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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风雨如晦

作者:醍醐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谢晦已反手扣住他手腕将他推开,随后唇角轻轻扬起。


    一字一句带着告诫的意味,仿佛劝人迷途知返,自述不知悔改。


    “若非如此,如何剖开你这层人皮?我倒要看看你这样居心叵测之人,究竟安的什么心。”


    李灵濯知难而上,站在她身前垂下头:“是吗?再试探我,就现出原形吃了你的一颗玲珑心。”


    谢晦已侧抬着头,脖子扬起挑衅的弧度,眼中跃跃欲试:“那便来试试。看是你先吃掉我,还是我先剖开皮挖出你的真心。”


    李灵濯握紧她的腰肢,“真心价贵,谢小姐今夜出的价格可不够。”


    “那就是李大人自己不懂规矩。买定离手,不该过问的事情何必过问?”


    “不过问,也不能有怨言,只能乖乖替你善后,谢小姐,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话?”


    “你自找的。”


    谢晦已揽住他脖颈,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侧。


    “你这层皮在我面前蜕了几次,你自己数得清吗?”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没有妥协,却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剑拔弩张忽然转化为唇齿交缠,一股血腥味化在其间,猛烈得分寸不让。


    谢晦已知道,他既信不过自己,又妄图逼迫自己先越过雷池。恰好她也不遑多让,偏偏就要揉搓他那一分真心,令他再三折节。


    两个虚伪的困兽撕咬着,却默契地藏起自己的利爪,生怕伤及对方,又在忍无可忍的底线上反复践踏,反复确认对方不可替代,反复证明自己没有看走眼。某种程度上,他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被她诱导着,深陷情欲而无可自拔,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她。而那些沉重的镣铐也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由纯金打造,尺寸刚好贴合她的腕骨与足踝,由他亲手戴上。


    镣铐铮铮作响,数夜未歇。


    ***


    几日后,一名叫做于虞的女夫子登府拜访。谢晦已陪同李兰畹见客,一整日都在李兰畹屋中。


    李兰畹身体恢复得很好,只是面色苍白,瞧起来依旧病怏怏的没有精神。见她身体虚弱,于虞只是布置了一些字帖摹写,并没有强迫她当日完成。


    而为了遮掩李兰畹的身体状况,谢晦已时不时地与于虞攀谈着,将她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瞧着于虞细心指点李兰畹握笔姿势,谢晦已忽然想起了幼时的情景。


    白发苍苍却精神抖擞的老者坐在金丝楠木书案前,拉着小小的谢晦已,一笔一画写下了三个字。


    “谢、晦、已。会写了吗?这是你的名字。”


    谢晦已咬着笔杆,歪脑袋看着他,“外祖父,这是什么意思呀?”


    “坏习惯,要改正。”老者抽出她嘴里笔杆,又用帕子给她擦掉下巴上的口水:“这是你的名字,是你母亲给你取的。那句诗叫‘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不过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晦暗皆尽,窥见黎明。”


    “黎明?”她懵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太阳身上最好的一块地方呀,也是外祖父给你取的小字,这回记住了吗?”


    “记住啦!”


    回了屋子,谢晦已提笔写字,笔在动,人却心不在焉。直到日落西山,直到手里的纸张被人抽走。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谢小姐,好端端地写什么《诗经》?”


    说开了话,两人仿佛无事发生,恢复了往常的相处之道。也不知怎的,虽说没能打开对方的心扉,可她莫名觉得两人的关系进了一步。


    “李大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谢晦已抬眸看向李灵濯,把纸张抢了回来:“这是要来检查我的功课?”


    “嗯。”他淡淡道。


    谢晦已瞧出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也没多说什么,提了篮子要去院子里。


    李灵濯警觉地问道:“你又要做什么去?”


    谢晦已随口答道:“蜡梅开了。”


    “早不去晚不去,想躲我?”


    “功课都查完了,李大人找我还能有什么正经事?”谢晦已倚着门框不答反问,眼波流转,回眸一笑。


    李灵濯抬起她的手腕,在外侧留下一个轻吻:“自然是来向你讨教。”


    “是吗?”谢晦已抽回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能让李大人心生烦扰,想来是天大的事。”


    李灵濯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事情想通只是一瞬间:“没什么。官场上的事,自古以来无外乎那几样。兄弟阋墙、党同伐异、边关异动,无聊得很。”


    夕阳的光斜切在他的瞳中,谢晦已的身影倒映在他眼底的碧色光景,晚风吹得正当时。


    谢晦已说道:“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眼不见心就不烦了。”


    李灵濯不无讥讽地说:“我或许没说过,倘若你去做官,应当是个贪官。”


    谢晦已白了他一眼,随后又道:“皇上不急太监急,天塌了还有皇上顶着呢,你又何必去揽太监的活儿?”


