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方知越告别借住的人家快步朝昨日与张大娘相约的地方走去。
他来到的时候,张大娘已驾着牛车在原地等待。
远远见方知越走来。
张大娘抬手招了招,“这边——”
等方知越走近后,她将手中拿着的热胡饼递到了他跟前。
“还没吃早饭吧。快拿着,还热乎着呢。”
“张大娘这怎么能行,您赶紧收回去,我不饿。”
方知越连忙摇手推脱。
张大娘却硬将胡饼塞入他手中,“拿着——我方才已经吃过了,这剩下一个实在吃不下,扔了又可惜。”
她也没说是特意给方知越买的,只说是自己买多了。
方知越见推脱不得,感谢一声接了下来。
他拿着饼子上了牛车。
张大娘瞧了一眼,无声笑了笑随后驱着牛车朝前走去。
牛车渐渐驶离城镇,东边山头的太阳缓缓露出身子,照耀着地上的白雪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张大娘随口问道:“昨日可见到遥姐儿了?她在书院一切可安好?”
“见到了。”
方知越咬了口胡饼,小声应着:“瞧着一切安好,就是比在家中时似乎瘦了些。”
这话倒不是他胡说。
昨日在云鹿书院门口见到司遥时,他明显感觉到她脸颊上的肉少了些,显得人越发清冷。
“唉,遥姐儿虽面上不显,可心里定是难过的。”
张大娘叹息了一声:“她今年还不满十三,我家杏儿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呢。”
方知越安静听着。
虽没有接腔,心中对张大娘这话却是赞同的。
遥姐儿表现的再像个大人,也掩盖不了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女。
偏偏司家是这样的情况,让她早早就脱离了稚气。
方知越想到此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心中却更加的坚定。
以后,他一定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般疼爱。
牛车徐徐朝杏雨村驶去。
等回到村上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东边山头的太阳早已悄然移至头顶,威力逐渐增加,路边的积雪很快就被蒸发融化,消的连丝痕迹都没留下。
好似昨日那场大雪只是一场大梦。
方知越告别张大娘快速朝家中走去。
刚推开门便小声朝里喊道:“爹,我回来了——”
正屋内一片寂静。
方知越眼底闪过抹疑惑,随即走近几步,又喊了几声:“爹,爹我回来了。你在家吗?”
他对司家老爹的性子还算了解,不是个喜欢串门的人。
平日里即便无事可做,也不踏出院门半步。
他眉头微蹙了蹙,干脆敲响了正屋的门,“爹,你在里面吗?我进来了…”
吱呀——
屋门被他轻轻推开。
一股浊气瞬间扑鼻而来。
方知越举目朝里望去,只见司家老爹躺在破木床板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
他瞬间心惊,连忙跑了过去。
“爹,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
方知越用力推了推司家老爹,总算将床上的司家老爹推醒。
他不悦的睁开眼睛,双眸浑浊的瞪着他:“鬼叫什么?老头子我还没死呢!”
“爹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去请村里的跛脚医过来。”
跛脚医姓胡,村里人都称她胡阿母。
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曾在镇上的药铺做过一阵子学徒,简单认得几种病症,村里的人都喜欢找她。
方知越不等司家老爹吭声便一溜小跑的朝村东头跑去。
如今刚过晌午不久,胡阿母也正好在家中。
方知越朝她阐述了下情况,便提着她的药箱将她请到了司家。
“胡阿母,您赶紧看看我爹,他瞧着状况不太好。”
胡阿母瞧着躺在床上已经神思模糊的司家老爹,扒开他的眼皮瞧了瞧,又仔细号了号脉。
随后在方知越焦急的目光下,缓缓站起身来。
“他这是邪气入体,又郁气积心,再加上这场突如而至的大雪,这才病倒了下去。”
胡阿母叹息了一声,神色有些严肃:“你爹上了年纪,身体又常年亏损,这情况实在不太乐观。老婆子我只能开上两副药,是吉是凶只能听天由命了。也许带你爹去镇上的医馆瞧瞧,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行了——”
她拿上药箱,“我现在就回家中去配药,一会儿你可以过去拿。”
说完,胡阿母便步履蹒跚着离开了司家。
方知越站在原地心神紊乱。
好好的人,说病便病下了,他连丝心理准备都没有。
方知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咳咳——”
这时,床榻上的司家老爹突然有了动静。
幽幽转醒过来。
瞧着站在他床头的方知越,下意识斥道:“还站着做什么?我都说了我没事,睡一觉便好了。行了,赶紧出去干活去。”
“爹…”
方知越缓缓抬起头。
双眸中刻着泪花,嘴唇微微颤抖。
“哭丧着一张脸干什么?莫不是咒老头子早死不成!”
