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永州,夏日炎炎骄阳似火。
昨儿夜里却突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今晨起来也未停。
至巳时,凉风幽幽,位于城西的盛宅后院里忽地爆发出一阵争吵――
“你拿这剩饭剩菜打发谁呢?”
“呵,早上新鲜饭菜不是没给你们院送,现在又要吃,不好意思,只有剩饭剩菜。”
“你的意思是我家姑娘只能在饭点才有饭吃?”
“我可没那个意思,不过姑娘也该为我们想想,这半上午的,厨房正忙着准备午饭,哪有空给她做新鲜的。”
“你……”
“姑娘才出孝期,着实该安分些,又是要吃鸡汤面,又是要加食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姑娘守孝时心不诚呢。”
……
是府里大姑娘身边的丫鬟云燕与后厨的妇人。
云燕和大姑娘盛怀音一起长大,听不得厨娘对盛怀音冷嘲热讽,加之往日的一些恩怨,她怒上心头,和厨娘大吵起来。
可十六七岁的年轻小姑娘怎么可能吵得过三四十岁的妇人。
待气红了眼的云燕离开,来看热闹的人打听才知道今儿个大姑娘起晚了,没吃早饭。适才云燕过来,见灶上顿得有鸡汤,便想让厨娘煮一碗鸡汤面,厨娘没煮而是给了剩饭剩菜,云燕不服气,就此吵了起来。
哎,本来当主子的饿了让厨房做点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奈何这个大姑娘不是府里当家夫人的亲女儿。
说起来,大姑娘的身世颇为坎坷。
盛家祖上亦是阔绰过的官宦人家,出过二品大员,但已然没落许久,直到二十多年前,盛家出了一个盛鸿,科举三元及第,才华横溢,永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族人对盛鸿寄予厚望,盼着他能带领盛家重新回到京城,可人有旦夕祸福,三年前,外放为官的盛鸿突然生病去世。
这大姑娘就是盛鸿的长女盛怀音。
盛鸿父母早逝,他与其二弟亦在成亲后分家。
这样的情况,按说即便盛鸿去世,盛怀音及其幼弟盛宣和叔婶仍是两家人,但问题就出在在盛鸿去世前几年,盛鸿就和盛怀音的母亲和离了。
父亲去世,母亲也走了,姐弟俩又小,无依无靠,只能跟着叔婶过日子。
显然这叔婶并不慈爱,否则厨娘也不敢这么对大姑娘。
另一边,气呼呼的云燕去街上给姑娘买了两个肉包子。
她家姑娘才没有故意折腾厨房,是姑娘昨儿来了月事,疼了一晚上,早饭送来时,她心疼姑娘刚睡着,不忍心把人叫醒。
回来时,远远看见二夫人马氏在大门口和一个耳鬓戴着朵红色绢花的妇人有说有笑的。
她脚下一顿,这时候过去,让夫人看见她外出买包子又要被骂。
“咦,这是要给你家姑娘说亲?”身旁路过的嫂子说道。
云燕一愣:“说什么亲?”
“她是媒人啊,”嫂子指着戴红色绢花的妇人说,又看着马氏道:“她自己的儿女都小,不到成亲的年纪,那这媒人不是为你家姑娘来的是为谁来的?”
马氏能给她家姑娘安排什么好亲事!
云燕面色大变,等不及媒人离开,绕到后门回去。
进屋,盛怀音起了,正坐在绣案前低头忙碌着,她皱着的眉心顿时皱得更紧了。
“姑娘,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
盛怀音抬头,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浮现浅浅笑意。
“这包子是街上买的?”
云燕点点头,担心盛怀音会心烦没有胃口,她想着等到盛怀音吃完包子,再告诉盛怀音媒人上门的事。
跟厨房吵架的事,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可她哪里瞒得过盛怀音的眼睛。
云燕越说越气,盛怀音倒很平静,还给她倒了杯清茶降火。
对这个情况,盛怀音早有预料。
前些天,婶娘就在她面前提过她年龄到了,要给她说亲的话,她当时直言拒绝了。
一则她年龄不算大,再过两年谈论婚事也不算晚,二则她不放心把盛宣留下。
她知道婶娘不会听她的,但她没想到婶娘的动作会这么快。
可她动作越快越证明她的不怀好意。
“姑娘,怎么办?”
