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淑韫随杨清源去了一处两进的宅子,临街的门楼上并未写明府邸姓甚名谁,连牌匾也没提,光秃秃的,有些突兀。
仪门之上阳刻着精致的山水纹,这山水纹的走向,倒是隐隐拼凑出个“杨”字,雷淑韫看了两眼,才收回目光。
杨清源并不介意她脚步微顿的参观,只是站在前面不远处,垂首微笑着等她,俏郎君侧脸如峰峦,长睫如振翅前的蝶,眉目好似能入画,雷淑韫不愿让他久等,疾走几步就跟上了他。
两人穿过铺着青石板的廊庑,前天井四角的陶缸中养着莲,只是这时节还未开花,只有几片莲叶浮在水面上,此刻雪花扑簌簌地落下,薄薄地铺在水面上打了个旋,随后湮没在水中。
看着雪,想到渡口投河的赵娘子,雷淑韫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
顺着西廊庑朝里,在金桂木的后面有一处西厢房,杨清源送她进去,轻轻道:“姑娘稍等片刻,我着人送热水与新衣过来。”
他真体贴~
雷淑韫脸上浅笑,也没说自己使出个术法就能叫衣服变干,只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还要多谢公子盛情款待。”
“称不上款待,”杨清源眼角微弯,只说道,“姑娘既然如此说,那我再叫厨房添些饭食,在正堂恭候姑娘。”
雷淑韫还没完全切换过来自己的现代人身份,见他客客气气的姑娘长、姑娘短的,下意识就开口道:“总叫我姑娘,显得疏离,你若不介意的话,叫我淑韫即可。”
杨清源怔住。
这话说出了口,从杨清源的表情上就看出了自己的唐突,雷淑韫心底的小人戳了戳自己的脑门儿,这么唐突,如果影响了帅哥对自己的印象怎么办。
杨清源怔愣下,微微垂了眼,半晌后,才低声喊了她的名字:“好,淑韫。”
雷淑韫意外地看着他,没想到帅哥竟然接上了她的话。
那她可就要误会了,帅哥难不成对她有意思?
不仅如此,杨清源投桃报李,竟然还对她露出个笑:“既然如此,你也叫我清源即可。”
雷淑韫懵懵地点了头,心中敲锣打鼓——他指定是对我有意思。
她欢喜地说:“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清源公子。”
杨清源展颜而笑。
他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回到了从前。
也是初相识,雷淑韫毫不掩饰她对他的欣赏,她那时还斜斜倚着雕梁画栋的界柱,手里把玩着她的锤子,也这样笑着,眼里隐隐含着期待:“神君总称我雷神实在生分,不如唤我的名字,叫我淑韫,可好?”
那时的杨戬却蹙眉回绝了:“不必。”
她的笑容僵在嘴边,眼角闪过落寞。
曾经种种,如今历历在目。
好在他已经不算是杨戬,许多遗憾都有机会弥补。
清源二字从她欢愉的声音中溢出,叫他高兴。毕竟他如今是杨清源,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识风情的杨戬了。
过往从前皆如烟,眼前人来此方,宁为他跨山川。
雷淑韫还在懵神中,她方才没有多想就有了提议,可没想到杨清源竟然答应了,如今雷淑韫脑海中的想法横亘着,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他指定对我有意思。
雷淑韫笃定地想。
如果不是对她有意思,那杨清源岂不是很冒犯么,她心中慢慢生起一些疑惑,可面对着这么一张脸,理智泡泡又被粉红泡泡代替。
那又如何?冒犯就冒犯了,她负责唐突,他负责冒犯,他二人般配得很。
想到这儿,雷淑韫又只顾着笑了。
两人就这么站在西厢房前,无声且含笑地对视了片刻,明明各自都安排了事儿,可谁都没挪开步子,还是狗子看不下去了,一头撞开了西厢房的门,嘎吱声总算把他二人唤回神,纷纷看向快乐摇尾的狗子。
狗狗欢乐地望着他俩,明明是三个人(狗)的电影,怎么它就不能有姓名。
雷淑韫对上了狗子的思路,上前撸了一把毛,顺口问道:“清源公子的狗很活泼呀,可有名字?”
