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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赵十一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01


    沈采薇好不容易熬到寿宴结束,亲自送了有些累的沈老夫人回去,正要赶回去瞧瞧沈三爷那里如何了,结果正好看见了院子边上等着的李景行。


    这个年纪的少年,本就是一日比一日长得快。李景行也是如此,他已经长得很高了,长身玉立,若是沈采薇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有时候还需抬头去看。


    他此时就站在桂树下面,微微仰头去看着那开满花朵的花枝,乌发如同流泉一般披散而下,那宛若流水的阳光从树梢和叶片上飞溅下来将他乌黑的发梢和眉间都染了一点淡淡的金色,一人一树皆是美得几可入画。他大概也已经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那些淡金色的桂花悄然洒在他的肩头,仿佛有朦胧的香气萦绕着,使他本就出众清俊的容貌更添了几分柔和。


    李景行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微微转过头来,见着沈采薇从沈老夫人的院子里头出来,便不由得眼睛一亮。他很是克制的笑了笑,装模作样的上前去和沈采薇见礼,然后解释道:“难得来一回,本是想来给老夫人请个安的。只是怕打扰了,所以没进去。不知老夫人现下可是有闲?”


    沈采薇只得停了急匆匆的步子,转头去看李景行,抿了抿唇才轻声答道:“祖母累了一天,现在既然已经歇下了,不若等下回吧。”


    李景行似乎对这个答案心知肚明,没有半点意外的点了点头,宛若点漆的眼眸里面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随即便微微一颔首:“那么,我们走一走?”


    沈采薇十分纠结——她真的很想赶回去看看沈三爷和颜沉君的战况如何,可是面前这人那亮晶晶的眼睛又让人不忍拒绝。


    还未等沈采薇应声,知道先发制人的李景行已经拉起她的手往边上园子去。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正正经经的手牵手。沈采薇微微有些怔,觉得这仿佛是意料之外又好似是意料之中,犹豫了一下竟也没有立刻就甩开对方。


    李景行现下也紧张的很——生怕沈采薇会甩开他的手。他等了一会儿,见边上的沈采薇一直都安安静静的跟着他走着,心中欢喜的很但还是竭力的稳住声调,语声却在不知不觉间软了下去:“你今天很配红色,今天穿得很好看。”他不太敢去看沈采薇的面色,只好装认真的看着前面的路,声音听上去轻的就像是拂过耳边的芦苇穗子。


    沈采薇低了头,咬了咬唇,很轻的应了一句:“嗯。”


    沈采薇心里清楚:沈三爷和李从渊已经交换了信物,虽然她和李景行两人还未正式定亲但在两家长辈眼里已算是未婚夫妻。所以,沈采薇虽然第一反应是想甩开对方的手,但很快就随他去牵手了——既然这人八成是自己未来的丈夫,与其扮羞涩还不如趁着这时候培养培养感情。


    只是哪怕沈采薇理论基础再扎实,说到底她这也是第一回正经谈恋爱,对方还是个情炽真心的少年郎。


    手掌贴着手掌,她只觉得自己的掌心微微有些发烫,那一点儿的温度顺着掌心一直流到血液里,血液滚烫灼人得顺着血管流到全身上下,使得心口砰砰的跳着。就连她的面上,这时候也仿佛有霞光照下来,灿若晚霞。


    李景行并不知道心上人经过了什么样的心理过程,只是甜蜜蜜的握着心上人的手,乌黑的眸子里仿佛还落了星光。只是他一贯稳重,这时候还克制的端着一张沉静的脸,开口说道:“我和父亲已经有好些年每回京里了,家里祖父祖母想得很。所以,今年过年我就要随父亲回京了。”


    沈采薇点了点头,见李景行正垂眼看着自己,仿佛期待着自己说些什么。所以,她只得应了一句:“不过是拜个年而已,又不是不回来。”她又想起件要紧事,便跟着加了一句,“我爹那边之前也来了信。大概,等我结业礼结束之后也要回京去了。”


    想起渣爹就觉得心烦,沈采薇垂了眼睑,遮住了眼中复杂的神情。


    李景行知道她的身世,多少也明白她的心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解,只得转开话题道:“认真说起来,京里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他想了想便又道,“我小时候和父亲一起住在京里,总觉得闷得很,总是想着出去玩呢。”


    他们两个正好走到了假山边上,边上有石桌石椅。沈采薇索性指了指边上的石桌,拉着李景行坐在石椅上歇一歇。她调皮的眨了眨眼,拖着腮,顾盼神飞。她只是含笑看着人,故意拉长了声音:“你小时候?”


    李景行有意逗她高兴,便想着说些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来:“我小时候有些顽劣,总是喜欢去我父亲书房捣乱。有一回从书房里头寻了许多画卷出来,一张一张的摊开来看,差点把脚印踩在画上。正好撞上我爹回来,狠狠的揍了我一顿。”


    沈采薇也很难想象李景行有这样“人嫌狗厌”的时候,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李景行认真的看着她的笑颜,目光柔和,语声亦是轻轻的:“我爹揍了我之后,才在给我敷药的时候和我说实话:那画上的是我娘。”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如何描述,“其实我那时候也有些看傻了,那么多的画卷,上面全都是一个人,或喜或忧,或悲或欢,一颦一笑,竟是全都记了下来。听家里的下人说:我娘刚过世的时候,我爹不想理我,就喜欢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喝酒,醉了就画画,那些画都是那时候画下来的。”


    沈采薇不由得伸手握住了李景行的手,抬起眼去看他——其实李景行和她也挺像的,都是一出生就失母之人。


    李景行却对着她微微笑了笑:“没事的。”他的目光十分温柔,仿佛温水一样,温暖的令被目光触及的肌肤不由得紧绷起来,“那天晚上,我爹一边和我说那是什么时候画的一边告诉我娘是什么样子。然后他当着我的面烧了那些画。他说,我娘最喜欢的就是我们,她一定也不希望我们抱着画卷难过。她就活在我们的心上,陪着我们,看着我们。”


    李从渊爱许氏,可他爱的是活生生的许氏而不是画卷里的许氏。只有烧去那些画卷,他才能够让自己心里的那个许氏活过来,让他儿子的母亲活过来。他才可以自然而然的和那个心里的她说一些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悄悄话“我早上起来就想起你了”、“为什么儿子长得一点也不像你”


    然后,他才能够叫自己的儿子从生母过世的痛苦中脱身,让他能够毫无心理负担的面对未来。这是一个丈夫和父亲最大的爱心和慈心。


    也许,正是许氏的死成就了李从渊,把他从一个持才傲物的才子变成一个知悉人心、明白疾苦的男人。


    沈采薇眼睛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好一会儿才垂眸轻声道:“你的母亲要是看到你长成现在这样子,一定要高兴坏了。”


    李景行握紧沈采薇伸来的手,轻之又轻的安慰她道:“二娘,天下父母之心皆是一般无二。你的母亲也一定在看着你,陪着你呢。”


    沈采薇的眼眶终于有些红了。前世的时候,她生来就是个孤儿,没有父母,没心没肺、自私自利的活到了最后。到了今世,林氏难产离世,渣爹不见人影。她常想:三叔和三婶待我这样好,与亲父母相比也没有差别了,再不能有什么不满足的了。可是,说到底她心里头却依旧会委屈——难不成她就是这样没有父母缘的人吗?


    李景行此时轻声说着话,便仿佛是微风细雨替她轻轻的拂去那些旧伤上的尘埃。也许,前世的父母也是真心记挂着要成为孤儿的女儿,也曾看着她、陪着她,期盼着她能一帆风顺、幸福快乐。也许,林氏和沈承宇都曾为女儿而真心期待过,真心欢喜过。


    这就已经足够了。爱她的人自会看着她、陪着她,期待她能得到幸福。倘若再因为这已经过去的事而自哀自叹,那就连沈采薇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沈采薇扬唇一笑,眼睛里含着些许泪光,波光流动间笑容明亮灼人:“谢谢你。”她抬眼看着李景行,不知想起了什么坏主意,眨了眨眼,嘴甜的叫了一句,“景行哥哥。”


    李景行的脸终于彻底红了——从耳廓直到面颊,烧得通红。


    直到他和沈采薇分手,心里都在不住的念叨着:二娘她叫我景行哥哥︿( ̄︶ ̄)︿


    沈采薇就站在后面目送着他离开,见他差点同手同脚被石头绊得跌倒的模样,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的低头笑出声来了。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她的面上,将她浅浅的梨涡盛满了光,面颊宛若明珠生晕。


    她低头瞧了眼自己脚上绣着蝴蝶的绣鞋,第一次认真想着:或许,遇上李景行是件好事呢。和他在一起,大约也很好。


    沈采薇独自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好一会儿才忽的捂住面颊——完蛋了,她好像、似乎、大概是把颜沉君给忘记了他不会已经被沈三爷三振出局了吧?


    “见色忘友”的沈采薇不由的抽了口气,飞快的提了裙裾,直往院子跑去。


    ☆、102


    沈采薇跑回去的时候,颜沉君已经走了,只剩下沈三爷一人正悠悠然的倒茶喝茶。


    沈三爷抬头看了看沈采薇,便训她道:“怎么这幅样子?大家小姐,一点仪容也没有。”他轻轻的拂了拂茶盖,茶汤橙黄明亮,氤氲的茶香清远浓长,散了开去,缓缓然的抿了口茶,这才出声和边上伺候的人吩咐道,“给二娘倒杯茶来。”


    沈采薇行过礼,笑盈盈的凑到他边上坐下,只是嘟着嘴撒娇道:“我想喝三叔倒的。”


    沈三爷闻言挑了挑眉,拍了拍她的肩头道:“这武夷大红袍统共也就一点儿,哪里能由着你这丫头牛嚼牡丹似的糟蹋?”


    沈采薇眨了眨眼,乌黑的眼眸似乎会说话似的,依旧笑嘻嘻的:“这样的好东西,三叔今日怎么拿出来了?”她琢磨着沈三爷这回既然舍得拿了武夷大红袍泡茶给颜沉君,想来也不是全然的冷淡厌恶。


    沈三爷瞥了她一眼,哪里会不知道她这旁敲侧击的是想问些什么。他本是想要板起脸训侄女一回,末了却只是笑骂道:“行了行了,别在我这里打听了。你回去和三娘去说,让她老实等着。若是颜沉君这回能够考上进士,那我就随了她的意。”


    沈采薇忍不住绽出笑容来,眼睛都亮了:“我就知道三叔你最疼三娘了。”


    沈三爷脸皮没有裴氏厚,听着这话怪不自在的。他低了头默默喝茶,待得沈采薇起身要去寻沈采蘅说话时方才在后面加了一句:“三娘今早到现在都没吃进东西,你若要去找她便劝她吃一些。”


    沈采薇连忙点头,抿了抿唇把笑意给掩下去了,笑盈盈的道:“嗯,正好我也有些饿了。”她想了想又加一句,“我和三娘好久没有在一起聚聚,今晚想一起睡呢。”


    沈三爷面上颇有些不耐烦,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嘴上道:“知道了,晚膳我会让人送到你们房间里的。”


    沈采薇解了大半的心事,于是便步履轻快的往沈采蘅那边去。


    沈采蘅此时正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头垂泪。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对,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父母这般教训,思及自己前路茫,心头又颜沉君替惦念担忧。这样一来,竟是一点也安不下心来,一个人坐在那里,坐一会儿就抹一下泪,一张脸早就给擦红了。


    沈采薇踮着脚轻轻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头,故意作出怪样子吓她:“好了,别哭了,都和小花猫似的了。”


    沈采蘅咬着唇露出一点儿羞恼的笑意,嘟着嘴应声道:“你才像小花猫呢”她哭得嗓子哑了,这时候说起话来也和嘴里嘟囔似的。


    沈采薇叫人给她打了水,亲自拿着帕子帮沈采蘅擦脸,待得她脸上干净了这才拿了香膏涂上防皱。她手上动作一丝不乱,嘴上却不急不缓的哄着沈采蘅:“好好好,我也像小花猫,咱们两个正好凑对呢。”


    沈采蘅被她逗得笑出来了,然后又含羞的低下了头。等着丫头端着一盆子的水退出去了,她才悄悄拉着沈采薇的袖子问她:“二姐姐,我爹那边没事吧?”


