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坠落的终点与冰冷的起点**
冰冷,刺骨的冰冷,混合着失重带来的无尽虚空感,是魏无忌意识复苏时唯一的感觉。
风声在耳边呼啸,又像是无数冤魂在尖啸。下方,城市璀璨的灯火急速放大,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了光怪陆离的口。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的霓虹,扭曲成前世背叛者林薇那张艳丽却淬毒的脸,以及合伙人张强那伪善得意的笑容。
“无忌,别怪我们。商场如战场,你太天真了。”林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带着虚假的怜悯。
“你的时代结束了,魏总。”张强的狞笑在坠落的风声中格外清晰。
公司破产清算的印章落下时的闷响,债主狰狞的嘴脸,员工茫然无助的眼神……最后定格在他站上帝国大厦顶楼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的景象。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勒紧咽喉,最终化为纵身一跃的决绝。
“结束了……”他闭上眼,等待粉身碎骨的解脱。
然而,预想中骨骼碎裂、意识湮灭的剧痛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原始、更粗粝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侵入骨髓。风声变了调,不再是都市高空的呼啸,而是旷野中北风卷着雪粒,抽打一切的呜咽。耳边不再是死寂或城市的喧嚣,而是鼎沸的人声,充满了暴戾、狂热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亢奋。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真实地传入他的耳中。
魏无忌猛地睁开眼。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的混凝土或璀璨的都市夜景,而是一片灰蒙蒙、低矮压抑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细密的雪粒子被凛冽的北风卷着,抽打在脸上,生疼。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牲口粪便味和一种劣质煤燃烧后刺鼻的硫磺味。
他正蜷缩在一个泥泞的土坡下,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几乎无法抵御寒风的旧棉袄。脚上是一双破旧的解放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双手布满冻疮和老茧,粗糙得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霸总,倒像是常年劳作的老农。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不属于他,却又无比真实:**1970年冬,北河省,红旗公社,向阳大队。魏无忌,十九岁,京城来的下乡知青。** 昨天刚和一群同样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在震天响的锣鼓和激昂却空洞的口号声中,被一辆破旧的解放卡车,颠簸着送到了这片贫瘠而陌生的土地。前途未卜,身心俱疲。
“我不是跳楼了吗?这里是……1970年?”巨大的荒谬感和眩晕感冲击着他。前世叱咤风云的商界巨子,竟重生到了这个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的年代,成了一个前途渺茫的下乡知青?林薇和张强的背叛带来的剧痛尚未消散,又被这冰火两重天的现实砸得头晕目眩。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四肢百骸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就在这时,前方空地传来的喧嚣声浪,裹挟着浓烈的恶意,将他彻底拉回现实。
**第二节:批斗场上的清冷孤影**
土坡上方,是一块相对平整的打谷场。此刻,场中央的景象,让前世见惯风浪的魏无忌也瞬间屏住了呼吸,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比这凛冬的朔风更甚。
打谷场中央,立着一根粗糙的原木柱子。一个单薄的身影被反绑着双手,吊在柱子上。他的脚尖只能勉强点地,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落在被绳索勒紧的手腕上,这使得他的姿势异常痛苦和扭曲。他身上那件同样破旧、打着深色补丁的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更单薄的衬衣。寒风卷着雪粒子,无情地灌进去。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脸。额角破裂,一道暗红的血迹蜿蜒而下,划过苍白的脸颊,在下颌处凝固。嘴角也破了,红肿着。他的头发凌乱,沾满了尘土和雪沫。然而,即便在这样的狼狈和痛苦中,他的眼神却异常清亮,像寒潭深处未被污染的冰晶,透着一股近乎执拗的平静,以及深埋其下的、不屈的傲骨。这份平静在周围狂热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
他就是沈墨。成分不好、“黑五类”子女、前物理学教授沈清源的独子。魏无忌重生记忆里关于这个时代、这个大队的模糊信息瞬间清晰——他是这里最不受待见、随时可以被践踏的存在。
围着沈墨的,是几十号人。有穿着臃肿棉袄、戴着栽绒帽或裹着破头巾的社员,脸上带着麻木、好奇或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更多的是一群和魏无忌穿着相似旧军装或蓝布棉袄的年轻人——知青。他们大多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和“革命”的狂热。口号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的孝子贤孙沈墨!”
“彻底清算沈清源的流毒!”
