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女尊)》 第1章 冲喜 昨夜一场大雨突如而至。 本就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更是泥泞不堪,让赶着牛车回村的张大娘连声哀叹。 “这雨下的可真不是个时候,不然我们早赶回村里了。” 她抬头望了眼天边的太阳,挂在天际摇摇欲坠,大半个身子已经被大地吞没下去。 张大娘收回目光,扭头看了眼坐在牛车上的青衫少女,眼底流露出几分怜悯同情。 “遥姐儿,你也节哀。要怪只能怪这老天不长眼,怎就将你娘给收走了呢。” 她长叹了一声,余音在长空中回荡。 司遥端坐在牛车上,脊背挺直,身形清瘦。 略有些凌乱的额发垂在眼前,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情,只能看见她秀挺的鼻梁和朱唇。 少女没有出声。 赶着牛车的张大娘也不在意,知道她心中定是难受的厉害。 要说她们杏雨村谁家的娃最出息,那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司家的司遥。这孩子打小就爱读书,被她们村里的老秀才不知夸了多少回。甚至扬言这孩子以后一定能去京城当大官。 去年参加县里的童试更是得了案首,才十二岁便成了秀才。更是被留在县里的云鹿书院,师拜清河县内有名的大儒。 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比她们杏雨村所有娃都有出息。 可惜是个命苦的。 从生下来爹就撒手人寰,家中只剩下娘和祖父。 谁知边关战急又突然征军,她娘司雯在她三岁那年从了军,这一去便没了消息。家中就只剩下孤儿寡祖相依为命。 好在这孩子争气是块读书的料。 这眼看着成了秀才大好日子就在眼前,偏偏这个时候失踪多年的司雯回来了,却是被人抬回了家中。 想到此,张大娘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当时她也在现场,那司家老大浑身血赤呼啦的,瞧着便瘆人的很。 果然没熬过一夜便去了。 牛车颠簸的朝前驶去,伴随着残阳隐入大地,驶进小路尽头的小山村中。 * 小山村西头,有三间茅草屋坐落于此。 门前白幡横挂,呜呜咽咽的声音不断从破败的院落里传出。 司家老爹趴在正屋门口停摆的黑木棺材上,双手扶着棺椁一个劲儿的哀嚎:“你这个不孝女!离家九载不归,扔下老父和孤女。如今好不容易盼你回来,你却又躺进这里头。这以后你可让我怎么活啊!” 司家老爹已经哭了一天一夜,嗓子喊到现在粗噶又难听。 “…爹,妻主已经去了,您仔细身体…” 一只瘦削的手端着碗清水送到司家老爹面前。 方知越抿着干涩的唇角,笨拙的劝慰道:“爹,您喝口水润润喉咙……” 嘭—— 他话音未落地。 手中的碗已经被司家老爹一把打翻。 司家老爹猛的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他,双眼红肿,满脸枯槁,犹如恶鬼一般。 “你个丧门星!老头子花了半贯钱将你买来是让你给我女儿冲喜的。结果她连五更都没熬过便闭了眼。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她!” 他字字珠玑,仿佛利刃一般朝方知越刺去。 方知越对上司家老爹的眼睛,瑟缩着肩膀朝后退了两步,闷着嘴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丧门星!倒霉鬼!难怪你姨娘将你卖了,留你在家还真是个祸害!” 司家老爹见他这副木讷呆板的模样,又忍不住骂了几声。 随后再不看他一眼又继续趴在棺椁上哭了起来。 方知越仿佛被骂懵了。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才有了反应。 他手足无措的看着司家老爹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摔在地上的碗。 弯腰捡了起来。 洗干净后又倒了碗水重新走到司家老爹面前,嗓音细弱蚊蝇:“爹,您喝口水吧…” 司家老爹正欲再次发作。 突然,院门口传来动静,有人走了进来。 “冯叔,遥姐儿回来了——” 张大娘推开门率先走了进来。 司遥紧跟在她身后,缓慢踱着步子。 “遥儿?” 司家老爹顾不上方知越,立马扭过了头。 看到站在门口的青衫少女后,又哭又笑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跑到了她跟前。 “遥儿,你娘她——老头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咱们以后可怎么活啊!” 他眼泪止不住的又流了出来,身体摇摇晃晃险些倒在地上。 司遥上前一步,一把扣住他的胳膊,将他牢牢抓住。 漆黑的眸看了眼停在院中的黑木棺椁,目光又落回司家老爹的身上,“人死不能复生,祖父要顾好自己的身体。孙女相信,若是娘泉下有知,定也不想看到您这般伤心流泪的模样。” 她嗓音沉稳平静,眼神中没有太大的波动。 司雯这个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便已经离家,这些年也从未回来过。 司遥心中并没有多少感伤。 “冯叔你就听遥姐儿的吧。可不能再哭了。你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遥姐儿可怎么办啊。” 张大娘也在一旁劝慰道。 司家老爹忍不住又抽噎了几声,许是司遥的回归让他有了主心骨,倒是渐渐止住了哭声。 一双粗糙似干皮般的手握上了司遥的,“以后祖父就只剩下你了…对了,你怎得回来了?学堂那边怎么办?你回来夫子可知道?” 司家老爹虽沉溺在悲伤中,可也知道孙女的学业是重中之重,耽误不得。 “祖父放心…” 司遥缓声应道:“孙女已经向夫子告了假,等办完母亲的事再回去。” “那就好那就好。” 司家老爹连忙点头。 张大娘在旁站了一会儿,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 司遥将人送出去后,折返回来时才发现院中竟还默默站着一人。 儿郎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衫并不太合身,露出一截瘦削的腕骨。他低垂着脑袋,犹如沉闷的石头一般,一声不吭。 司遥微蹙了蹙眉,没等她开口询问。 司家老爹像是突然想起来,拽着方知越走到她面前,说道:“这是祖父给你母亲新娶的夫郎。” “母亲的……新夫郎?” 司遥目光定在眼前儿郎的身上,虽比对方矮了几分,气势却不容忽视。 方知越又朝下垂了垂脑袋,感受到头顶传来的视线后,握在身前的手掌越发捏紧。 司家老爹点了点头。 不过又很快皱起眉头,“你娘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有个道人正好从门口路过,说要想让你娘活下来只能冲喜。所以祖父才将他买了回来。谁想到竟是个不中用的!” 不仅人没救回来,还让他赔了半贯铜钱。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司家老爹见方知越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用力搡了他一把,“还不快去收拾遥儿住的屋子!老头子买你回来可不是让你享福的!” 方知越被推了个趔趄,险些没栽倒在地。 他看了眼面色不善的司家老爹,又赶紧低下了头。 随后转身朝西边那间屋子走去。 司遥盯着儿郎消失在屋内的背影,缓缓收回视线。 对于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小爹。 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遥儿,既然你回来了,先给你母亲磕个头吧。” 司家老爹没再关心方知越,拉着司遥走到黑木棺椁前。 乡间穷苦人家,没那么多繁缛规矩。 第二日一早里正便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女子来到司家,抬着司雯的棺材朝后山走去。那里是杏雨村的村民安葬死人的地方。 司遥身为司雯独女,身穿孝衣走在最前。 方知越和司家老爹坠在后面,蹒跚跟着。 村里不少人坐在家门口看着一行人从村里穿过。 有些好事的长舌夫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真是可怜,这死了爹又死了娘。书读的好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们呢。” “这遥丫头瞧着也是个心狠的。亲娘死了竟是一滴泪也不流。这孩子打小给人的感觉便怪怪的,总让人有些瘆得慌。” “哎——那跟在后面的儿郎是不是司雯的新夫郎?瞧着不比遥丫头大几岁。这年纪轻轻便开始守寡了。连个亲生孩子也没有。” “听说是司家阿公买来给司雯冲喜的。结果这人还是死了。” 几个男人越说嗓音压的越低。 