    沈采薇又替她擦了一点儿茉莉粉,声音自然而从容:“能有什么事啊?我来的时候他还叫我告诉你,让你不必担心,好好等着颜五考上进士。”


    沈采蘅的心一下子就被沈采薇这沉静的声调给安抚下来了,她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笑意,连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我爹他真的同意了?”


    沈采薇郑重的点了点头,又笑道:“现在放心了吧?”三房里头说到底主事拿主意的还是沈三爷,沈三爷既是同意了,裴氏那边迟早也会同意的。


    沈采蘅瓷白的面上仿佛涂了一层明亮的釉,几乎要发出光来:“我就知道爹爹他最疼我了。”她喃喃的说了一句,然后又拉着沈采薇的手甜蜜蜜的道,“还有二姐姐,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待我的!咱们两个还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呢。”


    沈采薇被她这样一说也不免露出一点儿笑容来,握着她的手故作委屈的道:“现在知道我好了?为着你的事,我今日一整日都提着心,现下得了消息又赶忙来告诉你。直到现在,我还一点东西都没吃呢。”


    沈采蘅连忙道:“我陪二姐姐你吃。”她笑起来两个酒窝甜甜的,随即便抬高声音吩咐道,“叫厨房上些东西来。”


    厨房那里早就备好了,听着里头的吩咐,连忙叫几个丫头把菜和粥端上去——马上就要晚膳了,这时候也不过是吃一点儿吊吊胃。


    这一回儿,厨房煮的倒是往时甚少做的海鲜粥。


    秋天本就是喝粥养生的时节,下厨房里头架着砂锅用小火把米熬得软了,再往里头加切成小段的蟹肉和挑了线儿的鲜虾,虾和蟹都是用葱酒腌制过的,很是入味。粥熬得差不多了,再往里头洒切得薄薄的鱼片和小小的贝丁。热气上来,一股子的鲜香,叫人闻着就觉得嘴馋。


    丫头们端上来的时候,特意拿了两个瓷碗来,先替沈采薇和沈采蘅盛了两碗。


    沈采蘅拿着勺子在粥里搅着,看着里头雪白的鱼片和鲜红的虾仁不由道:“成日里吃那些甜腻腻的粥,这会儿吃这个倒是挺有味道的。”


    沈采薇拿了筷子,笑了一句:“得了,家里头最喜欢吃甜的就是你。若是叫你成日里吃这个,你又不喜欢了。”


    食不言寝不语,见沈采薇也拿了筷子,沈采蘅便收了声,自己喝起粥来。


    沈采薇见粥还有些烫,先夹了摆在前头的兰花饺吃了,觉得味儿不错便又吃了一筷子的菊蜜芝麻骨。


    菊蜜芝麻骨倒是甜的,吃到嘴里一口的芝麻,香酥入骨,很是可口。


    她们两人今日都没怎么吃,不一会儿就把一碗粥加几盘菜给去了一半。


    红衣在边上伺候,不由问了一句:“姑娘可要再添一碗粥?”


    沈采蘅蹙蹙眉,只是道:“晚膳还没用呢,不用吃的太饱。”


    几个丫头便服侍着她们簌了口,又端了茶伺候她们去内间休息,留下的几个丫头则是轻手轻脚的收拾起桌子来。


    沈采薇和沈采蘅一起坐在榻上,因是刚刚用过膳,人也懒懒的。现下心情皆是不错,便拿了沈采蘅描好的花样子看,一边看一边说,果是慢慢的开怀起来了。


    另一头的裴氏心情却不怎么好。沈三爷在妻子面前倒没有什么大架子,亲手端了燕窝汤给裴氏,劝她道:“别气了,自家的姑娘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成日里生气,可不要把自己气坏了?这我可不依。”


    裴氏本是蹙着的眉被他这话逗得松开了些,接了燕窝汤,随即便拿眼看他,嗔道:“感情的只我这做娘的心急,你这做爹的倒是半点也不急?”


    沈三爷笑了笑,自己陪着裴氏坐下,温声道:“我已经见过颜五了。”


    裴氏听着这话,顿时竖起秀眉,连燕窝汤都不喝了,只是恨声道:“那种坏了心眼、只会骗人姑娘的家伙,你见他做什么?”她是做人母亲的,自家的孩子再坏都是别人教唆引诱的。只可惜裴氏是闺阁里娇养长大的,边上的嬷嬷丫头哪敢说些粗俗话污她耳朵,骂来骂去也就那么几个词儿。


    沈三爷等她骂完了,这才接着柔声答道:“我只是想着,能叫咱们女儿喜欢的人,总不会是一无是处的。”


    裴氏哼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问他道:“既然你已经见了,那人到底怎么样?”


    沈三爷笑了笑,微微颔首:“还算是个好孩子。虽然家里复杂了些,也有些私心,但他对三娘确实是真心的。认真论起来,这个年纪里头,他也算是人才出众了,只是运气不好叫家里给拖累了。”


    裴氏听到这里哪里会不明白沈三爷的话意,红了红眼睛,细长的眼睫垂下来,不禁哑声道:“难不成,我好好养出来的女儿要去伺候一个妾?”


    沈三爷连忙把她搂住,轻声道:“好好说话,怎么又哭了?”他想了想又抚着她的肩头,接着道,“认真论起来也没什么——正经的婆母尚且不可能时时伺候着,这连名头都没有的自然也摆不了什么架子。待得颜五考了进士,咱们想法子替他在京里谋个差事。离得远了,怕是连面都见不了呢。”


    裴氏伏在他的怀里,只是咬着唇不作声,脸涨得有些红。


    沈三爷却柔声和她说着话:“你当年怀的是双胎,怀的艰难,生的时候更是艰难。当时我就想着我这一辈子有这一对儿女就够了,再不能叫你去受那样的罪。这么些年,我这念头一直没变过。”他缓缓的说着话,再温柔没有,“还记得三娘小时候,那么小小的一团,和猫儿似的。抱在怀里都怕揉碎了。后来看她慢慢长大了,和你一个性子,我就想着要好好的疼这个女儿,好好的替她寻个最好的夫婿。”


    裴氏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她的眼泪如同珍珠似的,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湿了沈三爷的衣襟。


    沈三爷抚着她的背,轻轻的接着道:“只是,我们的女儿也长大了。她长得和你一样,又娇气又漂亮,还有自己的主意和心思。咱们做父母的,真要是疼她,就该成全她,帮着她。也许,她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任性的机会呢。”


    ☆、103


    沈三爷的一番话把裴氏的心说得软软的,面上虽还绷着,嘴上却松开了:“真真是我的冤家,专来寻我讨账的,若不依了她还不知怎么着呢。”


    沈三爷见她已经缓过来了便附到她耳边地上说了几句亲热话,热气吹着发丝,直把裴氏说得面红,很是羞恼的用手轻拍了他一下。


    屋里只他们两个,到了床边,放下帐子,你侬我侬的恩爱缠绵一番,倒是再没了忧愁。


    等到第二日沈采蘅去给裴氏请安,裴氏面上已经缓过来了,只是没了往日里的笑影子,哼了一声:“既是你自己选的路,可不能再偷懒了,这些天你就跟着多学点家事吧。”以前只想给女儿寻个简单人家,自是不太强求,只是纵着女儿轻松快活。但现下既然挑了颜家这样的,少不得要多学点管家、理事的本事。


    沈采蘅又惊又喜,顶着裴氏的一张冷脸上去撒娇:“我就知道娘疼我。娘好像要教,我万万没有偷懒的道理。”


    到底是亲母女,哪里会有隔夜仇?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裴氏面上便软了,口上也添了几分温度,问她道:“昨日打得重了,伤处可是擦过药了?”


    沈采薇在旁见着裴氏这般关切的模样,便在旁打趣笑道:“婶婶总算是问了。昨日还是我给三娘擦得药。您是知道的,她一贯怕疼——我这边手还没按下去呢,她就一连声的叫‘好疼’,可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裴氏想起那场景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即后悔昨日气头上下手太重,便伸手撩开沈采蘅后面的头发看着那脖颈上的伤痕,不由怜惜道:“我这儿有盒温玉珍珠膏,是用玉屑、珍珠粉做出来的,里头还添了桃花、蜂蜜、白芷这些,你且拿去抹一抹,可别留下疤痕来。”


    沈采蘅一贯最是嘴甜,这会儿见着裴氏这般模样,便凑上去道:“我做错了事,娘打我也是应该的,没事的。”


    这一来一回的,沈采薇和裴氏母女两个的感情就越发的好了。


    再过几日,颜家就有消息说是颜五要进京赶考,沈采蘅闷闷的生了场无人可知的闷气,心里难受得很。只是,她的事也随着颜五进京赶考也渐渐的没了声响。宋氏那日寿辰上倒是把事情看在眼里,虽然心里有几分怀疑但也知道这事不好过问,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秋日渐渐到了尾处,等到天上落了雪,一阵子的冬风刮来,这一年的梅花节就到了。


    因为知道颜五已经去了京城,必是来不了梅花宴了,往时对这个最积极的沈采蘅反倒是恹恹的提不起劲头来,反倒是被沈采薇拉起来的。


    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才打扮整齐的出了门。等着她们的马车到了园子门口,沈采薇方才松了口气,戳一戳沈采蘅软软的面颊,气恼道:“好险没迟到!这回要真是迟到了,我就、我就把你得来的那些梅花全插你头上去?”


    这个威胁实在是可笑。沈采蘅不由得捂了带着雪帽的头,眨巴眨巴眼睛就笑起来:“哎哎,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声音清脆,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玉珠子滚下来。


    她们两个说话的时候脚上也不停歇,那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踩在薄薄的雪地上,发出“嚓嚓”的声响。因为是在外边,她们两个倒也不好说些过火的玩笑话,只是手牵着手,小心走着。


    恰好到了路口边上,忽而听到簌簌的落雪声,却见梅花林里走出一个带着银鼠暖帽、穿着莲青色鹤氅的男人。他生的挺拔,长身玉立,一路拂开花树走过来,殷红的梅花和莹白的雪粒都簌簌的落下来,一地暗香徐徐而来。


    他似是也十分惊讶会遇上两个小姑娘,先是往边上让了让,然后才礼了礼身,说道道:“初来乍到,一时走错了路,冲撞了两位姑娘,还望海涵。不知姑娘可否指一指路?”他抬起头来,英俊宛若雕刻的容貌叫雪光一照,倒显得温淡起来。


    沈采蘅面薄些,不由得红了脸,抬手指了路,轻声道:“往那边走。”


    沈采薇倒是抬眼看了他几眼,客气而礼貌的回礼道;“原来是徐公子,上回扶助之恩还未谢过呢。”


    那人正是徐轻舟,他听得这话,仿佛才反应过来,面上显出几分诧异来:“原是沈姑娘。”他露出一点儿笑来,十分温和的解释道,“我适才不敢多看,倒是没认出来。”


    这话说得十分君子,无论是沈采蘅还是沈采薇都很是受用。


    既是彼此相识,徐轻舟的态度便随意了许多,从林子里头走出来,一边和他们走着一边和她们说话道:“我倒是第一回来参加你们这儿的梅花宴,不知可有什么要注意的事?”


    沈采薇见他神态自若,举止从容,便客气的应了一句道:“梅花宴本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玩乐,没什么要注意的,随意便好。”


    沈采蘅在边上倒是搭了一句:“对了,你可只能投一支梅花,多了要被人笑‘花心’的。”


    徐轻舟听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眼见着马上就要到了女学生们会面的地方,他便止步和她们道别:“那么等会儿我可要好好想想给你们两个谁投梅花了。”


    他说了话之后便转身往另一边走去,淡淡的影子投在白色的雪地上。


    沈采蘅看了一会儿背影,然后便扯着沈采薇的袖子问她:“快说快说,你上哪儿认识的这么一个?”


