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姑娘折腰》 第1章 001 七月的永州,夏日炎炎骄阳似火。 昨儿夜里却突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今晨起来也未停。 至巳时,凉风幽幽,位于城西的盛宅后院里忽地爆发出一阵争吵―― “你拿这剩饭剩菜打发谁呢?” “呵,早上新鲜饭菜不是没给你们院送,现在又要吃,不好意思,只有剩饭剩菜。” “你的意思是我家姑娘只能在饭点才有饭吃?” “我可没那个意思,不过姑娘也该为我们想想,这半上午的,厨房正忙着准备午饭,哪有空给她做新鲜的。” “你……” “姑娘才出孝期,着实该安分些,又是要吃鸡汤面,又是要加食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姑娘守孝时心不诚呢。” …… 是府里大姑娘身边的丫鬟云燕与后厨的妇人。 云燕和大姑娘盛怀音一起长大,听不得厨娘对盛怀音冷嘲热讽,加之往日的一些恩怨,她怒上心头,和厨娘大吵起来。 可十六七岁的年轻小姑娘怎么可能吵得过三四十岁的妇人。 待气红了眼的云燕离开,来看热闹的人打听才知道今儿个大姑娘起晚了,没吃早饭。适才云燕过来,见灶上顿得有鸡汤,便想让厨娘煮一碗鸡汤面,厨娘没煮而是给了剩饭剩菜,云燕不服气,就此吵了起来。 哎,本来当主子的饿了让厨房做点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奈何这个大姑娘不是府里当家夫人的亲女儿。 说起来,大姑娘的身世颇为坎坷。 盛家祖上亦是阔绰过的官宦人家,出过二品大员,但已然没落许久,直到二十多年前,盛家出了一个盛鸿,科举三元及第,才华横溢,永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族人对盛鸿寄予厚望,盼着他能带领盛家重新回到京城,可人有旦夕祸福,三年前,外放为官的盛鸿突然生病去世。 这大姑娘就是盛鸿的长女盛怀音。 盛鸿父母早逝,他与其二弟亦在成亲后分家。 这样的情况,按说即便盛鸿去世,盛怀音及其幼弟盛宣和叔婶仍是两家人,但问题就出在在盛鸿去世前几年,盛鸿就和盛怀音的母亲和离了。 父亲去世,母亲也走了,姐弟俩又小,无依无靠,只能跟着叔婶过日子。 显然这叔婶并不慈爱,否则厨娘也不敢这么对大姑娘。 另一边,气呼呼的云燕去街上给姑娘买了两个肉包子。 她家姑娘才没有故意折腾厨房,是姑娘昨儿来了月事,疼了一晚上,早饭送来时,她心疼姑娘刚睡着,不忍心把人叫醒。 回来时,远远看见二夫人马氏在大门口和一个耳鬓戴着朵红色绢花的妇人有说有笑的。 她脚下一顿,这时候过去,让夫人看见她外出买包子又要被骂。 “咦,这是要给你家姑娘说亲?”身旁路过的嫂子说道。 云燕一愣:“说什么亲?” “她是媒人啊,”嫂子指着戴红色绢花的妇人说,又看着马氏道:“她自己的儿女都小,不到成亲的年纪,那这媒人不是为你家姑娘来的是为谁来的?” 马氏能给她家姑娘安排什么好亲事! 云燕面色大变,等不及媒人离开,绕到后门回去。 进屋,盛怀音起了,正坐在绣案前低头忙碌着,她皱着的眉心顿时皱得更紧了。 “姑娘,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 盛怀音抬头,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浮现浅浅笑意。 “这包子是街上买的?” 云燕点点头,担心盛怀音会心烦没有胃口,她想着等到盛怀音吃完包子,再告诉盛怀音媒人上门的事。 跟厨房吵架的事,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可她哪里瞒得过盛怀音的眼睛。 云燕越说越气,盛怀音倒很平静,还给她倒了杯清茶降火。 对这个情况,盛怀音早有预料。 前些天,婶娘就在她面前提过她年龄到了,要给她说亲的话,她当时直言拒绝了。 一则她年龄不算大,再过两年谈论婚事也不算晚,二则她不放心把盛宣留下。 她知道婶娘不会听她的,但她没想到婶娘的动作会这么快。 可她动作越快越证明她的不怀好意。 “姑娘,怎么办?” 云燕担心不已。 盛怀音不知道怎么办,她来到窗边,目光落在院子里的那颗橘子树上。 “等阿音长大懂事了,树就该结果了。” “结来给父亲和母亲吃。” 如今树上挂满了果,当年种树的人却只剩下她一个。 盛怀音收回思绪,安抚云燕:“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然而事实证明事情比她们想的更糟糕。 下晌,马氏过来告诉盛怀音媒人上门的事。 这三年来,虽然马氏对盛怀音姐弟多有苛待,但面子功夫她一向做得很好。 进屋后她先是提了上午云燕跟厨房吵架的事:“这事是你受了委屈,放心,我叮嘱过了,再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云燕翻了个白眼,就会说漂亮话。 然后马氏握住盛怀音的手,温言细语地道:“想你三年前刚回来的时候还是半大姑娘,眉眼带着稚气,像个小可怜,当时你二叔眼含热泪地跟我说要把你们姐弟俩照顾好,方才不算愧对他与你父亲的兄弟情谊。” “虽然你上次说不想这么早嫁人,但女子花期短,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我与你二叔商量了又商量,觉得不能任由你胡来,决定现在就跟你说亲。” “也是巧,我这边刚托人打听,那边彭家就听到风声,立刻派了媒人前来。” “我细细询问,啧,没想到真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锣鼓巷的彭家?” 盛怀音抽出她的手,清凌凌的眸子直直地看着马氏。 “就是那家,是为他们家二爷求娶你。” 马氏喜上眉梢,盛怀音则汗毛竖起,如坠冰窖。 她猜到对方不会是良配,但也没有想到马氏这么狠,竟是半分亲戚情谊都不讲。 那彭二爷年纪和二叔差不多大,成过好几次亲不说,他还打人,前一位夫人就是不堪忍受他的虐待吞金自尽的。 她娘家人上门闹时,周遭人都去看过热闹。 不知彭家许了马氏什么,让她连名声都不要了。 盛怀音勉强稳得住,云燕不行,她质问马氏难道不知道彭二爷会打人吗? “什么打人,那是谣言,没有的事。”