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冬,长沙下了一场大雪。
附中将原定的开学日期推迟了几天,闵逢星高高兴兴地在家玩,等到最后一天才死猪也知开水烫地去补作业,在灯下奋笔疾书了一个晚上才勉强把作业糊弄完,凌晨四点时筋疲力尽地爬上床,一觉睡到下午一点,被家里的阿姨陈兰喊醒。
“星星,今天不是开学吗,还不起。”陈兰敲着门问。
闵逢星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想开学,一点都不好。”
陈兰说:“快点起来了,饭做好了昂。”
屋内没响动,陈兰知道她要起来,不再多喊,收拾碗筷去了。闵逢星发了十分钟的起床气,才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
午饭一直都很丰盛,但今天这顿在闵逢星看来与断头饭无异。受情绪影响,闵逢星吃得很少。“陈姨,我不想上学,上学好烦啊。”闵逢星知道撒娇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她习惯对亲近的人撒娇抱怨。
陈兰对她这一套也免疫了:“那有什么办法呢。快吃吧啊,吃饱了才有力气上学。”
下午两点多,闵逢星才磨磨蹭蹭地上了车,一会儿就到了学校。
这一学期就分科分班了,学校把分班信息摆在了大门口,这会儿那聚了不少人。闵逢星选的文科,她知道自己在哪个班--一班,尖子班。提到这个她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是走后门才进的一班。她家里给学校交了不少钱,想着尖子班的学习氛围对她多少有点影响,她要老老实实到艺体班去难保不会堕落。为了让爸妈放心,闵逢星接受了他们的决定。
来到教室门口,闵逢星往里一望,后悔了。
班里坐了大约二十几个人,全在看书或者做题,没发出一点与学习无关的动静。闵逢星想:好吓人。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现在进去会打扰到他们吗?会的话岂不是很尴尬。
凌苒从办公室回来,看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背着书包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冬天冷,教室后门给关上了。凌苒往前门走,闵逢星无意识地把门堵住了。
“麻烦让一让,谢谢。”
闵逢星闻声转头,看见一个瘦高的、漂亮的女生。
凌苒!闵逢星小小地吃了一惊。她认识凌苒,单方面的。凌苒成绩特别好,长得也好,经常上主席台领奖,在学校里挺有名的。闵逢星以前总是远远地望着她,看得不仔细,现在隔近了,着实会被凌苒的美惊到。
是很特别的美。
这一瞬间,闵逢星想起自己画了十几天,但仍不满意的画作--?雪吻?,灵感来源于寒假时她登上的雪山。现在,她突然知道该怎么完成那幅画了。
面前的女生微微睁大了眼,不礼貌地盯着自己的脸看,凌苒觉得不大舒服,说:“麻烦让让,谢谢。”
“啊--不好意思。”闵逢星一下红了脸,讪讪退到一旁。
凌苒说没关系,然后走进教室。
原来凌苒选的是文科。闵逢星反应过来,跟在凌苒身后进了教室。
原来也是一班的,凌苒想。
她们的到来没有打破班里原来的那份安静。
尖子班的学生都没有同桌。闵逢星来得晚,前面的位置都被选完了。
凌苒坐在最后一排I,她没有近视,个子也高,坐哪儿都可以。见她坐下,闵逢星把书包放在凌苒的前一个位置上。凌苒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平静地接受了和闵逢星是前后桌的事实。
闵逢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用余光偷瞄凌苒。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成绩还这么好,不是说学霸大多都近视吗,凌苒就没有近视。她穿得好少啊,会不会冷呀?闵逢星乱想着,手里一个不小心把东西扫到地上去了,发出好大一声响,闵逢星尴尬得不行。
掉的是一部手机,某外国名牌。现在一摔,屏幕碎了。闵逢星把手机捡起来,心想再喊爸爸给买一部,反正也用了半年多了。
凌苒扫了一眼,又移开视线。
一班班主任是位男老师,教英语的,四十多岁,叫孔之章。他身材高大,长得很不好惹,闵逢星看他第一眼就有点怵他。
孔之章翻看了她的作业,眉头皱得死死的,闵逢星很忐忑。
他叹了口气,闵逢星吓得原地立正。
“好好努力。”孔之章严肃地说。
闵逢星连连点头。
回教室时,天下起了小雪。闵逢星缩着脖子走着,眼泪都快给她冻出来了。
这时她又想起了凌苒,想到凌苒今天穿的一件灰色的棉衣,不知道够不够保暖。
闵逢星想着想着,脚下步伐快了一些。走廊上有人在打闹,她侧身避开一个人。
羽绒服的大帽子盖着脑袋,她没听见有人喊他。
那人又喊了一声。
闵逢星回头,眼睛亮了亮:“裴延!”
裴延是她上学期在课外兴趣班认识的朋友,是一个很清俊的男生。他脾气很好,画画也很厉害。
裴延身边还站了一个很高的男生。一见到他,闵逢星拧起眉:“怎么是你?”
那人也不用正眼看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严非让,闵逢星的邻居。说好听点,能叫青梅竹马,但和两小无猜就不沾边了。两人可以说是相看两厌。闵逢星觉得严非让简直有病,一天到晚看不起人,像是全世界就他一个人牛逼。严非让则觉得闵逢星蠢。
闵逢星翻了个白眼,问裴延:“你们居然认识?”
