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赏菊
重阳节的时候,裴氏特意早早把把两个姑娘拉过来上下打扮了一通。
沈采薇今日穿了件玫瑰红绣芙蓉莲花暗纹的袄子,下头是条月白色绣玉兰花的长裙,乌羽似的长发梳了简单的堕马髻,髻上是一支红珊瑚菊花簪子,髻后插着柄小小的白玉镶南珠的牙梳。
这时候的沈采薇身量较之沈采蘅已经高了一些,亭亭而立,倒有了几分少女纤细窈窕的姿仪。
裴氏瞧着很是满意又让身边的嬷嬷去拿了一对翡翠镯子来给沈采薇带上:“虽是自己家里开宴,也不好这样素净。”
正好外边丫头有事来报,先是报了夏莲,再由夏莲悄声报给裴氏。
裴氏听了后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抬头和沈采薇说话:“园子里头的菊花开得很不错,本想着要去剪几朵去叫你祖母瞧一瞧。这一忙起来倒是忘了,不若二娘你代我去一趟园子,剪几朵菊花来。也算是你的孝心了。”
沈采薇早知道裴氏这不着调的性子,自是不曾生疑,反是笑了笑,上来缠着裴氏撒娇:“婶婶要什么样的?”
裴氏抬眼瞧了瞧她,又捡了小小的玉梳子替她理了理刘海,声音轻轻的:“你随意便是了,倒也不须什么名品。只是你祖母喜欢鲜艳些的,你记得要挑几朵颜色红一些的。”
沈采薇点点头,一一应了下来,又陪着裴氏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后头的丫鬟拿了个荷叶状的碧玉盘子出来,她这才出了院门往园子去摘菊花。
沈采蘅本也要跟去,却叫裴氏给拉了回去,闷闷的坐在一边。
裴氏斜睨了她一眼,抬手动了动鬓上的珠钗,笑道:“你整日里缠着你二姐姐做什么?你二姐姐还有她自个儿的事呢,后头缀着个你算什么。”
沈采蘅扯了扯腰间的络子,很不高兴的噘着嘴:“有什么事不能带上我的?”
裴氏只得拉了沈采蘅到自己边上坐,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丫头,你们都快结业了,你说有什么事不能带上你?”
沈采蘅回过神来,面上不禁浮起一点儿红晕,咬着唇故作镇静的道:“这和摘菊花有什么关系?”
边上的夏莲已是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了:“姑娘不知道呢,园子里头还有个赏菊花的。”
沈采蘅哪里会听不懂这话中深意,面上不禁全红了。她不好意思再问下去,想了想后便低着头去扯裴氏的袖子,小声道:“娘,二姐姐后面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对于古代的女孩来说,嫁人乃是她们初初懂事就知道的大事,虽然说起来的时候面上还有几分娇羞但心里头早就有了准备。因而,沈采蘅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出来。
裴氏闻言摸了摸女儿的头,看着小猫似的窝在自己边上的女儿,面上显出几分柔软的颜色来,语声也是轻软软的:“你倒是可以慢慢挑,不急”裴氏想了想,便把自己的一些想法漏了一些给沈采蘅好叫她心里安心,“娘知道你的性子最是简单直接不过,不喜欢那些麻烦事,所以定会给你挑个简单些的人家。倒也不须如何显贵,只要品学过关,能叫你过些太平快活的日子就好了。”依着裴氏自己的经验,挑个人口简单、有规矩的人家,日子便好过了一大半。
好吧,就只第一个条件,颜五就被排除了。
沈采蘅听到这里慢慢的低了头,手指攥着络子,咬了咬唇。边上的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当小姑娘害羞,一笑就过去了。
另一头,李景行才刚刚进了园子。
因为有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爹,他的心情也不太好——当初还说待他考了举人就来沈家谈婚事,结果等成绩出来,李从渊又是全然不认账的模样。
李景行憋了好些天,终是忍不住去寻他说这事。结果,这边才刚刚旁敲侧击的起了个头,李景行就要拿书本丢他:“沈家这样的人家,挑女婿至少也要个进士。你这才考了个举人就想着谈婚事,我都丢不起这人。”
他这不是担心女学结业之后沈采薇会被人捷足先登吗?!
因是憋了口气,李景行面上虽然不太显得出来,但自被李从渊丢到园子里头赏花的时候起就抿着唇不说话。他不说话的时候,五官线条清晰而简洁,如同明珠美玉般哪怕是烈日之下都难掩其辉。
李景行跟着丫头走了一段路,忽而听到一声不远处轻轻的笑声。
那笑声就好像是羽毛似的在他的神经末梢轻轻掠过,激得他的心都跟着跳了一下。李景行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子往那笑声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抬眼往那说话的人看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沈采薇。
她拿着剪子,盈盈的站在花丛边上,似是在琢磨着要剪哪一朵。
李景行因为备考的缘故好些日子没见她,此时见到站在花丛里的她,心中砰砰的跳了起来,仿佛是热腾腾的金黄色蜂蜜浇在他的心上,满心的甜蜜。
他很自然的想着:她在丛中笑,烂漫更胜这满地的花。
仍是谁被李景行这样的目光看着都不会没感觉。沈采薇回头瞧了李景行一眼,把剪子递给后边的丫头,上去见礼:“李世兄。”
她面上虽然一派镇静,心里头却是把事情又过了一遍,一下子就明白了裴氏的意思。只是她也不知道这事李景行知不知情,不由悄悄打量了一下李景行的神情。
李景行不知沈采薇心里头转过的那些念头,本来冷淡的脸上显出几分难得的笑意来,抬手指了指那些菊花道:“我还是第一次来你们这儿赏菊呢,二娘若是有闲不如带我四处看一看?”
看你个头!
沈采薇心里头默默骂了一句,面上却是甜甜一笑,眉眼弯弯:“世兄是客人,我自该好好招待才是。”她伸了伸手,往边上指道,“走这里吧。”
李景行跟着沈采薇并排走着,心里头琢磨着要说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于是,憋着憋着,李景行那脸色就从白玉色的憋成了青玉色的。
沈采薇看在眼里,想了想便开口道:“还没恭喜世兄这回得中解元呢。”
李景行摇摇头:“这倒不值得什么,后头的会试、殿试才是真要紧呢。”
沈采薇知道李景行这是真的不在意,他是叫李从渊养出来的,眼界上头开阔了许多,又这么个爹做榜样,一个解元倒也不稀奇。
沈采薇点了点头:“那明年二月的会试,世兄可准备下场?”
李景行看了沈采薇一眼,轻声道:“这倒不急。我学问还不到家,须得再等几年。”会试三年一次,错过明年,他还要再等三年。
李景行说话的时候语声轻轻,既不自傲亦不自轻,显是对自己很有把握,心有成竹。
沈采薇心里倒是对他有了几分佩服——这才是人考试而不是试考人。他们说话间正好到了园子的一角,她指着边上被人精心侍弄过了的菊花说道:“这里有几盘绿牡丹、墨菊和玉壶春,世兄若是赏菊倒是不可错过。”
李景行的目光先是在沈采薇绣了钉了珍珠的绣鞋上头转了转,然后才认真去看那几盘被精心养出来的菊花。
绿牡丹乃是绿色的,形如牡丹花一般,花蕊中央那一抹娇嫩嫩的绿色鲜妍的宛如昨日里碧波上化开的颜色,澄净至极。墨菊在阳光下头看着倒不是真如墨水一般的浓黑,黑中带着红,卷曲的花瓣围在边上,看着便很是华贵。比之前面两样,玉壶春的颜色更素净一些,淡色的花瓣展在边上簇着花蕊中央那一点的嫩黄色。
李景行跟着往前几步,看了看那几盆菊花,不由抬头看看沈采薇发上的红珊瑚菊花簪子,一笑:“二娘头上的那朵菊花和真花比起来也是不差了。”
那支红珊瑚簪子乃是用浅红色的珊瑚为花瓣,淡黄色的蜜蜡为花蕊,那花瓣就如同真的菊花一般卷曲而细长的展开在发间,簇着那中间的一点黄色,几乎要引得那不知就里的蜜蜂来采蜜。
这话其实有些过了,但李景行说得自然,语声轻缓从容,仿佛是真的在赏菊评点一般,一如清风明月一般毫无半点旖旎。
沈采薇听得这话,不由低了低头,等面上的红晕退了一些方才开口道:“马上就要开宴了,我这边还要送菊花去祖母那边,不知世兄”
李景行连忙接口道:“我亦是做晚辈的,自是该与你一起去给老夫人请个安才是。”
沈采薇倒也不好拦着,抬眼看看后头那盛了许多菊花的碧玉盘子,笑了笑:“既如此,我们一起走吧。”
李景行淡定的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是乐开了话——刚刚她说的是“我们”,这两个字真是太好听
☆、82 登高
沈采薇和李景行去的时候,裴氏和宋氏等早就已经到了。
沈采蘅知道了一点内情,听到人来了便不由得起了点好奇心,悄悄抬眼去看李景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眼里神色很是复杂。反倒是沈采蘩,因她一贯是冷清的性子,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面上淡淡的,依旧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沈采薇本就和沈老太太亲近,先是上来行礼问了安,然后便捧着一盘子的菊花来显摆:“祖母您瞧瞧,我特意给您剪的呢。”
大荷叶式的碧玉盘子,里头果是摆了各种颜色的折枝菊花,花枝纤长,颜色鲜妍,花瓣上头仿佛还沾着露水儿。
沈老夫人让丫头接了那盘子,伸手把沈采薇搂在怀里,摸摸她的头,止不住的笑道:“到底是我们家二娘孝顺,连赏个菊都没忘记你的老祖母呢。”
裴氏笑着接了一句道:“要不然母亲怎么这样疼她?”
沈老夫人笑着点点头,伸手从碧玉盘子里捡了一支红色的菊花看了看又放下,然后才又捡起一支紫色的簪在鬓上。她抚着沈采薇娇嫩的面颊,微微叹气:“我年轻的时候就爱个花儿粉儿的,现今也喜欢亮一点儿的。只是,那些红艳艳的正该配她们小姑娘呢,我是老了”
沈老夫人一感怀,下头的宋氏和裴氏便有些坐不住了。
宋氏放下手中的茶盏,笑了笑:“母亲这是哪里的话?要我说啊,这满院子里的人,也就母亲能压得住这样的正红呢。要不二娘这一盘子怎的红色就尤其多?”
沈老夫人摆摆手:“行啦,我自个清楚着呢”沈老夫人看了看前头站着的李景行,招招手把他叫到跟前来,“好孩子,我早前听说你一个人到了松江读书,可是吃了不少苦吧?”
李景行闻言笑应道:“我先前吃住皆在书院里头,哪里会吃苦?再说,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自来读书皆是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出来的。且看如今朝中那些大人,就有不少是寒门出身,一步一脚印,踏踏实实的,这才叫人敬佩呢。”
沈老夫人认真打量了几眼,心里很是喜欢他这不卑不亢、从容自然的态度,且他又生的好,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就和一副画儿似的,实在是人才难得。于是,沈老夫人便拉了他的手问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在京里住过一段,和你祖母也有几分交情,不知她现下可好?”