杨清源下意识答道:“它叫哮……”
他顿住,若说是叫哮天犬,那还有什么可瞒的?就好像把身份晾干净给她看了。
雷淑韫听岔了音,不疑有他,转头对着狗子“嘬嘬嘬”。
“笑笑是吧?”她摸着哮天犬的头,狗狗乌亮的眼睛满含依恋地望着她,它若是能说话,恐怕要诉说个几天几夜的思念。
哮天犬汪汪了两声,承认了自己的新名字。
主人都从杨戬改名叫杨清源了,那它保留姓氏叫做“哮哮”怎么了。
它狗随主人便,有什么好哮的。
雷淑韫笑眯眯道:“笑笑真是亲人。”
……
雷淑韫没提离开,杨清源自然也不劝,两人心照不宣地住了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两天一夜。
不过,除了第一日的唐突之外,此后二人都格外地克己复礼。
其一,是因为雷淑韫反复洗脑自己的古人身份,可不能再做出第一次见面就直呼姓名的僭越事儿了。
其二,是因为这雪古怪得很。
灌江口刚下雪的时候,雷淑韫直觉此地有冤情出现,那日在渡口处就叫她心头一沉,当时她就控制不住地去听那位“赵娘子”的事儿,现如今愈发严重。
雷淑韫看着落雪,总觉得每一片雪花都在反复地说着“赵娘子有冤未伸”、“赵娘子有冤未伸”……
她人都有些麻了。
或许这就是做神仙的代价?
她想起来司命曾经说过,雷神乃是个代天行道、惩罚因果的职分,她这个曾经的准雷神,受凡人冤屈困扰,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雷淑韫叹气。
第三天晨起时,茫茫一片的雪压在杨清源宅子的瓦片上,前厅天井四角的荷叶被冻得发了黄,饶是雷淑韫受原主留下的血字“警告”而不想管,此刻心头也仿佛重若千钧。
只觉得天上的雪不是雪,而是火里的柴,一片片雪花把她架在火上烤。
第三天的早餐是一碗素净的白粥,面前有两碟子,各自摆了几枚糕点,上面点缀着绛紫色的梅子酱,瓷碗小勺相碰时清脆作响。
大雪虽是茫茫白,但却显得天空灰蒙蒙的,好似要将人埋葬其中。
雷淑韫没有什么食欲,她望着眼前这场不死不休的雪,脑中不断冒出疑问。
那位赵娘子因何下狱二十年?
又因何无人还她清白?
因何故要投河?
又因何缘故,天也为她落雪?
雷公锤在她荷包里隐隐作热,她却从未发现。
想到天牢中的那句“装聋作哑”,雷淑韫又叹了口气,只觉得恐怕自己要违背原主的遗志了。
罢了罢了,左右她拗不过这浑身别扭的劲,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至于原主的忠告……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应对的。
雷淑韫转念这样想。
说来也奇怪,就在她下了决心的那瞬间,心头沉甸甸的煎熬霎时如云雾散开,她虽还看着大雪,心头立时轻快不少。
雷淑韫转而看向了灌江口本地人杨清源,准备打听则个。
清源公子今天一身青衣,长发松散地在脑后束起,鬓边的长发乖顺地垂在他的胳膊上,弯成好看的弧度,他眉眼如刻,抬眸回望时,长睫在眼中投下阴影,显出几分威仪来。
只是两人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他就露出了柔和而亲切的笑意,霎时驱散了身上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肃冷。
他问:“淑韫姑娘,是早饭不合口味么?”