裴延说:“偶然认识的。”他说完,严非让偏头看他一眼。
“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裴延问。
“我就回教室,太冷了。对了,我在一班,你在几班啊?”闵逢星直接忽略旁边存在感极强的严非让。
裴延笑了笑:“好巧,我也在一班,严非让在十六班。”十六班是理科的尖子班。
闵逢星惊喜:“太好了。”又立刻板下脸,郑重道:“离他远点,他不是好人。”
严非让冷笑。
闵逢星瞪他,瞪完就跑。
凌苒翻了一页书,闵逢星回到座位了。她没坐好,在书包里摸索着,等凌苒看了两行字后,一块巧克力压着一张纸放在凌苒桌上。
一张淡粉色的纸,印着樱花图案。上面写了一行字:嗨,我叫闵逢星,交个朋友吗,新同学?
字是一笔一画写的,有种很幼稚的端正。
凌苒楞了一下。大家都是彼此熟悉了之后自然就玩到一起,成为朋友了,在旁人问起时,说一句“这是我朋友”。但其实凌苒很久没有像这样介绍过一个人了。
十六七岁的少女总是羞涩的,朦胧的,像月下待放的莲。闵逢星则更像向日葵,真诚大方热烈。
凌苒犹豫着写下:你好,我是凌苒。然后轻轻戳了戳闵逢星的后背,把巧克力和纸条一起退回去。
闵逢星有点失望巧克力被退回了,不过没关系,慢慢来嘛。很快,闵逢星就把自己哄好了,并且研究起凌苒的字。
凌苒的字跟闵逢星想象的差不多。很清秀,有连笔,但不乱,笔锋突出,有种冷硬感。
真是字如其人。
闵逢星把纸叠好夹在日记本里。她不会每天写日记,只会记下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如果那天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她不会记下来。今天是有意义的一天,闵逢星在日记本上写:凌苒真的超超超超级好看!!!后面还加上了简笔画,画的是凌苒的卡通形象。
之后孔之章来班里简单讲了两句,让学生自习。
闵逢星向来是静不下心来学习的,但凌苒很认真,闵逢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于是闵逢星无聊地在素描本上画画,画了近一个小时,画了凌苒的侧脸。真奇怪,她全程没有回头看凌苒一眼,整幅画一气呵成,画出了凌苒八分神韵,闵逢星很满意。她又在旁边画了几个凌苒的Q版小人。闵逢星越画越开心。
晚自习结束是九点,但教学楼十点才关灯,很多同学还留在教室里自习。闵逢星可不干,收拾好书包就准备回家了。
但她没想到凌苒也出了教室。
“凌苒,你也要走了吗?”
“嗯,有其他事要忙。”出于礼貌,凌苒问她,“你回家吗?”
“是啊是啊,我走读,你是住校不?哪栋寝室楼啊?”
“三号楼。”凌苒同她一起下楼,看到她把帽子戴起来,把围巾拉起来遮着脸。
“好冷哦,你冷吗?”闵逢星说。
“还好。”当然会冷,凌苒知道自己穿了多少。
走出教学楼,闵逢星有点不舍地和凌苒道了别。
与闵逢星分开后,凌苒感觉很奇怪。闵逢星太热情了,凌苒不适应这样。敲响了老师的门,凌苒把闵逢星从脑子里摘了出去。
“马老师好。”
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戴了眼镜。她见凌苒来,笑说:“外面冷,快进来。”
这天晚上凌苒和马澄云交谈了很久,从教室公寓出来时,寝室要关门了。凌苒一个人走回寝室,想起马澄云对她说的话。
“高考很快的,苒苒啊。”
她只能说:“老师,我得顾好眼下。”
司机大叔在校门口接到闵逢星。回到家时,闵成禹在看报。
“冷不冷啊。”
“冷死了。”闵逢星接过陈兰端来的热汤,坐到沙发上:“爸爸,今天回来这么早?”
“课题结束了,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作业写完了?”
“今天才开学呢。”闵逢星不满地看着他。
“哟,我不就问问,反正你也不写。”闵成禹被她逗笑了。
“哎呀你讨不讨厌,当初是谁让我开开心心的就好,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是你吧闵成禹同志?”闵逢星狠狠地盯着他。
闵成禹有了想生二胎的念头。
父女俩好不容易休战了,就给远在大洋彼岸的当家主母江曼打电话。
闵成禹十分想和妻子单独通话,奈何不孝女不允许,非要一个人霸占他老婆。
“妈咪,我今天看到一个特别好看的女孩子,我想和她做朋友。”
“那就去吧,我们星星不是最擅长交朋友了吗?”江曼鼓励地说。
得了亲妈的认可,闵逢星更自信了。她上了楼,一头钻进画室。可怜的闵成禹同志终于可以和妻子聊聊二人世界了。
画笔在闵逢星手中,像魔法棒,在画布上留下精彩的痕迹。画室里放着闵逢星喜欢的歌。一笔又一笔,伴着歌曲的节奏,像一场特别的演出。
十二点零几分,闵逢星停了笔。这幅大型画作《雪吻》正式完成。
人们在夜幕下点燃篝火,整个村庄都被照亮了。远处的雪山是白的。此时天降瑞雪,吻着整个世界。
这副画大量运用各种白色、蓝色和黑色,本泾渭分明,却又奇妙地融为了一体。有一条弯曲的河流,发源于雪山,流经村庄,水在夜晚是黑的,闪着粼粼的光,展现的是水凝结成冰,或是冰融化成水这一过程--闵逢星用笔将它定在了那不可能被看见的时刻。
凌苒是这条河。河中的是流淌的水还是冻结的冰,其实都是雪山的雪。
第一次与凌苒对视,闵逢星想,其实是凌苒啊,从始至终,都是凌苒。好学生是凌苒,她的灵感缪斯也是凌苒。
闵逢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们的初见,于是她选择用画笔,将初见定格在画布上。
那么这幅画还叫《雪吻》吗?
当然了,雪总要亲吻大地,闵逢星是站在大地上吻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