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只要无关学习，简欣的记性总是特别的好。
她曾以为，用心喜欢过的故事，是可以在心里烙印一生的。
可如今回头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承认，很多年前从同桌笔下看到的那个故事，早就已经被她忘得七七八八了。
那是一本从未被作者誊写到网络上的小说，是一段只存在于她们二人的记忆。
她好努力地试着回忆，最终却也只是回忆起了些许零乱的片段。
只是无论记忆再怎么模糊，她也仍旧记得，故事里有过那么一段话——
[林小霜离开黎夏，就像鱼离开了水。]
[而鱼，是离不开水的。]
[如果黎夏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么她将窒息在一片日光照不到的海面——万里冰封，是她记忆的墓穴。]
……
简欣回到医院，差不多是中午十二点的事。
那时的她，正缩在鸭窝里，呆得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大汤圆。
早已进了屏保画面的电脑播放着一首小清新的纯音乐，三拍子的节奏，舒缓而又轻盈。
屏保是一片幽蓝的森林，圆月高悬，白鹿饮溪。
萤火飞舞在薄薄的雾气之中，伴着不知名的小曲轻轻闪烁，好似能够把人带入一场童话般的梦境。
忽然一声门响，打断了这份静谧。
言露遛狗了回来。
简欣这般想着，心情复杂地睁开了双眼。
耳边节奏轻盈的纯音乐戛然而止，简欣望着浅床边被风吹起的浅蓝窗帘愣了好几秒，直到姚雯倩关好房门，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放下了手中饭盒，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医院了。
“你醒了啊。”
“昂……”
简欣总感觉每次穿回来，脑壳都晕乎乎的，像昨晚被人敲了一棒子似的。
她左手握拳，轻轻敲起了自己的太阳穴。
“太阳晒屁股啦，先吃点饭吧！”
“嗯……”
姚雯倩熟练地架起了床尾的小桌板，伸手扶了简欣想要做起来的一把，向她递去了一双筷子。
简欣：“那个，我昨晚……”
姚雯倩：“看出来你真的很困了，晚上七点啊，夜生活才刚开始，结果广告刚播完你就睡嘎过去了！我看你睡得熟，也不好意思叫醒你，所以回家用电脑看了。”
简欣：“……”
“不过伤患嘛，可以理解。”姚雯倩嘻嘻一笑，把饭盒里的饭菜端了出来，“我可以陪你再看一遍。”
她说着，拿出手机，打开视频平台，把屏幕举到简欣面前晃了晃：“我超点礼包都买好了，就等着你醒来一起看。”
“额，啊……哦！”简欣回过神来，“好，好啊，那我们现在看？”
“好呀！”姚雯倩当场架起手机支架，高高兴兴点开了昨晚更新的那一集。
片头曲被自动跳过了，熟悉的赞助商广告词又一次响了起来。
简欣一个没有忍住，抬头问了一句：“对了倩倩，能问你点事吗？”
姚雯倩：“什么事啊？”
简欣：“你表姐来锦城多久了？”
姚雯倩：“差不多有三年了吧。”
简欣：“她为什么会来锦城住啊？”
姚雯倩眨了眨眼，没有丝毫犹豫，答得那叫是一个笃定：“那当然是因为我在这里啦！”
简欣：“……哦。”
姚雯倩：“怎么了吗？”
“没怎么，就是觉得挺巧的，我和她竟然一直都在同一个城市……”简欣不禁捏紧了手中的筷子，语气却仍旧轻松寻常，“三年，竟然一次都没遇见过。”
“锦城那么大，我表姐这两年又挺宅的，要不是养了只狗，只怕是一年也出不了几次门。”姚雯倩说，“要不是你撞我车上了，别说三年了，就是十几年都不一定有机会见上一次呢。”
“你说得对。”简欣点了点头，没忍住开口纠了个错，“但是是你的车撞了我，并不是我非要撞你车上。”
“反正都是缘分嘛，要是没有这件事，你和我表姐也不会冰释前嫌，对吧？”姚雯倩说着，把剧的进度条往回拉了一点，“快看剧吧，已经开始了！”
简欣“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什么，只心不在焉地看向了手机屏幕。
她和言露……算是冰释前嫌了吗？
姚雯倩和言露约好的，在她出院之前，她们会轮流来医院照顾她——大致分工：姚雯倩负责上午和中午，言露负责下午和晚上。
不过姚雯倩似乎每天都挺闲的，自从发现可以拉着她一起看剧后，连回家都不再积极了，就想抓她一起看剧刷剪辑，好几次都是吃完晚饭了才舍得离开。
尽管如此，言露还是坚持每天下午两点左右来医院，在一旁默默守她守到晚上九十点。
也就是昨晚姚雯倩说什么都要留下来和她一起等剧更新，言露觉得没必要两个人都留到那么晚，这才早早离开了医院。
平心而论，言露这段日子对她的照顾也算是尽心尽力，没有任何一点不耐烦的表现。
可她与姚雯倩早就已经把扣扣、微信、手机通讯录全都给加上了，言露却始终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一种联系方式的想法。
