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雄信皱着眉头,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可是镇殿将军,官居二品,没有皇命,他能随便离开京城?”
“寻常小事,自然是引不动他的。”
谢映登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但如果,是他的至亲之人,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呢?”
“至亲之人?”
众人面面相觑。
谢映登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他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慢慢吐出了几个字。
“宇文成都……据我所知,他虽未明媒正娶,府中却有一位视若珍宝的女子。听闻,是他早年救下的奴籍女子,赐名如意公主。”
院子里,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谢映登的话给震住了。
他们是江湖草莽,打打杀杀在行,可这种阴私的手段,却是想都未曾想过。
“映登,你的意思是……”
秦琼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已经猜到了谢映登的计划,但却不敢相信。
谢映登的脸上,浮现出近乎残忍的笑容。
“我的意思很简单。”
他一字一顿,字字如冰,“我们绑了那个女人,然后传信给宇文成都,让他单人匹马,出城来换。只要他一出城,我们就立刻动手,杀了宇文化及。等他反应过来,我们早已远在百里之外了。”
这个计策,不可谓不毒辣,不可谓不阴损。
“绑……绑一个女人?”
齐国远结结巴巴地说道,脸上血色尽褪,“这……这不合道义吧?咱们是为伍老英雄报仇,是行侠仗义,怎么能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下手?”
“道义?”
单雄信猛地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但最终,那股刻骨的仇恨压倒了一切。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他娘的!宇文化及杀伍老英雄满门的时候,跟我们讲道义了吗?他们连襁褓里的孩子都不放过!我们只是绑她一个女人,又不是要杀了她,这算个屁!”
他一把揪住齐国远的衣领,红着眼睛低吼:“你告诉我,是伍老英雄的血海深仇重要,还是一个女人的安危重要?你要是觉得下不去手,现在就滚!没人拦你!老子自己去干!”
齐国远被他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哆嗦。
秦琼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他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生平最敬重英雄好汉,最不齿的就是欺凌弱小的行径。
让他去绑架一个女人,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是……
伍建章的惨死,那满门的鲜血,犹在眼前。
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就报不了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逍遥法外。
如果这么做了,他们就违背了自己信奉的侠义之道,与那些他们最鄙视的鼠辈何异?
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是江湖道义。
秦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挣扎之中。
谢映登看着他,淡淡地说道:“叔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不是要伤害那个女人,我们只是借她一用。事成之后,自会放了她。与宇文化及的狗命相比,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
秦琼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的神情愈发痛苦。
“秦二哥,谢三哥说的对!”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柴绍也开口了,他虽然也觉得此计阴损,但却是眼下唯一的出路,“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就放弃为伍老英雄报仇的机会!只要能杀了宇文化及,就算背上骂名,我也认了!”
“对!我也认了!”
单雄信松开齐国远,一拳砸在桌子上,“只要能报仇,什么道义,什么侠义,都他娘的滚蛋!我只要宇文化及死!”
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琼的身上。
他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他的决定,至关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院外的喧嚣似乎也小了下去。
昏黄的灯火下,秦琼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终于,他缓缓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就按映登说的办。”
这个决定一出,院子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单雄信更是兴奋地大叫一声,用力拍了拍秦琼的肩膀。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死脑筋!”
秦琼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坐下,双手掩面,再也不说一句话。
谢映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中间,开始冷静地布置起任务。
“既然计策已定,那我们就要立刻行动。第一步,就是要摸清楚那个叫如意公主的女人的底细。她的相貌、她的住处、她的日常行踪、身边的护卫情况……这些,我们都必须了如指掌。”
“第二步,策划绑人的细节。何时动手?何地动手?得手后将人藏在哪里?如何传信给宇文成都?这些都要预先想好,不能有半点差错。”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谢映登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一旦宇文成都出城,我们刺杀宇文化及的行动就必须立刻展开,而且要速战速决!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他的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逻辑缜密,让原本还有些混乱的众人,瞬间找到了方向。
压抑和挣扎被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精密的杀机。
他们围坐在一起,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低声商议着这个周密的计划。
···
长安城的上元灯火,依旧璀璨。
但在这片繁华的掩盖下,一个针对大隋天宝将军的阴谋,一个针对当朝丞相的杀局,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
月色如水,温柔地倾泻在长安城朱雀大街尽头的宇文府邸。
上元灯会的喧嚣与鼎沸,似乎被这高墙彻底隔绝在外。
府内一片静谧,只有巡夜家丁的脚步声偶尔在青石板路上响起,更添深宅大院的幽深。
两匹骏马自长街的尽头缓缓行来,一匹是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赛龙五斑驹,另一匹则是娇小玲珑、色如胭脂的胭脂马。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嗒、嗒、嗒,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守门的家丁早已看见,连忙躬身迎上,恭敬地垂首:“恭迎将军,恭迎如意公主姑娘。”
宇文成都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抛给一名家丁。
他转身,目光落在仍坐在马背上的如意公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