌试探着问。 “姓张,以前是这的护林员。人都撤了,我孤老头子一个,没地方去,就赖在这了。”张老汉吧嗒了一口烟,“你们呢?惹了什么人?弄成这副鬼样子?” 魏无忌的大脑飞速运转。眼前这个老人,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但信任?在这个年代,太过奢侈。他必须编一个能让人信服,又不会连累老人的理由。 “我叫魏强,他叫沈木。”魏无忌用了化名,“我们是邻县柳河公社的知青。队里……队长看上了我对象,诬陷我们偷了队里的粮食,要抓我们去批斗。我们没办法,只能跑……路上遇到狼,他为了救我,被咬伤了肩膀……又遇上这鬼天气……” 他半真半假地编造着,语气带着逃亡者的惊恐和后怕。 张老汉沉默地听着,烟雾缭绕中,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精光。他吸了口烟,缓缓道:“柳河公社?离这可远了。你们这路,跑得可够偏的。” 魏无忌心头一紧,硬着头皮说:“慌不择路……只想躲进深山……” 张老汉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瓦罐:“野兔肉,炖了点山芋。凑合吃点,吊命。” 他起身,用木勺舀了两碗浓稠的汤水,分别递给魏无忌和放在昏迷的沈墨旁边。 食物的香气让魏无忌的胃剧烈地痉挛起来。他顾不上烫,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粗糙的食物带着土腥味,却是他重生以来吃过最温暖的东西。 吃完东西,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但精神依旧高度紧绷。他不敢放松警惕。这个张老汉,收留他们,是出于山里人的淳朴?还是另有所图?他提到盘尼西林,是暗示他知道门路?还是试探? “张大爷,”魏无忌斟酌着开口,“您……您知道哪里能弄到药吗?只要能救我兄弟,我……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他必须抓住这根稻草。 张老汉重新坐下,沉默地抽着烟,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过了许久,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药……难。公社卫生所看得紧。不过……这野狐岭再往里走,翻过老熊沟,有个地方叫‘鬼见愁’,那里……以前有采药人落脚的石屋。前些年,听说躲进去几个……‘有问题’的人,里面有个懂点医的。兴许……能有路子搞到点药。” 鬼见愁!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善地! 魏无忌的心沉了下去。这地方比野狐岭护林站更加偏远、更加危险!而且,“有问题”的人?成分不好?还是……逃犯?去找他们,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是,”张老汉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盯着魏无忌,“那地方,邪性。进去的人,能出来的不多。而且,要药,得拿东西换。粮食,钱票,或者……值钱的物件。”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魏无忌一直紧捂着胸口的手——那里,贴身藏着沈清源的笔记! 魏无忌浑身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护林老人,眼神竟然如此毒辣!他是在暗示什么?他看出笔记的异常了? 火塘里的柴火噼啪爆响,映照着张老汉那张在烟雾中模糊不清的脸,也映照着魏无忌瞬间变得冰冷而警惕的眼神。小小的护林站里,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猜忌和试探所取代。 暂时的安全之下,暗流汹涌。沈墨的伤情依旧危殆,药品毫无着落。而这位神秘的张老汉,是救命恩人?还是……新的、更危险的窥伺者? 屋外,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黎明前的黑暗,依旧浓重得化不开。 **第五节:抉择与暗影** 一碗滚烫的野兔肉汤下肚,驱散了部分寒意,却驱不散魏无忌心头沉重的阴霾。张老汉的话,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值钱的物件”……他下意识地又捂紧了胸口。那本硬皮笔记隔着单薄的背心,传递着冰冷而坚硬的触感。这是沈墨的命根子,也是他们未来翻盘的唯一希望!用它去换药?绝无可能!但沈墨的伤……拖不起! 他看向炕上依旧昏睡的沈墨。在火塘的光线下,沈墨的脸色似乎没那么红了,但呼吸间依旧带着灼热的气息。张老汉敷的草药或许有点用,但正如老汉所说,没有真正的消炎药,感染深入骨髓,神仙难救。 “张大爷,”魏无忌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尽量平稳,“除了‘鬼见愁’,还有别的法子吗?钱票……我们逃出来,身上真没带多少。” 他掏出兜里仅剩的几毛钱和几张皱巴巴的、几乎没用的地方粮票,摊在火塘边的地上,以示坦诚。“粮食……更是没有。” 张老汉瞥了一眼那点可怜的“财产”,吧嗒着旱烟,没说话。