    沈采薇却不太想讲徐轻舟的事——她本能的感觉到了徐轻舟那谦和外表下面的凶险,毕竟能够稳坐在江南首富位置上的人是绝不会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所以,沈采薇故意把话题转开了:“怎么?颜五这才刚走,你就变心了?”她故意把声音压得轻轻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见。


    沈采蘅听了这话不由的红了红脸,跺了跺脚:“我不和你说了。”她一跺脚就进了里面,顿时把徐轻舟给忘在了脑后。


    沈采薇笑了笑,跟着她进了里头。


    她们两个来得晚了,杜若惜早就等急了,上来就拉住她们两个的手抱怨道:“你们两个可真是踩着点儿来,每回都叫我等着你。”


    沈采薇握住杜若惜的手,笑盈盈的道:“压轴的可不就是最后到的?”


    杜若惜气得笑了,伸手就要去拧沈采薇的面颊:“我倒是要瞧瞧,你这脸皮可是厚了多少?”


    两人说说笑笑,一时间闹了开来,沈采蘅作为在旁观战的便不由得掩着唇笑了。


    待得两人闹完了,杜若惜才凑上来说悄悄话:“你不知道呢,这些日子柳于蓝和郑午娘都闹僵了。你瞧,这回这两人连站都没站住一起呢。”杜若惜正要指给她看,忽而见着柳于蓝往这边走来,不由蹙了蹙眉,心虚道,“她不会听见了吧?”


    话声落下,柳于蓝正好走到边上,柔声道:“采薇,有空吗?我有话和你说。”她秀眉微蹙,目光盈盈,隐约透出些许的恳求来。


    沈采薇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她往边上僻静的地方去。


    比起去年半旧的斗篷,柳于蓝今年穿的倒是件崭新的大红羽纱。只是她近来清减了许多,看着竟有几分弱不胜衣的柔弱姿仪。


    柳于蓝只一味得往里边去,等着边上没了人声方才停了步子,转头笑了笑:“好了,我就说几句话,你就放心好了。”她说到这里,眼睫缓缓垂了下来,遮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沈采薇担心她有诈,不敢往里去,站的远了些才问道:“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了。马上就要开宴了,缺席可不太好。”


    柳于蓝抬眼看着她,眼眶忽而红了红,咬着唇问她:“上回是我错了,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沈采薇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上回骗自己丢玉迟到的事。想来柳家已经因为这个而给了她压力,叫柳于蓝这么个心高气傲的都不得不来寻她道歉。


    沈采薇这时候只作无辜模样,摇头道:“上回你做了什么?怎么要和我道歉?”


    柳于蓝用力咬着唇,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上回是我给郑午娘出的主意,让她去寻人偷你的玉,叫你迟到。”她顿了顿,哑声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因为这个,我家里都”


    她似是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恨声道:“都已经给我另外订了亲。”想来那门亲事坏到了极点,她说着说着,眼中不禁落下泪来,珠泪染在睫上,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上回我不过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好在采薇你也没事,我也真心悔过了。采薇你一贯好心,一定不会叫我一辈子都赔上对不对?”


    ☆、104


    如果可以,柳于蓝也不愿意向沈采薇服软。


    她自小好强,哪怕是出身在柳家那样重男轻女、荒唐不堪的地方,她也从来不愿认输服软。一院子的姑娘,各个都有容貌有手段,但最后还是一个个的都被她踩在脚底下,柳家上头的长辈亦是对她颇有青眼——当然,那些长辈所想的也不过是将她嫁个好人家好好扶助兄长或是柳家。


    柳于蓝自小便不敢松气——她后面就是悬崖,只要略有松懈,必是要掉到悬崖底下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所以,她一直都是不曾心存侥幸,反而是认真再认真、努力再努力,事事都要领先于人,好让柳家的长辈觉得她是奇货可居,从而为她寻个好人家。


    所以,她才会那样厌恶嫉恨夺了自己的风头的沈采薇。她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要来抢她的?


    只是,即使如此,柳于蓝也不曾想到柳家竟会因为自己得罪了沈采薇而提早替自己寻了那么一门亲事。她知道自己订了亲的时候还未多想,不过是觉得奇怪:依着柳家素来的打算,肯定是要等着结业礼后赚够了名声再挑亲事,怎么会这么快就定下?好在柳夫人身边的安嬷嬷乃是她往日里殷勤笼络的,觉得她可怜便私下里便透了几句给她:为了叫沈家消气也为了帮着儿子谋差事,柳夫人竟是要把她嫁给吏部郎中的傻儿子。


    哪怕是早知道柳夫人的为人,见过庶姐乃至嫡姐的下场,柳于蓝也依旧为柳夫人这样的行事而心寒——亲生的女儿在她眼里竟也是不过是和猪狗一般可以买卖的东西。她知道这事在柳夫人那里必是已经定下了,是不会因为她的哀求而改变。所以,柳于蓝只得先去求自己的兄长,她本以为:她的兄长再无用再不堪但到底还算是个老实性子,总不会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因为他的缘故而毁了一生。柳夫人再凉薄却也是个视儿子为立身之基的女人,怎么说也会听一听他的意见。


    哪里知道,往日里看着“老实”的兄长听了她的来意却是瞪着眼睛的训她:“七娘这是说什么糊涂话呢?自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女孩家置喙?我早前就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啊就是读书读的糊涂了!”


    柳于蓝不甘心,跪在地上苦求,声声皆如杜鹃啼血:“三哥,你我一母同胞,小时候你还抱过我上树采果子呢,你怎么忍心啊?”她拉着兄长的衣襟,泪如雨下,几乎要哭昏过去,“我也知道三哥你一贯疼我。再等一等好不好?明年就要结业礼了,依着我的成绩一定是前三,必是可以寻个更好的亲事。我一个女孩家,所依所靠的还不是娘家?我嫁的好了,日后必会多帮帮三哥和柳家”


    她一边说一边磕头,头上都是红印子,唇上咬出来的血也都咬牙往里吞。她心里想的却是:若是日后真能寻了一门好亲事,得了势,她必是要把今日的屈辱都讨回来,叫柳家大大小小全都跪在她跟前、


    柳三公子本就是个耳根软了,听到这里也犹豫了一下。只是他到底急着谋差事,再好的亲事都及不上这一门亲事来得合适,只得摆摆手道:“这事本就不是你我该管的。七娘你还是听为兄的劝,回去安心备嫁吧,家里再怎么样也不会少了你的嫁妆的。”


    柳于蓝抓着他的袍角不松开,一张白得没有血色的面上显出几分绝望来:“三哥哥,你当真如此狠心?”


    柳三公子却不耐烦的拂了拂袖,扭头不去看她:“好了,你回去吧,我只当你今日没来过。这事若是叫母亲知道了,那才叫麻烦呢。”


    柳于蓝也知道他这是威胁自己,想起柳夫人菩萨面庞下面的阎罗手段,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整理了一下自己,起身出门去了。


    柳三公子对着亲妹妹到底还是有几分情意,忍不住在她身后叹一句:“若不是你得罪了沈家,这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样一说,他自己心里那点儿不好意思也跟着没了:反正家里这么多姑娘,哪个不是这么嫁出去的?柳于蓝确是他的亲妹妹没错,可为着她这一门好亲事,家里花的钱也不少了——这可都是他的钱啊。既是好妹妹,家里好不容易养得这样大了,现下又已经得罪了人,就算是帮他这个哥哥也没错啊。


    无耻的人总是可以更无耻,一步一步的踩在自己的底线下,一点一点的把底线往后拉,然后喝着别人的血肉往前走。柳于蓝心里恶心的要命却绝对不愿意就这样轻易认输。她听了这话,先去找了郑午娘——这事本就是她和郑午娘一起做下的,断没有让她一个人吃亏的道理,郑家这样的大靠山若真能出手,柳家哪里会怕沈家?可是郑午娘却是个遇事就翻脸不认账的人,开始还假惺惺的安慰了她几句,到了后面干脆再不理她,存心叫她背上黑锅。所以,闹到最后,柳于蓝彻底和郑午娘闹翻了,只能厚着脸皮来寻沈采薇。


    沈采薇自是不知道柳于蓝的心态变化,只是蹙了蹙眉:“你的婚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她摇了摇头,“好赖都是你家中父母替你订下的。”


    柳于蓝实在忍不住了,满是泪花的眼中显出几分凄厉的颜色来:“若不是你沈家以势压人,我家如何会这么快的就把我许人?”


    沈采薇吃了这么久的亏,再也不会为着柳于蓝的情绪而动容,只是淡淡的接了一句:“你家中所求是为了什么你应该心知肚明。就算没有我的事,依着柳家一贯的做派,八成也会为你订下这门亲事。你来求我原谅,说起来也不过是想借着沈家或者我父亲的名头向柳家施压。再说,种因得因,种果得果的道理你也总是知道的。”


    沈采薇的话声落下,柳于蓝再也装不了柔弱无辜,她不由狠狠的瞪了眼沈采薇,本就激动的情绪也接近崩溃:“你以为我是想要做那些事吗?你以为我就是天生的恶毒刻薄?若是我不去争不去抢,早就掉到别人挖的坑里去了,哪里能安稳活到现在?凭什么,你们这些只是投了个好胎的家伙,可以不争不抢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你们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抢,和我过不去”


    说到后面,她声色俱厉,那尖锐的声音几乎可以划破人的耳膜。沈采薇不由得退了一步,知道这个状态的柳于蓝实在不适合谈话,只得退开温声道:“马上就要开宴了,我先走了。你也别迟到。”


    柳于蓝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话,独自一人扶着树痛哭,待得沈采薇背影远去了,她才慢慢的抬起头,满是仇恨的瞪着她。


    在她的身后,穿着莲青色斗篷的年轻男人缓步走了出来,声音里头带着怜惜一般的笑意,温温和和的:“好姑娘,上回我和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他虽是满脸怜惜的看着扶树而立的柳于蓝,可是眼角余光却依旧粘稠而不舍的流连在沈采薇渐渐模糊的背影上。


    柳于蓝抹了一脸的泪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配合你的。也希望你能记得你的承诺。”


    沈采薇的背影已经彻底瞧不见了,男人转回视线,用指尖挑起她的下颚,眉眼里面都含着轻薄而冷淡的笑意,如同月光一样冷冷的洒在人面上,冷得惊人:“我真喜欢你的表情和眼神,”他柔和又温存的说着话,深沉的目光仿佛要望进柳于蓝的心里,如同是在看着自己最心爱的情人告白一般,“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不得不亮出爪牙的小狼崽”


    柳于蓝冷淡的勾唇笑了一下,眼底却殊无笑意,但她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却显得更加漆黑明亮,那清新温柔的面庞在梅树映衬之下竟有几分冷艳之色。到了这个时候,她剩下的也不过是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听到这话也只是回之一笑,淡淡的道:“您过奖了。和您比起来,我还有得学呢。”


    男人对着她温柔一笑,眼神越加灼热——他最喜欢的就是有意思的小姑娘。


    沈采薇慢吞吞的出了林子,就被等在外边的沈采蘅拉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瞧了一回儿,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事。”


    柳于蓝的话到底在沈采薇留了痕迹,叫她心里很有点复杂意味。只是她也不愿意叫妹妹多想,便伸手点了点沈采蘅的鼻尖,笑她道:“能有什么事?柳于蓝那胳膊还没我粗,就算打起架来也是我赢的。”


    沈采蘅噘着嘴道:“我这不是怕她算计你吗?”


    沈采薇只得拍拍她的肩头:“好了好了,我也是吃了亏的,哪里会叫她再得手一次?”又拉起沈采蘅的手道,“是不是要开宴了?咱们别多说了,快点过去吧。”


    沈采蘅这才笑起来,拉着她的手问起自己关心的事来:“二姐姐,这回的梅花诗你替我想好了没有?”