这却是问他家中景况了。
李景行此时已经能听明白一二,联想起之前园子里头“巧遇”沈采薇这事,不由大是惊喜。只是他心中波涛横起,面上却依旧是一派从容,只是认真答道:“劳您挂念了,祖父、祖母身子都还康健。前些日子我中了举,他们也都托人送了东西和信来。现今朝中事忙,祖父那里不得清净;倒是祖母,早早已交了家事给婶婶,闲的很。她信上还说今年过年再不回去,她便要亲自来松江捉人呢。”
李景行说到“捉人”,堂上诸人皆是忍俊不禁,裴氏用帕子捂着嘴去看李景行,颇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模样。
沈老夫人听得一二内情,心里暗暗点头,便又细细的问起李景行的学业来——全然一副相看的模样。
沈采薇实在受不住了,上来撒娇道:“祖母怎么只问他,都不疼我了”
沈老夫人拿眼看她,面上带着笑:“这样大了,怎的还撒娇”她照顾着沈采薇的心情,倒也不再问这问那了,只是和李景行说起京中的旧事,“我记着,京里这个时候,宫里人正要准备着登山祈福呢。”
正所谓“九月九日登高时”,按照旧例,这一日帝后是要亲自登山祈福。
这个时候,皇后正坐在山下的行宫里头歇息——她刚刚随着皇帝祈完福,也算是全了礼,加上身子不舒服便没有随着皇帝再往山上去,反是留在行宫里头休息。
郑宝仪和长平公主都坐在边上陪着她。
皇后不紧不慢的烹了茶,给下头的两个人都倒了一杯:“喝点茶,润润口”说着又抬眼看了看扭来扭去的长平公主,“你给我坐好了,成什么样子?”
皇后其实生的并非很美,不过居移气养移体,这么些年下来,她身上的威仪早就胜过了那肤浅的美貌,一举一动皆是自然而然的魅力。她现在也只抬抬眼,长平公主就不自觉的坐正了。
长平公主乃是帝后独女。因着太子胎里带病,皇后这才拼了命的再生了一个孩子却没想到是个公主,而且再不能有孕。故而,皇后心里别扭,一颗心只搁在太子上头,有时候待长平公主反倒不及郑宝仪亲近。皇帝倒是很是喜爱这个女儿。长平小的时候粘人的很,皇帝也喜欢抱着她,常常抱着她在上书房批折子,若不是皇后拦着说不准就抱去朝上了。
故而,长平这性子被皇帝养娇了,这时候虽是坐稳了却还是忍不住嘟着嘴抱怨道:“也不知道二郎是怎么想的,竟是让父皇把萧齐光带上。这种场合,带上他,算什么?!还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按照大越的惯例,重阳登山,皇帝一般是要带上太子的。只是太子萧天佑生来病弱,也没跟着几次,这次皇帝把萧齐光带上,那就已经算是很明显的宣告了萧齐光的地位。
皇后看了长平公主一眼,眉梢都没动一下:“这种小事,二郎和你父皇高兴就好,你多嘴做什么?”一年里头也不知召了多少回人,近来都让看折子了,底下的人哪里会不清楚内里的事。和这些比起来,登山也不过是形式罢了。
长平公主咬着唇,双颊气得鼓鼓的,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道:“我就是不高兴!”她脸涨得通红,竟是一甩袖子就起来走了。
皇后对着这个女儿一向是放养,倒也不计较她这没大没小的模样,只是抬手让宫人收了长平公主的杯子。她想了想,便又转头去看郑宝仪,问她道:“我听说二郎近来常叫了萧齐光说话?”
自那次大病病愈,郑宝仪的面色总有些苍白,就像是少了些血色,怎么也养不好。她此时正坐在边上安静的喝茶,听了皇后的问话便放下茶杯,轻声答道:“是。二郎自小没出过宫,外边的事总是好奇得很。难得能碰上个萧齐光,说起话来也很有兴趣。”
皇后点点头:“他高兴就好”语声尽处微微带了点复杂的意味。她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从来也不愿意落在人后面,到了这个时候对着唯一的儿子却也只余了那么一点期盼:只要他能高高兴兴的过完接下来的日子就好了。
郑宝仪想的是另一件事,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听说陛下准备给萧齐光选几个人?还特意叫了沈侍郎去说话?”
皇后漫不经心的摩擦着杯壁,白皙的手指犹如美玉雕成的:“是啊,听说他在松江和沈家的几个小姑娘处的不错。你姑父那里便起了心思,成全一二。”就算是侧妃也不过是好听些的妾罢了,对于皇帝来说,定下来未来的太子妃是正经事,下头再选几个得萧齐光喜欢的,既可衍嗣绵延又能制衡一二。这一敲打一施恩,再有权谋制衡,帝王心术,早早是用的了无痕迹了。
郑宝仪握着杯子的手紧紧的,好一会儿才道:“既是从小处出来的感情,说不准真还有几分喜欢,还要把人放到身边,总也不太好的。”她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沈采薇和萧齐光能有几分感情,只是觉得若要将这两人再放在一起,放到离前世更靠近了。
再者,沈采薇大约也是不愿意的。她要的是完完全全的爱和自由。哪怕是前世,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萧齐光只倾慕她一人,无人敢求娶她,她也依旧不愿去嫁萧齐光。这时候叫她去作什么侧妃,反倒是折辱了她。
郑宝仪已不再像是初时那样厌恨沈采薇,想开了些。她既是拆散了沈采薇和萧齐光的姻缘,总是想着要补她一些,让她这样的女子不至于受这般的委屈。
“喜欢?”皇后笑了出来,手掌轻轻的抚了抚郑宝仪的头顶,语调温柔,内中的声音却是冷冷的,轻慢的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不屑,“这算得了什么?男人啊,哪里是能够长情的?”哪怕是皇帝,还不是她一松口,转头就有了萧齐光?
郑宝仪抿了抿唇,撒娇似的道:“姑姑怎么这样说?二郎和姑父就不是那样薄情的人”
皇后被她逗得又是一笑,只得叹了口气,恍若无意的道:“你放心吧,沈家那边若真有心,自会早早的替那姑娘订好亲事,轮不到你着急。若真是个贪慕权势的,就算是有那么一点感情,也必是要磨得一干二净的。”
郑宝仪稍稍放下心,展颜和皇后道:“二郎还让我带些宫外的花去给他瞧一瞧呢,姑姑陪我去摘几朵?”
“我就不去了,早上吹了风,头还疼呢。”皇后只是一笑,交代道,“昨日下过雨,山路不好走,你且小心些。”
☆、83 宴饮
沈老夫人握着李景行的手说了一会儿闲话,待到李从渊来寻儿子告辞,这才松了手。她想了想便和李景行道:“咱们两家也颇有渊源,更要常来常往才是。以后你若是闲了也可来顽,家里三郎和四郎也都在呢,大家见一见,一起聚聚也是好的。”
李景行得了“通行证”心里高兴的很,连忙掩饰似的低了头,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
李从渊就站在边上,扫了他一眼,知他心里必是高兴极了,便伸手把李景行拉了回来,随手的替他弹了弹肩头的灰尘。他面上微微带了点笑,很是谦逊、客气的道:“犬子顽劣,倒是叫老夫人见笑了。”
沈老夫人笑叹道:“若是景行这般的也是顽劣,我家的几个猴儿倒真是要闹翻天了。”
李从渊留在堂中叙了一会儿话,方才拉了恨不得就地生根的的李景行离开了。
送了客,正好前头的宴席已经摆好了,沈老夫人扶着宋氏的手起了身:“难得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这宴吃起了也高兴。”
宋氏应道:“母亲若是高兴,天天摆宴也是使得的。”
沈老夫人笑着瞥她一眼,笑骂道:“你这油嘴,哪天真要撕了才好。”
裴氏倒也不好干站着不说话,正好过水榭要过桥,便上来扶着道:“母亲小心些,仔细脚滑。”
宴席就摆在水榭里头,正是秋高气爽之时,碧空如洗,蓝天明净清朗一如一块澄亮的蓝水晶。湖上的凉风从镜子一般的水面上吹过,底下的游鱼轻轻的甩尾而过,而亭子边上的红纱则被吹得烈烈有声。
左右人也不多,干脆也就摆了一席,是个大圆桌子,就摆在亭子正中央。沈老夫人坐在上首,沈大爷和沈三爷陪坐两边,宋氏和裴氏领着孩子也跟着分坐两边。
席上已是上了许多的菜肴,后头几个丫头又依序拿了几碟子的重阳糕上来分别摆在几人面前。
重阳糕又叫花糕,做得红红绿绿的,果真就如一朵朵花似的,摆在瓷白的碟子里头,下边垫着洗净了的菊花瓣。这糕先是用糯米、砂糖、粳米搅拌成的粉团放入蒸笼,待半熟后又在糕点内里加掺了新鲜木樨花的豆沙,待熟透了,便把枣、栗、杏仁等果脯切碎了撒上去。糕点的香气本就是淡淡的,咬开了,里头有木樨花的香气从唇齿里面透出来,唇齿留香。
沈老夫人是长者,她不动筷子,下头的人也只是坐着。她拿起筷子夹了块重阳糕尝了尝,笑赞道:“这味儿不错,你们都尝尝罢我是吃不得多的,你们正该多吃点儿,也算应应景。”她是老人家,这东西吃了多了胃里也不舒服。
沈大爷看了看席上的菜肴,便转头道:“我记得有道牛乳蒸羊羔倒是不错,怎么没有?”这是沈老夫人常吃的菜,补元气,最是滋养。
沈老夫人摆摆手:“是我交代了不必上的。那菜你们年轻的吃不得,一个席上,独我一个吃有什么意思。”
宋氏连忙打圆场:“有牛乳煨鸡呢,也是滋补的,味道也不错”她想了想又吩咐边上站着的丫头,“不是叫烫了酒吗?快拿些来给大家添上。重阳节总要喝杯菊花酒才是。”
上头自有一场话要说,下头的沈采蘅和沈采薇却是早早低了头吃东西。
沈采蘅之前陪坐了好一会儿,这时候早就饿了,夹了一块重阳糕咬了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对着沈采薇眨眨眼,笑着道:“好甜~~”
沈采薇忍俊不禁,然后便拉了拉她的袖子,提醒她道:“少吃些,等会儿还要吃螃蟹,吃多了就吃不下了。”这时候的螃蟹最是好吃,又肥又鲜美,沈采薇早就馋了。
果然,待得几盘菜肴下去了,宋氏就让丫头去拿螃蟹来:“不必全拿,放凉了反不好,热些的最好吃。”
沈采薇就等着螃蟹上来呢,早早准备妥当,叫了丫头端了水净手,拿了那些剥蟹的小工具在下边等着。待螃蟹端上来上来,她立刻就选了只满黄的剥了放在小碟子里递给沈老夫人,甜甜的道:“祖母你吃。”
她现下正式长身子的时候,面上瘦了许多,但此时双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甜的好似花蕊中心流淌出来的花蜜,还和孩子似的叫人看着就觉得想疼。
桌子上的人都不知她有这样心思,一时都笑了起来,沈老夫人更是笑得鬓上菊花颤颤,仿佛是花枝乱颤:“哎哟,咱们家里头,还是二娘剥得最快。这样会疼人”
“要不母亲怎么成日里说她孝顺?”宋氏拿了些姜蒜来,打趣道,“还是二娘手快,连我的活儿都抢去了。这样下去,我这儿可都要被比下去了”
沈老夫人笑的不停,笑看了宋氏一眼:“你做伯母的,怎么好和她小孩家比?”她拿着筷子沾了姜醋尝了几口,倒是挺喜欢,于是摆摆手道,“你们自吃去吧,我这儿一只就够了。”
因有了沈采薇开头,在裴氏“威逼利诱”的眼神下,沈采蘅也只好忍着口水给裴氏剥了一个螃蟹。
宋氏瞧在眼里,只得忍着笑顺着裴氏的心意说一句:“我都还没吃过大娘剥的螃蟹呢,还是三娘乖巧”
裴氏不由大是满意,赏了沈采蘅一块重阳糕也没再拦着她吃东西。
结果等到宴散了,沈采蘅总共吃了好些重阳糕、三只螃蟹,喝了好几杯菊花酒,直吃了个肚皮滚圆,只得扶着沈采薇的手回去。
裴氏看得手痒,忍不住拍了沈采蘅的肩头一下,恨恨道:“又没少了你的,吃了这么多,肚子要是疼了怎么好?”要连忙要叫人去准备消食的茶汤。
沈采蘅有些不太好意思,只得躲到了沈采薇的身后,拉了沈采薇的手往外边跑去,嘴上道:“我和二姐姐去园子里头走走消食,娘你就别操心了。”
裴氏还有话要说,结果却是叫沈三爷给拦住了。
沈三爷笑笑道:“她们两个也麻烦的,去外边走走也好。正好接下来也没事,咱们自个回院子去,喝几杯怎样?”
