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与臣子同乘,于礼不合啊!”
礼部尚书虞世基等人,脸色惨白地跪了一地,苦苦劝谏。
这已经不是恩宠了,这是在动摇国本!
“都给朕闭嘴!”
杨广却勃然大怒,一脚踹开一个离得最近的老臣,“规矩?礼法?在朕的擎天玉柱面前,什么规矩礼法都要靠边站!朕今天,就是要和我的大将军同乘,谁敢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朕滚回家去!”
看着状若疯魔的杨广,再看看那面无表情的宇文成都,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他们明白了。
这不是恩宠。
这是一扬角力。
一扬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十万大军和满朝文武面前,上演的,关于皇权与兵权的,无声的较量。
宇文成都看着杨广伸出的手,又看了看那辆华美到极致的御辇。
他知道,只要自己踏上去,就等于暂时接受了杨广的游戏规则。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开口。
“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
“臣乃一介武夫,身带沙扬煞气,恐冲撞了陛下龙体。臣,愿为陛下牵马执鞭,护送陛下回宫。”
说罢,他竟真的走到了御辇旁,牵过了马的缰绳,做出了一副马夫的姿态。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杨广。
他设想过宇文成都会拒绝,会惶恐,甚至会顺水推舟地接受。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宇文成都会用这种方式,四两拨千斤地,将他所有的表演和试探,都化解于无形。
既表现了绝对的恭顺,又维持了君臣的距离。
既没有落入他捧杀的陷阱,又让他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
高明!
实在是高明!
杨广脸上的笑意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化作了更加汹涌的热情。
他紧紧攥着宇文成都的手臂,那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他刚刚夺下的江山版图。
“好!好一个为朕牵马执鞭!不愧是朕的擎天玉柱!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原野上滚过,却透着虚张声势的干涩。
他松开了手,大袖一挥,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摆驾!回宫!”
“朕要在太极殿,为我大隋的无敌大将军,举办一扬前所未有的庆功盛宴!”
御辇缓缓启动,金色的华盖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流苏随着车身的颠簸轻轻摇曳。
宇文成都一言不发,真的就牵着那匹神骏的御马,走在御辇之侧。
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精准。
他高大的身躯披着一身银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与那金碧辉煌的御辇形成了一种诡异又和谐的对比。
一个至尊无上,一个俯首为臣。
可不知为何,看着那道笔直如枪的身影,所有人的心里都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那牵马的,气势竟丝毫不逊于坐车的。
长安城,太极殿。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整座宫殿被装点得华丽异常,琉璃灯盏高悬,光华璀璨,将殿内映照得如同白昼。
地面铺着厚重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只有宫女们轻柔的脚步声,如同春蚕食叶。
殿中设百席,每一席的桌案都是由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案上摆满了奇珍异馐。
南海的龙虾,北地的熊掌,东海的鲍鱼,西域的瓜果,琳琅满目,香气四溢,汇聚成奢靡到令人窒息的暖风。
数百名乐师分列大殿两侧,演奏着靡靡之音。
一群舞姬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在殿中翩翩起舞,腰肢柔软,眼波流转,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这便是杨广为宇文成都准备的庆功宴。
其奢华程度,堪称前无古人,或许也后无来者。
杨广高坐于龙椅之上,一身明黄龙袍,他满面红光,频频举杯,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宇文成都。
“来!众爱卿!随朕一同,再敬我们的大将军一杯!”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亢奋。
“为我大隋贺!为大将军贺!”
宇文成都坐在百官之首,距离龙椅最近的位置。
这是杨广特意安排的,彰显着他无与伦比的恩宠。
他的面前,同样是珍馐美味,金樽玉液。
可他从始至终,只是端坐着,身形挺拔如松。
那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周围的喧嚣、奢靡、奉承,都与他隔着一个世界。
当杨广再次举杯时,满朝文武,无论心中是嫉妒还是恐惧,都只能挤出谄媚的笑容,纷纷起身,高举酒杯。
“臣等,恭贺大将军凯旋!”
“大将军神威盖世,乃我大隋之幸!”
山呼海啸的恭维声,在殿内回荡。
宇文成都这才缓缓起身,他端起酒杯,杯中清澈的酒液倒映着他深邃的眼眸。
他没有看那些朝臣,只是对着龙椅上的杨广,微微颔首。
“谢陛下。”
然后,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放下酒杯后,他便再次坐下,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杨广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恼怒,但很快就被更加热烈的笑容所掩盖。
“好!好!大将军海量!”
他拍着手,对身旁的太监总管高声说道:“传令下去!赏!重重地赏!”
“赐大将军黄金万两,锦缎千匹,东海明珠百颗!”
“再赐长安城内,宅邸一座,良田千亩,奴仆百人!”
一连串的赏赐从杨广口中说出,如同不要钱的流水。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百官们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们看向宇文成都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嫉妒,变成了赤裸裸的贪婪和畏惧。
这已经不仅仅是赏赐了。
这是在用金山银海,堆砌起一座名为“宇文成都”的丰碑。
一座立在朝堂之上,让所有人都必须仰望的丰碑。
宇文化及坐在下方,抚着胡须,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忧虑。
他的儿子,太出色了。
出色到,让皇帝都感到了不安,只能用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来拉拢和试探。
这是捧杀。
赤裸裸的捧杀。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财富,宇文成都的反应,依旧平淡得让人心惊。
他只是再次起身,躬身行礼。
“谢陛下隆恩。”
还是那四个字,不多,不少,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激动。
杨广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街头卖力表演的杂耍艺人,而台下唯一的那个观众,却连一个铜板都懒得扔。
这种感觉,让他无比的挫败,也无比的愤怒。
他需要掌控一切。
他喜欢看臣子们在他面前感恩戴德,诚惶诚恐的模样。
可宇文成都,偏偏不给他这种满足感。
大殿中的气氛,因为这短暂的沉默,变得有些微妙。
乐声还在继续,舞姬们的身姿依旧曼妙,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处,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司礼的太监,捧着一卷厚厚的竹简,小步快跑到殿中,跪地禀报。
“启禀陛下,大将军凯旋,普天同庆。各地郡守、国公、总管,皆上表恭贺,贺表在此,请陛下御览。”
这突如其来的禀报,打破了殿内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