    沈采薇却不理她,故作正经的反问道:“捉刀这种有碍公平的事,是我会做的事吗?”


    沈采蘅连忙去拉她的袖子,又是撒娇又是道饶,好不容易才叫沈采薇松了口。


    她们两姐妹在前头欢欢乐乐,刚刚从林子出来的柳于蓝却看着她们的背影,冷冷的笑了一下。


    ☆、105


    前头的梅花宴果然已经开了,沈采薇连忙拉了沈采蘅对着上头的先生礼了礼,然后才跟着入座,柳于蓝就跟在她们后面,亦是跟着落了座。


    大约是哭过了一场,现下的柳于蓝反倒神色冷静,落落大方。沈采薇本还对她的事心怀了几分不忍,但见着她这模样又生了一些怀疑,只是不好说出口,暗暗埋在心上罢了。


    沈采薇估摸着自己马上就要结业,也不愿意去和那些第一次参加赏梅宴的小姑娘们争风头,不过是随手写了一首诗便递了上去——总不过是玩乐罢了,到了她这样的地步,低调反倒更显沉稳些。反正,现下的松江女学里面谁不将她视作才女,偶尔让一让旁人也是好的。


    过了一会儿,先生收了花笺,分看起来,因着心情尚好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闲适的笑意来。


    沈采薇给自己和边上的沈采蘅、杜若惜都倒了酒,笑盈盈的道:“梅花宴上的梅花酒,一年只能喝一回,我都惦记了好久。”


    沈采蘅也是连连点头:“是了,喝着甜滋滋的还有梅花香,确实是好喝。”她眨眨眼,随手捏起一块梅花糕,慢悠悠的吃起来,调侃道,“反正后面的赠梅,二姐姐你是不用担心了。多喝点酒也没什么。”


    这话说的却是沈采薇已经和李景行定下了,再不用忧心婚事——赠梅赠梅,虽是雅事但也是从侧面反映一个姑娘在婚嫁市场的身价,梅花多的自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梅花少的却是寻不到称意的亲事。


    沈采薇瞪她一眼,面上微微有些红:“混说什么?好酒都堵不住你的嘴?”说着便没好气的把酒杯塞给了沈采蘅,低头自己喝起酒来。


    杜若惜倒是不知道这两姐妹打得什么哑谜,目光来回转着,连忙拉了沈采蘅的袖子道:“可不准瞒我一个?快说,快说”


    沈采蘅瞧瞧瞥了沈采薇一眼,见她只是坐着并没有拦着,眼珠子一转便凑上来拉着杜若惜悄声说起来。


    她们两个正说着李景行,却不知道这会儿梅林对面的李景行正心烦着呢。


    他眼角余光瞥见那个“不知从哪里混进来”的徐轻舟和他手上的梅花,挑了挑眉,心里烦得很——看来看去,还是情敌手上的那支梅花更好看一点啊。


    李景行本就是果断的性子,想了想后便拿着自己的佩剑在边上的梅林里头刺了几剑,落梅如雨,仿佛红雪飘飞。他则是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拾了一大捧的梅花。


    跟在李景行身后的那人不由僵了僵脸,提醒他:“景行。你是不是忘了——一人只能投一支梅花的,要不然那些人指不定要说你如何花心呢。”


    李景行捧着一大束的梅花,红梅殷红如同胭脂,将他本就白皙如玉的面庞映出几分红来。便如昆仑雪峰上的一点红,清极艳极,难描难绘,叫人一眼就忘不了。


    李景行依旧是一张清风明月般的君子脸,瞥了他一眼,接口道:“我只投给一个人,怎么算是花心?”


    呵呵呵,那你都把花捡走了,我们投什么?作弊作成这样,真的大丈夫吗?


    徐轻舟在边上亦是笑了一下,仿佛觉得好笑似的,温声道:“李公子少年气盛虽是情有可原,但这样对其他人怕是不太公平吧?”


    李景行淡淡的回道:“怎么,徐公子富可敌国还在乎这么一点儿梅花?”


    徐轻舟被噎了一下——“富可敌国”这个词暗地里说说还行,若真是明面上说起来,作为商人的他还是尴尬的。再者,和李景行那一大捧梅花比起来,自己和其他只拿了一支梅花的人似乎显得有些“小气”?只是,这时候再去多折梅花反倒显得有些幼稚了。


    怎么回应仿佛都是错的。所以,徐轻舟只得住了口,摆出一副不与你计较的模样。


    李景行也没再说什么,颇有些事了拂衣去的退到后面坐下。只是他捧着这么一大束的花,自是低调不起来的。那些还没折梅花的人一时间都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的以饿狼扑羊的姿态跑去折梅花,好些人学着李景行的模样折了一小束——僧多粥少,好梅花大多又被挑走了,他们大多都只能折一些花苞小的或是花瓣残了的。


    这一下子,安稳了好些年的梅林在这一日惨遭蹂/躏,简直就像是被强盗分批洗劫了一样,顿时从年年富余的境况跌落到家徒四壁的可怜模样。


    等到那边的女学生结队过来,都有些诧异——梅花好似去了一大半,难不成梅花都会像是庄稼一样歉收?


    等到她们把目光转向那些捧花的男学生,都不由得被逗笑了。年纪小的还有些小羞涩,赶紧挂了花篮,连忙退开了,心里却是想着:这回花篮必是可以满了。


    沈采薇自是看到了捧着一大捧梅花的李景行——认真论起来,那么多人还真是他那一捧梅花最多最好。她想起适才沈采蘅的打趣,心里琢磨了一下,干脆拿了东西垫在脚下,又踮着脚故意把花篮子挂的高高的:让你拿那么一大捧,投到花篮怕也辛苦吧?


    沈采薇这样想着,面上不免带了点淡淡的笑,一双会说话似的乌黑眼睛也跟着眨了眨。她平日里一贯都是温和冷静的模样,很有些淡定从容小才女的模样,这么一笑倒有几分小姑娘的娇俏,后面偷偷看人的男学生们心口都不由得砰砰跳了起来。


    挂的这么高,可真是高岭之花不易折啊。那些人瞧着美人再瞧一瞧那花篮,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又立定主意要把花投上去。


    故而,等到拿捏着架子、不愿意人挤人的李景行捧着花慢慢走过去的时候,沈采薇的花篮已经满的都要盛不下,尤其是李景行手上那一捧差不多可以装满一花篮的梅花更是装不下。


    徐轻舟从李景行边上过去,轻轻巧巧的把自己那一支梅花投到了沈采薇的花篮上,转头笑他:“李公子这么一大捧,怕是哪个花篮都装不下吧?”


    李景行淡定的道:“不劳徐公子操心。”他说完话,便把那束花往上一投。他武艺拔尖,准头自是有的,那一束花竟是稳稳的落在已经满了的花篮上头,一点也没落下。只是那个花篮却成了梅花堆。


    徐轻舟冷了脸,正要走开,就见着那满的早已经溢出来的花篮“啪”的一声掉了下来——本就挂的太高,花枝也瘦弱的很,这么重的花篮自然是撑不住。


    徐轻舟正要冷嘲热讽两句,却见着李景行十分淡定的从地上的花篮里头拣出几枝花苞没了的、品相不好的丢掉,再把自己那一大束给撒进去。


    很不巧,徐轻舟那一支梅花就是被李景行“假公济私”的丢出去的。


    徐轻舟蹙了蹙眉,再也忍不住:“李公子这般行事,实在有些过分吧。好歹这也是众人的心意。”


    我的未婚妻,要你们的心意做什么?李景行心里腹诽了一句,嘴上却是平静的解释道:“这篮子太小本就装不下,自是应该择优而取。再说,反正梅花上面都没写名字也都装在一个花篮里,花篮满了,大家自然也都算是尽过自己的心意了。”


    徐轻舟被堵了一下,一时想不出反驳这歪理的话,很快便又见着李景行十分淡定的挂好花篮,然后“不小心”的踩着自己的那支被挑出来的梅花走了出去,不由大是恼火。


    真真是命中注定的对手,上回是他烧了那大半的船,令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这回也是他又让自己当着人这样没脸。


    徐轻舟气得狠了,面上反倒显不太出来,长眉缓缓的舒展开来反而是眸光渐深。


    李景行这样的举止自是叫人有些气恼,只是后来看着李景行叫徐轻舟吃了这么一个闷亏,那些男学生们都不由得露出笑容来。本来嘛,徐轻舟不是松江人又一大把年纪的还要跟着来凑热闹本就已经够惹眼了,偏偏他还是个商人。不少学生都是年轻气盛,读圣贤书长大的,自是瞧不起所谓满身铜臭味的奸商——这年头,能有几分手头干净的商人,更何况是所谓的江南首富只是为着风度,他们也不好太过分。结果李景行这样干脆利落的叫对方吃了亏,他们顿时丢开自己那点儿不喜,在心里暗暗叫好起来。


    这头投完了梅花,那边的童子很快就来提花篮。沈采薇那花篮满的很,得要两个小书童一起抬。惹得那些座上的姑娘频频投了目光过来,被比下去了的郑午娘更是握紧了拳头,心中气恼已极。反倒是柳于蓝,大约是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反倒是不冷不热的从容模样。


    等到那花篮摆到桌上,看着那么一大篮子的梅花和最上面眼熟的梅花,便是沈采薇都不由得觉得有点丢脸,面上烧得很——李景行作弊作的实在太理直气壮好了吗?


    她面上浮上两团羞恼的红晕,心里却不知怎的有点甜,仿佛梅花香飘到心里面,和梅花酒一样甜得醉人。这时候,她不由得想起李景行前些日子和她说的话“我为你折梅花,还请二娘莫要忘记为我折桃枝”。


    难不成,结业礼上她也要像是傻子似的捧上一大捧的桃花不成?


    座上的是温大家,她对着自己的弟子很是亲近疼爱,这时候瞧着沈采薇面红耳赤的模样和那一篮子的梅花,不由微微一笑,轻声道:“这满园梅花,倒是叫二娘你独占三分。”


    ☆、106


    马上就要结业礼了,女学里亦是准备放一个月的假,让学生们在家准备准备。


    因为这个,几门选修课的考试都是在安排在二月初的时候,打算让女学生们放假前考完的。贺先生的岐黄课自然也不例外。


    因为贺先生受了一些寒气,身子不太舒服,便使唤着沈采薇替她整理卷子送到校舍去。


    沈采薇抱着卷子跟着贺先生进了屋子,先是替她放好卷子,然后又起身去把大开的窗户合上一些,口上道:“现下春寒料峭,先生身子又不好,还是不要吹风的好。”


    贺先生乃是孀居,屋内布置亦是不喜华丽夸赞,除开边边角角之外素淡的只余下黑白二色。便是窗边摆着的也是一盆水仙花,花瓣舒展开来,是娇娇的白色。


    因着适才窗户大开,屋里的温度亦是有些低,那水仙花的花香被室内的温度一冻,更显得香远益清,冰凉凉的了。


    贺先生先是在榻上坐下,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哪里要这样仔细?”她到底身子不好,低头咳了咳,用帕子按住嘴角,轻轻自嘲道,“不过是旧疾罢了。”


    沈采薇给贺先生倒了杯热茶递上去,温声道:“好在这段时间都已经忙过去了,先生得了闲,正好可以好好养一养身子。”


    贺先生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行了,若无事,你便先回去吧。我也要歇了。”哪怕是病着,贺先生也依旧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语气亦是冷淡淡的。


    这分明便是委婉的送客词,沈采薇见着贺先生面上略有倦色,也不想再打扰便点头退了下去:“那学生就先告退了。”她抬手一礼,裙裾便如轻缓的流水一般在地面上掠过。


    贺先生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她叫住了:“等等,你替我把这本手札交给温大家。”


    沈采薇闻言便停了步子,小心的从贺先生手上接了那本厚厚的手札,墨香淡淡的。沈采薇用手垫了垫,这手札倒是挺厚实的。


    贺先生的目光在那本手记上一掠而过,微黑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惆怅,语气少见的柔和下来了:“我少时学医,受了温家许多恩惠,一直都记在心里。这手札记的是我游历行医的心得,只盼着能交到温家手上,也算是有始有终。”


    沈采薇心中一凛,更添几分郑重,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学生会亲手交到温大家手上的。”说着又礼了礼。


    贺先生抬起乌黑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沈采薇,然后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沈采薇可以离去。


    沈采薇拿着那本手札径直去了温先生处,说清来意之后却被温先生拿着书卷敲了一下头:“傻丫头,平日里瞧着机灵,这时候怎就看不透了?贺漪让你亲自送了这手札,还不就是想要让我把这手札留给你一份?”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素来冷淡的面上显出几分惋叹来,“贺漪这是看重你呢。只是她一辈子孤零零的,无儿无女,清净惯了,到了这时候也不愿意再多一个弟子拖累。所以才借了你的手把这手札交给我,即可还了温家的人情,也可叫我明白她的心思——替她教一教你。”


    沈采薇怔了怔,思及贺先生平日里外冷内热的行止一时说不出话来。


    温先生此时已经缓过神来,端正起面色,垂眸望着自己的小弟子,郑重的问道:“采薇,医者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不知你可有这一仁心和毅力行此之道?”