微风拂过沈三爷的乌发,一丝一缕,仿佛都是缠着心上似的。头上的玉冠看上去莹润有光,一如那宛如冠玉的面容。裴氏看着看着,不由红了脸,恼羞成怒的扯了他的袖子道:“刚吃过宴,哪里还喝得下酒?!”话虽如此,她顿了顿后还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另一边,沈采蘅拉了沈采薇的手去了园子,等边上的丫头都退到后面去了才凑上来说悄悄话:“二姐姐,你知不知道?她们瞧上了李景行呢,想着要让你们定亲。今天就是叫你们见个面。”
沈采薇倒是不防沈采蘅忽而来了这么一句,抬头看看她的面色,便老实的点了点头:“嗯,猜到了一点。”
沈采蘅呆了呆,然后连忙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喜不喜欢?”
这倒是把沈采薇给问住了。她并不是沈采蘅这样的小姑娘,倒还真没有认真想过喜不喜欢这个问题。沈采薇摇摇头:“这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她顿了顿,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觉,好一会儿才长话短说的道,“只是觉得,他还好。”
确实还好,家世门第、容貌才干,确实是挑不出差错了。而且,他前后救过自己、沈三爷一次,也算得上有缘有情。
沈采蘅把手背在后面,学着大人一般的叹了口气,很是惆怅的模样:“咱们两个怎么都这么倒霉”
沈采薇不由被她的语气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还有些婴儿肥的面颊,轻轻的哼了一声道:“得了,是你觉得自个儿倒霉吧。都说到这里了,还不快点把话说清楚,还要卖关子?”
沈采蘅没立刻应声却嘟了嘟嘴——她和颜五的事情,除了沈采薇确是无人可说。想起颜五,沈采蘅的神色也淡了一些,她拉着沈采薇的手摇了摇,小声道:“二姐姐,我和颜五的事情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沈采薇不由问了一句。
沈采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们好久没见了,他也没来寻我,你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她说到这里,便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采薇,显是希望她能说出些说服自己的理由。
沈采薇抚了抚她的肩头,安慰她道:“别想太多了?他前些日子也才刚刚参加了乡试,忙得很呢。”
说到这个,沈采蘅不免有些气鼓鼓的:“话说起来,这回的解元居然是李景行”一副为颜沉君抱不平的模样。
沈采薇实在受不得她这情窦初开的少女心,只得接着委婉道:“这个偶尔也要看看运气,还要对了主考官的眼才是。再说了,后面的会试和殿试才是真要紧的呢。”
沈采蘅其实也明白这些道理,她安静的低着头走了一段路,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要是我娘他们不喜欢他怎么办?”
沈采薇这时候才恍然回过神来——这个问题估计才是沈采蘅真正想问的吧?犹豫来犹豫去,试探来试探去,沈采蘅到底还是问出口了。
沈采薇颇有一种“妹妹长大了,是别人家的了”的心酸,想想这样单纯的妹妹竟然也有了小心思,更是有些酸酸的。不过,她到底还是疼沈采蘅的,想了想便道:“等他考中了进士,再来求亲,说不得三叔他们会考虑一二。”有前途又有诚心,总也是能打动人的。
沈采蘅却愁得很,抓着自己腰间的络子小声道:“他家里麻烦的很,我娘一定不会喜欢的。”
沈采薇低了头和她对视,认认真真的问她道:“三娘,婶婶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真的疼你,所以才会不喜欢这些,但你也要知道,她总也是为了你好。若是想要叫她放心,那你自己也要努力才行。”
☆、84 争锋
虽然重阳节的宴上吃了几块螃蟹,喝了些菊花酒,很是乐了一乐。但等着晚间躺倒床上的时候,沈采薇又觉得心口有些热热的——螃蟹性凉,她便多喝了些酒,这会儿大约便有些烧起来了。
于是,她就睁着眼看着床上新换上的水墨字画白绫帐子,乌溜溜的眼睛看上去怔怔的,很是少见的发了一会儿呆。
她也不傻——家里这时候匆匆的赶着要给她订亲事,必然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准就是京里的渣爹在作怪。渣爹再渣再没存在感,说到底还是她亲爹,说白了真把她卖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沈采薇第一次有了那种非常清楚的无力感。就像是她劝沈采蘅的“要自己努力,才能叫裴氏放心。”。或许,她也该再努力些,至少能够让渣爹有些顾忌、能够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沈采薇心里琢磨着事情,想着想着,渐渐困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因着重阳节,女学才放了一日假,第二日却还是需要早起去上课的。
故而,第二日的沈采薇便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贺先生的岐黄课——自从第一回岐黄课迟到之后,遇上岐黄课,沈采薇总会提早些去。
贺先生今日来得也早,瞧着她的黑眼圈仿佛颇为诧异,瞥了一眼便开口淡淡道:“龙骨,文蛤,真珠,合知母服。”
这是《本草纲目》中的方子,可治烦躁、不眠。龙骨自然不是真的龙骨,而是兽骨和龟甲,据说甲骨文之所以会被发现也是因为有人在药店买了块刻了字了龙骨。
沈采薇知道贺先生是关心她,心中一暖,颔首一礼轻声道:“多谢先生关心。”
贺先生一向寡言,只是点了点头便又低头去看自己的书本。
沈采薇便也安安静静的坐到下面去看今日要讲的内容,她昨日闲了一天,此时看起来倒是十分认真。
贺先生不易察觉的抬眼扫了一眼座下的沈采薇,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之色——这世上聪明人总是有许多,但是聪明又肯努力的却不多。
又过了一些时候,天上日头稍稍上移,陆陆续续的便有女学生跟着来了。
因着郑菱被皇后看中,被送到松江的郑午娘某种意义上反倒成了郑家的弃子。旁的人不清楚,方盈音却是清楚的很。所以,被郑午娘疏远了的方盈音干脆就在去年就借着“交换学习”的名头回京都女学去了。只剩下柳于蓝和郑午娘好得仿佛一人。
郑午娘一时间回不了京都,心里早就把郑宝仪和郑菱恨死了。只是,这样的压力下面,她的脾气反倒越发的好了,几乎有让人如沐春风之感。人性本贱,郑午娘初时的时候矜持尊贵、不容冒犯;现下却是温和亲切、宛如春风,众人心里头更是受用,暗地里把将她与沈采薇放在一起叫做“女学双璧”。
沈采薇初听到这个称号的时候简直要怄死了,偏还发作不得。
郑午娘的位置就在沈采薇边上,她朝沈采薇笑了笑,轻声道:“采薇这些日子来得都好早。”
沈采薇敷衍的点点头,依旧认真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
郑午娘如今练得一脸厚脸皮,哪里会在意这些,她眸光一动,掩唇低声笑道:“难怪贺先生这样喜欢你,还常叫了你去教舍说话。”
她这两句话分开来说是全然没有问题的,然而联系在一起反倒让人有了一种:沈采薇故意讨好贺先生,让贺先生给她开小灶的感觉。
女孩家的心思大多都很细腻,被郑午娘这几句话一引,不由得便都拿了异样的目光去看沈采薇。
毕竟,沈采薇面上的风光实在太盛——不仅周大家、温大家都收了她为亲传弟子,就是一开始不喜欢她的贺先生都渐渐的把她当做半个弟子看。人多喜欢以己度人,一时间不少人都觉得沈采薇太会专营,心里暗暗不喜。
沈采薇实在受不了郑午娘这隔三差五的泼来的黑水——又不是泼水节,哪里来的这么多宽容心?
她“啪”的一声把手上的书册合上,认认真真的转头郑午娘:“你说对了,贺先生是喜欢我。”她的语气既不自傲也不谦虚,仿佛只是简简单单的表述事实而已,“这一年多来,哪一节的岐黄课我不是第一个到教室?哪一次的功课我不是第一个交的?哪一回的考试我不是第一?还是说,你觉得先生有什么理由要不喜欢我?”
沈采薇依旧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她稍稍抬眼去看站在那里的郑午娘,下颚微微仰起。即使是这样的姿态,叫她做起来却依旧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她的目光里面带了点故意激怒对方的不屑和轻蔑:“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
边上看过来的姑娘被沈采薇适才那些话说得心中一动,一下子就醒过神来了,也跟着把目光投向郑午娘。
郑午娘被那目光和话语一激,差点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笑容,还好边上的柳于蓝拉了她一把,柔声把话岔开了:“采薇你这性子也太急了,话也说得太过了,午娘她不是这个意思”话语里头颇有几分沈采薇大题小做、得理不让人的意思。
郑午娘亦是就着台阶下来了:“是啊,采薇你误会了,我就那么一说。”
沈采薇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们两人一眼,重新又打开书册,淡淡道:“我觉得比起岐黄,你们在戏剧上头更有天赋,至少这变脸上头还真没几个及得上你们俩。”
郑午娘咬了咬唇,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坐了下来。柳于蓝瞥了沈采薇一眼,悄悄安慰了郑午娘几句,也不知她们两个凑在一起说了什么。郑午娘的面色很快就缓了过来,只是她看着沈采薇的目光更加冷了,就像是被打磨得锋利的可以刺破肌肤的冰凌一般。
沈采薇早就适应了她们那种带着恶意的目光,心无旁骛的上完岐黄课,就干干脆脆的拿着书册出门去上下一节课。
下一节课是棋艺课,上面的先生讲解了几个古谱之后就让学生自己对练。沈采薇和沈采蘅两个正好是班里的臭棋篓,凑在一起,拿着棋谱一颗一颗的下着。
杜若惜这上头很有些天赋,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就把对面的人给解决了。她左右也没事,拿了一杯茶站在沈采薇身边观战,越看越郁闷,吐槽道:“这都快三年了,你们两个的棋艺怎么就还是和没学似的?”
沈采蘅恼羞成怒的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
沈采薇也跟着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杜若惜只得抬手又给自己灌了一口茶,揉了揉自己的面颊,无奈的摊了摊手:“好吧,你们继续下。我可不敢再看了”简直要被慢慢吞吞的下法给纠结死了好吗?
还真是讨打的家伙,沈采薇也忍不住赏了她一个白眼。
不得不说,沈采薇和沈采蘅还真是姐妹,她们两个下了一整节课也没分出胜负,棋盘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黑白棋子。
上头的先生从上面下来,特意看了她们的棋局几眼,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她似是深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平声静气的接着道,“回去给我把今日的棋谱再抄一遍。结业礼上琴棋书画皆是要考,若是过不了,看你们怎么办?!”
