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依旧在房间里盘旋、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自前汉冠军侯霍去病之后,数百年来,这已然成为了中原武将心中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个至高无上的神话!
多少名将,终其一生,都无法踏足那片土地,更遑论重现当年的辉煌。
而今天,这个神话,被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以一种更加狂暴、更加不可思议的方式,变成了现实!
李渊缓缓坐回了椅子上,他端起茶杯,想要喝口水压一压心头的惊涛骇浪,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大半,溅湿了他的衣襟。
他索性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抬起头,环视自己的三个儿子。
李元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点纵马驰骋、自诩勇武的骄傲,在“封狼居胥,饮马瀚海”
这八个字面前,被碾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狠狠抽了无数个耳光。
李建成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垂在身侧的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嫉妒与恐惧。
宇文成都!
这个名字,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他的心头。
他身为唐公世子,未来的继承人,一直将自己视为同辈之中的翘楚。
可现在,宇文成都立下的这不世之功,就像是天上的太阳,而他,最多只是一颗黯淡的星辰。
不,连星辰都算不上,顶多是一只萤火虫。
如何比?
拿什么去比?
父亲起兵的大业,需要的是赫赫战功来昭告天下,需要的是无上的威望来凝聚人心。
他本以为,这泼天的功劳,会由他李建成来立下。
可现在,宇文成都抢先一步,而且是以一种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方式,将所有的光芒都夺走了!
李渊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次子李世民的身上。
他发现,李世民依旧站在那张书案前,一动不动。
他没有像李元吉那样失态,也没有像李建成那样满脸阴沉。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低着头,看着那个被墨点染污的“争”字。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平静得可怕。
但李渊却从他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中,读出了一种比惊涛骇浪更加汹涌的情绪。
那是如临深渊的凝重,是泰山压顶的窒息。
“二郎,”
李渊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怎么看?”
李世民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望向了那幅巨大的《九州舆图》。
他的眼神深邃而悠远,似乎已经跟随着宇文成都的铁蹄,在那片广袤的草原上奔驰了三万里。
他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被踏平的王庭,看到了在瀚海边饮水的战马,看到了那座孤傲地耸立在天地之间的狼居胥山。
许久,他才轻轻地开口,声音很低,很沉,带着梦呓的虚幻。
“父亲,兄长,四弟……”
“你们想过没有……”
“他才二十岁。”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有分量。
是啊,他才二十岁。
二十岁的冠军侯,封狼居胥,名垂青史。
二十岁的宇文成都,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功绩甚至犹有过之!
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他的巅峰,才刚刚开始。
这代表着,未来的几十年,整个天下,都将笼罩在他一个人的阴影之下!
“杨广……得到这份捷报,会是什么反应?”
李建成沙哑着嗓子问道,他试图从政治层面找到喘息的机会。
“他会高兴吗?还是会……忌惮?”
“都会。”
李世民收回目光,转过身,直面着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他的眼神清明得可怕,也冷酷得可怕。
“他会欣喜若狂,因为大隋的军威,前所未有地强盛,这足以让他成为超越秦皇汉武的千古一帝。他会用这份功绩,来堵住天下所有悠悠之口,来粉饰他弑父杀兄的罪孽。”
“但他更会忌惮,深入骨髓的忌惮。”
李世民面露苦涩,继续道:“一个功高盖主,威望足以震动天下的不世名将,而且还是宇文化及的儿子……杨广晚上睡得着觉吗?”
“那……这对我们岂不是好事?”
李元吉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一亮,“让他们君臣猜忌,狗咬狗,我们正好坐收渔利!”
“愚蠢!”
李世民毫不客气地呵斥道,“坐收渔利?我们拿什么去收?等到他们真的斗起来,无论谁胜谁负,天下大势已定,还有我们什么事?”
“更何况,”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愈发沉重,“你们真的以为,杨广会轻易动他吗?不会的。至少现在不会。”
“现在的大隋,看似强盛,实则内里早已糜烂。杨广需要宇文成都这柄最锋利的刀,去为他扫平四夷,震慑天下。他会给宇文成都更高的官职,更大的权力,更多的兵马!他会把宇文成都捧到天上,让他成为大隋的战神,成为所有反叛者头顶的噩梦!”
“等到那个时候……”
李世民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到那个时候,宇文成都的威势,将达到一个无人可以企及的顶峰。
他将不再仅仅是一个将军,而是大隋的一根擎天玉柱!
谁想动大隋,就必须先问一问,他宇文成都,和他手中那杆凤翅镏金镗,答不答应!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李渊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在一瞬间又深邃了许多。
他筹谋半生,隐忍至今,眼看天下将乱,正是潜龙出渊的大好时机。
可宇文成都这横空出世的赫赫军功,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狠狠地横亘在了他的面前。
李建成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
李世民重新转过身,默默地看着案上那个被墨迹玷污的“争”字。
他能看到,宇文成都那张俊美而又冷酷的面孔,正从那团墨迹中浮现出来,带着睥睨天下的笑容,无声地嘲笑着他。
争?
你拿什么来争?
用你这笔下愚蠢如猪的文字吗?
还是用你这偏安一隅的晋阳城?
李世民缓缓伸出手,将那张写废了的宣纸,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揉成了一团。
纸张在他的掌心被挤压,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心中,开始前所未有地忧虑。
这天下,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们李家,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棋局中,还能争得一席之地吗?
或者说,面对着如日中天、光芒万丈的宇文成都,他们……
还有资格,坐上这牌桌吗?
窗外,风声更紧,乌云压城城欲摧。
一扬席卷天下的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