“黑五类分子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站在人群最前方,如同秃鹫般死死盯着沈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身材不高,但很敦实,穿着一件半旧的绿色军大衣,没有戴帽子,露出一个剃得发青的光头。他脸上横肉堆积,一双三角眼闪烁着凶狠、狂热的光芒,手里拎着一根小孩手臂粗、浸过桐油、乌黑发亮的藤条鞭子。他就是革委会主任,赵大庆,向阳大队的土皇帝,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说!沈墨!”赵大庆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你那个反动老子,临死前把那些毒害人的东西藏哪儿了?!是不是交给你了?!说!”他手中的鞭子在空中虚抽了一下,发出“呜”的一声厉响。
沈墨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扫过赵大庆那张扭曲的脸,嘴唇抿得更紧,一言不发。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厌恶和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这种沉默,在赵大庆看来,就是最**裸的挑衅。
“好!好你个臭老九的狗崽子!骨头硬是吧?”赵大庆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三角眼里的凶光几乎要溢出来,“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今天不把你那点反动的硬骨头敲碎了,老子就不姓赵!”他扬起手中的藤鞭,手臂上的肌肉贲起,显然用足了力气,对准沈墨那单薄的、裸露在寒风中的肩膀,狠狠抽了下去!
“啪——!”
一声极其清脆、令人牙酸的爆响,撕裂了寒冷的空气,也狠狠抽在在场许多人的心上。沈墨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被吊起的身体痛苦地绷紧、扭动了一下。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一声痛呼咽了回去,只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野兽般的呜咽。棉袄的肩部瞬间裂开一道口子,里面的棉絮翻了出来,很快,暗红色的血迹在灰白的棉絮和破旧的布料上迅速洇开,刺目惊心。
“打得好!”
“赵主任革命立场坚定!”
“打倒沈墨!”
人群中的几个积极分子,尤其是知青队长王红兵(一个身材高大、眼神闪烁、带着谄媚笑容的男青年),立刻带头叫好、鼓掌。更多的人则是沉默,眼神复杂。
**第三节:公式!前世未竟的野心之火**
就在鞭子落下,沈墨身体痛苦扭动的瞬间,魏无忌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目光,并没有完全被沈墨的惨状吸引,而是死死地钉在沈墨因挣扎而稍微晃动的、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上!
那只手同样布满冻疮,手指修长却因寒冷和捆绑而显得僵硬。就在那微微蜷曲的指缝间,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小片被揉得皱巴巴、几乎被汗水(或许是血水)浸透的、边缘已经磨损发毛的土黄色草纸!
这本身没什么稀奇。但就在沈墨身体被鞭打而剧烈晃动的电光火石之间,那张纸片的角度恰好对着魏无忌的方向,上面用极其细密、工整、但显然是在极其仓促或艰难环境下书写的字迹,暴露了一角。
魏无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了滚烫的熔炉!
那潦草却精准的符号……那个独特的、他曾在无数个日夜对着竞争对手的专利报告咬牙切齿研究过的、关于**高温合金涡轮叶片冷却通道非线性优化模型**的核心微分方程标识符!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虽然那纸片残破不堪,虽然上面的符号被污渍模糊了大半……但魏无忌前世在航空发动机材料领域投入的巨额资金和心血,让他对这个领域最前沿、最核心的技术符号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他曾在一次决定性的国际竞标中,因为对手公司(背后就有张强的影子)抢先一步获得了包含这个核心模型原理的专利授权,而功亏一篑,损失惨重,成为他商业帝国崩塌的导火索之一!
**这个公式,或者说它所代表的理论方向,是前世困扰国际航空发动机巨头多年的关键技术瓶颈!是价值无法估量的金矿!是能改变一个国家航空工业命运的钥匙!**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1970年?出现在一个被批斗的、成分不好的年轻人手里?还被如此随意地攥在掌心,暴露在这随时可能毁灭一切的疯狂风暴之中?
巨大的震惊、荒谬、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巨大价值物品的极度渴望,瞬间冲垮了魏无忌重生后的迷茫和不适。前世商海沉浮锻炼出的敏锐、决断和抓住机遇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情绪!
赵大庆显然被沈墨的沉默和那眼神彻底激怒了。“妈的!还敢瞪眼?!”他咆哮着,再次高高扬起了藤鞭,这一次,目标似乎是沈墨那张清冷而带着伤痕的脸!“老子今天就打烂你这张臭老九的脸,看你还硬气!”