    沈采薇沉默了片刻,随即便点头道:“既然贺先生看重我,想必我亦是有此天赋。”她仰头看着温先生,目中闪过一丝决然,认真的道,“先生,我愿学。”


    温先生的面容便如冰雪消融一般的显出几分笑颜来。她拿了手札收好,然后才和沈采薇交代道:“我先把这手札拿回去,迟些会让人抄一份给你的。”


    沈采薇点头应下,她和温先生谈了一点儿关于结业礼的事这才告辞出门。


    因为心里头惦记着学医的事情,沈采薇走的有些慢,到了门口的时候外头等着的绿焦和绿衣早就急坏了。


    “姑娘快回去吧。家里来了贵客,老夫人也打发了人来叫您赶紧回去呢。”绿焦性子急,第一个就耐不住。


    沈采薇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道:“是哪家的贵客啊?祖母怎么叫起我来了?”既然是能够让沈老夫人出面招待的必是德高望重的来客,哪里用得着这样急匆匆的叫小辈上去。


    绿衣扶着沈采薇上了马车,见绿焦没说到点上,抿唇一笑便悄声提醒沈采薇:“姑娘不知道,是李家的长辈来了。”


    李家的长辈这样千里迢迢的从京里赶来,为的是什么沈采薇心里自然是知道的。她不由得低了头,咬住了下唇,想起李景行和自己的亲事,她心里第一次有了点真切的羞涩。


    绿焦和绿衣这时候心里亦是替沈采薇高兴,面上都带着笑。马车一路安稳的到了沈府,两个丫头就赶紧的拉了沈采薇去换衣裳,奉的却是沈老夫人的吩咐:“老夫人说了,让您好好打扮打扮,第一回见面,总是不好叫人看轻了去。”


    沈采薇这时候忽而想起李景行之前那句“你今天很配红色,今天穿得很好看”,一时脱口而出道:“就换那件玫瑰红绣杏花桃花的褙子吧。”话声落下,自己就先羞红了脸。


    绿衣依着她的话拿了那件玫瑰红绣杏花桃花的对襟褙子给她换上,下头配着的绣折枝玉兰的粉色长裙,玉兰花蕊处缀着米粒大小的珠子,既显得仔细又很是低调。绿衣左右瞧了瞧,随即又捡了一对颜色正好的红石榴耳坠给沈采薇带上。那耳坠上面串了两颗水滴状的玉珠子,下面则是整块红宝雕成的石榴,用金线串着,晃动的时候珠光摇曳偏又显出几分少女的灵动娇俏来。


    因是见长辈,也只是随意的梳了个温婉的瑶台髻,上头有一对儿的祥云头碧玉簪子,看着温婉又大气。


    沈采薇想着也不好多耽搁,便连忙带着丫头往沈老夫人的院子去。


    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因着李老夫人身子不好,这回来的是李景行的二婶,李家二太太文氏。


    许氏虽然是李老夫人的亲侄女,但李老夫人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为着许氏,她可是赔上了自己最得意的长子,怎么想也不甘心。不喜欢的人,自然是哪里看着都是不喜欢。许氏生的灵秀清丽,因着体弱多病颇有姣花照水、弱柳扶风之态。所以,李老夫人恨屋及乌,到了后来便连那些柔弱温婉些的姑娘都不喜欢,觉得这些姑娘都是菟丝花,撑不起门面。轮到替二子选妻的时候,她便特意挑了当年兵马大元帅的幼女文氏。


    文氏既是武将之女便颇有些爽直精明的脾气,好在李老夫人本就是和气的性子,本就看重了文氏的性子,索性就把家中事务尽交给了这个二儿媳。两个你让我、我敬你,倒是有些婆媳和乐地模样。这一回,因着李从渊是个光棍,李景行的亲事亦是只能交给文氏来了。


    沈采薇进了门,正好见着一个高个的妇人配坐在沈老夫人边上,想来就是文氏。文氏比一般的妇人显得高一些,但身形匀称、举止得体,倒显得气度过人。


    沈采薇远远看了一眼:她穿了一件镂金百蝶穿花大红对襟褙子,外边罩着石青色绣折柳的纱衣,下面则是碧绿色撒花长裙,真真是色如春花耀人。


    沈采薇深深的吸了口气,缓步上前一一见了礼。


    沈老夫人把她揽到跟前和文氏介绍道:“这是我家二娘,”又和沈采薇介绍,“这是李家的二太太。”


    沈采薇垂了头,又对着文氏礼了礼。


    她悄悄打量,这才发现上头的文氏竟也是个少见的美人:她面如银盘,柳眉轻扬,凤眼带笑,真有几分顾盼神采,只有嘴角和眼睛显出一点细纹透露了年纪。


    文氏早就上上下下的把沈采薇打量了一番这时候听了沈老夫人的介绍,不免一笑,拉了沈采薇到自己跟前,轻声赞道:“真是个好孩子,花朵似的人。”又把手上的翡翠镯子褪了递给沈采薇,转头和沈老夫人笑道,“我家也只有两个哥儿,第一回见着这样可人的姑娘,倒真是喜欢的不得了,恨不能抢回家去呢。”


    沈老夫人只是一笑:“真是过奖了。”


    文氏本就是不耐套话的性子,赞了人后便说起正经事:“您也知道,我家老夫人特特遣了我来实是有件大事要来府上商量。”说这便从边上的丫头手上接过木匣,打开之后才把里头的帖子递上来,“这是我家十五郎的庚帖,您瞧一瞧。”


    李家本家人口众多,李从渊兄弟二人在那一辈里排行分别是第七、第九。因着许氏婚后久久不孕,李景行的排行不免落下许多,认真论起来,正好是十五。


    沈老夫人微笑着接了庚帖,认真瞧了瞧才道:“贵府有心了。”


    文氏心知沈老夫人是满意了,心中大定,含笑道:“我这厚脸来讨二娘的庚帖,哪里能不费心?”她头上戴着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钗,珠光摇曳,笑起来的时候分外明丽。


    沈老夫人看了裴氏一眼,裴氏会意的取了沈采薇的庚帖递上去。


    文氏抬手接了庚帖,连忙抚着胸做安心模样:“这下可总算是放心了。我家老夫人早就说了:七爷和十五郎难得在一件事上点了头,实在难得,可不能办砸了。”


    裴氏这会儿听到这话亦是不免笑了起来,笑过了,心里不知怎的想起自家女儿的事,笑意便又退了开去。


    ☆、107


    好在裴氏的失态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场面上的几句话说过了,一掩就过去了。


    两家说了一会儿闲话,文氏更是热情的拉了沈采薇,林林总总的问了起来,如平日里喜欢做什么、结业礼准备的如何了


    沈采薇此时已经静下心来,恭恭敬敬的站在文氏面前。她是正经学过礼仪的,站在那里身姿挺秀,从头到肩再到脚皆是按着规矩来的,裙裾亦是不动分毫。只是从文氏的角度去看便觉得她脖颈挺秀,腰肢盈盈,身姿端美。此时沈采薇正微微低了些头听着文氏的问话,显得礼貌而不失温柔。


    文氏见她回话的语调不急不缓、声音婉转温柔一如落盘玉珠,规矩上头亦是不差分毫,这时候才当真是起了几分欢喜之情。所以,她一边问话,一边认真的打量起沈采薇。


    因着天色正好,阳光正好从万寿雕梅的木窗上面投过来,如同在空中洒了一点儿金粉似的,把整个空间都装饰的富丽堂皇。沈采薇就站在文氏的前面,一身红衣,便如一枝蔷薇花,有一种生机勃勃、夺目耀眼的美丽。她的肌肤在浅金色的光晕里便如同雪堆玉砌一般地白皙清透,乌黑的眸子灵动得仿佛会说话,眸光便如水一般的荡开了。真真是叫人不得不起了惊艳之心。


    文氏看着看着便垂了眼,一手握着沈采薇的手,一手拿了帕子掩住自己的唇,朗声笑道:“竟是叫我一人唱了独角戏,还请老夫人莫要介意才好。我这人就是嘴快,想到什么就问什么。见着二娘这样讨人喜欢的,更是恨不得上上下下全问一遍,心里正是不知该如何疼才好呢。先前是怕你们误会我嫌弃二娘,这才憋了好一会儿。”


    裴氏听了这话不免也跟着笑了笑:“哪里会误会?我早前在京里的时候也听过你的脾气,知道你是个直脾气的,喜欢就是喜欢,必不会瞒着我们。二娘还有些孩子气,遇上你,才是真的好运气呢。”


    文氏拿着帕子直笑,凤眼里面波光潋滟,显得分外明丽夺目,口上却道:“哎哎,这话说的,我这面皮也要红了。”


    裴氏和文氏都是在京里长大的,沈老夫人也在京中住过一段时日,几人不免说起一些旧事杂闻,场面倒是和谐友爱的很。文氏有心要透些李家的事来,言语里面不免谈起一些李家的就是或是掌故。


    沈采薇作为小辈,只需要端正的站在那里,低着头装羞涩便好了。


    沈老夫人和裴氏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又叫添茶,见着沈采薇还站在跟前便道:“我们几个说闷话,再没有拘着你在屋里的道理。你且去你三哥哥那儿玩会儿吧,他过些日子就要搬去书院,在你大伯那儿苦读了,再要见又麻烦了。”


    文氏闻言眼睛一转,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汝窑杯盏,亦是跟着笑道:“很是,很是。”


    沈采薇只得依礼退了下去,等她到了沈怀德的院子,见着“偷渡”过来的李景行,一下子就明白了沈老夫人和文氏的意思。


    李景行虽是抱着来见妹子的美好愿望来的却也没想到真能见着,眼见着一身红衣的沈采薇俏生生的站在他跟前,不由得惊喜非常,心口砰砰的跳。所以,他再也绷不住那张风轻云淡的脸,清俊的面上显出些许笑意来:“是二娘来了。”


    沈采薇跟着上前和他见了礼,有些不自在,只是抿着唇轻轻应了一声:“景行哥哥。”刚刚才换了庚帖,现在就见着人,她真的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作为特大号电灯泡的沈怀德实在受不了这两人腻腻歪歪的德行,虽是很想把李景行这个拐了自己妹妹的家伙打出门去却也知道对方乃是自己妹妹已经定下的未婚夫。他少见的憋了口气,只得摇头道:“你们两个先坐,我去倒杯茶来。”


    沈怀德十分大度的想着:这回可是为了自家妹妹才不和这小子计较的。他自家胸口憋了气,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定主意等送走了人就抓了妹妹来练棋,既有助于妹妹的棋艺也能叫自己出口气。


    李景行去了一趟京城,想来也是憋得太久了,涨了不少胆子,看着沈怀德出了门后便上前来和沈采薇说话:“我从京里带了些东西来,正好要送二娘。”


    沈采薇心里镇静了些,这时候倒是起了一点儿好奇心,眨眨眼道:“可是京里的特产?”这样一说又觉得茫茫然——话说京城有什么特产吗?