马氏一脸不虞地瞪云燕:“我是你家姑娘的婶娘,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会害她不成?” 云燕冷冷一笑:“将亲女儿嫁给别人做填房,当继母?” “你个小丫头片子,啥都不懂,就会瞎嚷嚷。怀音,你别听她胡言乱语。是,彭二爷是年纪稍微大了点,可年纪大会疼人啊。” “至于儿女,你这般貌美,嫁过去,彭二爷定然爱若珍宝,旁的,无论是妾室还是子女,都越不过你去。” “哎呦,我知道你们小姑娘的心思,想要嫁个自己喜欢的俊俏儿郎,可怀音啊,你别怪婶娘话说得不好听,人得有自知自明。” “你父亲走得早,母亲也相当于没了,无父无母,还有个八岁的阿弟,就算有好男儿,人家爹娘也不会同意娶你这样的儿媳妇。” “嫁给彭二爷,不说别的,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 马氏语重心长地说了好一番话,看似一片慈母心肠,处处替盛怀音着想,实则就是劝盛怀音老实嫁人。 云燕几次想骂人,均被盛怀音按下来了。 骂人没有用,不到绝境,最好不要彻底撕破脸的好。 傍晚,盛鹄来了,同样是来劝盛怀音嫁彭二爷。 盛怀音看着这张与父亲模样极为相似的脸:“二叔,要是我不愿意嫁呢?” “不愿意?”盛鹄皱眉,仿佛真的很不解:“这么好的亲事,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么好的亲事…… 盛怀音垂下眼睑,抿着嘴唇,不然她一定会笑出来。 . 深夜,明月高悬。 盛怀音坐在案前,久久没有困意。 盛鹄夫妇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嫁出去,即便不是彭二爷,也会是其他人。 她就是这夫妇二人手中的一件物品,早晚会被他们送出去换取好处。 “姑娘,”云燕出主意:“要不我们带上少爷逃吧。” 盛怀音缓缓摇头,不说他们能不能逃走,就算能,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 何况这里是她的家,是父亲留给她的,她为什么要逃。 盛怀音取出笔墨,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给她的外祖母以及两位舅舅写信。 云燕在旁边伺候,怀疑道:“姑娘,有用吗?” 盛怀音声音很轻:“试一试吧。” 她没有信心,毕竟自母亲和离归家,两家关系便不复以往。 就连父亲去世,他们也没安排人来吊唁,俨然是要和盛家断亲。 不然她叔婶何至于此。 盛怀音恨过怨过,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向他们求救。 主仆俩愁得一夜未眠。 天亮后,云燕迫不及待地要出门寄信。 刚走到门口,听到盛怀音道:“等一下。” 云燕回头,见姑娘下床后连鞋都来不及穿,光脚快步走到案前,磨墨铺纸。 她过去一看,开篇便是“师叔”二字。 姑娘拜过师吗,什么时候有师叔了? 云燕想问,话到嘴嘴边猛然想起,姑娘的确有师叔。 对方是家主的师弟,好像姓裴,是京城定国公府的三爷。 两封信内容大同小异,很快就写完了,结尾落款――盛怀音敬上。 看了看,觉得不妥,誊抄一遍后再次落款――怀音敬上。 这样是不是显得更亲近些? 片刻,盛怀音又誊抄一遍,重新落款―― 阿音敬上。 换个无数个梗,终于开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 第2章 002 盛怀音的外祖家在平州。 永州距离平州有十日的路程,寄信会更慢,来回就要二十多天,甚至一个多月。 盛怀音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见她一直不答应,叔婶终归会露出獠牙,甚至有可能把她绑进花轿。 是以她拿出藏起来的银钱,让云燕找了熟人,再许以重金让他去平州跑一趟。 而平州在永州和京城的中间,是以送信人在去过永州后可以再去京城。 . 马氏与盛鹄不知盛怀音寄了信出去,仍日日来劝她答应嫁给彭二爷。 他们为何这么做,无非是不想让外人说他们夫妻俩卖侄女求荣。 没有了她父亲,盛家人要么靠田地要么经商。盛鹄是后者,而彭家经商有道,族中亦有人在京为官,能许给盛鹄诸多便利。 盛怀音觉得好笑,他们都做出这样的事,还怕别人议论? 这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为了拖得更久,刚开始,盛怀音装可怜,说她舍不得盛宣与叔婶一家,说她害怕彭二爷。 只管用了几天,马氏二人都这么对她了,自然不会在意她怎么想。 接着盛怀音同盛鹄打感情牌―― 我可是你亲哥哥的长女,幼时,你也曾把我抱在怀里逗弄,你都忘了吗? 你把我嫁给这样的人,你以后有何面目见你大哥? 当然,后面那句话没有直接说。 也没管用多久,恶人的心肠是黑的。 然后盛怀音就以她做梦梦到了父亲为由带着云燕和盛宣去了永州城外的寒山寺。 马氏安排了人随行。 他们在寒山寺待到了八月十四。 安排人带着信出发去平州的日子是七月十三,也就是说如果送信人路上没出意外,她外祖母应该早就收到信了。 按理来说,快的话,八月初,她外祖母就应该派人来了,但没有。 盛怀音的“试一试”没有成功。 即便事先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仍是止不住地失望。 她以为,无论怎么样,她都是他们的血脉,不是吗? 他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跳入火坑? 盛怀音既伤心,又焦急前路无望,恰逢季节交替,她病了一场,人迅速地消瘦了下来。 云燕和盛宣急坏了,守着她哭。 盛怀音安慰他们,也安慰自己。 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呢,她的亲生母亲都能对他们姐弟二人不闻不问,又怎么能要求旁人对他们施以援手。 八月十四那日,马氏让人来接他们,说回家过节。 盛怀音乖乖回去了,马氏和盛鹄的耐心应该是告罄了。 果不其然,当晚饭后,马氏通知她亲事已经定下,且看过日子了。 八月二十七,彭家来下聘。 说这话时,马氏面无表情,眼神冷冷地,再没有往日的温柔与慈爱。 