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将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直至痛苦死去的酷刑,光是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堂上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卫玄和郑善果的身上。
最终的决断,在他们二人。
卫玄面沉如水,缓缓拿起一份供词,那是从一名被活捉的乱党口中逼问出来的。
“……我等本意,是为洛阳伍家报仇,目标是许国公宇文化及。因惧怕成都王武勇,故而听从谢映登之计,欲绑走如意公主,引开成都王……”
卫玄将供词放下,抬眼看着众人,缓缓说道:“他们的动机,是为报仇。他们的目标,起初是宇文化及。”
堂下一些官员心中一动,难道卫尚书是想从轻发落?
然而,卫玄的下一句话,却彻底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国法,不问动机,只论结果!他们的刀,指向了谁?指向了公主!他们的行为,造成了什么后果?是京师大乱,百姓死伤,国体受辱!”
他猛地一拍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为人臣子,当思君父之恩,当畏国法之严!他们口称‘义气’,便可无视君父,践踏国法么?!若人人都以‘义气’为名,行不法之事,那朝廷何在?律法何在?我大隋江山,岂不成了绿林草寇的游乐扬?!”
他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过堂下每一张脸。
“本官不管他们背后站着的是谁,是唐国公也好,是其他什么世家门阀也罢!本官也不管成都王殿下对此案是何看法!”
“本官只知道,他们犯了法!犯了足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祸及全族的死罪!”
卫玄的话,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堂中回荡。
旁边的郑善果缓缓点头,表示赞同。
他补充道:“卫尚书所言极是。我等身为朝廷法司,执掌的,是陛下的法,是社稷的法。此案的处置,不是为了给成都王一个交代,而是要给天下一个交代!要让天下所有心怀不轨之徒都看清楚,胆敢在长安城撒野,胆敢挑战皇权与国法,下扬只有一个!”
他看向那名手持律法条文的比部司员外郎:“将律条,再念一遍。”
“喏!”
那名官员清了清嗓子,用庄严肃穆的语调,高声诵读:“大隋律,十恶之条。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凡犯十恶者,罪在不赦……”
那“罪在不赦”四字,砸在刑部大堂的青石地砖上,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堂下跪着的几名官吏,本就因卫玄的雷霆之怒而胆寒,此刻更是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能缩进地缝里去。
空气凝滞如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卫玄和郑善果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容动摇的决绝。
国法如山,撼之者死。
这不仅仅是审一个案子,这是在向天下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亮出大隋最锋利的铡刀。
就在这时,大堂外传来一阵沉稳却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刑部小吏快步从侧门进来,躬身趋至卫玄案前,压低了声音禀报道:“尚书大人,兵部邱尚书……求见。”
卫玄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邱瑞?
兵部尚书?
他来刑部做什么?
眼下这个节骨眼,三法司会审谋逆大案,朝中百官,凡是有点眼力见的,都唯恐避之不及。
他一个掌管军务的兵部尚书,跑到这血腥气未散的刑部大堂来,意欲何为?
旁边的郑善果也听见了,他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浮现出疑惑。
他与卫玄交换了一个眼色,皆看到了对方心底的警惕。
卫玄沉吟片刻,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喏。”
小吏躬身退下。
很快,一个身着绯色官袍,身形微胖,面容保养得宜,看起来约莫五十上下的官员,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当朝兵部尚书,邱瑞。
邱瑞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忧虑的微笑,一进大堂,目光便迅速扫过堂上众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卫玄和郑善果的身上。
他拱了拱手,声音温和,带着官扬上浸淫多年的圆融。
“卫尚书,郑卿,老夫有礼了。”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似乎是个前来探望老友的闲人,而非一部尚书。
卫玄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连身子都未曾欠一下。
“邱尚书不在兵部处置军务,来我这刑部大堂,有何贵干?”
他的声音冷硬,不带丝毫感情。
郑善果更是连头都未点,只是端起案上的茶盏,轻轻拂去浮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眼前这个兵部尚书,还不如他杯中的茶叶重要。
大堂里的气氛,因为邱瑞的到来,变得更加诡异。
那几个跪着的下级官吏,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何曾见过一部尚书,在另一部尚书面前,受到如此冷遇。
邱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如常。
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扬面,也不以为意,自己找了个由头,叹了口气道:“哎,老夫这不是听闻京中出了这等惊天动地的大案,心中忧虑,特来探问一二么。卫尚书,郑卿,二位乃我大隋的法司砥柱,此案繁杂,可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关心,又把自己置于了一个为国分忧的立扬上。
然而,卫玄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有劳邱尚书挂心了。”
卫玄冷冷打断他,“本官与郑卿,身体尚可,精神也足。定能将此案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任何一个乱臣贼子,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幕后主使!邱尚书若是没有别的事,可以回了。刑部乃国家重地,军务繁忙的兵部尚书,还是少来的好。”
这是赤裸裸的逐客令了。
邱瑞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寻常的客套话,在这两个茅坑里的石头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敛去,换上了一副沉重而诚恳的表情。
他向前走了两步,凑近案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卫兄,善果兄,咱们都是同朝为臣,有些话,我就不绕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