沈采薇和沈采蘅都不由红了脸,低着头认真的把话给应了下来。
先生叹了口气,只得负手走了。
杜若惜上来拉住两人的手,安慰道;“没事的,等会儿去我家里,我教你们几手。结业礼虽是四门都要考,但一般也只要求过了就行了。我记得以前有一届的魁首,虽是笔试和画艺都拿了个头筹,但她的琴艺却也刚刚及格而已。”
女学结业和入学有些像,都是需要先笔试再考琴棋书画。不同的是入学只需选择琴棋书画中最擅长的一门,再从四门的第一之中以笔试成绩选出入学考的魁首。而结业礼则是四门都需考,虽然也是按照入学考一般的挑选魁首,但若是有一门不及格却是连结业都不能够的。
沈采薇真心为自己的棋艺捉急,心动了一下,便拉着杜若惜的手含蓄的问道:“那会不会太打扰啊?”
“没事的,我娘也常叫我请些朋友来家里玩呢。”杜若惜笑笑,然后拉了拉沈采蘅的手,“正好我和采蘅的厨艺课也刚刚教了一道糕点,咱们一起去我家试试?”
沈采蘅眼睛也跟着亮了亮,适才的沮丧散了一些,用力握着杜若惜的手道:“若惜你真好!”
杜若惜故作气恼的模样,皱皱鼻子仿佛苦恼似的道:“你现在才知道啊?”
她们几个不由得都笑了起来。既是决定了要去杜若惜的家里做客,沈采薇便先去和家里来的车夫交代了几句,让他回去传个话,晚一些再来杜家接她们。
杜若惜拉着沈采蘅和沈采薇上了自己家的马车,从车里拿出个小匣子打开递上去:“我家的马车是简陋了些,不过这还有奶油炸的小面果,你们尝尝。”
那些果子被做个各个形状的,颜色各异,形状也是各异,仿佛是百花盛放一般。
沈采薇捡了一块玫瑰花形状的,尝着味道不错,便打趣道:“你家厨子这样能干,怪不得把你养得这样好。”
比起沈采蘅和沈采薇,杜若惜的鹅蛋脸就显得圆了一点,她恨恨的上来拧了沈采薇的面颊,气鼓鼓的模样:“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她们三个嘻嘻闹闹,好在马车足够宽敞又结实,外头也看不出什么,只有轻之又轻的笑声偶尔从车帘子的缝隙里漏出一点儿来。仿佛是天边的游云,偶尔瞧见了,心里痒痒的却总也抓不住。
☆、85 相对
杜若惜家里人口简单,她一人住一个院子,杜御史还算是个清官,没什么仆妇成群的派头,布置上头也是简朴整齐。
因杜夫人和杜大人都不在,杜若惜干脆就直接带了人回自己的院子,一边忙着叫人去厨房端些点心来,一边起身去书房拿棋盘。
待得她们三人摆了将将三局,外边的天色都有些暗了。丫头们早就在屋内点了灯,微微的灯光就如同和天边的霞光相对一般,明艳艳的。
杜若惜看着天色一笑,打趣道:“得了,也别忙着走了,今日就在我家吃吧。”又开口问道,“可有什么忌讳的或是想吃的,我先去和厨房说一声。”
沈采蘅本还被几局棋给弄得闷闷不乐,听到这里立刻就活了过来,推了面前的棋盘站起身来:“我和你一起去厨房瞧瞧”
她们两个上的都是厨艺班,凑在一起交流起食谱来不免跃跃欲试起来了,说了几句后就兴冲冲的牵着手一起跑去了厨房。
沈采薇哭笑不得,不过她倒没跟上去,反而是独自在房里收拾棋子。一颗一颗的棋子被拾起来,握在手心里,感觉凉凉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她今日被杜若惜手把手的教了一些,颇有些心得,收拾了残局后就忍不住手痒的接着摆起的棋局,左手执黑,右手执白。
沈采薇平日里确实是不太喜欢这种走一步看三步的东西——实在费脑费时间。只是此时耐心专研起来反倒得了些难得的兴味。
还没等沈采薇下到一半,沈采蘅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二姐姐,你先别摆棋局了。听说杜公子和几个相熟的丹心社的成员在辩难呢,咱们去瞧瞧热闹。”
江南之地文风昌盛,自来便有结社的风俗。似一些书院弟子,若是彼此交好、志趣相投便会聚在一起结社,这样既可以文会友、交流同窗感情亦可彼此勉励、共同进步。
丹心社的丹心二字取于“一片丹心照汗青”,乃是育人书院里头非常出名的社团,许多学生都已能够入社为荣,只是因为取人严格而成员稀少。
被沈采蘅这样一叫,适才的棋路和思绪就被打断了。沈采薇倒也不气,反倒转头去看沈采蘅的面色,眨了眨眼问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她目光中微微带了点调侃的意味,若有所指的道,“难不成颜五也来了?”
她记得,颜五就是丹心社的成员。
沈采蘅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仿若霞光映照在上,如同烈火玫瑰一般的红艳欲滴。她像是一朵开在荒野里的玫瑰。刚刚饮过甘露,绽开那柔软的花瓣,露出红艳的颜色,明媚而灿烂,连阳光仿佛都要因她染上那馥郁的香气。她羞恼的瞪了沈采薇一眼,驴唇不对马嘴的道:“李景行也来了!”
这下轮到沈采薇不自在了,她轻轻的咳了一下——自从猜到了家里的打算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对李景行有点怪怪的。就和见到债主似的。
所以,沈采薇倒是不太想去,只是道:“他们一群人在哪里,我们凑过去总是不大好的。”虽说这种辩难一般都是开放的,众人皆可去看,但她们几个未婚配的小姑娘大咧咧的去看总是不太好意思的。
沈采蘅多日未见颜五,早就心急了,从门外往里走,伸手就去拉沈采薇:“怕什么,若惜说了,那边有个屏风,咱们躲在屏风后面看也是一样的。快些走,他们已经说了好一段时间,去晚了说不定就走了。”话声落下,她便急不可耐的拉着沈采薇往外走。
沈采薇只得跟着后面,走了一段路,果是看到了等在那边的杜若惜。
遥遥走过来,堂内果真传来互相辩驳的男声,有些少年还在变声期,声音听上去有些沙沙的,格外的清楚。
杜若惜早就安排好了,她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悄悄的在嘴边比了一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然后才笑了笑,拉着她们两个从里侧进了堂内。那里摆了一架十二扇的花卉屏风,她们三个姑娘凑在一起,静悄悄的,堂内的诸人皆是一时未察。
她们去的时候,那些人正说得兴起,辩题便是海禁一事。
自从松江被围之后,海禁一事就成了满朝、满国都要辩一辩的大事,是禁还是开,众口不一。此时在座的分别分作两边,一边支持海禁,一边支持开禁。
李景行、颜五和一个矮胖少年是在开禁的一边,杜若惜的兄长杜若含和另一些少年则是海禁一边。
杜若含背对着她们,此时正出声道:“若开海禁,必先练海军,不知国库可有余,兵食从何筹,成功可必乎?而今北疆尚有外患不绝,江南再起战乱,百姓何辜?”
“瞻前顾后,事何以成?”颜沉君笑了一声,只见他长身玉立,本就沉静的面容因为那有神的目光而显得更加生动,他语声不轻不重却是清清楚楚的,“顽疾需以重药医,否则病入膏肓,才是无可救药。而今海滨一带,贫者愈贫,多有不敢困苦之辈甘为盗寇,此为逼良为寇也。海禁不开,此风愈盛,倭寇气焰亦是越盛。”
沈采蘅透过在屏风的小格子看着颜沉君,双眼亮得好似昨夜里的星辰,星辰摇摇欲坠,她亦是恨不得立马扑上去。
杜若惜不知就里,吓了一跳,连忙拉住沈采蘅的胳膊把她往后拉了一下。
沈采薇却是若有所思的听着他们交谈——他们固然年轻,但都是资质过人之人,就读于最富盛名的学府,家学渊源,言语交谈之间仿佛有思想的火花碰撞而出,叫人恨不得拍手叫好。沈采薇看过史书,自然也知道闭关锁国是不成的,开禁才是对的,但她此时亦是想要听一听这些人的话。
颜沉君话声落下,便又另一个人站起来反驳道:“荒谬之极。当年太/祖海禁,为的就是以绝倭寇。若是真能严守门户,内外相隔,何来倭寇横行之说?圣明无过太/祖,我等后辈更应从之。君之言,实乃小人之言!”
沈采蘅就是听不得旁人说颜沉君的不好,听到这里恨不得卷袖子去打那胖子一顿。好在沈采薇和杜若惜手脚快,一左一右的拉住她,外边的李景行又已经站起来反驳了。
李景行先是起身去注目那人,久而不言,忽而发笑。
那人被他这一看一笑弄得莫名其妙,不禁低首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冷笑回之:“为何发笑?笑而不语,是无言以对?”
李景行剑眉轻轻一挑,形状极美的眼眸中神色淡淡,言辞却宛若刀锋:“有可笑之事,我方才发笑。君因太/祖之命而从海禁,却忘太/祖当年建国立誓之言。”他看着那人,一字一句的道,“太/祖曾言‘犯我大越者,虽远必诛’,今倭寇侵我国土,屠我子民,若从太/祖之言,必要踏平倭国不可。君等小人,已忘太/祖建国之初衷,反以寻章摘句、舞文弄墨为荣,吾辈真羞与为伍。”
听到这里,屏风后面的沈采薇也忍不住窒了窒,心口急促的跳了一下——她必须承认,这种时候的李景行确实是非常能够打动人。他就如一柄刚刚出鞘的利剑一般,只等着来日以战火、铁血打磨,光耀于人前。这样的宝剑,不知有多少爱剑之人恨不得收入自己的鞘中。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皆是一时不能对答。好一会儿,颜沉君才笑道:“道理道理,不辨不明,吾等今日一辩确有所得。不过现下天色已晚,不若择日再会。”
在场的众人都慢慢缓过神来,依次见过礼,然后才道了别。
沈采蘅早就想要找机会和颜沉君说会儿话了,现下只得拉着杜若惜的衣襟不放,眼中满满皆是哀求。
杜若惜凑到她耳边轻轻安稳她道:“没事,我都安排好了。”
果然,不过一会儿,上来收拾杯盏的小丫头一不小心就打翻了茶杯,把颜沉君的衣襟给打湿了一大半。那丫头连连告罪,面色苍白,颜沉君倒是不太在意,只是摆了摆手。
杜若含笑着拍了拍颜沉君的肩膀道:“这样出去总不好。我让人给你拿身衣裳去,你去换一身吧。”
颜沉君只得点了点头,叫人引着他去了外间换衣。沈采蘅喜得不行,紧紧的握了握杜若惜的手以示感谢,然后就欢欢快快的跟着跑了出去。
沈采薇却有些犹疑的看着还站在堂中的李景行,她想:全走光了,他怎么还不走?