盛鹄在一旁,没有再说这门亲事有多好。 他们看明白了,盛怀音有主见,不好糊弄。 盛怀音沉默半晌后起身回她的小院。 次日,她表面上去找族中长辈,请求他们帮忙劝叔婶,实则让云燕去找船。 她计划坐船去平州,找外祖母他们。 他们不想认她和盛宣没关系,她只求一个平稳日子,只要外祖母他们能解决这门亲事,她保证永远不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但或许是盛怀音之前的反抗让盛鹄有了警惕心,也或许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八月二十四日上午,在上船之前,他们被盛鹄带人拦了下来。 双方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回到家,马氏意味深长地对盛怀音道:“怀音,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嫁去彭家,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弟弟呢。” 盛怀音:“如果他的未来要建立他亲姐的血肉之上,那不要也罢。” 马氏笑了笑,没有相信盛怀音的话。 吩咐下人看好盛怀音,她转身准备离开。 “婶娘,”盛怀音冷不丁的出声:“你听说过京城的定国公府吗?” 马氏回身,不懂盛怀音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什么定国公府? “父亲去世时,他们曾派人来吊唁,礼薄上应该记得有。”原本站着的盛怀音坐到桌旁,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抿了口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哦,我忘了告诉婶娘,定国公府的裴三爷是父亲的师弟,我喊他一声师叔。” “大前年,婶娘从我这儿拿走的那块玉佩就是师叔送我的。” “我给他写过信了,您说他会不会来救我?” 盛怀音语气一顿,侧首,直视着马氏。 “如果他来了,发现我被你和二叔逼迫嫁人,他又会怎么做?” 马氏也不是蠢人:“他若真会来,今日你还逃什么逃?” “是啊,我不确定他是否会来,”盛怀音歪了下头:“所以,婶娘要不要和我赌上一赌?” 看着盛怀音平静无波的眸子,马氏忽然有点心慌。 她匆忙找到盛鹄,问是否真有这么个人。 听完她的话,盛鹄脸色也变了。 是有这么个人,他当年陪着他哥进京赴考,还见过几次,是定国公府的三爷,姓裴名度。 见裴度之前,他以为他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见到他之后,盛鹄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他们师兄弟二人同年参加科考,一个高中状元,一个点为探花,又都生得风流倜傥,众人给他们取了个雅称,叫什么科举双姝。 盛鹄脸色很快恢复正常,他不认为裴三爷会来救盛怀音。 定国公府那样的门第,恐怕盛怀音的信就送不裴三爷的的手中。 且除了他哥去世时派了管事来吊唁,这三年两家再无来往,就算送到了,估计也不想多管闲事。 毕竟他身为二叔,安排侄女的亲事理所当然,便是对薄公堂,他也不虚。 听盛鹄这么说,马氏就放心了,转而去找出那块盛怀音口中的那块玉佩。 当时她只是觉得这玉佩水头好,样式也不错,像是颗坠落的水珠,看着很值钱,就以借的名义从盛怀音那里要了过来,没想到是定国公府的东西。 正在她细细欣赏的时候,下人来报外面来了一行人,自称是定国公府的。 盛鹄在喝茶,闻言一口喷了出来,惊呼问:“谁?” 马氏慌了:“你不是说他不会管么?” 盛鹄一边擦嘴一边道:“说这么多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看看。” 夫妻往外走的时候仔细询问来人是什么样的,得知一共四人,两名年轻护卫,一名年轻女子,还有一名三十左右,气势不凡的男子。 马氏:“三十左右,难道是裴三爷本人?” 盛鹄没说话,他心里也有这个疑问。 如果他大哥活着,今年该三十五了,而他记得这个裴三爷要比大哥小个好几岁。 想到这个人真有可能是裴三爷,盛鹄怕了,抱怨道:“你说你干嘛非要把怀音嫁给彭二爷?” 马氏也怕,可听着盛鹄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我非要把怀音嫁给彭二爷,我同你商量时你可是满意得很。” 人在前厅了。 盛鹄和马氏低声互相抱怨着出现在门口时便看见外面站着两个年轻男人。 再往里一看,一锦衣男子坐在太师椅上,同他身旁的女子在说着什么。 这女子年龄不大,最多二十岁,身上衣裳的料子很好,但总体打扮素静,不像是主子,应该是主子面前得脸的下人。 马氏声若蚊蝇地问盛鹄:“是裴三爷吗?” 盛鹄:“不知道。” 他哥科考都是十五面前的事了,他哪里记得住裴三爷长什么样子,不过感觉不是。 他轻咳两声后走进去,拱手道:“在下盛鹄,不知阁下是?” 叶江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马氏:“我没看错的话,夫人手中的玉佩是我家三爷赠予盛姑娘的。” 马氏低头,发现太着急,她竟然把玉佩带了出来。 这不是上赶着送把柄吗? 她想解释一二,叶江却没理她,他对盛鹄道:“我是叶江,乃定国公府裴三爷的人。”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竖在盛鹄眼前。 盛鹄腿都软了,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这块令牌都好似带着威严之气。 恍惚中,他听见叶江对女子道:“你去见姑娘吧。” 文慧点点头,马氏有点怕不苟言笑的叶江,提议她给文慧带路。 “请夫人留在这儿,我有些话想问盛二爷与夫人。” 叶江神色如常,但在马氏与盛鹄看来却觉得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 马氏无法,只能让婆子引路。 . 