    听到这句话,李灵濯脸上的神情可谓是异彩纷呈,最终难得地咽下了这口气。


    不,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把这个给我抄十遍,明天送到书房去。”


    “我不抄,府衙都关了李大人摆什么官威?”谢晦已收起笔墨就要走。


    李灵濯这个小人果然没有放过她。只见他攥着她的手腕问道:“你不抄谁抄?”


    “当然是你抄,”谢晦已转过身来,从容不迫地将他按在书案前,“你不请自到,颐指气使,数罪并罚,快把这些东西给我抄写一百遍。”


    “一百遍?你倒是敢说。”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不是我说的话。圣贤所言,定有其意。”


    李灵濯问道:“有什么意,值得我写一百遍?”


    谢晦已指着那句“风雨如晦”,对李灵濯笑着说:“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那双折了桃花瓣似的眼珠仿佛能蛊惑人心。


    李灵濯下巴微抬,像极了随时要咬人的五步蛇:“外面蜡梅开了,你想把我一个人晾在这里?”


    谢晦已垂下那双多情的眉眼,颇感遗憾地说:“红袖添香在侧,我何必舍近求远?”


    “有你这样红袖添香的?”听起来倒是有几分委屈在。


    “李大人这是什么语气?”谢晦已轻笑一声,“书里怎么说来着?”


    她倚靠在书案旁,手指在书脊间游走,慢条斯理地从那一摞书里一册一册地择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最终她拿出一本前朝的《风物志异》,在李灵濯面前挥了挥。


    “缠人精不能离了人,”她笑了笑,“李大人,圣贤所言可为真?”


    烛火又燃了一截。


    谢晦已手里的书也跟着翻过一页,李灵濯收回目光,看着桌上的宣纸,他的眉眼略带柔意。


    白日里那些吵得让人头疼的事情,在她这里似乎能戛然而止。就像她故意给自己找事情做,提笔写字,写着写着,总能安心。


    “咚”的一声,他的书案上忽然落了一团纸。


    李灵濯把纸团打开,只见上面寥寥几笔画了一幅画。虽说画功极其简陋,不过竭力联想之后,依稀能看出个人形。


    落款写着:“隆安二十七年,夜,谢见黎令李灵濯抄写百遍。”


    李灵濯叹息了一声,提笔要改掉那行字。不为什么,他总是不愿将自己与那个人的事情放在一块。“谢小姐,今年是景明三年。”


    谢晦已惊得丢掉了笔,也愣了一会儿神。


    “皇上驾崩了?”她喃喃道。


    李灵濯沉默片刻,开口纠正她的说法:“是先帝驾崩。”


    谢晦已也跟着沉默了许久,或许是因为她身上笼罩的忧郁太过浓厚,以致屋外忽然起了风。


    “你对先帝,”李灵濯斟酌用词,“很敬仰?”


    谢晦已把这个问题挡了回去:“天下万民无不敬仰之至。”


    那就不是很敬仰了。李灵濯暗自想着,又问道:“那你是对先帝追念不已,还是对新帝有所不满?”


    “没有区别,”谢晦已淡淡道,“他们离我太远,又是世袭罔替,前朝楚氏也好,本朝李氏也罢,天底下总要出一个皇帝,好不好的自有世人评断,不必多我一人之言。”


    李灵濯又问道:“那你在追念什么?”


    谢晦已轻勾朱唇,双眼平静无波,言语中却含着似有似无的苦涩:“我熟悉的东西、我所认知的人世间,在我不知不觉中变得面目全非。好像我刚刚明白,原来十年是这样长久的时间,久到足以改朝换代。”


    听到这话,李灵濯不禁放下笔。


    倘若今年是隆安二十七年,自己不曾借着寻亲的名义微服私访,会有人像今夜这般坐在青州城吗?


    他与她还是不同的。没有他,她依旧会在那一天放火烧村,也会在寻仇路上越走越远。可若没有她,那个村子会成为一个永世长存的诅咒。


    她不能不存在。虽是黑暗催生的一炬微光,偏偏生来属于光明。不在世人合十祈求的头顶,却在夜路游人颤抖的掌心,却在凿壁学子贪婪的眼中,引人饮光止渴。


    偷得一烛,以暖茅屋四角,至少,于他逼仄的世间而言。


    于是,李灵濯安抚她道:“京城一直是个无趣的地方,你不在的那十年也很无趣。或者说,还好你错过了那十年。”


    谢晦已浅浅一笑:“无趣吗?难不成李大人在京城中也无牵无挂?”