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沉默在狭小的屋子里蔓延,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沈墨粗重的呼吸声。每一秒都让魏无忌的心往下沉一分。 “还有个法子,”张老汉终于又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更险,但也更快。” 魏无忌精神一振:“您说!” “明天,风雪要是能停,”张老汉用烟锅指了指门外,“顺着屋后那条结冰的寒溪往下走,大概二十里,有个地方叫‘□□塘’。那里有个小煤窑,是公社开的,管得松。矿上卫生员手里,多少有点存货。而且,矿工里三教九流都有,黑市买卖……也有一点。”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魏无忌,“但那里人多眼杂,革委会的人偶尔也会去。你们这副样子,还有他的伤……”他指了指沈墨,“太扎眼。” □□塘煤矿!魏无忌脑中迅速调取前世的记忆碎片。那是个小煤窑,管理混乱,事故频发,确实是鱼龙混杂之地。如果能混进去,找到黑市或者撬开卫生员的嘴……确实比去虚无缥缈的“鬼见愁”更现实!但风险同样巨大!他和沈墨的特征太明显了! “怎么混进去?”魏无忌追问。 “下煤窑的,都是苦命人,也有不少是躲事的。”张老汉吐出一口浓烟,“矿上缺人,只要肯下井卖命,不太管来路。你们可以说……是投奔亲戚的,路上遭了灾。他……”老汉又指了指沈墨,“就说是你兄弟,病得快死了,想挣点钱治病。矿上死人常见,没人多问。但下井……是拿命换钱,也换药。” 下井挖煤?! 魏无忌的心猛地一缩。七十年代的小煤窑,安全措施几乎为零!瓦斯、透水、塌方……事故如同家常便饭!那就是个吃人的黑洞!让他去下井?让重伤高烧的沈墨去? “当然,”张老汉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慢悠悠地补充道,“你也可以选‘鬼见愁’。路更远,更偏,能不能找到人,找到的是人是鬼,能不能换到药,都看你的命。” 两个选择,都通向未知的深渊。 魏无忌的目光在昏迷的沈墨和跳动的火焰之间反复游移。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窗外的天色,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天快亮了。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沈墨,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魏无忌立刻扑过去,扶住他。沈墨艰难地睁开眼,眼神迷茫而痛苦,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疼……魏……”他无意识地抓住魏无忌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魏无忌看着沈墨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和伤口传来的热度,再看看张老汉那张在烟雾中模糊不清、仿佛洞悉一切的脸。 没有退路了。 “去□□塘!”魏无忌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狠厉,“下井就下井!只要能有药!” 张老汉的烟锅在火塘边缘轻轻磕了磕,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破旧的木柜旁,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两件又破又脏、沾满煤灰和汗渍的旧棉袄、旧棉裤,还有两顶同样脏污的狗皮帽子。 “换上。像点样子。”他将衣服丢给魏无忌,“天亮了,风雪要是小点,我指你们路。能不能混进去,能不能活下来,看你们的造化了。” 魏无忌接过那散发着浓重汗臭和煤灰味的衣服,触手冰冷沉重。他没有丝毫嫌弃,立刻开始脱自己身上仅有的背心。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的上身,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一边换上那身“矿工”的行头,一边飞快地盘算着:□□塘煤矿的布局、可能遇到的盘查、如何用最小的代价(除了命)换取药品……以及,如何防备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张老汉! 就在魏无忌刚套上那件油腻的破棉袄,准备帮沈墨也换上时,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死死盯住了护林站那扇破旧的、糊着厚厚窗纸的木窗! 窗纸上,靠近底部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知何时,竟然**破了一个小洞**!一只眼睛的轮廓,在窗外微弱的天光映衬下,一闪而过! 有人在外面偷窥!!! 一股寒意瞬间从魏无忌的尾椎骨直冲头顶!比外面的风雪更冷! 是赵大庆的追兵摸上来了?!还是……张老汉的同伙?! ---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