门关上后,盛怀音挺直的背脊陡然弯了下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她没办法了,只能尽量拖,能拖一天是一天。 如果,如果最后她仍是不得不嫁进彭家,她发誓…… 盛怀音狠狠地咬着嘴唇,出血了也没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盛怀音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奴婢文慧,奉定国公府裴三爷令,来迎姑娘进京。” 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盛怀音支起脑袋,怀疑她幻听了。 裴师叔怎么可能会派人来? 她也从不觉得裴师叔会来救她,多年不见,或许他已经忘了那个抱着他不撒手的小女娃阿音。 是她太想有人来救她,在做梦呢。 盛怀音苦笑一下,想埋头继续睡,门外的人又朗声道:“奴婢文慧,奉定国公府裴三爷令,来迎姑娘进京。” 这时,门被人推开,马氏身边的婆子躬着身子,满脸谄媚地道:“大姑娘,是定国公府派人来接您进京呢!” 盛怀音眼睫颤了颤,她缓缓起身,走到门口。 屋外阳光灿烂。 文慧福了福身:“奴婢文慧,见过姑娘,姑娘万福金安。” 盛怀音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师叔收到我的信了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话语里有掩饰不住的哽咽。 “收到了。” 文慧抬头,目光温柔,她含笑道: “姑娘放宽心,三爷在京城等着姑娘呢。” 中午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02 第3章 003 定国公府来人,府里的下人不敢再关着盛怀音。 不多时,被带走的云燕和盛宣回来了。 见到文慧,两人也是喜出望外,尤其是云燕,不停地说盛鹄与马氏有多么可恶,还不小心一个嘴快,提到了郑家。 盛怀音的母亲姓郑。 文慧余光瞥盛怀音一眼,初时碰面的激动过后,这位盛姑娘平静得不像一个十五岁正被叔婶逼着嫁人的小姑娘。 也是,作为与他们三爷齐名的盛状元的女儿,她岂是平庸之人。 小半个时辰后,叶江带着两名护卫来了。 盛怀音提前从文慧的口中知道了叶江的身份――师叔的心腹。 盛怀音不敢也不会对他们拿乔,适才见到文慧,哪怕对方自称是来伺候她的丫鬟,她也是以礼相待。 叶江年龄和师叔差不多,又不是下人,盛怀音便喊了声叶叔。 云燕和盛宣见状,跟着喊人。 叶江应了,感慨道:“上次见姑娘,姑娘还是个三岁多的小娃娃呢。” 他露出怀念的神色:“我记得当时三爷要走,姑娘又哭又闹,抱着三爷不放,说要跟三爷一起,最后还顺走了三爷的随身玉佩。” 盛宣性格内敛,闻言好奇地看向盛怀音,难以想象他的阿姐还有那样顽皮的时候。 云燕就不一样了,她性格跳脱,也不怕人,直言道:“姑娘,你居然也会抱着人不撒手?” 被人提起幼年囧事,盛怀音脸颊微微发烫。 那是在冬日,她穿得跟个球似的,没人注意到她扯掉了师叔的玉佩,直到晚上睡觉,伺候的下人才在她衣服褶子里发现。 玉佩贵重,父亲写信给师叔道等他回京述职再归还,对方回信说将玉佩赠予她。 不过羞赧归羞赧,盛怀音不安的心却定了些。 叶江和她说这些,有种把她当自己人很亲近的感觉。 “我刚才见二夫人手里拿着那块玉佩,就要了过来。” 叶江将玉佩递给盛怀音,玩笑道: “姑娘收好,说不定将来还能用这个跟三爷许愿呢。” “呀,原来这玉佩是裴三爷送给姑娘的呀。”云燕凑过来瞅:“我以前见姑娘那么宝贝,以为是家主送的呢。” 盛宣也对这块玉佩有印象,他不懂事时找阿姐要过,阿姐不给,他偷偷拿走,然后被阿姐拿着板子毫不留情地打了一顿。 盛怀音接过玉佩,和三年前马氏从她这强行要走时一模一样,就连穗子都还是她打的那个。 “多谢叶叔。” 盛怀音屈膝行了个晚辈礼,不止为这玉佩,也为叶江为她千里迢迢而来。 说了会闲话,接下来就是正事了。 文慧找理由带走云燕和盛宣,叶江询问盛怀音想如何惩处盛鹄与马氏。 至于她与彭二爷的亲事,没定下,连去彭家走一趟都不必。 盛怀音思虑须臾,回屋取来一份单子,上面记录了父亲留下来的家产。 盛家祖上留下来的祖产分到了盛鸿盛鹄兄弟手中时已不剩多少,而盛鸿与盛鹄分家时考虑到盛鹄读书不行,便把大部分的钱财都给了盛鹄,他只要了这座宅院,且分家后,不曾让盛鹄与马氏搬离。 好在盛鸿不是读死书的人,他圆滑,知变通,又聪明,虽只当官当了十几年,也暗暗挣了一笔家产。 可惜在他去世后,都被盛鹄以帮忙管着为由要了过去。 这份单子还是盛怀音暗中存留下的。 “让他们把单子上的东西还给我,再搬出这座宅院,其他的,我便不与他们计较了。”盛怀音道。 不是她不恨,她只是不想瓦碎玉损。 她以后要嫁人,盛宣则要科举,留下个逼死叔婶的名字不好听,哪怕是他们不做人在先。 再有就是,他们姐弟俩仗的是师叔的势,若是处置得太狠,万一给师叔留了以权压人的把柄怎么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不着急。 叶江微微颔首:“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叶江等人是临近中午时到的盛宅,下午叶江请来了盛家族长及多位长辈。 不到傍晚,盛鹄等人就搬走了。 盛怀音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也不知道叶江和他们说了什么,自叶江到来,她就没见过这对夫妻了。 但她见了盛家族人。 在她父亲去世前,族中长辈看她的眼神很是慈爱,好似她是他们最疼爱的晚辈。 后来父亲去世,他们一边说着她可怜一边在盛鹄要走她手中的家产以及欲将她嫁给彭二爷时拒绝她的求助。 现在,她又在他们眼里看到了父亲在时的眼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盛鹄与马氏东西不少,加上他们的下人,乱糟糟地,邻居们都来看热闹。 他们夫妻俩欲将盛怀音嫁给彭二爷的事早就传开了,都暗骂他俩不是人,可到底是盛家事,他们帮不上忙。 他们突然要搬走,众人惊讶又好奇,见叶江等人陌生,一问得知竟然是京城定国公府的人,来永州是为了接盛家姐弟进京。 次日,彭家得知了这个消息。 当家人彭大爷把彭二爷痛骂一通后立即带着礼物上门致歉。 