她却不知道,李景行正悄悄的用眼睛余光去看那屏风后头露出的衣角——颜沉君衣裳打湿的时候他就留心了一下,他本就武艺细心听了一会儿果然听到那跟着出门的脚步声,立时心里就有了一些底。
他本来还因为辩难结束而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只得掩饰似的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口茶,顺便解释一句:“我还有事要和颜兄说,等一等他好了。”
杜若含倒是不知内中详情,反是笑了笑,特跟着坐了下来,随口道:“倒是看不出来,你们两个倒是好交情。”
李景行垂首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青花的茶盏握在手上轻轻摩擦着,似乎若有所思。
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整颗心都因为那屏风后面的目光而砰砰的跳着,心里满是雀跃——二娘在看我啊!!!就是不知道刚刚说话的时候会不会太凶,要是吓到她了怎么办?
☆、86 对弈
李景行握着茶盏想着要这次要如何不动声色的来次“偶遇”,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屏风后头的那人往外走的声音。那脚步声不急不缓、不轻不重,步调和他记在心上的一模一样。
边上的杜若含还不在状态,一边自力更生的伸手给自己倒茶一边和李景行说着闲话:“怎么不喝茶?这茶是我舅父从”他话声还未落下,就见着李景行起身往外走去。
李景行起来时还不忘整理自己的衣饰,匆忙间只是侧头说了一句道:“我出去瞧瞧。”
你瞧什么啊?!有什么好瞧的?!杜若含无言以对的看着李景行的背影,只得闷头喝了口茶,把自己满肚子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因担心沈采薇走得快赶不上,李景行只得放下心里的小算盘,加快步子往侧间去。不快不慢,正好撞上从里面走出来的沈采薇。
杜若惜就走在沈采薇后面,忽然撞见迎面而来的李景行,不由得低了头——带人来偷听结果被当事人之一当面撞见,简直不好意思到极点了!
沈采薇倒是镇定多了,她抬头看了看李景行,便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来——就像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一般矜持端庄。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睁眼说瞎话:“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世兄,真是巧。”
李景行自是不会去揭穿她的话,轻轻接口道:“确实很巧。”语声末处依稀带出一点清浅的笑意来,犹如初春花枝上落下的细小花粉,叫人肌肤生痒。
他本就风姿卓然,此时站在廊下,背后是挺拔的桂树和争艳的花丛,那样的神容竟是叫沈采薇忍不住想起初见之时——几如山林精怪,美得如同一幅画,叫人看着连眼睛都不敢眨。
后头的杜若惜此时稍稍缓过神来,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两人,心里动了动,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她来回看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一样抚掌说道:“啊,我还有事要和我哥说呢,先回去一趟。二娘你在这等我会儿啊”不等沈采薇回应,她就和兔子似的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仿佛后面有人追着她似的。
李景行心头欢喜,忍不住又垂眼看了看沈采薇,问道:“二娘,你今日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听在耳中便如花落袖中,拂袖间便有暗香缕缕萦绕,直叫人一时心中温软。
这倒不是不可对人说的事。沈采薇想了想便老实的应声道:“我棋艺不太好,今日是来和若惜一起练一练的。”在李景行这种全能学霸的面前说这种事,作为“偏科生”的沈采薇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李景行闻言亦是怔了怔,不过他立刻就抓住机会的开口说道:“既如此,我们不若下一盘?”他抬眼四处看了看然后便指着不远处的小亭道,“去那里如何?”
沈采薇含蓄的婉拒道:“我还要等若惜呢。”
李景行仿佛没听见,挥手招了个丫头来,吩咐她:“去和你家小姐说一声,我们去那边的亭子等她。顺便叫你家少爷送副棋来,至于他的人,那就不必跟着来了。”顿了顿,又笑着问沈采薇道,“如此可好?”他学习兵法多年,以攻代守、占据先机的道理自是明白的。
沈采薇心知:两家还算是有交情,他们两个亦是见过好些回,既然对方这般盛情相邀,她这般再三拒绝就显得有些矫情了。所以,沈采薇大方的回之一笑,温声道:“我棋艺不好,还望世兄海涵。”
李景行只是引着人往那亭子去,修长的眉上仿佛在夕光里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看上去暖融融的。他漫不经心的接口道:“无事,切磋而已。再者,就连圣人都道‘自知者明’,二娘你既有此心,日后必能有进益。”
沈采薇被送了一顶高帽,心里颇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跟着他往亭子去。他们走的不快,刚到亭子不久就有小丫头小跑着把棋盘和棋子捧着送来。
那丫头穿着翠色的衣裳,站在亭子边上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冒出头的嫩竹。她笑起来也是秀美可人,声音清脆脆的:“我家公子说了,既然公子不让他来,他也不请您喝茶了,让您望景止渴便是。”
沈采薇不由被那语调逗得笑出声来——那丫头想必学的就是杜若含的语调,抑扬顿挫、挖苦讽刺,显是对李景行“重色轻友”的行止大为愤慨。
李景行闻言一如清风过耳,伸手接过棋盘和棋子放到亭中的石桌上,轻描淡写的道:“待我谢谢你家公子。”
那翠衣的丫头被他这话噎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是”,低头行礼退下。
等人走了,李景行才转头对着沈采薇笑了笑,说道:“叫二娘你见笑了。”然后便落座拿了离自己最近的黑子,问道:“我执黑,你执白?”
沈采薇也不在意这个,接了白色的棋子,捡了其中的一颗笑着道:“我先?”她之前在房中摸索了一些心得结果却叫沈采蘅中途打断,这会儿忽然又抓到棋子,不由有些跃跃欲试。
李景行正垂首看着她,听到她的话便应了下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姿态。
沈采薇只觉得他的目光轻轻的落在自己身上,便仿佛是落在袖中的花瓣,拂袖而起时依旧有暗香盈袖,萦绕不去。她不自觉抿了抿唇,只觉得本来平静的心上好似被人敲了一下,轻轻的一跳,握着棋子的手指亦是跟着紧了一紧,好一会儿才克制着抬手落了一子。
李景行确是个中高手,他自己本就天资出众,又常和裴赫、李从渊这样的人对弈,棋艺早已胜过沈采薇许多。他漫不经心的跟在沈采薇后面落了几子,虽初时不显,等到势成之时,沈采薇那一边已是一败如山倒,再也走不活了。
沈采薇顿住手,稍稍怔了怔,低头看着棋盘,好一会儿才笑叹道:“世兄棋艺果然高人一筹。”她随手将手中的棋子丢开,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然有了湿汗,于是对着对面的李景行心悦诚服的道,“这局是我输了。”
正如李景行所言,切磋而已,沈采薇倒没有太在意其中输赢,重要的是能够从中学到什么。
李景行似乎也不在意,闻言便抬起手慢慢的收拾起棋盘,若有所指的和她说道:“棋虽小道,实与兵合。”说的是,围棋虽是小道,但实际上却和兵法有相通之处。
沈采薇若有所思看着棋局却没应声。
李景行倒不在意这个,他动作悠然的收拾了棋子,然后才开口问道:“再来一盘?”他双眸黑若点漆,就那样望着沈采薇,便如无月的暗夜一般的静谧深沉。
沈采薇此时已经被激起了一点兴趣,认真看着他,跟着颔首道:“还望指教。”
这第二盘棋,李景行的棋路倒不再像是最初的那样难以捉摸——大约是他摸出了沈采薇的水平,这一次反倒是一步步的引着沈采薇下棋,真真把一盘生死厮杀的棋下成了指导棋。
沈采薇第一次品味到其中乐趣,不免更用心起来,好一会儿才落下一子。
李景行一边下一边和她说话:“书上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你可知其意?”
沈采薇用手支着下颚,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我要是被处于困局,就要想着改变棋路?”
李景行闻言瞥了她一眼,见她双颊微微鼓着,秀眉微蹙,凝目望着棋盘,长而卷的眼睫就像是小小的蝴蝶翅膀似的一动一动,在鼻翼处落下一点淡淡的影子。看上去可爱的不得了。一时之间,李景行竟是忘了言语。
沈采薇久久等不到回话,便先落了子,疑惑的抬头去看李景行。
他们两人目光正好撞在一起,犹如冰火交触,一热一冷,也不知道是冰灭了火,还是火融了冰,不由的都收了目光,一时心中皆是有异。
李景行克制着转开目光,接着上面的话说道:“《棋经》里头也有那么一句‘局势已弱,锐意侵绰’,你既处于弱势,就不可负偶顽抗,反而是要另寻出路,勇于打破对方的棋路。这样才能在死局之中走出活路。”他说到后面,心情已然平稳了许多,声音沉静的接着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亦要告辞回去,此局不如留待下次?”
沈采薇心里头不知怎的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小羞涩。她想着也不好叫沈采蘅和杜若惜久等,便应了下来:“若有机会,改日再来向世兄请教。还要多谢世兄今日指点。”
他们都是能够过目不忘之人,倒也不用再刻意用笔墨记下棋谱,这一局棋自是清清楚楚的记在脑中。
李景行点了点头,站着不动,只是侧头望着远景。沈采薇便只得先起身告辞。待她走得远了,一直侧头望着湖景的李景行才转过头来去看她的背影。
等那人影不见了,他垂眼去看桌上黑白交错的棋局,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的碰了碰白子,似是想要抚一抚那上面可能留下的温度。然后,他才微微叹了口气。
天边已然暗了下去,只余下最后的一点夕光照在他白皙的面色,便如浮光掠过玉面,光影流动,美不胜收。更衬得那玉冠束起的乌发如墨一般。
☆、87 真心
沈采薇小跑着回去的时候,沈采蘅和杜若惜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沈采蘅一见着沈采薇来了,便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她纤长的手指抵在右颊上,那一点梨涡显得可爱而甜蜜,声音里头也是带了些微俏皮的笑意:“二姐姐怎么才来,”她眨巴眨巴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是亭中景色诱人,让人流连忘返?”
沈采薇本还觉得自己问心无愧,被沈采蘅这样一说不由红了红脸,只是嘴上却不肯认。她往前几步,作势要去拧沈采蘅的面颊:“说什么呢?我就只是下了两盘棋,一时忘了时间。哪里有你跑得快?”
沈采蘅见状连忙躲到杜若惜背后去了。她今日见了许久未见的颜沉君,心中本就欢喜已极,这时候姐妹之间玩闹起来,面上的笑容便更盛了:“二姐姐这棋下的也久呢”她笑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一手撑着杜若惜的肩头,一手捂着肚子。
杜若惜也被沈采蘅的笑声牵引着露出一点笑容,忍了忍,往边上走了一走,这才开口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快别闹了,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咱们一起回去吃晚膳吧。”
沈采薇闻言点了点头,跟着杜若惜走了几步。待得沈采蘅瞧瞧露出头来,她便上前去拧了拧她的鼻子,笑道:“叫你胡说!”