    李景行眼中掠过一丝轻缓的笑意,很是大方的拿出一个月白色绣梅兰竹菊的荷包递给沈采薇:“给你。”


    沈采薇不由得接过手垫了垫,里头装了许多小颗粒——很轻,倒是不太像银子或是铜钱。沈采薇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李景行一时没有应声,反而是就势轻轻的伸手握住她拿着荷包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收拢起来的时候可以把沈采薇的手半包住,指尖温热得几乎叫人升起一种触电的错觉。


    沈采薇只觉得被他手指覆住的手部烫的很,虽是羞得想要缩回手,可是却一时使不上力气。仿佛,她整个人都被他抱住了,整颗心都跟着那温度轻轻跳了跳,面上更是泛起流霞。


    李景行乌黑的眸子认真的望着她,忽而勾唇一笑,长眉轻挑,声音轻的就像是落在衣上的花香:“‘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你猜是什么?”


    李清照的诗里有一句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说的乃是相思之情。


    沈采薇并不愿意和李景行在自家哥哥的屋子里头说这些,索性也不再问,缩回手,看也不看的就把荷包收起来了,转口问道:“你这回回京,一路可是顺利?”


    男女之间,偶尔也如双方对战,互有往来。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沈采薇自觉自己要做的就是不叫他如意,乱了他的布局,以攻代守。最重要的是,她自觉自己年纪还小,还能多拖几年呢。女孩子嘛,能端架子的时候总是不能叫对方太得意了。


    把这小别重逢情景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李景行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但他本就是沉稳的性子,索性丢开那些小心思说起沿路趣事,倒是叫从未出过松江的沈采薇听得眼睛发亮,不时追问。


    李景行说到一半,然后才仿若无意的道:“话说起来,我在路上也见了徐家的商船,那样子比起战时的大船都不差了,怪不得是江南首富”


    沈采薇顿时会意过来,知道李景行话中另有深意,便抿了唇凝神听他说话。


    李景行抬起头看了看沈采薇,声音里面带着一种叫人不得不重视的郑重:“你知道的,我和倭人有过接触,知道一些他们的习性。我和那商船的管事见过一面,观其言行,和倭人倒是颇有相通之处。”


    沈采薇不由得出声道:“你是说,徐家和倭寇”她知道这话不好多说,只得止了话声,只是拿眼看着李景行。她虽觉得诧异却也知道以李景行的为人是断断不会拿这种事来玩笑的。


    李景行仿佛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垂了眼轻声道:“这事没有证据倒也不好说。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个,也是为了叫你提个心,若是可以,离那个徐公子远一些。”


    “我本就和他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哪里说得上远近?”沈采薇应了一句,随即又若有所思的接口道,“话说起来,我去过几次四香居买香料。那儿确是有许多外国的香料,很多东西认真想想怕都是外海走私来的。”


    李景行手脚利落的给“疑似情敌”上了眼药,心情好得很,口上却是温温的叮嘱道:“既是知道了,下回还是少去四香居的好。”


    沈采薇点了点头,心里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是要离徐轻舟远一些。这人给她的感觉也更怪,虽然第一回送了自己一串沉香手串,后来见面的时候更是救了自己一回,但她却总也生不起好感,只觉得对方带着面具似的。


    倭寇的事倒也不好挂在嘴边闲话,他们两个点到即止的说完之后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好在两人都是博览群书的,天南地北倒是都能说上几句,竟也很是得乐。等着沈怀德冷着一张脸来端茶送客,李景行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告辞。


    沈采薇比较命苦,没能顺水摸鱼的溜走,反是叫沈怀德抓到身边摆了两盘棋,等到了晚间用完了膳才被“宽宏大量”的沈怀德放了回去。


    沈采薇回去后先是去裴氏那里问安。裴氏用过了膳,此时正在屋里和沈三爷说话。她见了沈采薇自然是免不了温声叮咛了几句,见她面有倦色便打发了她回去休息。


    等着沈采薇回去了,裴氏不免拉着沈三爷抱怨:“采薇寻了这样的好人家,我自是高兴的。只是,看看采薇,再瞧瞧咱们女儿,我这心里怎么也不好过。”


    沈三爷手上握着一卷书,翻了一页书卷,只是淡淡一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你啊,就别操这个心了。”


    裴氏蹙蹙眉,抬手拍了沈三爷的背,气得不行道:“怎么能不操心?看看李家,再看看颜家。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待沈采薇再亲近但比起和自己一个模样脾气的亲女儿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沈采薇好了,她自然是高兴,但对比一下自家女儿那叫人头疼的婚事又觉得不是滋味了。裴氏本就看颜沉君不耐烦,这时候拿了李景行作对比,更是觉得颜沉君没有一处叫人满意的。


    沈三爷听到这里,只得搁下书安慰她:“行了,你单是看李家上头没有婆母、李二太太性子好,可别忘了李家陇南那边还有一大家子呢。虽然往日里都不常见,但那么一大家子,应酬起来也烦人的很。”他拿了玉梳替裴氏梳发,声音轻缓有力,“颜家自是比不上李家。这样一来,日后三娘受了委屈,咱们也好给她撑腰。换了二娘,我二哥那里必是要顾忌着李老大人,不愿多言的。”


    裴氏心里也明白这些道理,听着沈三爷温声说来,本来烦乱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不免扭头羞恼的嗔他:“你这是什么话,颜家难不成还真敢叫三娘委屈不成?”


    沈三爷又陪着说了一会儿好话,惹得裴氏面红起来。正好是个月夜,情思悄起,情火易燃,两人拉了帐子,耳鬓厮磨,红被翻浪,好不恩爱。


    沈采薇则是回了屋子,先是让丫头去准备沐浴,自己则是坐在梳妆台前把李景行给的那个荷包打开。


    屋里点了灯,如若白日一般的亮堂,正好叫她看得清楚:荷包里头竟是一袋子的红豆。


    沈采薇一时起了兴趣,不由得认真数了数。结果,这一袋子的红豆颗数正好对上李景行离开松江的日子。沈采薇得红了脸,只觉得一颗心好似泡在温水里,又暖又软,再妥帖没有。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李景行想说的大约是:一日一相思。


    ☆、108


    琴棋书画,结业礼的那一日都是要考的。因为人多,所以女学生们被打乱了顺序分成四个小组,按照琴棋书画这四个顺序轮过去,由考核成绩先生分别打分,最后再总结选出四门之中的魁首。


    可是即使如此,这一场考试也是从清晨一直到傍晚才结束。


    沈采薇的运气差一些,被排在了第四组,只得从棋艺先考起。


    排在她前面的就是杜若惜和郑午娘。


    刚好有两位先生,穿着素色的长袍,端庄的坐在石桌前。两位先生的身前摆了不同的棋局,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学生坐下下棋。


    郑午娘和杜若惜便依照顺序分别坐在了两位先生的前面。


    沈采薇想了想,便站在杜若惜的后面,一边看一边吸取经验,随着棋路展开,她紧绷的心也轻松了许多,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沉静了下来。


    都说棋能静心,说不定还真是如此。


    不过,棋艺本就是耗费时间的事情,考核的先生自然也没打算拖太长的时间。她们下的是快棋,一刻钟的时间,端看学生能够破局到如何程度。这种情况下,每年棋艺这一门往往会冒出几个并列的魁首来——毕竟这种考核标准模糊,总是有许多看上去不相上下的。


    杜若惜本就是棋艺过人,每一子都成竹在胸,加上先生有意引导,很快便有了转败为胜的架势。一刻钟后,先生便顿住手,点了点头,眉目舒展:“不错,算你九分。”


    话声落下,便有书童沾着墨水在杜若惜的记录成绩的帖子的棋艺一栏写了一个九字。


    满分是十分,九分已算是先生眼中的魁首之选。除非是真的出现了那种天资卓绝、技压群雄的天才人物,否则一般是不会给十分的。所以说,若无意外的话,杜若惜就能摘了棋艺这一门的魁首。


    沈采薇转头往郑午娘那一处去看,只见郑午娘已经恭敬的从先生手中接过自己记录成绩的帖子,起身对着先生微微一礼:“多谢先生赐教。”她语声温柔,姿态端美,倒是叫不少同辈之人心生敬慕。


    沈采薇对于郑午娘的成绩倒没有特别的好奇:经过这么多日子的磨练,她自觉自己的棋艺似乎还算是略有进步,好歹是能见人了,很不必和郑午娘计较这些。


    所以,沈采薇非常淡定的坐了下来,看着先生新摆出的棋局,琢磨着如何破局。


    快棋讲究的是灵活的思维和应变,大概是被沈怀德锻炼出来了,沈采薇下意识的走了几步,果是得出些许心得,渐渐的站稳了脚跟。待得一刻钟后,先生终于显出笑意来,颇是欣慰:“你倒是进步许多,这回倒是可以得个七分了。”


    沈采薇抿了抿唇,认真颔首道:“还要多谢先生细心教导。”


    先生摆摆手:“天道酬勤罢了。”后面还有人排着,她也没再多说,拿了书童写了成绩的帖子便递给沈采薇。


    沈采薇感谢的一礼,然后也跟着退了开来。


    郑午娘这时候还未走开,上前几步来和沈采薇说话:“这回的结业考的笔试你是胜了我一筹,我认了。这一次,我们不如比一比这四门考试谁得的魁首多?”她心中自有傲气,一口便道出‘魁首’二字。


    沈采薇稍一犹豫,很快便点了头:“一生只得一次结业礼,你若要比,我自是奉陪。”


    郑午娘矜持的抬手扬了扬自己手上的成绩帖,这才转了身去往琴试的地方,口上轻悠悠的道:“那你下场可要努力些,棋艺这一门,是我领先了。”


    沈采薇这才定了目光,正好看到郑午娘帖子上棋艺那一栏的九分,不由得缓缓笑了起来。


    这样的时候,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才是真正的快事。


    郑午娘小心眼还爱耍手段,但真论起确实是有真才学的——这才是她能够在松江书院里面能够和沈采薇一起被人并称“双壁”的真正原因。在松江女学里面,任你手段千万,最后看的也还是真本事。


    下面一门乃是书法。沈采薇常得沈采蘩教导,日日练习,又有沈三爷这样的良师偶尔指点,自觉这一门上是不会落于旁人后面的。


    不过这一回的书法考试比的是写对联。


    以一刻钟为限,写下先生所出上联的下联来,当然书法最主要考的还是是字,但若是对联写得不工整,未免也会影响先生的感官。


    郑午娘就在沈采薇的前面。先生出的题是:“天当棋盘星当子,谁人敢下。”


    郑午娘思忖良久,提笔写了一句:“雷为战鼓电为旗,哪个敢动。”


    先生见她写得一手簪花小楷,字字娟秀整齐,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只是这字还少了些风骨。‘动’字用得不算十分恰当。”她口上虽如此说,心里却很是欣赏这样才思敏捷的女学生,抬手便给了个八分。


    沈采薇就在郑午娘后面,对的是“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能弹”。她这回写得倒不是郑午娘那样的簪花小楷反而是庄重大气的颜体,一气呵成,竟真有几分破纸而出的豪情壮意。


    先生不由惊喜的看了她一眼——女学生里面倒是少有能写出这样的字的。所以,她亲自提笔给她写了个九分。


    郑午娘就等在下面,看到这一幕不由的蹙了蹙眉,随即便转身往画艺考试的地方去。画艺上面,她自是不觉自己会输给别人。


    每一组的画艺考题都不一样,沈采薇这一组的题目是:春暖花开。


    正是初春时节,满山皆是花,姹紫嫣红,争相夺艳。朵朵皆可入画。


    郑午娘本就是画中高手,稍一犹豫,便提笔画了女学里面最多的桃花。花枝纤长,一簇的嫣红花朵争相开放,娇嫩欲滴。正应了那一句“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沈采薇在这上头自是比不得那些高手的,她略一想,没像是郑午娘那样选了一种花落笔,反而是画了各种不同的花,虽是费时费心也不讨巧,但却更应得上“春暖花开”这个题。


    先生一路看着走下来,确实是最喜欢郑午娘的画,点评赞她道:“画艺出众,几可乱真,且有颇有诗意,确实是难得的佳作。”他走到沈采薇边上,见那画上正中的桃花上面凑巧停了一只蜜蜂,不由一笑,抿唇问她,“可是加了蜂蜜?”