盛怀音没有露面,直到叶江将那些歉礼送过来她才知道彭家人来过了。 彭家其余人在府里等消息,彭二爷也在,他觉得他很冤。 谁能想到永州的一个孤女居然会认识定国公府的人。 早知如此,他哪里敢…… 想到盛大姑娘那张脸庞,彭二爷暗想就算早知道,他可能也会试一试。 彭大爷回来,见彭二爷没有一点悔改样,气得一脚给他踹过去。 彭大夫人得知彭大爷没有见到盛怀音,皱眉道:“你专门过去致歉,她居然不露面。” “你懂什么,”彭大爷道:“大户人家的姑娘岂是外人随便能见的” 这更加说明定国公府那边很重视这位盛大姑娘。 彭大夫人翻了个白眼,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算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 但她知道彭大爷的意思,又问:“她去了京城还回来吗?” “回来干什么,她……”彭大爷声音一顿,扭头看向彭二爷:“老二,盛大姑娘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彭二爷点头。 其实他也只见过盛怀音一次,在寒山寺,刚出孝期的她给父亲做法事,一身素衣,却令人移不开眼。 彭大爷暗忖,这位盛大姑娘住进定国公府,就代表着她的一只脚踏进了京城的权贵世家。 她又生得好,即便身世低了些,以后亲事也差不了。 彭大爷:“我记得盛鹄想搭上我们家的生丝生意?” 彭二爷点头,这门生意挣钱。如今亲事不成,合作自然不可能了。 但这对彭大爷来说不够。 且不说今日送出去的歉礼,彭家在定国公府那儿算是留了名,谁知道会不会被暗中使绊子。 这些都需要盛鹄来补偿。 . 八月的最后一天,定国公府内有一场家宴。 前些日子府中的老夫人出了趟远门,今儿个才回来。这场家宴既是接风洗尘,也是补过中秋。 时辰尚早,老夫人和她大儿子大儿媳二儿子二儿媳在大厅说话,小辈们在偏厅玩闹。 这次老夫人出远门,除了三房的裴静妧,大房二房的姑娘都跟着去了。 这么久不见面,姐妹几个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对了,静妧,我听说你院子旁边的望月居收拾出来了,做什么啊,你自己的院子那么大,还不够住不成?” 忽然,二房的裴静妙问道。 “当然不是我住,”裴静妧喜滋滋地道:“过段时日,家里会来一个跟我们同龄的姑娘。” “又来?”这是大房的裴静妍,她眉头一皱:“难道也是你外祖家的某位表姐表妹?”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瞥同桌的另一位垂着眼眸没说话的年轻小姑娘。 裴静妙瞪她一眼:“裴静妍,你看佟雅做什么?” 裴静妍撇嘴:“人长了脸,不就是给人看的。” 两人眼看就要吵起来,这时裴度下值回来了。 这对从小就不对付的堂姐妹不怕祖母不怕自己爹娘,就怕他们家严肃的三叔,她俩就跟见了猫的老鼠,瞬间偃旗息鼓。 裴静妧趁机道:“静妍,我把话说在前面,等她来了,你要是欺负她,我跟你没完。” 裴静妍没好气:“她要是个好的,我欺负她做什么。” 裴静妧冷冷哼了声,反正等阿音来了,她不会允许裴静妍像对待佟婉一样对待阿音。 她父亲也不会允许。 隔壁,长辈们听到了姐妹俩的话,待裴度见过礼,老夫人也好奇问是谁要来。 裴度:“故人的女儿,遇到些难处,留他们姐弟在当地我不放心,索性接来京城照看。” 老夫人一听,更好奇这对姐弟的父母是谁。 她这小儿子,年幼时尚有几分可爱,越长大,尤其是经过官场的浸淫,心机深沉,一肚子的阴谋算计,越发不像个好人。 对晚辈,便是家中的亲侄子侄女,也难得他一个好脸。 是哪个故人的儿女,居然能让他不放心到非得接来府中。 留在当地,放出话去,以他在朝中的地位,还有敢欺负这对姐弟? 俗话说得好,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定国公府的世子爷去年成亲,上个月就传出了有孕的喜讯,如今老夫人就担心她这个能干,身边却没个贴心人儿的小儿子。 晚膳后,其他人先行离开,裴度想走,被老夫人喊住留下。 摒退下人,老夫人老生常谈地问裴度是打算一辈子不再成亲了么。 “母亲,”裴度无奈道:“我们不是说好不谈这个了么?” 老夫人剜他一眼,上次是让他糊弄过去,这次可没这么容易。 “你潘姨府中有位寡居的堂侄女,二十四五,膝下没有子女,我观察了,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姑娘,你若同意,我马上就给你潘姨写信。” “母亲,”裴度皱眉:“我不是说……” “以前你说静妧小,后来你说你亲事涉及太多,”老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现在静妧长大了,这位姑娘身世清白,又远离京城,我不信和她成亲,还能牵扯到朝堂上的事。” 裴度抚额,他能在朝堂上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可面对母亲,他实在是有力使不出。 老夫人拖长了尾音:“还是说……” 裴度抬眉。 老夫人压低了声音,神色肃然:“老三,你告诉为娘,你是不是对某个人爱而不得?” 裴度:…… “亦或是……”老夫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艰难道:“亦或是你有龙阳之好?” 虽说小儿子成过亲,生了个女儿,但那时小儿子太小,也许是后来长大了,发现他真正中意的是男子,所以才拖着不愿再成亲。 甚至有可能他爱而不得的人就是一名男子! 加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03 第4章 004 老夫人做好了最坏的心里准备,还提前告诉自己―― 真喜欢男子也没啥,反正裴家不缺儿郎,重要的是裴度身边要有个能说话的知心人儿。 她渐渐老去,静妧也在家待不了两年了,他大哥二哥又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到时候裴度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她想她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裴度应该能和她说实话了吧。 