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
要来太原?
这个消息,比秦琼被抓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个男人,是杨广手中最锋利,也最血腥的刀。
他来太原,绝不是“叙旧”那么简单。
李秀宁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稍缓,但依旧坚定:“你以为我心里不急吗?柴绍也被他们抓了!我比谁都想把他们救出来!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沉住气!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那……那怎么办?”
李荣荣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她像个无助的孩子,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我们就这么……这么干等着吗?等着叔宝他……他被……”
“被问斩”三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等,不代表什么都不做。”
李秀宁蹲下身,扶住她冰冷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我们要等一个时机。一个能一击致命,而不是白白送死的时机。”
“时机?什么时机?等到秋后,黄花菜都凉了!”
李荣荣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她用力挣脱开李秀宁的手,踉跄着站起身。
她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佩剑,冰冷的剑柄让她找回了力量。
她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血迹,眼中是破碎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然。
“三娘,你不肯帮我,我不怪你。”
“你有你的大局,你有你的唐国公府。”
“可我李荣荣……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有他了。”
她横过长剑,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凄然一笑。
“你若不借我兵马,我便自己去!这条命,是我自己的,死在长安城下,也好过在这里苟延残喘,等着给他收尸!”
“你敢!”
李秀宁霍然起身,怒叱道。
演武扬上的气氛,在这一刻凝固到了极点。
数十名女刺客屏住呼吸,看着这对平日里亲如姐妹的女子,此刻却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李荣荣的剑尖,离她雪白的脖颈只有分毫之差,锋利的剑刃已经割破了肌肤,渗出一缕血丝,触目惊心。
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全是玉石俱焚的疯狂。
李秀宁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知道,李荣荣说得出,就做得到。
这个女人的骨子里,藏着和她父亲李浑一样的刚烈。
良久,李秀宁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松动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疲惫和无奈。
“糊涂东西!”
她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却带上了妥协的沙哑。
“你死了,谁来给他报仇?谁来替你李家满门报仇?杨广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一个个都像你这样,自乱阵脚,去白白送死!”
“你把剑放下!”
李秀宁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人,要想办法救。但不是用你这种蠢法子!”
李荣荣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颤,但剑尖依旧没有移开,她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怀疑和希冀:“你……你愿意帮我了?”
李秀宁没有回答她,而是转身,对着演武扬上所有女刺客,下达了命令。
“今日起,训练加倍。随时准备,听我号令!”
她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在凛冽的寒风中,传出很远。
晋阳,唐国公府。
深冬的寒意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在大殿内凝结成一层无形的冰霜。
兽首铜炉里,上好的银霜炭烧得通红,却驱不散这股子浸入骨髓的凉气。
李渊身着一袭玄色常服,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舆图前。
那图上,山川河流,城郭关隘,无一不备,而他的目光,却死死钉在舆图中央:
——大兴城。
他就这么站着,纹丝不动,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大殿里,除了他,还有他的三个儿子。
长子李建成,安坐于左下首的太师椅上,身姿端正,神色凝重。
他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看着父亲如山岳般沉重的背影,咽了回去。
次子李世民,站在父亲身侧不远处,目光同样落在舆图上,但他的视线,却是在大兴城与北方的突厥之间来回逡巡,眼神锐利如鹰,在盘算着什么。
四子李元吉,则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腰间玉佩的流苏,时不时拿眼去瞟两个兄长,嘴巴撇了又撇。
最终,还是李建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父亲,”
他起身,对着李渊的背影躬身行礼,“大兴城那边传来消息,宇文成都自北疆归来,圣上龙心大悦,亲自出城三十里相迎,恩宠无以复加。朝中百官,无不争相献媚。宇文化及与其子一文一武,狼狈为奸,如今更是权倾朝野,势不可挡。我们……我们是否该有所表示?”
他言辞恳切,语气中透着身为世子的稳重,以及不易察明的不安。
所谓表示,无非是上表称贺,再送上一份厚礼,以示恭顺。
李渊没有回头,声音苍老而沙哑,从古井里捞出来的:“建成,你觉得,该如何表示?”
“孩儿以为,当今之势,宇文家锋芒太盛,我等当避其锋芒。前番圣上为宇文成都设宴接风,父亲称病未去,已是落了口实。若再无所动,恐引来猜忌。”
李建成小心翼翼地措辞,“一份贺表,一份厚礼,不过是身外之物,却能换得一时安宁,让我们有更多时间在太原积蓄力量。”
“安宁?”
一声冷笑从李世民口中发出。
他终于从舆图上收回目光,转向李建成,眼神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大哥此言差矣。你以为送些金银珠宝,说几句奉承话,就能喂饱宇文家那头饿狼?简直是笑话!”
“二弟!注意你的言辞!”
李建成眉头紧锁,呵斥道,“为父兄前,岂可如此无礼!”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李世民毫不退让,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宇文成都北伐柔然,坑杀十数万降卒,筑京观,封狼居胥!这等功绩,早已超出了一个臣子该有的本分!他要的,岂是区区安宁?他要的是天下!杨广给不了他,我们送上贺礼,不过是助长其气焰,让他觉得我李家软弱可欺!”
“放肆!”
李建成脸色涨红,“你这是在将我李家置于火上烤!逞一时口舌之快,若是惹怒了宇文家,引来大军压境,你担待得起吗?”
“那也比引颈就戮强!”
“你……”
“都给我住口!”
李渊猛然转身,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
他那双向来深邃如古潭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怒火。
建成和世民立刻噤声垂首,不敢再言。
只有李元吉,才回过神来,猛地站起身,一脸轻浮地嚷嚷道:“怕他个鸟!那宇文成都不过是一个匹夫罢了!父亲,大哥二哥就是想太多!你给我三万精兵,我这就去大兴城,把他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殿内瞬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