这种情况，真能算得上冰释前嫌吗？
简欣想不明白……
与其说是想不明白她和言露之间到底有没有冰释前嫌，倒不如说她想不明白自己和言露到底还有没有继续联系的必要。
再过几天她就要出院了，到时她不再需要两人轮换着无微不至的照顾，后续的赔偿会由姚雯倩一人跟进，她和言露是不是也就不会轻易再见了？
其实分手七年，曾经熟悉的许多事物都已变得分外陌生。
或许她与言露的感情也并不例外。
说到底，所谓“爱情”，根本就没有小说里那么长久的保质期。
曾经以为放不下的人，过不去的坎，最终都变成了一段遥远到几乎快要淡出生命的回忆。
所以，她们之间的久别重逢，只有病床前淡淡一句问候，和那三言两语间明显话不投机的尬聊。
想象中的爱啊恨啊，争执与纠缠，那是半点儿都没有的。
简欣想，她该庆幸的。
至少这次重逢足够体面，至少往后仍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像她们不曾重逢过那样。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没有变成一只鸭子，没有手贱翻看过某人的歌单。
简欣以为自己足够心大了。
无论走多远的路，摔多重的跤，她都一直坚信——人活于世，除却死生无大事。
她连车祸后变成鸭子都能轻易接受，心绪却唯独在看到歌单的那一刻，汹涌得好似一场海啸，久久无法平息。
小小的手机屏幕里，两个不得不背离所有，相依着远走天边的人，点着篝火，望着星空，终于得以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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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彼此敞开了一次心扉。
熟悉的剧情，又一次映入眼帘。
“你有没有见过，离开水后非但没死，还生出翅膀，携着月光，奋力飞向天空的鱼儿？”
“振翅高飞的那个夜晚，遍体鳞伤的它被海浪推上了岸，那几乎快要失去呼吸的感觉，让它一度想要回到海中，可一想到身后那片海已经不再愿意包容它的存在了，它就还是忍痛将鱼鳍化作翅膀，头也不回地飞向了远方。”
“后来，它过得很好……”
蓝衣的少女抱着双膝，轻声说道：“只要你愿意，就这样一直一直往前走，无论什么苦痛，都一定会有成为过去的一天。”
那一刻，她的眼中跳动着一缕火光，似比遥远天边的星辰还要明亮。
看剧的人，却是模糊了双眼。
简欣感觉自己大概是变鸭子变得太过频繁，已经开始有些精神衰弱了，要不然也不至于从这么平静的地方就开始哭个不停——哭得手里的饭都不香了。
姚雯倩见了，也不由瞪大了双眼，半点儿面子都不给看剧搭子留。
“哇，这你都能哭！”
“……”她也不想哭啊，可她就是忍不住！
“我以为我的泪腺够发达了，结果和你比还是差点意思啊！”
“……”她以前也不爱哭的啊，怎么想都是言露……家鸭子的错！
她出院后一定要抽时间去庙里好好拜拜，顺便找个高人帮忙看看，自己到底撞了什么邪，才会频频被一只鸭子绑到言露的家里！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简欣这般想着，单手快速编下一条信息，发到了乐队Q群里。
【喝个屁的酒·Zzzz】
国家一级保护废物：出院后谁陪我去庙里拜拜？
悦子说狗都不陪欣子喝酒：搞那迷信的干啥？
过气蓝瘦香菇：搞那迷信的干啥？
国家一级保护废物：感觉最近有点霉，拜拜看咯，万一呢？
马上就好，明天能交：[目光呆滞]
悦子说狗都不陪欣子喝酒：霉不都是你自找的。
过气蓝瘦香菇：霉不都是你自找的。
国家一级保护废物：一句话，陪不陪！
悦子说狗都不陪欣子喝酒：陪陪陪！
过气蓝瘦香菇：陪陪陪！
马上就好，明天能交：陪陪陪！
悦子说狗都不陪欣子喝酒：你先把伤养好再说，不然别说拜了，路都走不动几步。
过气蓝瘦香菇：9494！
国家一级保护废物：[OK]
“简欣姐？”姚雯倩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忙工作吗？要不要暂停一下？”
“不用啊，继续看吧！”简欣说着，放下了手机。
——她已经调理好了，这次必不会哭！
那个下午，言露刚一走进病房，就看见了病床上两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泪人。
她诧异地靠近看了一眼，窗边纸篓里的湿纸团都快要装满了。
下一秒，两个泪人都略带怨念地望向了她。
短暂愣神后，言露看了一眼窗外：“……番外是好的。”
姚雯倩：“后妈！”
言露：“番外有拍，最后两集就是。”
简欣：“迟来的糖还是糖吗？”
言露：“那你别吃啊。”
简欣：“……”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