    “故人已逝,谁会被那一捧黄土牵绊?”李灵濯不答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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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怎的,谢晦已在他的语气中读懂了那一抹不知真假的“同病相怜”。


    她不禁垂首喃喃道:“我走的时候是隆安十七年的腊月。外祖父想替我寻一只药发木偶,说是来年除夕放给我看。我没看成烟花,那只木偶也该烂成一滩泥土了。”


    李灵濯轻笑一声:“想要看烟花何时都成,何必等到除夕?”


    说着,他又拾起那一厚摞子宣纸,对她扬了扬,“你熟悉的还有你的名字,它也是你家人留给你的东西。”


    他难得说这样安抚人心的话。谢晦已转过头,从那一堆写满她名字的宣纸里,窥见了那一双生机盎然的眼睛。或许她也没提过,他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并不觉得妖异。


    “再熟悉,也比不得李大人写过一百遍。”


    谢晦已缓步走向他,与他隔着书案,点了点桌子上的纸,“我的名字,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既是今日的练字,也是初见时的自报家门,谢晦已与谢见黎,她并非全然说谎。


    “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吗?”李灵濯抬眸看向她的眼睛。


    “是。”谢晦已说。


    李灵濯把笔递给了她,又在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握住了她的手。


    他带着她的手,反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


    “谢、晦、已,”跨过书案,他的唇摩挲在她的耳畔,“我找到你了。”


    谢晦已惊愕地看着他写下来的字,又看着自己一开始写下来的诗,将两者重合在一起,对向了一旁的烛火。


    完全重合。


    “你在仿写我的字?为什么是这两个?”谢晦已问。


    李灵濯圈出来了她写的“晦”、“已”,并开口解释道:


    “写自己的名字时,总会有些不同的。比如会停顿,比如会不自然,本来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你既然给了我提示,那我就只需要找出你风格不统一的字了。”


    他又道:“所以,‘见黎’是你的小字,对吗?”


    谢晦已默不作声,开始收拾桌上的宣纸。


    李灵濯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抵消掉替你写的十遍,或许谢小姐应该想想怎么偿还我多抄写的九十遍。”


    谢晦已与他视线持平:“李大人这是要做奸商?我还没计较你扰了我赏花的兴致,那一幅字画也不能算是附赠。”


    “那你想要什么?”


    “一个趁手的武器。”


    李灵濯思忖片刻,随后挽起了袖子。上好的玄铁在她眼前发出刺眼的寒光,内部的机括零件设计繁复,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袖箭适合你。”他解下来,又给谢晦已系在手腕上,本该冰冷的玄铁还带着些许余温。


    “这东西方便得很,你不怕我挪作他用?”谢晦已低头看着李灵濯。


    烛火描摹之下的他眉骨高挺,唇色殷红,听了这话却只是笑了笑:“出言制止便能断了你的念想?”


    “试试呢?”谢晦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毕竟李大人生得一副好皮囊。”


    李灵濯不禁转头看她,喉结动了动。


    她眉目含笑时,似生不逢时的盛世牡丹,不加点缀便凤仪万千。她不应该属于这里,他心想,或许他真的能做出来一个黄金屋子。


    可不等他做什么,怀里的人便轻快地逃走了。只见她兴致勃勃地走到庭院中,拉起袖口便要试验袖箭的威力,俨然一副把他忘了的模样。


    果真是没良心的。


    李灵濯笑了笑,收起笔墨,抬手拿走了谢晦已的那幅画。


    “我要带人进山谷,与十年前那场旧案有关,这次不能带上你,袖箭留给你护身。这几日外面不太平,你多加小心。”


    “这次倒是知道老实交代了?看来确实很危险。”谢晦已瞄着院子里的那棵梅花树,头也不回地问:“要去几日?”


    “三四日,或许,”李灵濯并不确定,“你知道青州府里还有什么人是奸细,别杀得太早。”


    谢晦已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李灵濯语气略带不满。


    “嗯?”谢晦已认真地瞄向另一片花瓣,心不在焉地承诺道:“我暂时不会动他们,你若是迟迟不归我可就要下手了。”


    “那我呢?”


    李灵濯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那些死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晦已眉宇微抬,终于反应过来李灵濯想听什么。念着他出门在即,总在门外磨磨蹭蹭的也很碍事,于是她干巴巴地祝福道:


    “李大人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承你吉言,你可以从现在开始为我祈祷。”李灵濯终于由阴转晴,扯了扯唇角便转身离开了。


    谢晦已当然不会乖乖照做,所以也没搭理他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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