沈采蘅这回干脆也不躲了,顺势拉住沈采薇的手,笑吟吟的挽着她道:“好啦,是我错了,二姐姐。”她干脆的认了错,嘴就越发的甜了,“我和若惜去过厨房了,我帮你加了一份百合淮山鲈鱼汤和荷叶粥。都是你喜欢吃的。”
沈采薇本就不怎么生气,不过是面上过不去,这会儿见着沈采蘅的笑脸也软了声音,随即又道:“可不能再耽搁了,吃了晚膳就得回去,要不然婶婶哪里必是要生气的。”
沈采蘅一一应了下来,一手挽着沈采薇一手拉着杜若惜,欢欢快快的往回走。
因为早有交代,屋子里头早已摆好了饭桌子,等人落座了便有小丫头端着菜上来。
倒也不多,百合淮山鲈鱼汤、荷叶粥、葱爆牛柳、酸辣肚尖、金丝酥雀等等不一,摆了半个桌子。
沈采薇盛了一碗荷叶粥,指着那碗鲈鱼汤道:“这汤确是我喜欢的,可惜不对稀饭。要是做了鱼卷倒好了。”
杜若惜瞪她一眼,嘟嘟嘴:“下回请你吃网油鱼卷。”
沈采薇只是笑着看她,喝了口粥。
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因着众人都动了筷,故而话声落下也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用膳。
这时候已是九月了,自是没有新鲜的荷叶。这荷叶粥是干荷叶煮出来的,只是看上去却依旧是淡淡的碧绿色,粳米早就被煮的软软的,晶莹剔透,上头又洒了几颗殷红的枸杞作为点缀,颜色鲜亮的很。因为里头又加了一点绿豆,吃起来的时候不仅有些淡淡的荷香还很是清凉。
沈采薇一连喝了好些口,待得舌尖那一点清甜淡去了,这才抬手夹了一筷子的酸辣肚尖。
江南这里的口味一向是偏向于清淡或是清甜,这样带着点儿辣味的菜却是少见。只不过是因为杜若惜不是在江南长大的,能吃一些辣,才上了这么一道菜。
沈采薇这一世鲜少吃辣,这时候不免就多夹了几筷子。因着少吃,有些不太适应,等着用膳完了,她的面颊都被辣的通红了。
杜若惜见她面色通红,便体贴的倒了杯凉茶过去,打趣道:“我还道你们吃不了辣了,哪里知道你是个吃辣不要命的。”
“没怎么吃,自是想多吃一点儿解解好奇心。再说,这辣辣咸咸的,倒是很配粥水呢。”沈采薇用茶水漱过口后才接了杜若惜递来的凉茶喝了口,从从容容的应声道。
杜若惜陪着她们喝了茶,又说了会儿话,然后才送着她们立刻,依依不舍的道:“下回有空再来啊。我家也没几个人,怪没意思的。”
沈采薇应了下来,又道:“嗯,下回你也可以来我们家去玩玩。”
沈家的马车早就来了,沈采薇和沈采蘅走了一段路,便上了马车。
沈采蘅饭后有些倦,依着沈采薇坐着,只是自个儿嘀嘀咕咕的乐呵着。
沈采薇实在受不得她这傻丫头的模样,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面颊,恨铁不成钢的道:“颜五那家伙又哄了你什么,值得你这样高兴?”
沈采蘅撅撅嘴,还有些不乐意沈采薇的用词,说道:“什么哄不哄的啊?!颜公子他和我说,他明年会试一定会努力的,考个进士出来,也好叫咱们家里的人能够放心。”她说到最后,已经羞得面红耳赤了。
李景行明年不去考进士未必是考不上,不过是因为前头有个状元爷爷和状元爹,要是自己没考个三甲必是有损声名。到了颜沉君这里,却是要早些考出功名才行——他家中老爹偏心宠妾庶子,他自己必要早点立起来才行。
沈采薇听到这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些“闺女大了不由娘”的小惆怅,她情不自禁的想着:自己都这样了,这要是换到裴氏身上,这对母女必是要大打一场的。只是,作姐姐的却免不了要替沈采蘅多操些心:“他要是考不上怎么办?这回儿要是考不上,就要再等三年。他本就比你大个五岁,就算他真的等的起,你也等不起。”
沈采蘅听到这里,呆了呆,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裙裾,好一会儿才小小声的道:“他,他考得上的吧?”似是给自己鼓气,她又急匆匆的加了一句,“你也见着了,适才辩难的时候,他就说得很好——他那才学,一定可以过得了春闱的!”
沈采薇听得出她话中的忧虑,只是为着沈采蘅却不能不把话说开了:“三娘,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若是明年他考不上进士,那你就要早些做好打算才行。要知道,颜五的条件本就不好,家里未必会由着你等他。再说了,再等几年,他都要加冠了,就算他不愿意,颜家必也是要给他选人家的。”
沈采蘅已经怔住了,她低着头,似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揉着裙裾上绣着的牡丹花,轻轻道:“二姐姐,我都知道了”
沈采薇看着她这模样也心疼,还要再劝却见沈采蘅已经扭过头去——显然是不想再说什么。沈采薇只得收住声,安静的陪着她坐着,替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
等到了家里,沈采蘅的心情依旧有些低落,垂头丧气的回了西暖阁。沈采薇陪了她一路,见她回了屋子才稍稍放心的往裴氏那边去。
裴氏这时候自然是还未歇下,见了沈采薇进来,免不了多扫几眼,随口问道:“三娘呢?”
沈采薇笑着应道:“她本也是要陪我一起来给婶婶你问个安的。只是一整日的,她也累着了,我就劝她先回去休息了。”
裴氏听了这话便点了点头:“很是,你们小孩家的正在长身子,可不能累着。”说着又把沈采薇招到跟前来,摸摸她的肩头道,“你也是,这时候也不能总熬夜,累着了就不好了。学习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沈采薇心下微暖,抿了抿唇,轻轻应道:“我知道的。”
裴氏想了想,又问她道:“上回李七爷家的那个公子,你也见过了,觉得怎么样?”
沈采薇一下子就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听到这话会是什么模样,只得低着头应了一句:“还好。”面上应景得显出一点红晕来。
裴氏本就很是喜欢李景行,这会儿见她这个模样,心里边也定了下来。她知道沈采薇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听到这里必也清楚这里面的事,抬手摸了摸沈采薇的头,轻声道:“你也别多心,在我心里边,你和三娘都是一样的。我本也是想要把你多留在身边几年的。只是你爹爹想你了,要接你入京,我和你祖母就想着先替你定下亲事,也好放心些。”
裴氏一贯不怎么着调,可是这会儿说起这事来却是十分体贴周全,显然是在心中斟酌了许多。这话既是照顾了沈采薇的心思也是为着渣爹留了颜面,全了沈采薇和沈承宇的父女情面。
沈采薇知道,这是因为裴氏真心疼爱自己,这才会这样仔细小心的照顾着自己的心情。裴氏这样的小心和渣爹一对比,哪怕是沈采薇都觉得眼睛有些酸。她不由得扑到裴氏怀里,哑声道:“我心里边,您和我娘也是一样的。我也好想一辈子都留在您身边呢。”
裴氏被这话说得眼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她低了头,见着沈采薇还和小时候似的窝在自己怀里,乖乖的,便又想起她小时候——就那小小的一团儿,抱紧了都怕揉碎了。
裴氏心中亦是酸楚,一颗心就像是浸在酸水里似的,说不出的难受。她忍不住伸手搂住了沈采薇,静坐着好会儿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轻声笑道:“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哪里有一辈子呆在我身边的道理?”她摸摸沈采薇的头,又和她说了些体己话,“你别多想,好好准备结业礼。待得明年摘了魁首,也好叫你爹爹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好闺女。你继母那里,也别怕她”
裴氏心里憋了好些天,这会儿说起来自是有操不完的心,絮絮叨叨的。
沈采薇却不觉得烦,反是觉得心里温暖又不舍,乖乖的窝在裴氏怀里听着她的话。
☆、88 买香
第二日是休沐,沈采薇因为夜里睡不怎么好,干脆一大早的从床上起来。她令绿焦拿了棋盘来,一个人把昨日的棋局给摆了出来。
昨日的棋局本就是李景行有意指导她,沈采薇这样一边摆一边想着,果是又有了一些心得体会。她不由自主的带入了李景行的棋路,琢磨起那每一颗棋子的用意,不知不觉得便入了神。
故而,沈采蘅来找人的时候就瞧见了手握棋子,正坐在棋盘前沉思的沈采薇。
因是在家里也不很讲究,沈采薇也不过是梳了个偏堕马的发髻,从侧边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左边的髻间插了一支金坠角的小偏簪,点缀在乌黑的发间,灵动而精致。她身上穿了件樱黄色薄缎长褙子,里头是白色的中衣,窗外暖融融的阳光照下来,把她整个人都笼在里面,便是连五官的轮廓都显得柔软起来,更添几分温柔婉转。
沈采蘅心里头本还有些记着沈采薇昨日的话,今日见到她这模样,不知不觉的心里也软了软,上前攀着沈采薇的手撒娇道:“二姐姐,你怎么一大早的就在摆棋盘了?你这样勤奋,叫我这样的可怎么活?”
沈采薇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听到这里只是一笑:“勤奋又不是用来比的。你若想要更好些,自是应该自己知道用功。若是喜欢悠然自在的,就更不必去管别人如何勤奋了。”
沈采蘅也知道是这么一个理,嘟着嘴点点头,然后又眨巴眨巴眼睛道:“二姐姐,我想去买一点儿制香用的香料,你陪我去吧?”
沈采薇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忍不住笑了:“我瞧着你是这些日子玩得心野了,又想着出门玩。”
沈采蘅吐吐舌头,再接再厉的撒娇道:“陪我一起去嘛,二姐姐”她故意把声音拉得长长的,末尾处就好似是涂了一层的蜂蜜一样甜蜜。
沈采薇只得跟着她一起起身,应了下来:“还是要先去和婶婶说一声才好。”
沈采蘅连连点头:“嗯嗯,我这不是拉你去上房吃早膳嘛。你一用心就忘了时辰,是不是都忘记早膳这回事了?”
沈采薇被她这样一打趣,面也有些红,戳戳她的面颊道:“再没有比你更机灵的了。”话虽如此,沈采薇心里却是稍稍安心了些——沈采蘅现今也算是神色如常,想来昨日的话也是听进去了。
于是,她们两姐妹便手牵着手一起去上房给裴氏请安。
裴氏见她们这边亲近,心里再没有不高兴的,面上带了点笑影子,问道道:“今日我让做了金丝烧麦,你们两个都喜欢吃的。”
沈采蘅拉着沈采薇凑过去,娇声道:“娘,我等会儿想要出门去买些香料,好不好?”
裴氏瞪她一眼:“哪家的姑娘像你似的,整日里的往外跑?这些东西,让下面的人去买便是了。”
沈采蘅只是笑,面颊两边的梨涡浅浅的,仿佛盛着晨光:“制香的东西,从来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下头的人怎么能替我挑呢?娘,你就让我去吧”她眨巴眨巴眼睛,甜甜的奉承道,“我就知道娘你最疼我了,等我制了香,头一个就送你。”
沈采薇受不住沈采蘅的撒娇,裴氏自然也是受不住的。裴氏本来板着的面上终于忍不住的绽出一点儿笑来,偏还要强自忍着,训人道:“现在知道我疼你了?哪一回我真拦着你了?都是快结业的姑娘了,还整日的不着调”
沈采蘅乖的很,一边听着裴氏的训,一边和人吩咐道:“快端饭上来,娘吃了也好有精神继续教我呢。”
裴氏再也忍不住了,笑出声来:“你这鬼精灵的,再没有比你嘴甜的了。”
沈采薇正好跟着落座,应了一句:“甜才好呢。嘴甜的人,吃什么都甜,一辈子都是甜的。”
这话却寓意极好,正是说到裴氏心坎里了。她点点头又睨了沈采薇一眼,正经道:“别说,我现下心里头放不下的也就你们两个了。四郎是男儿,就让你三叔自己去愁心好了,再怎么也出不了大差错。只是你们小姑娘家的,我好不容易娇养得这么大了,心里头总也放心不了。”
这事本就是沈采蘅的心事,她闻言微微怔了怔,很快便回过神来,转过头笑吟吟的劝道:“娘,你别瞎担心了,都说‘姻缘天定’,好坏说不准早就定好了。”
裴氏拍了她一下:“说什么胡话呢?这种事,就是要提着心,仔仔细细的挑才是。哪里能够随便?”
