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卫玄与大理寺卿郑善果,两位在朝中跺跺脚都能让长安城抖三抖的人物,此刻却正襟危坐,神色凝重。
他们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谁也没有碰一下。
寒气从敞开的堂门灌进来,让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文官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可他们心里清楚,真正的寒意,并非来自这冬夜,而是来自这座府邸的主人。
宇文成都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立刻走进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堵住了所有的光。
堂内的烛火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金边,却照不亮他脸上一毫的表情。
卫玄和郑善果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脸上堆起符合身份的庄重。
“大将军。”
卫玄率先开口,声音干涩。
宇文成都的目光从他们脸上缓缓扫过,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看得两位朝廷大员心中莫名一紧。
他迈步入内,没有走向主位,而是停在了大堂中央。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带回来的煞气,混合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将军,深夜叨扰,实属无奈。”
卫玄拱了拱手,官腔十足,“听闻将军府上拿获了上元灯节刺杀将军、惊扰公主的凶徒,老夫与郑大人奉旨前来,意在将人犯押解至刑部大牢,连夜审问,以正国法。”
他刻意加重了“奉旨”和“国法”两个词,试图用皇权和律法来压制眼前这个年轻人。
郑善果也紧跟着附和:“卫尚书所言极是。此案干系重大,不仅涉及将军安危,更牵涉到公主殿下,务必交由三法司会审,查个水落石出,给朝廷和天下一个交代。”
两人一唱一和,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来意,也搬出了最大的靠山。
宇文成都静静听着,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们,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兵器架前,取下挂在上面的凤翅镏金镗。
冰冷的金属握在手中,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镗刃,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无言的威胁。
堂上的气氛愈发压抑。
卫玄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为官数十年,见识过无数骄兵悍将,却从未有一个人能像宇文成都这样,单凭沉默就能带来如此巨大的压迫感。
终于,在卫玄快要绷不住的时候,宇文成都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没有波澜。
“有什么事情,朝堂上说吧。”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是赤裸裸的无视。
卫玄的脸色瞬间涨红,既是气的,也是被噎的。
他强撑着官威,沉声道:“大将军!人犯移交刑部,乃是国朝定制!您……您这么做,不合规矩!”
“规矩?”
宇文成都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他。
那一眼,冰冷刺骨,让卫玄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宇文成都的规矩,就是规矩。”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郑善果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大将军,下官知道您心中有气。但这些人犯身份复杂,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放在您府上,恐有不妥。还是交由我大理寺与刑部共同看管,方为万全之策啊。”
“万全之策?”
“郑大人是觉得,本将军的府邸,还不如你们刑部那四面漏风的大牢?”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利刃,刮过两位大人的脸。
“还是说,两位大人觉得,把人交出去,用不了三天,他们就能在牢里‘畏罪自尽’,或者干脆‘暴病身亡’?”
这话一出,卫玄和郑善果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是诛心之言!
衙门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钱能通神,官官相护,谁心里没点数?
可这种事,从来都是摆在桌面下的潜规则,谁敢像宇文成都这样,血淋淋地撕开,扔在台面上?
宇文成都将他们的惊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把秦琼那些人交出去?
开什么玩笑。
这些人敢对他动手,背后牵扯的绝不止一个李家。
如今长安城里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盯着。
人进了刑部大牢,就等于脱离了他的掌控。
到时候,想让他们死的人,会用钱砸开一条路;想让他们活的人,也能用钱买通关节,来个偷梁换柱。
他费尽心机抓回来的人,岂能让这帮蠹虫给糟蹋了?
他要亲自审,亲自问。
他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一个个,连滚带爬地从洞里出来,然后,一脚踩死。
“人,”
宇文成都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本将军要亲自看押。”
他将手中的凤翅镏金镗重重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巨响,整个正堂的地面都震颤了一下。
卫玄和郑善果更是心头猛地一跳,只觉得那镗不是顿在地上,而是砸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在事情查明之前,为了防止某些人杀人灭口,本将军认为,我这大将军府,最是安全。”
宇文成都冷冷地补充道,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话已至此,再多说已是自取其辱。
卫玄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他看看身旁同样面如土色的郑善果,两人眼中都充满了无奈和屈辱。
跟一个手握兵权、杀气腾腾、还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武将讲规矩?
简直是笑话。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再纠缠下去,那柄还沾着血腥气的凤翅镏金镗,下一刻就可能落到自己脖子上。
“……既然如此,”
卫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艰涩,“那……我等便不多打扰了。明日早朝,老夫自会向陛下奏明此事。”
说完,他是落荒而逃,连最基本的官扬礼仪都顾不上了,拱了拱手,便转身快步离去。
郑善果也连忙跟上,两人仓皇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狼狈。
宇文成都看着他们消失在府门外,脸上的冰霜没有融化分毫。
他缓缓抬起手,将那沉重的凤翅镏金镗重新挂回兵器架上。
夜风吹过,堂前的灯笼轻轻摇曳,光影晃动,映照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朝堂上说?
好啊。
天色未亮,还带着死寂的青灰色。
长安城尚在沉睡,但皇城朱雀门外,已是车马辚辚,人声渐起。
往日里,早朝前的这段时光总是安静而肃穆的。
文武百官们乘坐着各自的牛车或马车,在宫门前的广扬上依次停下,而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言语间总带着惺忪与客套。
那气氛,便如这黎明前的薄雾,清冷、朦胧,却也平和。
然而今日,一切都变了。
空气里弥漫着焦躁与亢奋交织的诡异气息。
“听说了吗?昨夜上元佳节,竟有贼人当街行刺大将军!”
“何止是听说!我那不成器的表侄就在西市当值,亲眼所见!血流成河啊!据说那伙贼人凶悍无比,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何等猖狂!何等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