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脖子一缩,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李世民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只好悻悻地缩着脑袋,灰溜溜地退出了大殿。
李渊颓然坐回到主位上,揉着发痛的额角,长长叹了口气。
“你们啊……”
他看着两个儿子,眼神复杂,“一个太过谨慎,一个……又太过锋锐。”
他将目光投向李世民:“二郎,你说得对。宇文父子的野心,昭然若揭。为父称病不去大兴,就是怕啊……怕这一去,就成了笼中之鸟,再也回不了这太原了。”
他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疲惫和后怕。
“圣上多疑,宇文化及奸诈,宇文成都更是手握重兵,如日中天。如今的大兴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旋涡,谁进去,都可能被搅得粉身碎骨。”
“那宇文成都,不是猛虎,是恶龙。对付恶龙,不能只靠勇气。”
李渊的眼神重新变得深沉,“我们要等,等他犯错,等天时,等一个能一击致命的机会。”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想要喝口水润润喉咙,可手刚碰到温热的瓷壁,殿外,一阵急促到变了调的脚步声和嘶声力竭的呼喊由远及近,猛地撞碎了这殿内压抑的平静!
“报——!!”
“八百里加急——!!”
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名风尘仆仆、盔甲上还带着未干泥浆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扑倒在地,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惊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启……启禀唐国公!”
“大兴城……大兴城急报!”
李渊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手中的茶盏“咣当”一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茶水和碎片溅了一地。
“说!快说!”
李渊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他撑着桌案站起身,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信使。
信使喘着粗气,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上元佳节……柴……柴驸马……大闹灯会,意图谋反……已被……已被宇文成都当扬擒拿!现……现已下入天牢!”
轰!
一道九天玄雷,直直劈在李渊的头顶。
他的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整个人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前一刻还布满血丝、闪烁着算计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惊骇和空白。
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变得如纸惨白。
“什……什么?”
他的嘴唇哆嗦着,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柴绍!
他的女婿!
他李渊的女婿,被宇文成都以谋反的罪名,给抓了!
完了。
这把刀,终究还是悬在了他李家的脖子上。
李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若不是李世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他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父亲!”
“父亲!”
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惊呼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那般遥远而无力。
冰冷的寒意,顺着李世民扶着父亲的手臂,一路蔓延至他的心脏。
那不是殿外的风雪,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名为“绝望”的冰寒。
李渊的身子软得像一滩烂泥,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李世民的身上。
他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瞳孔涣散,魂魄已经随着那声惊雷般的急报,被一同劈散了。
“父亲!”
李建成的声音尖锐而扭曲,带着哭腔。
他踉跄着扑到另一边,扶住李渊的另一条胳膊,入手处一片冰凉,吓得他手一抖。
“父亲!您醒醒!您别吓儿臣啊!”
他用力摇晃着李渊,可李渊毫无反应,只有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
“水……快拿水来!”
李建成回头,冲着殿外那几个早已吓傻的侍从声嘶力竭地吼道。
但没人动。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噩耗给钉在了原地,包括那个跪在地上的信使。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此刻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李世民的目光却异常的冷静,冷静得可怕。
他没有去看他那已经失了魂的父亲,也没有理会他那乱了方寸的大哥。
他的视线直直地扎在那个信使身上。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
那信使一个激灵,挣扎着抬起头,对上李世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顿时遍体生寒。
“回……回二公子……”
他磕磕巴巴地,试图将事情说得更清楚,“上元佳节……灯……灯会之上……柴驸马他……他不知为何,与……与那帮江湖草莽混在一起,劫……劫持了如意公主……”
“什么?!”
这一次惊呼出声的是李建成。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的不可置信。
“柴绍疯了不成?!他劫持公主?他……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柴绍是什么人?
他李建成太清楚了。
他的妹夫,一个出身高贵、颇有几分小聪明,但骨子里却优柔寡断,甚至有些贪生怕死的世家子弟。
让他运筹帷幄,出出主意还行,让他提刀上阵,劫持当朝公主?
还是在宇文成都的眼皮子底下?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信使被李建成的怒吼吓得又是一哆嗦,几乎要哭出来:“小……小的不知啊!大兴城里都传疯了!说是柴驸马伙同那……那什么绿林大盗单雄信、秦琼一伙,意图行刺宇文大将军,事败后劫持公主试图逃窜……结果被宇文大将军当扬……当扬擒获!人证物证俱在啊!”
“放屁!”
一声暴喝从殿外传来,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刚刚被赶出去的李元吉去而复返。
他脸上还带着被训斥的悻悻之色,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恐和幸灾乐祸的扭曲表情。
他显然是在外面听到了动静,又溜了回来。
“柴绍那个废物点心,给他把刀他都拿不稳,还行刺宇文成都?骗鬼呢!”
李元吉几步冲到殿中,指着那信使的鼻子就骂,“肯定是宇文家那对狗父子栽赃陷害!他们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这是要拿柴绍开刀,来搞我们李家!”
他虽然愚蠢,但这一次,却歪打正着地说出了一部分真相。
李建成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一会儿觉得柴绍蠢到家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是个天大的阴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父亲!父亲!”
他只能徒劳地摇晃着李渊,“您快拿个主意啊!”
“主意……主意……”
李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聚焦在李建成焦急的脸上,然后又缓缓移向咋咋呼呼的李元吉,最后,落在了面沉如水的李世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