    其实,一般自制颜料的时候会往里面加蜂蜜,这是为了保湿。可是能够引来蜂蜜的,显然不是颜料里的一点蜂蜜能做到的。


    沈采薇红了红脸,随即便点头应道:“学生这里正好有一点蜂蜜,是准备泡水的。刚才灵机一动便用上了,倒叫先生见笑了。”其实她也不过是一试,这样的时节,正好是蜜蜂活动的时候,说不准就能真引来蜜蜂了。


    “倒是叫你取了巧。”先生显然也是颇为欣赏她的灵机一动,轻一挑眉,便拿了帖子来,在沈采薇和郑午娘的画艺一栏都写了个九分。


    郑午娘本是心有成竹,自觉画艺一门必可叫众人心服,哪里知道竟是叫沈采薇取了巧,几乎要咬碎银牙。只是到底在人前,她也不敢太明显了,只好低下头掩了面上神色。


    这样一来,郑午娘得了棋艺和画艺的魁首,沈采薇得了书法和画艺的魁首。若真是要比,最后一门琴艺才是重点。


    郑午娘抿了抿唇结果自己的成绩帖,随即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往琴艺那一门走去。


    沈采薇也跟在后面往琴艺考试那一边走去。台子上面正好弹琴的正是杜若惜,她弹的是一首高山流水,十分熟练流利,指法和感情也十分到位。


    上头的周大家慢慢的点了点头,开口和书童说道:“流畅生动,可得七分。”


    郑午娘跟着上了台,她对着先生一礼,然后才施施然的坐下弹起了琴。叫人意外的是,这一回郑午娘弹的竟是众人从未听过的曲子。


    琴声悠悠,一如流水,潺潺流动。众人仿佛在那琴声里面见到了恢弘大气的帝都,见到了富丽堂皇的皇宫,那策马游街的世家子弟,人来人往的酒楼,还有上京城夜间那千家万户的灯火。那是一幅生动至极的画卷,既有人间红尘的烟火之气亦有隐而不露的思乡之情。


    琴声落下的时候,郑午娘端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徐徐起身,对着周先生一礼:“午娘自京城来,独在异乡,多有寂寥之情,常有思乡之意。此曲乃是午娘闲时所作,今日当赠与诸位先生,以谢三年教导之恩。”


    郑午娘话声落下,台下的诸人仿佛才回过神来,台上的周大家亦是跟着垂眼看她,语声柔和起来:“融情入曲,还能从容弹奏。这一次你确实是用了心了。”她看着边上的书童,轻轻一笑,“该得九分。”


    郑午娘郑重一礼,然后才缓缓的退了下去。


    下面轮到的则是沈采薇。郑午娘正好与她擦肩而过,轻轻一笑,压低声音问她:“这一次,采薇可有信心?”


    沈采薇回之一笑,仿佛不为所动,步履不乱的上了台。


    郑午娘望着她的背影,眸色越深,随即她便想开了:这四门,她现下已经算是得了三个,沈采薇至多只能与她齐平。


    若她要赢,除非在琴艺上面得个十分。这怎么可能?


    ☆、109


    沈采薇缓步上了台,对着座上的周先生一礼,然后便在琴案前坐了下来。


    她深吸了口气,心静如水,只是把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上,那清浅的琴声就仿佛是指尖滑落的沙粒一般,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四下皆是寂寂,唯有她的琴声幽然响起,从台上一直往空中飘去。


    自沈采薇学琴起便知:琴者情也,琴为心声断断不可敷衍以对。郑午娘之所以可以弹出那样叫人动容的琴声也不过是因为她那一腔思乡之情全然发自真心,融情入曲,才能勾人心肠。


    沈采薇坐在琴案前,指尖轻轻拨动,心中再无杂思,只是回忆起那初入女学的日子。


    那也是这样的春日,夜雨和晨露打湿了那蜿蜒而漫长的青石道,粉白嫣红的花瓣洒了一地,碎了一地。穿着素色衣裳的女学生们从石道上走过,依稀有微湿的花香染了衣袖。


    那样美好的春日,带着诗情与画意,一如天真无忧的少女时光。


    沈采薇轻轻的垂了眼,细长的眼睫被阳光染得有些亮,仿佛缀着金色的光。她如同葱管一般的手指拨动琴弦,琴声悠然转动,一时间仿佛拂面而过的春风,徘徊不去,一折三转。


    那春风吹过长廊,把那长廊带着墨香的木牌吹得此起彼伏,墨香温温淡淡,如同流水一般的在整个长廊里流淌而过。无数少女手拿墨笔,在木牌下面的纸条上落下自己的名字。春风从廊中过,吹起少女的裙裾,仿佛一廊花开,墨香四溢。


    等那春风过了,轻柔的琴声徒然一变,变得沉静了起来。时有轻轻的琴声,忽起忽落,沉静中带着急促。仿佛是素衣的少女在匆匆翻书写字;仿佛是几人在绿纱窗下窃窃私语;仿佛是试场上胸有成竹的落笔,那样的沉静一如书画之中的留白,令人不由得想起自己女学里记忆深刻的往事,把空白填充的鲜活明媚。


    待得轻声重新再转高处,便显得欢快起来,就如最初的那一段琴声一般,带着春日里漫山遍野的鸟语与花香,带着融在衣袖和裙裾之间的诗情与画意,带着少女的天真与无忧。


    那是欢喜、是怀恋、是不舍、是期待、是祝福。


    等到沈采薇顿住手的时候,琴声停歇,台上台下皆是许久无声,唯有清浅的春风徐徐而过,带着微湿的花香。


    能够再此观礼的出了本届应试的学生之外大多都是松江女学毕业的夫人或是大家们。她们或多或少都在这个地方有过独属于自己的往事与岁月。此时听到琴声,她们都不觉心中一静,只觉得岁月转瞬而过,那样的时光再不可重来,此时回忆起来却依旧清晰明白一如昨日。


    坐在台下最前面的华服少妇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睫,眼眸微微有些湿:“如此琴声,此生也不知能得几回闻。”


    她话声落下,边上才陆续有人回过神来,都是神色各异。更有甚者,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眶微微有些红,不由自嘲一笑:“往日里我总觉得这样的小姑娘弹琴弹不出什么。现在想来,我那时候也不过是这样的小姑娘,还比不上她们呢。”


    周围的人却没有借着这话笑话这位说话的夫人——到了这样的年纪,很多夫人们自己便是个中行家,更是见识了许多,自是看不怎么上少女还犹显青涩稚嫩的琴声。然而此时听到这样的琴声,勾起少时的情怀,才不得不承认,此情此曲,当真是天然去雕琢,叫人不得不勾动情肠,为之惆怅欢欣。


    座上的周大家却是第一个抬手抚掌的人。她满目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小弟子,不由朗声道:“旁人不过是融情入曲,你却能以情为曲,以琴动情。能做到如此地步,采薇,你确实是可以出师了。


    周大家少有这般真切的欢喜,此时竟也亲自提笔在沈采薇的成绩贴上写了一个十分,不带半点勉强的道:“此曲若不不能得十分,我亦是心有不服。”


    台下众人都无异议,唯有郑午娘垂首立在台下,掩在衣袖里的素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肉里。


    沈采薇礼貌的站起身来,双手交合,对着先生轻轻一礼:“多谢先生教导。”她穿着鹅黄色的纱裙,那裙裾最下边是成成叠叠、繁复柔软的轻纱,上面绣着白瓣黄蕊的水仙花,栩栩如生。一眼望去,便如初春里最鲜妍的那一抹颜色,嫩生生的,明媚娇然。


    到了这个地步,沈采薇已然是今年女学结业礼上当之无愧的魁首。


    傍晚的时候,所有的女学生都已考核完毕。女学的院长朱先生亲自折了桃花枝,素来严肃的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还记得女学门前的联子吗?”


    沈采薇点了点头:“‘闺中有才,于斯为盛’。”


    朱先生沉静的看着她,忽而如同破冰一般的显出明朗的笑容,抬手把那枝桃花簪在沈采薇的鬓上,语声轻软一如那甜蜜馥郁的花香,直直的流入人心:“每一年我都要为最优秀的学生簪花。我一直都为她们骄傲,今日也为你骄傲,采薇。是你们,让松江女学扬名大越,青史留名。”


    沈采薇只觉得眼睛有些热,微微地低了头,正好叫那枝桃花簪在发上。那一抹鲜嫩明艳的红色,落在她乌羽一般的发间,美得叫人赞叹。她抿了抿唇,面颊上的梨涡浅浅的,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悄声问朱先生:“先生可否再送我一支桃花?”


    朱先生闻言微微怔了怔,低头去看:只见那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娇俏俏的朝着她眨眼,面上梨涡浅浅,颊边飞霞。朱先生不由一笑,也学着她的样子悄声问她:“是准备送人?”


    沈采薇有些难为情,咬唇应道:“是。”


    朱先生再也掩不住满面的笑意,抬手又折了一支桃花递给沈采薇。


    沈采薇拿着那枝桃花,这才下了台。她心里想着李景行当初那句“我为你折梅花,还请二娘莫要忘记为我折桃枝”,面上不禁红了红,快步往外走去。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李景行必是会借故来沈家等她,一回去就能见到人。这样的时候,她忽而升起一点儿温柔的欢喜,想要与他一起分享。


    沈采薇乃是魁首又赶着回去,倒是最早离场的人。沈采蘅与杜若惜等人却需要留在那里作为优秀学生等着朱先生寄语,还要等一段时间。她心里高兴的很,走的轻快,到了拐角的地方却见柳于蓝的身影一闪而过。


    沈采薇不觉有些诧异,想着柳于蓝怎么会比自己还早出来,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就不觉的就往她那一边移了几步。


    正好见着有个玄衣人不知从哪里走出,一把反抓住柳于蓝的双手,捂住她的嘴,显是要把她拖走。


    沈采薇一时亦是吓了一跳,她虽是厌恶透了柳于蓝,但见着旁人遇险,第一反应便是呼救,然后便移步往外跑去。


    “救命,这里有人”她话声还未落下,一时不察的自己就被人从后面敲晕了。


    在前面做戏引了沈采薇来的柳于蓝这才用力把那个玄衣男人推开,一脸厌恶的擦着自己被人碰过的手,抱怨道:“不过是做戏而已,哪里用得着这样认真?”


    玄衣男人没有理会她,冷淡的退到一边,漠然站着,不言不语。


    而从背后打晕了沈采薇的正是徐轻舟。他半搂着晕了过去的沈采薇,面上笑容淡淡,语气温柔的很:“倒是叫柳姑娘受罪了。”


    柳于蓝心知徐轻舟乃是个厉害角色,听到他的话反而不敢再抱怨,只是低了头,小心翼翼的问他道:“你答应我的事,怎么样了?”