司家老爹越发不悦,病气的脸上毫无血色,在昏暗的屋子内有些吓人。
方知越抽噎了两声,将方才胡阿母来看病的事告诉给他,又将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随后缓缓说道:“爹,不然我们去镇上的医馆瞧一瞧吧。”
他和司家老爹商量着。
“闭嘴!”
司家老爹却立马厉喝了一声:“去医馆不要钱啊?我都说了死不了。你听那个姓胡的瞎说。”
“爹,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哪怕先欠着,等以后我多洗些衣服慢慢还回去。”
“我说了不去!”
司家老爹气急怒喝,震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他扒在床沿上猛咳了几声,浑浊的眼底满是血丝:“你给我听着,我没病!不去那劳什子医馆。你若再敢提一句,老头子我和你拼了。”
“出去!”
司家老爹将方知越赶出了屋子。
方知越站在太阳底下心里却着急的不行。
他虽是个乡野儿郎,却也知道病急不等人,若是耽误了时机,很有可能便挽回不了了。
方知越来回在院中踱着步,脑海中突然跳出司遥那张清越的面庞。
也许,也只有遥姐儿回来才能成事。
他不敢耽搁直接去了一趟张家,向张大娘询问村里可有识字之人,他想送一封信去云鹿书院交给司遥。
张大娘见他一脸着急的模样。
没有隐瞒,直接说道:“咱们村有个老秀才,说来遥姐儿还跟着她学过几天字。你可以去找她,让她代写一封。”
“张大娘可否带我去寻那位老秀才?”
方知越立马问道。
张大娘点了点头,随后领着他去了老秀才的家。
老秀才看到两人询问了来意后,拄眉沉思片刻,缓声说道:“遥丫头也算是我的学生,这个忙我便帮了。”
她准备好笔墨纸砚,看向方知越,“你想写什么?”
方知越一字一字说道。
最后见老秀才放下毛笔,立马伸手接过了信。
张大娘站在一旁适时说了句:“正好下午我还要去一趟镇上,我可以将这封信带给遥姐儿。冯叔现在离不开人,你赶紧先回去照看吧。”
方知越感激的将信交给她。
连着道了几声谢后这才又回了司家。
回去前,他先拐弯去了胡阿母那里一趟,将两副药拿了过来。
一回到家中,便将药给煎上。
云鹿书院,司遥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酉时。
她皱着眉头将信看完。
随后找到夫子说明缘由匆匆离开了书院。
深夜,方知越守在司家老爹的身边。
胡阿母给的那两副药他都哄着司家老爹喝了下去,只是见效甚微,司家老爹的情况还是很糟糕。如今已失去了意识。
他蹲在床边无声抹着眼泪。
司遥带着大夫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这副模样。
她迈过门槛的步子滞了滞,随后走了进来:“祖父如何了?”
“遥姐儿,你终于回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方知越立马擦干眼泪站起了身。
双眸紧巴巴的看着她,好似找到主心骨一般。
“爹的情况不太好,胡阿母给的药没起效,爹如今已经意识不清了。”
“大夫,麻烦您了。”
司遥闻言后立马看向身边的女人。
这是她从镇上医馆请来的。
女人提着药箱遂走到床前,神情认真的检查起来。
少顷,她抬起头看向司遥和方知越,语气有些沉重:“老伯年岁到了……本来还有一年的光景,只是他这段时日情绪大起大伏,肝气郁结。再加上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雪,阴邪入体。所以……”
她适可而止,没有将话说完。
可屋内的两人却都听懂了她的意思。
司家老爹这是不行了……
方知越眼眶中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出来。
倒是司遥面上没什么变化,很是冷静的朝大夫说道:“麻烦您跑这一趟,谢谢。我送您出去。”
“唉…节哀顺变。”
大夫摇了摇头,随后提着药箱跟着她走了出去。
等到司遥将人送走又回来时,躺在床榻上的司家老爹幽幽转醒,似乎是回光返照。
他瞧着突然回来的司遥,眼睛亮了亮,“遥儿,你怎么回来了?书院放假了吗?”
司遥走到他跟前坐下,伸手握住他的手,唤了一声:“祖父……”
方知越瞧着祖孙二人似乎有话要说。
默默擦了擦眼泪,悄悄离开了屋子。
这最后的一点时光,就让她们祖孙二人好好度过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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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