再没有比她更开明的老母亲了。 结果裴度仍是那句话:“母亲多想了,我只是不想成亲。” 气得老夫人连连道:“滚滚滚,油盐不进的石头,看见你老娘就来气。” 裴度起身,拱手后离开。 刚出门,就有人扑过来挽住他的手臂。 “父亲。”是裴静妧。 裴度扶住女儿:“怎么没回去?” 裴静妧撒娇:“想和父亲说说话。” 裴度公务繁忙,早出晚归地,父女俩好几天没见面了。 今夜的月色很好,不用提灯笼也能看见路。 裴静妧好奇地问裴度怎么惹到祖母了,她在外面听到祖母骂人了。 裴度不可能如实相告。 裴静妧哼了声:“不用说我也知道,是不是祖母在催父亲娶新夫人。” 裴度笑了笑,算是承认了。 裴静妧叹了一声。 不想和女儿讨论自己的亲事,裴度问她望月居收拾得如何了。 得知盛怀音要来,且与她同龄,裴静妧很开心,特意选了她旁边的院子,还提出她来布置。 西院只住他们三房的人,可三房人少,自裴静妧母亲去世后就他们父女两人。 望月居久不住人,要修葺的地方不少。 到裴静妧的院子,裴度在门口目送女儿进去后转身离开。 走几步,裴静妧在他身后喊:“父亲。” 裴度回头。 “父亲,”裴静妧道:“如果你是因为我才不成亲,那完全没必要,我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也会和她好好相处。” “如果你是自己不想成亲,我也支持。”她继顿了顿,笑盈盈地道:“反正你已经有我这么乖巧听话的女儿了嘛!” 说完,她挥挥手,欢欢喜喜地进了院子。 然而当裴静妧盥洗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祖母着急父亲的婚事,是祖母心疼父亲,可她外祖母那边居然也着急父亲的婚事。 这次,她之所以没跟着祖母一起出行,是因为外祖母身体不适,她去许家探望。 外祖母再次提起了她父亲的亲事,她希望父亲娶的新夫人是来自许家。 这事自母亲去世,许家就一直在运作,可惜父亲一直没同意。 最近有了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外祖母就想让她在父亲那边说说。 父亲最是疼爱她,说不定会听她的话。 可她不能不顾父亲的想法。 只是外祖母也疼她如珠如宝。 . 永州,盛怀音同样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久后她起身来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明天九月初一,是他们启程进京的日子。 这些天,叶江帮忙处理了从盛鹄手里拿回来的产业。 他们这一去,归期不定,叶江同她商量那些田地铺子该怎么处置时,给了她两个选择。 一是留着,安排人管理,定期往京城送收益。二是卖了,在京城附近重新置办产业。 盛怀音选了后者。 若是留着,免不了得跟盛家族人来往,她不想。 但这栋宅子盛怀音没动。 留着,是她缅怀父亲的一种方式。再者,若是盛宣长大后要回来住呢。 “姑娘怎么还不睡?” 文慧拿了件披风过来给盛怀音披上。 “是要离开永州了,姑娘舍不得吗?” 盛怀音摇摇头。 她自小随父亲外放,也就这三年才回到永州常住,但这也是她短短十五年人生中最艰难的三年,因此对永州,她没有丝毫不舍,反而有种终于离开的解脱之感。 她是对未来有些担忧。 担忧此次进京是否顺利。 担忧定国公府门第高,师叔对他们好,可国公府里不是只有师叔一人,他们姐弟二人会不会被嫌弃,甚至被欺负。 还担忧她的亲事,在国公府住着,她不可能拖着不嫁,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家,会真心待她么。 这些没法跟文慧讲。 她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声音飘渺:“我就是有些想父亲了。” 也想念母亲还在他们身边的日子。 次日,秋高气爽,微风不燥。 他们的船只缓缓驶离码头,朝北方扬帆而去。 盛怀音站在船头,永州城在她眼里越来越小,最后只留下青山绿水。 父亲当年也是这样坐船离开永州的吗? 船上的日子平静到无聊,不过盛怀音在盛宅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以对她来说也不算难挨。 在屋子里看看书,练练字,很快八~九天就过去了。 这日下晌,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 盛怀音坐在窗边赏景,忽然听到一阵琴音。 音色清越,这琴该是极好的,只是弹奏之人技艺不够,细节之处略显顿涩。 好奇这大河上哪来的琴声,她绕过船头来到另一侧。这边有一艘船与他们的船并行,琴音就是从这艘船上传出来的。 “姑娘也是听见琴声了吧,”文慧和云燕也在,见到盛怀音,文慧笑着道:“雨中抚琴,倒是雅兴。” 云燕趴在围栏上:“姑娘以前也喜欢在下雨天弹琴。” 文慧诧异:“姑娘会弹琴?” “会,弹得可好了,”云燕叹气:“就是好久不弹了,琴都留在了永州没带上。” “你别听她的。”盛怀音笑了笑:“就小时候胡乱弹过几次,算不得什么。” 雨渐渐大了起来,听完一曲,盛怀音回了屋子。 须臾,文慧端来一份茶点。 “明日就到平州了,船要靠岸买些新鲜的肉菜,姑娘可要下去走走?”她问。 平州,盛怀音外祖母家就在这里。 文慧是在委婉地问她要不要去郑家拜访,应该是叶江让她问的。 之前,替她给外祖母与师叔送信的人是与叶江他们一起回来的。 盛怀音见了他一面,得知他在郑家大门前守了一日,亲手把信交给了一个被下人喊作二爷的人。 郑二爷,她的二舅舅。 也得知他把信送到国公府后被留下,叶江仔细询问过他,他没有隐瞒给郑家送信的事。 “不用了。” 盛怀音眼睑垂下,没这个必要。 然而不知是听琴时吹了凉风还是怎的,半夜里盛怀音突然发起了高热。 船上到底不方便,担心盛怀音病情严重,他们只得在平州暂时逗留。 “姑娘这是心气郁结,之前生的那次病尚没好全,恰逢邪风入体,病情才来势汹汹。” 大夫来把脉,开药方。 “这药只能医病,姑娘还是得放宽心才好。” 送走大夫,云燕咕哝:“姑娘就是让他们折腾病的。” 盛怀音靠着床头,见盛宣担忧地看着她,她牵了牵嘴角:“放心吧,很快就好起来了。” 叶江是师叔的心腹,没了叶江在身边,师叔定然不方便。 