    徐轻舟一颗心大半都在怀中的美人身上,此时听到柳于蓝的问题也不过是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说道:“放心好了,我既然答应了替柳姑娘你解决那门婚事,那就一定会做到。”


    柳于蓝心中稍定,点了点头,目光复杂的看了眼沈采薇:“那我就先回去了,结业礼还未结束,我”柳于蓝的话还未说完,站在一边不言不语的玄衣男人忽然抬手把她也打晕了。


    柳于蓝身边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徐轻舟,径直就跌倒在了地上。


    徐轻舟微微颔首,对着那个男人说道:“她既然知道了我们的事,始终也是个隐患,不如一起解决了。再者,两人一起失踪,也更加易于能掩饰我们的目的。”


    玄衣男人点点头,抬手比画了一下,低声问道:“杀了?”他像是不太会说官话,说话的时候都是一字一句的。


    徐轻舟此时美人在怀,越看越移不开眼睛,只觉得美人如花,再美没有。他心情好的很,难得得起了一点‘善心’,轻轻道:“那就不必了,怎么说她也算是帮了我的大忙。灌了哑药,送去我们下面的那些店里好了。这么好看的美人儿,又懂些诗书,好好调教,正好可以用来招待我们那些贵客。”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带着一点淡淡的冷漠和恶意,轻薄的一如划破皮肤的刀刃:“你看,我这不是帮她解决了她那门亲事?”


    虽是已经提前打点过了,但他们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很快就抱着人寻了无人的小路离开了。


    拐角处,只余下适才被沈采薇抓在手中的桃花枝孤零零的落在地上,无人理会。


    ☆、110


    沈采薇一直都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变态叫做恋童癖。但她从来都没想到徐轻舟这人模狗样的混蛋王八蛋居然是个恋童癖!更没想到,她居然成了别人恋的那个“童”!


    这简直不是“卧槽”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沈采薇简直被这种神奇的走向给打败了,一路上都有些木木的,板着一张脸不理人。弄得本想要欣赏美人惊慌失措模样的徐轻舟不免扫兴。他坐到沈采薇的床边,一手抓起她轻软光滑如同黑色绸缎的长发,语声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家,整日里板着脸就不好看了。”


    呵呵哒,要变态觉得好看做什么?沈采薇并不吭声,索性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扭过头去,把后脑勺对着徐轻舟。


    徐轻舟倒是不以为忤的模样,他笑吟吟的把玩着沈采薇的长发,语气又轻又软:“我知道你不喜欢整日呆在屋子里。等我办完宁洲这里的事情,就带你出海去倭国,到时候由着你走便是了。”


    沈采薇再也忍耐不住,干脆冷笑了一下:“我不去。”她这些日子想方设法的试探着徐轻舟的底线,渐渐摸清楚了徐轻舟的脾气——太软了会被徐轻舟得寸进尺,太硬了说不得就真气得要动手,只好该软就软,该硬就硬。


    徐轻舟果然不生气,反而是柔声细语的安慰她:“你自小就在松江长大,还没见过外边的景色呢。”他笑了一下,带着一种淡淡的倨傲,“倭国那边,虽然小了些,但却是个大越管不着的地方。到了那里,你想做什么都行,就算是倭国的那些所谓诸侯都要看你脸色呢只要你手头上漏出一些来,那些倭人说不得就要感恩戴德的为你卖身卖命了。不过你也不必可怜他们,不过都是些见了骨头就摇尾巴的狗,值不得你真上心。”


    沈采薇这些日子已经彻底知道了徐轻舟的本事。说实在的,在倭国那么一个小岛上,徐轻舟这个徐家掌事人真还有点倭人王的架势。倭国本就远远落后于大越,许多资源都短缺,大多都是经由徐轻舟所掌握的航道送过去的,至于倭国那边四处征战的诸侯更是要从徐轻舟那边买枪火、买船只,自会奉他为上宾。甚至于,几支最大的倭寇人马很多次都是靠着徐轻舟打通地方官府才能横行无忌的。


    若真是未谙世事的少女,见着这么个对旁人冷酷绝情、富可敌国、英俊沉稳的“倭人王”独独对她钟情,说不得就要心动了。


    沈采薇不知道该对徐轻舟说什么才好,轻挑了长眉,淡淡道:“我是大越人,蛮夷之地,再好我也不屑去。”


    徐轻舟爱极了她这生动的神情,心中痒得很,正要伸出手去搂她。


    门外忽而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有人在外边轻声禀报:“公子,苏夫人来了。”


    徐轻舟蹙了蹙眉,似是有些生气,还是起身往门外去。


    沈采薇好不容易才险险的逃过一劫,想了想,却还是从床上起来,悄悄的靠到窗口边上——这所谓的‘苏夫人’还是沈采薇来了之后第一个能把徐轻舟叫出门的重要人物,说不得能从她身上找到什么可以逃走的契机呢。


    果然,因为徐轻舟不愿走远,他就是站在临窗的廊上和来人说话的。


    不过离得远了些,说话声音又轻,沈采薇又不敢凑得太近,只能模模糊糊的听到一些。


    来的那位苏夫人想必是个中年的妇人,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儿淡淡的愁色和温柔,一如江南的烟雨一样朦朦胧胧的。她说话的似乎也是轻轻缓缓的,依稀还带着一点儿哽咽。


    与她相对的,徐轻舟的声音就显得漫不经心了一点,仿佛很不愿意和对方说话,总是一句一句的,很是嫌弃的样子。


    大概也是徐轻舟的态度太过分了,那位苏夫人说着说着仿佛就激动了起来,那声音尖利的直戳沈采薇的耳朵。她几乎是叫出声来:“就算你再瞧不起苏家,你身上流着的也是苏家的血,你怎么敢”她的话说到一半,就忽然顿住了,仿佛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


    然后是一些其他人的声音,徐轻舟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里面显得格外的清晰,就像是定海神针一般:“把夫人扶回去,若有旁的事,就唯你们是问。”


    沈采薇还要再听真切点儿,忽然就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只得重新跑回床上。为了防范变态,她只得躺下了,想了想又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一直盖到头上,做出要休息了的样子。


    很快,徐轻舟便重新推开门,踱着步子走到床边。他见着沈采薇这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做什么呢,我又不会吃了你。”他上来掀开了被子,又把人拉起来,“天还亮着呢,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先陪我说说话?”


    沈采薇习惯性的想要拒绝,但她很快就觉察出了徐轻舟藏在话声里面的强硬,心里凛了凛,猜到想来适才的对方叫对方心里不舒服了,只得默不作声的抱着被子坐的远了点,作出一副旁听的架势。


    徐轻舟被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起身给自己拿了酒盏倒了酒慢慢喝了口:“嗯,说什么呢你上回不是想知道徐家作为江南首富为什么还要私通倭寇?”


    还真是说到点上了!沈采薇这才提了点精神,认真听起来。


    徐轻舟抿唇一笑,垂了眼,一边喝酒一边说着往事。


    徐家祖上其实就是走私起家的,拉了一只船随着那些走私的船队往外跑,用物资去换金银。那时候海禁还严,不知接连死了几个领头的头目,终于混了个头目的位置,领着一群亡命之徒刀口舔血的出海寻宝。后来倒也真叫他们碰巧寻到了去倭国的海陆,一船船的金银往回运,一个个的腰包全鼓了。


    徐家那位祖宗还真是个狠人,船队里胆子小的摸着金子银子就心满意足的回家了,他却干脆拿了所有赚来的金银出来买通官府又拉拢人马买刀械买枪支。那时候海禁严,许多走私的船队都不过是渔民自己糊弄出来拼运气糊口的,徐家那支船队还真是有些一支独秀的模样,许多海上糊口的都要叫他一声“徐爷”。后来又逢倭国内部战乱,徐家干脆在倭国那边划了地盘,雇人挖矿——这才是真正赚钱的买卖呢。


    几十年光景下来,徐家彻底是富了。徐家祖宗到底瞧不上倭国那样的蛮夷之地,拉着金山和银山回了国,立了徐家,明面上倒是拉起大旗做了正经买卖,但是暗地里手上却还抓着那条流着黄金和白银的海道。几代经营下来,他们才真成了江南的首富。倭国那边,他们也经营日深,徐家人也喜欢他们自己乱着,有时候诸侯那边不打了,还要背地里挑一些事出来。


    沈采薇听到这里,不觉有些出神,反倒现在那第一代徐家祖宗的经历还真能拍一部大剧集呢。


    徐轻舟见她神色淡定,心中反倒升起了一些复杂的情绪,不由开口问道:“你不惊讶?”


    沈采薇回了神,掩饰一样的咳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应声:“我很惊讶。”


    徐轻舟见着她这模样更觉奇怪,不由追问她:“你不觉得恶心吗?徐家的钱都是这么来的,你不觉得叫人难受?”


    “关我什么事?”沈采薇听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也不理他,抱着被子准备歇下。


    徐轻舟径直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声音仿佛被酒水染得有了醉意:“倒是少见你这样的。我娘她就觉得恶心、觉得难受,恨不得从来不曾嫁到徐家,恨不得从来不曾生过徐家的当家”酒杯从他手上滑落,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他忽然整个人扑倒床上来,隔着被子抱住沈采薇,喃喃道:“采薇,你这样真好。我就喜欢小姑娘,她们天真可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纯白简单的就像是花。不像是那些女人,满肚子的心思,满脑子的想法,连丈夫和儿子都可以下手”


    沈采薇简直被他的动作吓死了,恶心的要命,简直就和蟑螂跳到身上一样。她恨不得立刻推开他,可是推了几下推不开,只好挣扎了一下就不敢动了——徐轻舟本来就醉意朦胧,要是有了什么反应,不管不顾的借着酒劲上来,那才是完蛋了。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徐轻舟不动了,就像是抱着大抱枕睡着了一样。


    沈采薇悄悄挣了一下,居然还真从他的怀抱里面挣扎开来了。她不敢再躺倒床上,急匆匆的从床上跳下来,正打算出门去隔间。忽然她顿住脚,把目光投向地上碎了的酒杯。


    因为怕沈采薇会生事,这个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没有半点危险性的。就连镜子都是等人高的铜镜,连搬都搬不动更别提砸了。这酒杯还是徐轻舟自己从外边带来的。


    沈采薇仿佛是被心底的那个念头诱惑了,不由自主的蹲下身,拿起一片瓷片来。她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要这时候下手,想了想却还是先把一地的瓷片收拾了。


    待她起了身,刚刚抬起头,正好就对上了徐轻舟清明的没有半点酒意的眼眸。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沈采薇,没有半点的情绪只有淡淡的冷漠。


    沈采薇竭力稳住跳的飞快的心脏,用淡定的语调开口道:“我收拾一下,要是一不小心踩到就不好了。”


    “嗯,我知道”徐轻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从床上起来,然后伸手把沈采薇手上的瓷片全都接了过来,“你还算是小姑娘呢,还是不要起那些坏心思的好。”


    他伸手挑起沈采薇的下颚,语气冷的就和冰冻一样:“你要是真的和那些女人一样一肚子的鬼心眼,我就要把你和那些女人一样收拾了。”


    沈采薇尽量用沉静的语气回答他道:“我知道。”


    徐轻舟想必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了,很快抓着那瓷片推门出去了。沈采薇悄悄松了口气,她慢慢的松开自己的另一只手——那里面还藏着一块瓷片,干脆徐轻舟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紧张的要命,不自觉的用力抓着它,手心都被划出血痕来了。


    沈采薇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动手的想法。她记得很清楚,徐轻舟就带了一壶酒,根本就不可能喝醉。联系到他说得那句“不像是那些女人,满肚子的心思,满脑子的想法,连丈夫和儿子都可以下手”就应该知道他应该是顺势试探沈采薇,试探她在这样的天时地利的环境下会不会对自己下杀手。按理来说,沈采薇是不应该理会地上的瓷片的,这才像个徐轻舟所喜欢的天真小女孩。可是她实在太想要一点可以引为依靠的东西了——或许日后真能碰到可以杀了徐轻舟的机会,或许她日后真的撑不住了想要自杀,这样的东西实在太难得了。


    所以,她借着收拾瓷片的机会偷偷藏了一块。这样一来,反倒像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遍一般。


    好在,她赌赢了。


    沈采薇独自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手上握着那块小瓷片,不由低头苦笑了一下,她心里想的是家里那边——她失踪了那么久,也不知家里人要急成什么模样,消息可有泄露?【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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