鞭影带着风声,眼看就要落下!周围的狂热分子屏息以待,一些胆小的社员别过了头。
**第四节:雷霆出手与“监督改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朗、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断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喧嚣的打谷场上!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赵大庆扬起的鞭子,都猛地一滞,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只见土坡下,一个身影正踉跄却异常迅速地爬了上来。正是魏无忌。他脸色依旧苍白,冻得发青,额角还沾着刚才摔倒蹭上的泥污,但那双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隼,闪烁着一种与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不容置疑的坚定。这眼神让离得近的几个知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赵大庆的三角眼眯了起来,凶光毕露地钉在魏无忌身上:“你他妈谁啊?哪个□□没夹紧把你露出来了?敢管老子的事?!”他认出了魏无忌是新来的知青,语气充满了轻蔑和威胁。
魏无忌强迫自己忽略掉刺骨的寒冷和身体的不适,挺直了腰板(尽管这破棉袄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让他头脑更加清醒。他迎着赵大庆凶狠的目光,不卑不亢,声音清晰地穿透寒风:
“赵主任,我是新来的知青魏无忌。”他指了指自己,然后目光扫过被吊着的沈墨,语速平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公事公办”的口吻,“您要教育他,我完全理解,也非常支持革命工作。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您刚才这一鞭子要是下去,打坏了他的脸,甚至打死了他,那后续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赵大庆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新来的愣头青会这么说。“你什么意思?什么后续工作?”他手里的鞭子微微下垂,但依旧紧握着。
魏无忌向前走了两步,离赵大庆更近了些,也离沈墨更近了。他能清晰地看到沈墨脸上那道狰狞的血痕,看到他因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深处,此刻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和审视,牢牢地锁定着自己。
“赵主任,”魏无忌压低了些声音,仿佛在陈述一个重要的秘密,但音量又足以让周围几个核心的积极分子听到,“您刚才提到了他父亲留下的‘东西’。想必那才是革委会真正关心的重点,是隐藏在暗处的毒草,对吧?彻底清除流毒,光靠□□惩罚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从思想上、从根源上把它们挖出来!彻底摧毁!”
他顿了顿,观察着赵大庆的反应。赵大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似乎在思考魏无忌话里的意思。
魏无忌趁热打铁,指着沈墨,语气带着一种“我懂你”的暗示:“您看他现在这样子,明显是打定主意顽抗到底。打死他容易,可他一死,那些他死鬼老爹藏起来的、可能危害更大的反动资料线索不就彻底断了吗?那才是真正的隐患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您的革命觉悟高,下手重,是为了咱们向阳大队的纯洁性。但有时候,对付这种顽固分子,换种方式,也许效率更高,成果更大。”魏无忌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把他交给我吧,赵主任。”
“交给你?”赵大庆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魏无忌,满脸的不信任,“你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办法?”
“我是新来的,正因为如此,他才对我没有防备。”魏无忌坦然道,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让我以‘监督改造’的名义接近他。同是知青,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记得知青点是集体宿舍),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感化’他、‘引导’他。套他的话,摸清他家里的情况,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藏着那些东西,或者知道线索,总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人赃并获,铁证如山!这不比您现在把他打死打残,让线索断了强百倍?”
魏无忌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插进了赵大庆那被狂热和暴力充斥、但同样渴望“立功”的头脑里。是啊,打死沈墨容易,可万一真像这小子说的,那些要命的资料没找到,被转移了,或者被其他人拿走了,那才是后患无穷!上面追查下来,他赵大庆也担待不起。而如果真能通过这个新来的知青,把那些“反动资料”挖出来,那可是大功一件!
赵大庆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三角眼在魏无忌和沈墨之间来回扫视,凶戾之气稍减,代之以一种权衡利弊的算计。
**第五节:暂缓的危机与无声的暗流**
打谷场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寒风依旧在呜咽。所有人都看着赵大庆,等待他的决定。王红兵眼神闪烁,盯着魏无忌,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沈墨的目光则更加复杂,惊愕褪去,剩下的是一种更深的警惕和审视,仿佛在评估这个突然出现、语出惊人的“同类”,究竟是另一种更危险的豺狼,还是……别的什么?