盛怀音想着稍微好转就再度启程,不想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三天后,这高热才算完全退下,但仍有气无力,昏昏欲睡。 不稍问,也知道叶江不可能同意现在就走。 盛怀音只得安心养病。 云燕坐不住,去城里逛了几次,盛宣也跟着去了一次。 回来后,云燕告诉盛怀音他们去了郑家。 没进去,就是在大门处看了看,是盛宣主动提起的。 来平州前,云燕愤怒郑家对盛怀音见死不救,来平州后,见识到了郑家的昌盛,她更生气了。 他们府邸那么大,奴仆那么多,为何就对姑娘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姑娘不是他们家正经的表小姐么。 盛怀音略感惊讶,她一直觉得盛宣还小,可想想他已经八岁了,该懂的都懂了。 傍晚,盛宣主动来告诉盛怀音他去了郑家。 半大的孩子,脸上没有同龄人的无忧无虑,眉心总是紧紧地拧着,像个小老头。 盛怀音轻笑:“去就去呗,说起来,你还是你第一次去呢。” 盛宣出生时是盛鸿在任上,离平州远得很,而他两岁多时,母亲就与父亲和离归家了,自然也就没机会去郑家。 “总皱眉做什么,”盛怀音伸手在盛宣眉心揉了揉,温声道:“母亲再嫁了,应该不在平州,但外祖母肯定是在的,你若想见她,明日我让叶叔带你去。” “不见,我不想见,”盛宣道:“我就是去看看。” 在大门处看什么呢,盛怀音没问,问了或许盛宣也答不上来。 她轻轻把盛宣搂入怀中:“阿宣,没关系的,我们有彼此呢,而且还有师叔不是么。” 盛宣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从盛怀音的怀里出来,眼睛红红的,发誓般地道:“阿姐,我一定会努力读书,入朝为官。以后我养你,我给你撑腰。” 盛怀音莞尔:“那阿姐等着。” 那天后,盛宣不下船了。 又过两天,盛怀音好得差不多,耽搁半个月他们终于重新启程。 平州被他们甩在身后,前路一片辽阔。 从平州到通州只要十来天,十月初六,他们的商船在通州码头靠岸。 提前送了信,定国公府安排了马车来接他们。 盛怀音没来过京城,她父亲却是在京城住过两年――科举后,他与裴度一起进了翰林院。 都说非翰林不入阁,按规矩,他们得在翰林院待满三年。 可由于二人能力卓绝,只待了两年就被委以重任,纷纷外放了。 而那两年,盛怀音跟着母亲住在郑家。 云燕好奇京城是什么样的,将帘子拉开一条缝往外瞅。 盛怀音跟着瞥了几眼,这里还不算京城,但道路明显更为宽广,不提那些骑马坐车的人,便是路边行走的百姓,看着似乎都比永州和平州的百姓来得富贵。 进城后人多车多,就走得慢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马车才驶进定国公府所在的平安巷。 他们去的是侧门,路过正门时,文慧特意撩开帘子。 盛怀音抬眉――敕造定国公府。 更新[烟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04 第5章 005 进京路上,盛怀音从文慧口中得知了定国公府的大致情况―― 老夫人身体安康,与三个儿子同居一府。 大儿子是嫡长子,在老国公去世后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国公的爵位。 二儿子是庶出,自小由老夫人抚养长大,娶了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为妻,与亲生子没区别。 三儿子就是师叔裴度,其夫人去世多年,膝下有一位跟她同龄的女儿,唤作裴静妧,在同辈中序三。 他们姐弟算是三房的客人,与大房二房做到以礼相待即可,若是有人不喜他们,少来往便是。 让盛怀音担心的是师叔这个独女。 虽据文慧说这位三姑娘性情开朗,为人大方,她还是怕三姑娘会不喜他们姐弟。 直到马车停下,她刚要下车,就听到先下去的文慧喊了声:“三姑娘。” 在她前面的云燕走到旁边,露出了文慧面前的锦衣少女。 没时间细看,盛怀音赶紧下车,向对方行了个同辈礼。 “三姑娘。”她垂眸喊道。 裴静妧还礼,上前一步拉住盛怀音的手,细细打量一番后她由衷地赞道:“不愧是盛师伯的女儿,果然生得闭月羞花我见犹怜。” 这话让男子来说会显得很轻浮,可裴静妧是女儿家,眼里全是对盛怀音的欣赏与喜爱,更是让盛怀音感受到了裴静妧对她的欢迎。 盛怀音悬着的心瞬间就落了下来,含笑回道:“三姑娘才是仙姿玉貌明媚动人。” 裴静妧眼睛眨巴眨巴:“毕竟我父亲也是科举双姝之一嘛!” 话落,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 这一刻,上一辈的友谊在下一辈中有了延续。 盛宣过来见礼,亦尊称一声三姑娘。 裴静妧笑得温和:“叫我三姐姐就好。” 然后她看向盛怀音:“我听父亲说你只比我大两个月,我们就不以姐妹相称,直接叫名字,你叫我静妧,我叫你阿音,如何?” 盛怀音点头:“好。” 裴静妧:“那你叫一声来听听。” 盛怀音:…… 喊一声名字而已,很寻常,可裴静妧盯着她看,她莫名地就叫不出口了。 文慧在一旁笑:“三姑娘,你就别逗我们姑娘了,她脸皮薄呢。” 裴静妧噘嘴,不干。 盛怀音无奈,只得喊了一声:“静妧。” 裴静妧这才满意,让文慧安置行礼,她与叶江打过招呼后带着盛怀音与盛宣进府。 裴度不在家,他们只用去给老夫人请安。 一路亭台楼阁不绝,雕梁画栋不断,来往的丫鬟奴仆井然有序,世家大族底蕴可见一斑。 盛怀音姐弟俩何曾见识过这样的府邸,便是作为平州望族的郑家,也是远远不及定国公府。 盛宣小,不由得紧张起来。 盛怀音感觉到了,冲他安抚地笑了笑,可其实她的心也是惴惴的。 裴静妧:“你们放心,祖母很慈爱的,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她用手掩着嘴唇,声音却没有变小:“听说盛师伯第一次来我们府上,祖母见盛师伯生得好,喜欢得不行,还想收他做义子呢。” 盛怀音和盛宣闻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真的吗?”盛宣问。 裴静妧点点头:“祖母亲口说的,不信,你们回头问她。” 问是不可能问的,但盛宣明显不那么紧张了。 裴静妧:“祖母啊她就是喜欢模样俊俏的人,比如我和我父亲就要比其他人更受祖母宠爱,你们姐弟俩都生得好,她见了肯定喜欢。” 