云燕担心不已。
盛怀音不知道怎么办,她来到窗边,目光落在院子里的那颗橘子树上。
“等阿音长大懂事了,树就该结果了。”
“结来给父亲和母亲吃。”
如今树上挂满了果,当年种树的人却只剩下她一个。
盛怀音收回思绪,安抚云燕:“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然而事实证明事情比她们想的更糟糕。
下晌,马氏过来告诉盛怀音媒人上门的事。
这三年来,虽然马氏对盛怀音姐弟多有苛待,但面子功夫她一向做得很好。
进屋后她先是提了上午云燕跟厨房吵架的事:“这事是你受了委屈,放心,我叮嘱过了,再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云燕翻了个白眼,就会说漂亮话。
然后马氏握住盛怀音的手,温言细语地道:“想你三年前刚回来的时候还是半大姑娘,眉眼带着稚气,像个小可怜,当时你二叔眼含热泪地跟我说要把你们姐弟俩照顾好,方才不算愧对他与你父亲的兄弟情谊。”
“虽然你上次说不想这么早嫁人,但女子花期短,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我与你二叔商量了又商量,觉得不能任由你胡来,决定现在就跟你说亲。”
“也是巧,我这边刚托人打听,那边彭家就听到风声,立刻派了媒人前来。”
“我细细询问,啧,没想到真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锣鼓巷的彭家?”
盛怀音抽出她的手,清凌凌的眸子直直地看着马氏。
“就是那家,是为他们家二爷求娶你。”
马氏喜上眉梢,盛怀音则汗毛竖起,如坠冰窖。
她猜到对方不会是良配,但也没有想到马氏这么狠,竟是半分亲戚情谊都不讲。
那彭二爷年纪和二叔差不多大,成过好几次亲不说,他还打人,前一位夫人就是不堪忍受他的虐待吞金自尽的。
她娘家人上门闹时,周遭人都去看过热闹。
不知彭家许了马氏什么,让她连名声都不要了。
盛怀音勉强稳得住,云燕不行,她质问马氏难道不知道彭二爷会打人吗?
“什么打人,那是谣言,没有的事。”马氏一脸不虞地瞪云燕:“我是你家姑娘的婶娘,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会害她不成?”
云燕冷冷一笑:“将亲女儿嫁给别人做填房,当继母?”
“你个小丫头片子,啥都不懂,就会瞎嚷嚷。怀音,你别听她胡言乱语。是,彭二爷是年纪稍微大了点,可年纪大会疼人啊。”
“至于儿女,你这般貌美,嫁过去,彭二爷定然爱若珍宝,旁的,无论是妾室还是子女,都越不过你去。”
“哎呦,我知道你们小姑娘的心思,想要嫁个自己喜欢的俊俏儿郎,可怀音啊,你别怪婶娘话说得不好听,人得有自知自明。”
“你父亲走得早,母亲也相当于没了,无父无母,还有个八岁的阿弟,就算有好男儿,人家爹娘也不会同意娶你这样的儿媳妇。”
“嫁给彭二爷,不说别的,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
马氏语重心长地说了好一番话,看似一片慈母心肠,处处替盛怀音着想,实则就是劝盛怀音老实嫁人。
云燕几次想骂人,均被盛怀音按下来了。
骂人没有用,不到绝境,最好不要彻底撕破脸的好。
傍晚,盛鹄来了,同样是来劝盛怀音嫁彭二爷。
盛怀音看着这张与父亲模样极为相似的脸:“二叔,要是我不愿意嫁呢?”
“不愿意?”盛鹄皱眉,仿佛真的很不解:“这么好的亲事,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么好的亲事……
盛怀音垂下眼睑,抿着嘴唇,不然她一定会笑出来。
.
深夜,明月高悬。
盛怀音坐在案前,久久没有困意。
盛鹄夫妇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嫁出去,即便不是彭二爷,也会是其他人。
她就是这夫妇二人手中的一件物品,早晚会被他们送出去换取好处。
“姑娘,”云燕出主意:“要不我们带上少爷逃吧。”
盛怀音缓缓摇头,不说他们能不能逃走,就算能,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
何况这里是她的家,是父亲留给她的,她为什么要逃。
盛怀音取出笔墨,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给她的外祖母以及两位舅舅写信。
云燕在旁边伺候,怀疑道:“姑娘,有用吗?”
盛怀音声音很轻:“试一试吧。”
她没有信心,毕竟自母亲和离归家,两家关系便不复以往。
就连父亲去世,他们也没安排人来吊唁,俨然是要和盛家断亲。
不然她叔婶何至于此。
盛怀音恨过怨过,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向他们求救。
主仆俩愁得一夜未眠。
天亮后,云燕迫不及待地要出门寄信。
刚走到门口,听到盛怀音道:“等一下。”
云燕回头,见姑娘下床后连鞋都来不及穿,光脚快步走到案前,磨墨铺纸。
她过去一看,开篇便是“师叔”二字。
姑娘拜过师吗,什么时候有师叔了?
云燕想问,话到嘴嘴边猛然想起,姑娘的确有师叔。
对方是家主的师弟,好像姓裴,是京城定国公府的三爷。
两封信内容大同小异,很快就写完了,结尾落款――盛怀音敬上。
看了看,觉得不妥,誊抄一遍后再次落款――怀音敬上。
这样是不是显得更亲近些?
片刻,盛怀音又誊抄一遍,重新落款――
阿音敬上。
换个无数个梗,终于开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