“哼!”赵大庆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手中的藤鞭垂了下来,指着魏无忌的鼻子,“小子,你说的……倒也有那么几分歪理!行!老子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他转头对着沈墨,恶狠狠地道:“沈墨!算你狗命大!听见没?从今天起,魏无忌同志就是负责监督你改造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给老子老实点!要是敢耍花样,或者魏同志发现你有什么不轨……”他狞笑一声,扬了扬鞭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又转向魏无忌,语气带着警告:“魏无忌!老子记住你了!人交给你‘监督改造’,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考验!给你一个月……不,半个月!半个月之内,要是挖不出有用的东西,或者让这小子跑了、死了,老子唯你是问!到时候,你就跟他一起,在这柱子上挂着吧!”他阴冷的目光扫过魏无忌略显单薄的身体。
“赵主任放心!”魏无忌挺直脊背,语气坚决,“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让一个反动分子逃脱改造,也绝不让一丝流毒遗祸大队!”他此刻的表情和语气,活脱脱一个被革命热情(或者说求生欲)点燃的进步青年。
赵大庆似乎被他的“表态”稍微安抚了,又或许是觉得在众人面前已经找回了足够的威严。他挥了挥手,对着两个看热闹的民兵:“把他放下来!交给魏同志!”说完,他又狠狠地瞪了沈墨和魏无忌一眼,这才拎着鞭子,带着一身戾气,转身挤开人群走了。王红兵赶紧谄媚地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用探究的眼神看了魏无忌一眼。
两个民兵上前,粗鲁地解开绳索。沈墨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像一截枯木般软软地向前栽倒。长时间的捆绑和鞭打,加上寒冷和可能的脱水,让他虚弱到了极点。
魏无忌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在沈墨彻底摔进泥泞前,伸手架住了他的胳膊。入手处一片冰凉僵硬,隔着破棉袄都能感觉到那硌人的骨头。沈墨的身体很轻,仿佛没有重量。
“能走吗?”魏无忌低声问,语气尽量平静,不带太多情绪。
沈墨借着他的力量,勉强站稳。他微微挣了一下,似乎想摆脱魏无忌的搀扶,但虚弱的身体让他力不从心。他抬起眼皮,那双清冷的眸子近距离地对上魏无忌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感激,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戒备和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为疼痛而生理性泛起的薄薄水光。
他没有回答魏无忌的问题,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他那只一直紧握的右手,在魏无忌的视线死角,飞快地将那张揉成一团的草纸,更深地塞进了破棉袄内里的缝隙中。动作快如闪电,若非魏无忌一直留意,几乎无法察觉。
魏无忌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架着沈墨,无视周围人群或好奇、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转身朝着记忆中知青点——那排位于打谷场西侧、同样破败低矮的土坯房走去。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着两个相互依偎(或者说一个搀扶另一个)的年轻身影。一个步履蹒跚,伤痕累累;一个看似坚定,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重生后的第一战,他看似暂时保下了这个掌握着惊天秘密的“黑五类”,但也把自己推到了赵大庆的眼皮底下,与这个危险的定时炸弹绑在了一起。
**第六节:知青点的暗流与掌心的秘密**
知青点是一排长长的、低矮的土坯房,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在风雪中显得摇摇欲坠。墙壁斑驳,糊着旧报纸挡风,上面同样贴着褪色的标语。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混合着汗味、霉味、劣质烟草味和某种食物馊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靠墙是一溜用土坯砌成的通铺大炕,上面胡乱堆放着颜色各异的被褥。炕中间放着一个用旧油桶改造成的炉子,此刻炉火半死不活,散发着微弱的热量。七八个男女知青正围坐在炕边,有的在搓玉米,有的在缝补衣服,看到魏无忌架着沈墨进来,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异样。
一个梳着两条粗辫子、圆脸大眼睛的女知青(翠花)惊呼一声:“哎呀!沈墨?他…他怎么被打成这样了?”语气里带着同情。但立刻被旁边一个梳着分头、眼神精明的男知青(李卫东)用眼神制止了。
知青队长王红兵还没回来,但显然他之前已经回来过,并且“传达”了赵大庆的指示和魏无忌的“新任务”。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魏无忌和沈墨身上,充满了审视、疑虑、疏离,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凭什么这个新来的能得赵主任“重用”?)。
魏无忌没理会这些目光。他径直将沈墨扶到炕沿最靠里、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那里显然是沈墨的位置,因为旁边的被褥是最破旧的,而且与其他人的铺位隔开了一段距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隔离带。
“先坐下。”魏无忌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松开手,沈墨立刻像失去支撑般跌坐在冰冷的炕沿上,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痛的。
魏无忌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炉子上。炉火微弱,铁皮炉子上的搪瓷缸子里还有点浑浊的热水。他走过去,无视了李卫东等人探究的目光,拿起那个唯一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搪瓷缸子(可能是公用的),倒了半缸热水。然后,他又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走到自己那堆还没打开的行李旁,从里面翻出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铁皮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几个冻得硬邦邦、颜色发黑的窝窝头。这是昨天报道时发的干粮。
他掰了半个最小的窝窝头,用热水泡软了一点,然后端着搪瓷缸子和那半块泡软的窝窝头,走回沈墨身边。
“吃点东西,喝点热水。”魏无忌把东西递过去,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执行一项任务。
沈墨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又看看那冒着微弱热气的搪瓷缸子和泡软的窝窝头。他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结成了暗红的痂,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他没有立刻去接,眼神里的戒备没有丝毫放松。