盛宣眉眼弯了弯,这才有了些小孩子的稚气与天真。 盛怀音看在眼里,心里酸酸的:师叔好就罢了,怎么师叔的女儿也这么好。 那么同理可得,师叔好,作为师叔母亲的老夫人定然也很好。 国公府占地广,他们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老夫人的寿安院。 丫鬟通报后,裴静妧带他们进到厅堂。 老夫人在主位坐着,盛怀音领着盛宣行礼。 “盛怀音见过老夫人。” “盛宣见过老夫人。” 两人刚起身,老夫人就冲他们招手:“快过来我看看。” 盛怀音依言走近后抬眸,是一位极为雍容华贵的妇人,发丝依旧青黑,眉眼间带着顺心如意的惬意,都称不上老。 老夫人亦在打量盛怀音,皎好的容貌自是不必说,身量还高挑,穿一身浅绿色的齐胸襦裙,衬得小姑娘亭亭玉立,加之她皮肤白净细腻,盘起的少女发髻间只插了两只玉簪,整个人仿若从片片绿叶中探出头来的白荷,含苞待放。 盛宣站在阿姐身边,眼睛又黑又亮,还乖巧,瞧着比二房的孙子可爱多了。 不愧是盛鸿的儿女。 老夫人一手拉一个,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以后在府里安心住着,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不许客气。” 说着她看向屋里的一个嬷嬷:“还不把我给他们准备的见面礼拿过来。” 又对盛怀音姐弟道:“这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长者赐,不可辞,知道吗?” 盛怀音正想推迟,他们寄住定国公府已是占便宜,怎好收老夫人的礼物,听到这话,不敢推了。 东西就在次间放着,嬷嬷很快就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两个锦盒。 老夫人拿起一个打开,将里面的红翡镯子戴到盛怀音手腕上,满意道:“不错,好看,大小也合适。” 裴静妧凑过来:“祖母,我的呢?” 老夫人瞪她:“前些日你糟蹋了我院儿里的一盆姚黄,我还没跟你算账。” 裴静妧一听,立马往后缩去,嘟囔道:“不就一盆花,至于么?” 老夫人懒得搭理她,打开另外一个盒子,一支毛笔,是给盛宣的礼物。 “你们父亲当年来时,我也送过他这样一支笔。” 这是他们进来后老夫人第一次提起盛鸿,想到那个与她小儿子不分伯仲的儿郎竟然这么早就去了,留下一对无依无靠的儿女,老夫人颇为感慨。 一时,气氛略微沉重。 “原来那支笔是老夫人您送的,”盛怀音忽然恍然般地道:“幼时不懂事,我见那笔好看,偷偷拿来画画,被我父亲狠揍了一顿。” 老夫人惊奇问:“你父亲还会打人?” 盛怀音皱皱鼻子,抱怨般地道:“打人可痛了,一点不留情。” 老夫人哈哈笑起来。 知道盛怀音姐弟舟车劳顿,老夫人没有久留他们。 “先好好歇歇,回头再和静妧一起过来,见其他几位叔伯姐妹。” 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裴静妧道:“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祖母是不是很慈爱?” 盛怀音给没说话,盛宣就先点头。 盛怀音正色道:“老夫人很好。” 人有千千种,有人慈爱,但属于是面慈心恶,比如她的婶娘,有人慈爱,但那是她的修养,并不代表他的真实想法,而老夫人的慈爱,盛怀音能感觉到是真心的。 且其中不只有慈爱,还有心疼与怜惜。 “老夫人真的很好,”盛怀音忍不住重复道:“静妧也很好。” 都很好,都很好。 裴静妧挽住盛怀音的手:“那是我好还是祖母好?” 盛怀音眨眨眼,这是什么问题? 裴静妧噗嗤一声笑:“不逗你了,走,我们去用膳。” 裴静妧把他们带到望月居,问盛怀音这三个字写得好吗? “好,”盛怀音赞叹道:“笔力遒劲,入木三分。” 裴静妧神秘一笑:“我也觉得好。” 进了院门,迎面便是三间宽敞的正房,东西两边分别是三间厢房。 正房左右还有耳房。 盛怀音扫了一眼,房屋精致,墙角的月季开得正艳,以为这是裴静妧住的院子,却在下一刻看见文慧和云燕从正房里出来。 裴静妧问:“阿音,喜欢这个院子吗?” 盛怀音侧首,清水般的眸子里闪烁着不可置信,这么好的院子是她的吗? 她没有问出来,裴静妧却好似知道了她的所思所想,让文慧召集院中的下人在庭院中集合。 除了文慧与云燕,还有十来名丫鬟仆妇。 她拉着盛怀音来到正房的廊庑下,严厉的目光将院中的众人扫了一圈后,她面色严肃地道:“我身边的姑娘就是你们以后的主子,你们要比敬重我更敬重她,若有人敢以下犯上。”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我决不轻饶。” 下人们齐声应是,而后朝盛怀音道:“见过姑娘,姑娘万福。” 午膳设在次间,是清淡的南方菜。 饭后,裴静妧让盛怀音洗漱歇息,她送盛宣去前院。 盛宣虽小,但到底是外男,不适合住在内院。 盛怀音不太放心,想跟着一起去看看,裴静妧道:“莫非阿音不信我?” 盛宣也道:“阿姐,我自己可以。” 话说到这份上,盛怀音就不好跟着去了。 把人送到门口,目送他们走远后,盛怀音回到正房。 丫鬟们都在外边,跟着她进来的只有文慧与云燕。 在云燕心中,文慧是自己人了,她兴奋道:“姑娘,这院子真好。” 文慧告诉她们旁边就是裴静妧的院子晚香堂,且这院子的修葺装潢,以及给盛怀音准备的衣裳首饰全都是裴静妧一手操办的。 “别看三姑娘年龄小,在三房当家多年了。” 盛怀音走到妆奁台前,上面摆着西洋镜、木梳,胭脂以及十几个锦盒。 打开,里面全是各种首饰。贵重的一样一个盒子,不那么贵重的,几样装一个盒子。 但无论贵重还是不贵重,这些首饰都很精美,看得出是被人用心挑选的。 等盛怀音去沐浴,发现就连胰子这样的小东西都备了好几样。 静妧对她这么好,她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 睡了一觉起来后的盛怀音翻出她带进京的首饰盒,从里面拿出一根用绒布小心包裹着的玉簪。 这是父亲去世那年送给她的生辰礼,也是她手中最为贵重的首饰。 正要去晚香堂。 “姑娘,”丫鬟进来通报:“三爷回来了,请您过去。” 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