正好早膳摆上来了,众人便也都收了口,一起用膳。
沈采蘅思及颜沉君,心里头不免沉了许多,没什么胃口,只是喝了几口燕窝粥又吃了几个金丝烧麦。
裴氏自己喝的是首乌小米粥,颜色看上去黄橙橙的。她先是吃了几块蟹壳黄,觉得味不错又令人夹了一块给下头的两个姑娘。
沈采薇和沈采蘅自是都吃了。这蟹壳黄倒不是真用蟹壳做得,只不过是酥饼,外头像是蟹壳似的,故而叫做蟹壳黄。这酥饼本就分了咸甜两种馅儿的,这一回做得是甜馅儿的,又有枣泥和豆沙的,分别摆在两边。沈采薇吃的是豆沙馅的,吃着外头酥皮脆软,里头馅儿甜蜜,正应了时人那句“未见饼家先闻香,入口酥皮纷纷下”。
待得膳后漱口毕,裴氏从丫头手边接了帕子按了按嘴角,问沈采蘅道:“怎么瞧你没胃口?”
沈采蘅只是道:“昨日在若惜家里吃了好些东西,早上起来便没什么胃口了。”
裴氏搂着她,摸摸头道:“下回叫人给你瞧瞧——你这胃也该养一养,一会儿吃得太多,一会儿又吃不下,可不就是叫人愁心吗?”
沈采薇低了头偷偷笑开了——裴氏这话听上去倒更像是打趣。
沈采蘅厚着脸皮不应声,只是道:“娘你先歇会儿,我和二姐姐出门去买香料,等回来了,我再陪你说话。”
裴氏拍了她一下,摆摆手道:“得了得了,你左右是个坐不住了的,快去了,别在我这儿挡眼了。”
沈采蘅又撒了好一会儿的娇,直把裴氏哄得笑逐颜开这才拉着沈采薇往外走。
沈采薇捏捏她的手,忍不住问道:“你都想开了?”
沈采蘅摇摇头:“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事还是等明年再说吧。”因边上有人,为了不叫话传到裴氏哪里,沈采蘅的话也是半遮半掩。
沈采薇却听的清楚:这话的意思却是等明年颜沉君的会试成绩出来再做打算。沈采薇也知道她是个和裴氏差不离的实心眼,听到这里不好再狠劝,便点点头转开话题道:“你要调什么香啊?”
沈采蘅听到这里便露出一点儿笑来,得意的道:“嗯,我要调一块宁神静心的,好配着看书写字什么的。等我调出来了,二姐姐你先试一试。若是好的话我再送些别人。”
这个别人自然是颜五。
沈采薇听到心里头不免有些冒酸水——自家妹妹都快成别人家的了。她故作气恼的捏了捏沈采蘅的面颊,双颊鼓着:“你这喜新厌旧的,我都成了试香的了!”
正好到了马车停着的地方,沈采蘅连忙转开话题道:“二姐姐,咱们先上马车吧?”
她们两人先后上了马车,这才稍稍消停了一些。
沈采蘅讨好似的给沈采薇倒茶,还递了一盘枣泥糕来,接着说道:“我今儿想去四香居,听说哪儿有些外国的香料呢。很新奇的!”
沈采薇纤秀的长眉蹙了蹙,打趣道:“你这儿都还没把大越的香料给弄清楚,这就惦记着外国的了?”
沈采蘅权当没听见,接着道:“我听说那个四香居的老板是咱们江南的首富徐家的当家,他们的香料都是要上贡宫里头的呢。”
话声落下,马车正好停下,只见那家四香居占了一条街的三个门面,不仅大而宽,上头还有贵客休息的雅间,阔绰的简直不像个香料店。上头的金边的木制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四香居”三字,铁笔银钩,真真的好字。
见着是女眷来,店里头便来了个穿着得体的姑娘来招呼。
沈采薇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匾的字是谁写的啊,这般的好字,想来也是大家,只是我却是从未见过。”
待客的姑娘听到这里,不由抿唇一笑,露出一点儿自得来:“是我们老板写的呢。”那姑娘一边笑一边引着她们进门上了楼上的雅间,端了茶盘奉茶上来,这才开口问道:“姑娘们要买什么?杜衡、丁香、苏合、麝香、安息我们这都有。”她一口气清清脆脆的把一连串常用的香料给报了出来,就和酒楼的小二报食单似的,又道,“只是姑娘家的不好碰麝香,倒是可以看些别的。也有制好的香包,手艺上乘,可要瞧一瞧。”
沈采薇低头抿了口茶——是上好的碧螺春,茶香温润。这样的店面,这样的招待,这样的茶,想来这里的香料必也是贵的很,要不然还真收不回成本。
沈采蘅也没来过几回,不免很是好奇,报了几个名字道:“你让人拿来我闻一闻,看看好不好。”
☆、89 手串
沈采蘅来之前早就已经把要买的几种香料列好了单子,一一试过之后便知道这里的香料质量的确是上乘。她本就是简单直接的性子,也没再问这问那,干脆的让人照着单子把东西包起来。
零零碎碎的东西,分量上头虽不多,但是拿上来的账单上面的价格却高得很。
沈采薇抿了口茶,往那呈上来的账单瞥了眼,不由得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沈采蘅和裴氏简直是一个性子,都是个傻白甜,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几百两银子就被她给洒出去了。
沈采蘅洒钱洒的很满意,又来回的认真瞧了一遍托盘上的香料,随手一摆就令人结账。她心情好,嘴上便带了笑,说道:“若是用得好了,下回我还来你们家。”
那招待她们的姑娘自称是叫容九娘,乃是四香居的二掌柜。她看上去不卑不亢,听到这话也不过是在面上露出一点儿矜持的笑意来,语声温温的应道:“两位姑娘尽管放心好了,走遍整个松江城,再没有比四香居更好的香料店了。”
沈采薇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轻轻的搁下茶盏开口问道:“那你们这可有奇楠?我倒是一直想着要做一串沉香手串。”她自己自是用不着的,只是沈老夫人虔心礼佛,沈采薇心里头不免惦记着。
沉香亦有不同的种类,奇楠乃是其中最为珍贵,质地温软,香气清远,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香料。
容九娘似是迟疑了一会儿,很快便笑着应声道:“不瞒两位姑娘,店里确是有一块奇楠。只是早前已经有人订下了。若是小姐想要,下回我替您留意着。”
话虽如此,这样的香料,想要再遇上却也不知是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沈采薇本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着竟是与这么一块香擦肩而过,甚是可惜。不过她到底不是究根寻底的性子,听到这里便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好吧。”
沈采薇和沈采蘅一起悠闲的用过了茶水,等沈采蘅的香料全都收拾好了,便一齐起身准备回去。
沈采薇重新把面纱带上,正准备要牵着沈采蘅的手下楼,忽而见到一个小女孩从边上的雅间跑出来。
“送你的。”那小女孩抬着嫩生生的手臂,有些吃力的将一个木匣子递给沈采薇。她的肌肤白嫩的如同牛奶,仿佛掐一掐就能生出水来,双眸就和乌黑的长发一样黑沉沉的,仿佛是暗夜里流淌出来的河水。这样正面对着看,她的五官就像是冰雕成的一样,有一种稚气而精致的美丽,只是悦耳的声音里不知怎的带着一种古怪的韵味,听上去怪怪的。
沈采薇吃了一惊,迟疑着接过那木匣子。她想了想便在那女孩的目光下打开木匣,正好看见了木匣里面的那一串黑奇楠手串。
奇楠亦有不同的颜色,其中黑奇楠最为稀罕,沈采薇也没正经见过几回。
沈采蘅在旁见到了,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她低头去看那小女孩,忍不住问道:“这是谁让你送的啊?”之前沈采薇还想着要雕一串黑奇楠手串,这一出门就有人送来,未免也太巧了一点吧。
那小女孩穿着一件水红色绣金边的长袄,上面绣着大朵的西潘莲,鲜妍而明艳的花卉更衬出她面上那冰霜似的冷淡神情,好似被烈火包裹的冰像似的。她并没有理会沈采蘅的问话,只是淡淡的把眼神投向站在一边送客的容九娘身上。
容九娘一贯冷静的面上亦是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诧之色,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侧头去和沈采薇解释道:“这是我们东家的贴身丫头。既是她亲自把手串送来,想必也是东家的意思。”她对着沈采薇弯身礼了一礼,很是诚恳认真的道,“先前姑娘赞了东家的字,想来东家也是觉得知音难得,这才特意令这丫头送了手串来。”
沈采薇尴尬的很,想了想后还是把木匣子推了回去:“这样珍贵的东西,哪里好白拿。”
容九娘却不敢接,连声道:“姑娘这是为难我了,今日姑娘若是不收了这匣子,明日我必是不能在这做事了。”
沈采薇只得拿着那木匣子站在原地,一时间亦是有些进退维谷。
沈采蘅这时候便插了一句:“二姐姐,要不你就收了吧。实在不成,回头把银钱送来,也算是你买的。”
沈采薇瞪了她一眼,想了想后却也只能把木匣子收了下来,又温声和容九娘交代道:“我回去之后会让人把银子送来的。”
这黑奇楠木串的质量和大小比沈采薇想象中的要好得多,少说也要几千两。沈采薇的本就没多少积蓄,一下子就要被这手串给挖空了大半。
容九娘犹豫了许久,眼睛不自觉的往边上那合着门的雅间瞥了瞥,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的应承了下来:“姑娘若一意坚持,我会替姑娘把钱送去给东家的。”
沈采薇稍稍安心了些,只得安慰自己——千金散尽还复来。再者,她马上就要回京去了,送串好一些沉香手串给沈老夫人,也算是她做孙女的孝心了。
见着沈采薇收了木匣子,那红衣女孩也没多呆,悄无声息的便跑回了边上的雅间。
沈采蘅好奇心重,本还要探头去看看那个所谓的东家长得什么样,结果却被沈采薇扯着袖子给拉了回去。
人前总是教育妹妹,等两人都坐上马车了,沈采薇才蹙眉开口道:“人家既然不露面,总是有他的道理。你这样贸然凑上去,岂不是太不礼貌了?”
沈采蘅嘟嘟嘴,摇晃着沈采薇的胳膊小声道:“二姐姐你得了他的厚礼,自是替他说话。说起来,你就不好奇,他生的什么模样?既是四香居的东家,想来也是徐家的当家。听说徐家家财万贯,金山银山堆满了呢。”
沈采薇实在拿她没法子,认真而直接的应了一句:“我确实是一点也不好奇。再如何的金山银山都与你我无关。且那徐当家藏头露尾的,又这样送了重礼来,我总觉得有些危险。”
沈采蘅吐吐舌头,娇俏俏的笑了起来:“那他一定想不到,他送了一回礼,倒叫二姐姐你疑上了。”
沈采薇捏了捏她的面颊,笑骂道:“就你话多,还是想一想要怎么制香吧?”她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回去送还了银钱之后想来也不会再与那人有什么交集,倒是心安了许多。
她们两人不知道的是,四香居二楼上的雅间上,正有人坐在窗口看着她们的马车缓缓离开。
光从窗口照进来,正好可以清晰的看见那男人若刀削一般的下颚和坚毅的唇角弧线。他目光定定的看着马车离开,慢慢的,他唇角的弧线渐渐软了下来,显出微微的笑痕来。
那红衣的女孩就侍立在他身侧,面无表情,就和一个精致华美的人偶似的一动不动。
男人漫不经心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伸手搂了女孩到怀里,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乌黑的长发上,声音轻轻的:“葵姬,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漂亮?”他就像是在念诗一样,轻而缓的笑着道,“就像是一朵白色的花,好像还带着光,花瓣小而薄,轻轻一揉就会碎了。就和你一样。”
葵姬这名字倒不像是大越的人名,反倒更像是倭人的名字。那女孩听到这话,娇小的身子不由的轻轻颤了颤,紧紧咬着唇,哪怕唇上咬出了血印子都没出声。
男人却没在意怀中女孩的动静,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不在意这个。他一手搂着女孩,一手拿着酒杯慢慢的饮了一口酒水,沾着酒液的薄唇上笑意越发冷淡刻薄,声音却柔软到了极点:“你是红色的花,她是白色的花,闻上去就不一样呢。也不知道尝着会怎么样?”
