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身下的神骏,动了!
它迈开了蹄子,不急不缓,一步一步,朝着雄阔海走去。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一种富有韵律、却又令人胆寒的声响。
每一步,都踏碎了一片灯火,踩灭了一分人气。
长街之上,那数百名黑甲御林军依旧纹丝不动。
宇文成都高坐于马上,身姿挺拔如松,凤翅镏金镋在月光与灯火的映照下,流转着一层冰冷的、嗜血的光华。
他没有看周围任何一个百姓,那双凤目,自始至终,都平静地落在雄阔海的身上。
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带着一种纯粹的、源于生命位阶的漠然。
雄阔海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无比困难。
他引以为傲的万斤神力,此刻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制着,连抬起手臂都觉得艰涩。他身前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是吞咽着滚烫的铁水,灼烧着他的肺腑。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滑过他虬结的眉毛,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可他不敢眨眼,更不敢去擦。
他死死地盯着那匹越来越近的神骏,盯着马上那个越来越清晰的、神魔般的身影。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壮一壮自己的胆气,却发现喉咙里干得是要冒出火来,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握紧手中的那张紫金胎宝雕弓。弓身冰冷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是他对抗那股排山倒海般压力的最后依仗。
躲在人群中的秦琼,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地按住单雄信,自己的手心却满是冷汗,滑腻得抓不牢。他的目光随着宇文成都的移动而移动,他看见了那匹马的眼睛,清澈如水晶,却又冷漠得不似凡物。他看见了宇文成都身上铠甲的每一片甲叶,在灯火下折射出的细碎光芒,冰冷、锋利,能割裂人的视线。
这根本不是人。
秦琼的脑海里,疯狂地涌动着这个念头。
这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神,或者魔。他身上带着漠北冰原的酷寒,带着突厥草原上百万亡魂的怨气。他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动手,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就足以让天地变色,让万物噤声。
完了。
秦琼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雄阔海这个莽夫,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终于,神骏停了下来。
停在了雄阔海的面前,距离近得,马儿呼出的白色气团,都能喷到雄阔海那张已经血色尽失的脸上。
高大的战马,如同一座移动的白色山峦,投下的阴影,将雄阔海整个笼罩了进去。
宇文成都依旧端坐在马上。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个胆敢挑衅自己的巨汉。
他的身高本就远超常人,此刻骑在神骏的战马之上,更显得威严无比,随时能伸出手,摘下天上的星辰。
他没有下马。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蔑视。
在他眼中,眼前的这个壮汉,甚至没有资格让他双脚踏上同一片土地。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长街上数千百姓,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风暴的中心,看着这神与人的对峙。
雄阔海被那巨大的阴影和冰冷的目光笼罩着,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开口,那股无形的气势,就能活活将他的心神压垮。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一颤,神智为之一清。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也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性。
“嗬……嗬……”
他剧烈地喘息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张宝雕弓猛地向前一递,要戳到神骏的鼻子上。
“宇文成都!”
他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用力而变得沙哑扭曲,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俺,太行山雄阔海!听说你是天下第一条好汉!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他强撑着一口气,用尽了平生最大的音量叫嚣,试图用声音驱散心中的恐惧。
“这张弓,乃是紫金胎,宝雕檀木身,天下少有的强弓!要拉开它,需有千斤之力!”
雄阔海举着宝弓,手臂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根根暴起,如同盘踞的虬龙。
“你!成都王!你要是男人,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别仗着你这身官皮和这些走狗吓唬人!”
他的话语粗鄙不堪,却充满了挑衅的意味,每一个字都是一记耳光,扇向宇文成都的脸面。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死死按了下去。
疯了!这个壮汉真的疯了!
秦琼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他甚至想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接下来的血腥扬面。
而单雄信,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赤发灵官,此刻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佩服雄阔海的胆气,但内心深处,寒意却无法抑制地升腾起来。
这是在找死,这是在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南墙!
宇文成都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没有听到雄阔海的叫骂,那双凤目依旧平静如深潭。
他原本确实不想与此人计较。
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草莽匹夫,为了些许虚名,便敢在天子脚下、御道之前,拦路挑衅。打发了便是,甚至杀了他,都只会脏了自己的手,污了自己的名声。
大隋的成都王,天宝大将军,还不至于要靠碾死一只蚂蚁,来证明自己的威严。
可是,这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他不仅挑战了宇文成都本人,更是在挑衅大隋的法度,在藐视皇家的威严。
在这上元佳节,在这万民同乐的夜晚,在这大兴城的心脏地带。
若是任由他叫嚣放肆,那成都王的威仪何在?朝廷的脸面何在?
宇文成都的目光,终于有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那是一种从极度的漠然,转向极度冰冷的变化。就是平静的湖面,在瞬间冻结成了万载不化的玄冰。
雄阔海被这道目光扫过,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强撑着的那股气,瞬间被抽走了大半。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将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用尽最后的力气吼了出来。
“你要是能够连拉五次!就五次!”
他伸出另一只手,张开五根粗壮的手指,在宇文成都的眼前晃了晃。
“这把宝雕弓,俺雄阔海!就当着这满城百姓的面,送给你了!”
“你要是拉不开,就给俺磕三个响头,承认你宇文成都是个浪得虚名的孬种!”
说完这句话,雄阔海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他高举着宝弓,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度,还是因为恐惧。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脏的跳动都似乎忘记了。
人们看着那个高踞于白马之上的神将,等待着他的裁决。
是雷霆震怒,血溅五步?
还是……
宇文成都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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