“赵主任让我监督你改造,”魏无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平静地说,“你现在要是饿死了冻死了,我没办法交代。吃吧,这是任务。”他刻意强调了“任务”两个字,像是在说给沈墨听,也像是在说给屋子里其他竖起耳朵的知青听。
沈墨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强烈的求生本能和身体的虚弱占了上风。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右手一直下意识地捂在棉袄内里),微微颤抖着接过了搪瓷缸子。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缸壁,似乎让他僵硬的身体都放松了一丝丝。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热水,那半块泡软的窝窝头被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却没有立刻吃。
魏无忌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土坯墙。他闭上眼睛,仿佛在养神,实际上大脑在飞速运转。重生、批斗、沈墨、公式、赵大庆的威胁、王红兵的眼神、知青点的氛围……无数信息碎片需要整理。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沈墨小口喝水的声音。其他知青也各怀心思,没人说话,但目光的余光却时不时地瞟向角落里的两人。翠花看着沈墨狼狈的样子,眼中流露出更多的不忍,但被李卫东严厉的眼神压了下去。李卫东则盯着魏无忌,眼神闪烁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沈墨喝完了水,也艰难地吃完了那半块冰冷的窝窝头(泡软的部分)。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身体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他放下搪瓷缸子,目光落在自己一直紧捂着的右胸口。
魏无忌适时地睁开了眼,仿佛刚休息好。他站起身,从自己行李里翻出一条还算干净的旧毛巾(也是统一发的),走到沈墨面前,语气平淡地说:“处理下伤口,感染了更麻烦。”他指了指沈墨额角和嘴角的伤,还有肩膀处渗血的鞭痕。
沈墨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又想拒绝。但魏无忌没给他机会,直接把毛巾塞到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里。“自己擦,或者我帮你擦。赵主任只说要活的,没说不能带伤。”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甚至有点不耐烦。
沈墨握着毛巾,手指收紧。他看着魏无忌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棱角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神情的年轻脸庞,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用左手笨拙地拿起毛巾,小心地擦拭额角的血污。动作牵扯到伤口,他眉头紧蹙,却依旧一声不吭。
魏无忌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他擦拭的动作,实则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当沈墨的动作无意间再次牵动棉袄内里时,魏无忌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那张被揉成一团的草纸,露出了一角!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魏无忌看得比在打谷场上更清楚!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符号和公式!除了那个让他灵魂震颤的核心微分方程标识符,旁边还有几行潦草的中文注释,其中一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了他的脑海:
**“气膜冷却效率……非对称涡结构……”**
轰——!
魏无忌的内心,如同引爆了一颗精神核弹!前世无数次技术研讨会上,专家们争论不休、梦寐以求想要突破的**航空发动机高温涡轮叶片核心冷却技术**的关键词!这绝非巧合!这张破纸片上记录的,极有可能是超越这个时代、甚至超越他前世记忆的尖端理论雏形!
沈墨的父亲沈清源,那位在动荡中陨落的物理学教授,究竟研究到了何种恐怖的深度?!而这份手稿,或者说它的残余,现在就攥在这个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年轻人手里!如同一颗随时可能被碾碎的、价值连城的明珠!
就在这时,知青点的破木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寒气。王红兵裹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角落里的魏无忌和沈墨。
“哟,魏同志,‘改造’工作进行的挺快啊?”王红兵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腔调,“跟这‘黑五类’处得还挺融洽?”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所有知青的目光再次聚焦。
魏无忌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被撞破的惊慌,反而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任务在身”的严肃和一丝对王红兵打扰的不悦。他迎向王红兵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
“王队长回来了?赵主任交代的任务,不敢怠慢。初步的‘思想工作’和‘生活管理’是基础。”他特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墨那张依旧苍白、带着血痕却异常平静的脸,然后转回王红兵,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没有温度的弧度。
“毕竟,”魏无忌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醒,“留着他,还有大用。”
“你说是吧,沈墨同志?”他最后这句,是侧过头,对着沈墨说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
沈墨擦拭伤口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透过额前凌乱的发丝,再次对上魏无忌的视线。这一次,那里面翻涌的,除了更深沉的戒备,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冰冷的愤怒,以及……一种仿佛洞悉了什么、却又陷入更大迷雾的困惑。
他依旧没有回答。
只有炉子里最后一点煤核,发出濒死的、微弱的红光,映照着两张年轻却都背负着沉重秘密的脸庞,在这1970年凛冬的寒夜里,投下摇曳而诡谲的影子。
风雪,在门外呜咽得更紧了。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而那张写着惊世公式的草纸,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已被悄然开启了一条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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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