葵姬听到这里,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了。她就像是一只小小的兔子,瑟瑟的在猛虎的利爪下颤抖,不敢挣扎也不敢逃跑。
男人仿佛这才察觉到她的颤抖,不禁又笑了一下,把剩下的半杯酒喂给怀中的女孩。他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却如同无形的丝线一样紧紧的缠绕着人:“别怕,别怕我最疼的肯定是你。她都已经过十岁了,是大姑娘了,一定比不上你娇嫩。”
他说到这里,似乎也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兴趣感到诧异,垂眼轻慢一笑,随手将手边的一点儿奇楠木屑丢到香炉里。一时间,整个雅间都是那淡而幽远的清香。
这个时候,李景行正在沈家的小书房里头陪着沈怀德下棋。
天知道,他本来是打算借着昨日那盘棋的名头来找沈采薇下棋顺便“培养培养感情的”。结果来了沈家,先是听说沈采薇出门去了,然后就被未来的舅兄沈怀德拉去下棋了。
李景行昨日那两盘棋下的高高兴兴、心潮澎拜,今日这一盘棋却着实是下的战战兢兢——也不知道是该赢还是该输。
这若是输了,沈怀德瞧他没本事去找沈采薇或是沈家长辈进“谗言”怎么办?这要是赢了,对方恼羞成怒说不准又要给他苦头吃。
李景行面上不动色声,心里却苦恼到了极点,手上捏着棋子也不知道要如何落子。
☆、90 冲动
沈怀德与李景行同年。
他与大部分的同龄人都不一样。大概是因为身世的缘故,沈怀德少时就十分刻苦,常常闭门苦读,不仅耐得住寂寞也受得住清苦。等到了同龄人也开始闭门苦读的时候,他又跟着师长在外历练,常年不着家。这一回他也是难得抽出空闲的时间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知道了上头长辈们的打算后,又撞见送上门的李景行,他自然是要好好考量一下。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在黑白胶着的棋局上掠过,随意捏了一颗白字在手上摩擦,只觉得手心处温滑。随即,他便把目光投向对面的李景行,面上的笑容亲切而温和:“二娘她们好似买香料回来了,这棋一时也下不完,不若我们一起去看看?”
李景行本就被这一盘棋折磨得不行,刚刚下定决心要好好下,这时候忽然听到这话几乎立刻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好啊。”只是,他到底在李从渊那里吃了不少亏,很快便默默的把话咽下,很是违心的应了一句,“男女七岁不同席,我这样贸贸然的过去,总是与礼不合。”他很清楚:所有的哥哥大概都不喜欢自己的妹妹被人觊觎。
李景行本就容貌出众,这样克制而有礼的样子便如窗外的翠竹松柏,风光月霁,叫人生不起半点不喜。
沈怀德果然是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轻轻松松的把手中的棋子丢回去。他伸手拍了拍李景行的肩头丢了一个甜枣给他:“你我两家乃是世交,很是不必计较这么多。”
沈怀德其实也不想把妹妹这么早就订给人家,只是他更不放心的是京中的父亲。想来想去,李景行也算是门当户对、人才出众,看上去很有些真心,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今日之所以会拉了人来下棋,不过是要叫李景行知道——虽然沈采薇上面父母皆是靠不住,但总还是有个哥哥在。
李景行闻言便也跟着站起身来。他心里对着去见沈采薇这事十分期待,面上却半点不显,只是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冠,适时的转开话题道:“世兄是打算三年后再下场考?”这一次的乡试沈怀德因为在外游历没有参加。所以,若是他打算三年之后下场科举的话就要从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考过去。
沈怀德闻言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应道:“我这些年在外历练,见了许多事,也确是时候静下心看一看书、作一作文章了。行百里路,读万卷书,为的也不过是一登天子门。”他说到这里,侧头看了李景行一眼,眼神之中隐约含着什么,语气渐渐郑重起来,忽而拱手一礼道,“还望来年能与贤弟一起入金殿。”
李景行拱手还了一礼。他头上束着玉冠,乌发如墨,姿态仪容美得如同一幅刚刚绘成的水墨画——泼墨之下依旧有一种清雅的美感。他亦是郑重应下:“当与世兄共勉。”
他们都是天资卓越、勤奋努力之人,放眼同辈之中少有人能与之媲美,无论面上如何温和谦让,骨子里都是带着少年的倨傲。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同登金殿参加殿试,与对方这样的对手较量一二,自是机会难得,令人神往。
这一场对话过去了,两人之间的疏离感也淡去了很多,待到走到沈采薇那里的时候,这两人已经能够轻松闲适的说起书文见解。
他们都是博览群书、见识开阔之人,难得有机会碰在一起交流攀谈,一时间都颇有收获。
沈采薇正闷闷的坐在临窗的书桌上看着手上花了大半积蓄买来的手串,忽而从窗口望见了这“和谐”的一幕,险些把手上装着黑奇楠手串的木匣子给摔倒地上。只是,这惊诧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她很快便把木匣子交给绿衣让她放好,自己小步跑了出门。
她与沈怀德的感情一向很好,问过安之后便直接问道:“三哥哥今日怎么来了?”完全把边上的李景行给丢到一边了。
沈怀德很是受用妹妹这样的亲近,伸手拍了拍沈采薇的肩头,缓缓的微笑起来:“哥哥来看妹妹,需要什么理由?”他为人稳重,自是不会略过李景行的,很快便把话题转过来了,“马上就要结业了,你的棋艺可有长进?我听景行说,似是还需再努力努力。”
沈采薇听到这里不禁又羞又恼,暗暗在心里想着:李景行长了这么一张清风明月的脸却居然干得出背后打小报告的事,果然心黑的很!她面上微微有些羞红,长长的眼睫向上扬了扬,乌黑的眸子恨恨的瞪了李景行一眼。
李景行自觉无辜的很——他不过是说了昨日和沈采薇对弈的事情,关于沈采薇的坏话自然是半句都没说过。不过,沈怀德毕竟是未来的大舅兄,李景行也只得默默的把黑锅背起来了,默默的抬首望天。
沈采薇在沈怀德面前一向是个乖妹妹,偷偷瞪完人之后也只能乖乖的回话:“我正在练呢”只不过她大概是偏向于文艺,喜欢看书、喜欢练琴、喜欢画画、甚至也喜欢练字,但是像棋艺这种需要算来算去的东西总是很难喜欢上,练起了不免闷闷的,事倍功半。
沈怀德也拿她没办法,拉了她的手进屋子,无奈叹气道:“你自小聪明,学什么都快,怎么这上面就不开窍?”
沈采薇顺口应道:“这不是‘七窍开六窍,一窍不通’嘛”
话声落下,她就被沈怀德拍了一下头。
沈怀德一手握拳捂着嘴掩下笑意,刚刚拍过她头的手却按在她的肩头,板着脸训她道:“哪里学来的话?自来只有弱者才会给自己找各种借口。正所谓天道酬勤,你若是真的用了心,自然能够学得好。”
沈采蘅捂着头,可怜巴巴的模样,只好干脆的认错道:“是我说错了。三哥哥,我会认真学的。”
她一边应声一边眨巴着眼睛去看沈怀德。她的眼睫长而卷,被那淡金色的阳光一照,仿佛缀着金色的细末一般。下面的眸子就像是星子一样亮,似乎会说话,眸光盈盈,哪怕是铁石的心肠都要在那样的目光里软了。
李景行难得见到她这样娇气的模样,不由得屏住呼吸,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连眼睛都不愿意眨了。
沈怀德自是察觉到了李景行的异样,他咳嗽了一下,然后把目光投向屋子里摆着的那个棋盘,只是看了几眼便笑起来了:“这是你和景行昨日下的棋?”
沈采薇点点头,有些不太好意思:“我早上起来摆着看了看,还没琢磨出什么就被三娘拉去买香料了。”
沈怀德干脆上前几步认真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头去问李景行道:“既然下到一半了,不如下完?”
李景行听到这里,不由露出一点笑意来,就像是阳光把他整张脸都照得明亮起来。他微微笑着颔首道:“正有此意。”
沈采薇心里也颇是希望能把这一盘棋下完。所以,她没有异议的摆手做了一个“请”的姿态,认真道:“还请世兄指教。”
他们两人对面而坐,重新拿起棋子。而沈怀德则是安静的站在沈采薇的身后,看着这局棋。
他们两人皆是思维灵活、记忆强悍的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立刻进入状态,开始重新下起了棋。
李景行的棋艺高人一筹,心里头早就有了整个棋局的预想,所以他可以一边正经的下棋,一边暗暗的抽空去瞧对面的沈采薇。
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心上人面前,总是有用不完的好奇心,恨不能看一眼、再看一眼。
沈采薇却全然未觉。她一心放在棋局之上,下着下着,一双眼睛全盯在棋盘上了,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了。
李景行放下一颗棋子,默默的看了她一眼,目光流连在她那滑落在耳边的几缕发丝,心中为她骄傲起来——沈采薇是天生的学习者,专注认真,一心一意。就像是沈怀德所说的,只要她愿意用心努力,没有什么能够难住她的。
他喜欢上的是这样的姑娘,真是太好太好了。
待最后一子落下,沈采薇支着下颚,若有所得的坐在原处沉思,李景行仿佛不自觉的伸出手替她把耳边的发丝拂开。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就像美玉雕琢而出的一样无可挑剔,指腹不易察觉的触过沈采薇的耳边,就像是暖玉一样的温软却好似带着电流一样,叫那一寸的肌肤立刻就紧绷了起来,仿佛有火舌舔在神经末梢上——无法言说的灼热和刺激,令整颗心都跳的更快了。
沈采薇立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往身后一看。
还好,这一局棋下的太久,本来站在后面的沈怀德已经不知何时走了。
没有让沈怀德看见,沈采薇心里面到底还是悄悄松了口气。不过,她很快就抬头去看李景行,认真而严肃的道:“还请世兄自重!”她的声音听上去柔软的就像是玫瑰花瓣,但内中却透着叫人不得不郑重以对的力度。
李景行这时候颇为懊恼自己的失礼——他一直觉得喜欢和尊重是并重的,他若是喜欢沈采薇就该更加尊重对方才对。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意志坚定,足以克制那不成熟、冲动的感情。所以他没想到,自己适才不过稍稍失神,就做了这样失礼的事。
对上沈采薇那双明亮美丽的眼睛,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不自觉的轻声道:“对不起”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郑重而恳切的低头认错,“是我失礼了。”
喜爱总是会令人变得冲动,但是真正的爱却需要人学会克制。他还太年轻了,就像是李从渊经常说的“还有得学”。【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