雷淑韫觉得自己被美色蛊惑得甚是严重,一看见他就止不住地心花怒放。
“不是不是,饭菜很美味,”她立刻说道。
只是好说话的清源公子此刻却不留情地揭穿了她:“既然如此,这两碟糕点是什么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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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淑韫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她方才一门心思想着投河的赵娘子,哪里知道碟子里的糕点是什么口味。
清源公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折扇,明明是大雪天,他还摇晃手中折扇,莫名显得可爱,杨清源轻笑一声:“呵。”
雷淑韫就好像看见一只小猫,先是颇为冒犯地用爪子试探地搭在她的手心,还没等她察觉到疼痛,却又收回了爪,勾得人疼也成了痒。
她看着杨清源也是这样招人喜欢。
“清源公子别生气,”她立马解释,“我是在想着渡口的事儿。”
杨清源收了折扇,也收了笑,看向雷淑韫:“你是指……”
“赵、娘、子,”她一字一句道,“那个要投河的赵娘子。”
杨清源的眉目柔和起来。
那天渡口与她重逢,恰好遇见六月飞雪。
毕竟六月飞雪这种奇事,凡人都能看得出奇异,没道理司管天象的雷淑韫察觉不出。
而且,她能比凡人察觉到更多。
四时天象均有规律,雷鸣电闪如天地之怒,以此生出雷公锤,代天行道,刑罚因果;细雪细雨如天地之恩,以此滋生万物,能使枯木逢春,生机重现……
而异时天象,最是能显明天地之意图。
杨清源本以为,按照她的性格,估计会马上就去追查这场雪的成因,恐怕很难照他所期望的,两人能有个完美的重逢,却想不到她当时并未出手。
她不出手,杨清源也能明白其中缘故。
她在天庭因冤遭受那样的苦楚,自然不再愿意听人间之事。
他只是……他只是懊悔那时的杨戬并未尽全力救她。
但也正因为此才有了他,才有了杨清源。
每条绝路的尽头,都指引他走向眼前的人。
杨清源目光愈发柔和:“我记得赵娘子,你想了解什么?”
“谈不上想了解,只是有些好奇罢了,”雷淑韫遮掩了一句,状似无意地问,“我听闻,赵娘子曾入狱过?”
杨清源目光扫过她的衣襟,那里隐约可见一道鞭痕,她既为仙,凡间武器自然伤不了她,能伤得了她,又留下疤痕的,只有在天牢中受的长恨鞭。
雷淑韫也曾下狱过。
杨清源飞快地收回目光,答道:“二十年前,赵娘子因图谋杀人之罪,获徒刑三年,中途因宫中征用罪妇之故,远赴京城之中为宫人用,大约半年前才回灌江口。”
雷淑韫又问:“她这图谋杀人之罪,当时是如何定罪。”
杨清源滴水不漏,只道:“这我却是不知,你若实在好奇,我可以请人问一问。”
雷淑韫心想也是,杨清源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又是个清雅隽贵的公子,恐怕对这方面不感兴趣,她只道:“你若不方便也就罢了。”
杨清源没说话。
雷淑韫看着外面的大雪,最终决定出门探一探,她又问:“灌江口府尹可还在任?”
杨清源摇头:“灌江口有天堑为限,对外不算通达,于各位大人而言并非是个好差使,因此早已换了三四届了。”
雷淑韫蹙眉,府尹不在,继任对前任之政绩更是敏感,恐怕难翻,但……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比方说,灌江口有个远近闻名的神仙。
她想到了那个老船夫。
若是神仙说赵娘子冤枉,即便是前任任期之内政绩又如何,不还是照翻不误。
古人虽有局限性,但眼下居然正好,毕竟她也算是神仙之内一员,刚巧还能与他们的“地头蛇”,啊不是,二郎神君杨戬大人搭得上号。
雷淑韫撑起个笑脸,不自觉地靠近美人一些:“那,清源公子,你可知道二郎神君杨戬的庙宇在哪里?”
杨戬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轻飘飘仿佛落雪,却又重若千钧。
杨清源手中的瓷杯子没握稳当,叮咚响着落在了地上,冷冷地摔了个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