旁人虽听不见,可瞧着他们异样的神情,也能知道他们嘴里说的不是好话。 村里的人就是这样。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送葬的队伍进入后山后,埋之前司家老爹又扒着棺材痛哭了一场。瞧着他满头白发却将黑发人送走,下葬的人也不忍将他拉开,眼底满是同情怜悯。 最后还是司遥冷静的将司家老爹搀扶起来。 这才让司雯能够早些入土为安。 棺椁下葬后,里正带着人先一步离开。 司遥陪着司家老爹又在坟前待了一会儿,这才搀着人往回走去。 方知越紧紧跟在后面,也不敢出声。 直到回到司家,司家老爹朝他斥了一声:“还不赶紧去做饭!难不成还等着老头子我去做不成?” “…是,爹。” 方知越冷不防被斥,肩膀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随后赶紧朝灶台走去。 开新文啦[烟花] 这次写点不一样的,阴暗控制**主VS老实人男主 [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冲喜 第2章 磋磨 “爹,饭做好了……” 方知越手拿一个胡饼,端着一碗野菜汤放到了司家老爹面前。 饼是早上多烙的,野菜汤瞧着清清淡淡,只上面飘着几根绿叶。 至于肉,那是逢年过节才会端上司家饭桌的大菜。一年也吃不了几回。 司家如今只剩下司家老爹和司遥。 平日里的收入来源全靠司家老爹去镇上的大户人家洗衣所得。近半年司遥也凭借着给书铺抄书贴补家用。再加上省吃俭用,司家老爹手中倒也攒了半贯子钱。 只是…… 司家老爹瞧了眼方知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给遥儿送饭去。老头子我那半贯钱可不能白花!” 方知越被他的厉声惊醒。 赶紧返回灶台端着饼和野菜汤朝司遥的屋子走去。 他走到门口敲了两下,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瞧着坐在屋内的司遥,小声说道:“…遥姐儿,我来给你送饭。” 方知越不敢胡乱瞧,径直走到桌边将手中的两张饼子和野菜汤放下。 闷声补充了句:“你吃完喊我一声就行,我来端。” 说完,便头也不抬的出了屋子。 司遥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饼,瞧着碗中的两张饼子抬头瞧了眼方知越离去的背影。 若她没有记错,今日早上就留下三张饼子。 司遥缓缓收回目光,清雅的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 随后拿起一张饼子吃了起来。边吃边看着手中的书。 灶台,方知越捧着一碗野菜汤小口小口的喝着。 虽然味道寡淡,他却吃的很满足。 遥姐儿是个读书人,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合该多吃些才有营养。 他既然已经嫁入司家,那定会替死去的妻主照顾好公爹和她留下的女儿。 方知越脑子是个笨的,性子还执拗的很。 虽然他和司雯连堂都未拜,他心底却已将自己当做司家人。 他一边喝着碗中的野菜汤,一边期待的想着。 也不知道遥姐儿什么时候能喊他一声爹。 方知越想象着那个场景便忍不住微扬起唇角,恰巧露出两个浅淡的梨涡。 司遥端着碗走过来时正好瞥见这一幕。 她脚步顿了顿,随后将手中的空碗放到灶台上。 瞬间将方知越给惊醒—— “遥,遥姐儿,你怎么自己将碗送出来了。怎么没有喊我?” 他磕磕巴巴的说道。 眼睛想看又不敢看的飞快扫了眼司遥的脸。 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般拘谨的站在灶台旁。 司遥没有理会他,将碗放下后,直接转身离去。 等她稍微走远些后,方知越这才敢将目光落在她青色的背影上,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恰好此时,司家老爹也端着碗走了过来。 见他傻愣愣的站在门口,立马脸色难看的斥了一声:“还不赶紧将碗给洗了!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这里做什么?屋子打扫了吗?衣服洗了吗?柴劈了吗?一大堆活儿还等着你,难不成还让我这个老头子去干不成!” 司家老爹劈头盖脸便是一通乱喝。 方知越赶紧接过他手中的碗,“我这就去洗……” 碗刚洗完,还没松口气,司家老爹便指使着他去收拾屋子。 只要方知越有丝毫的懈怠,司家老爹那双不大的眼睛便如利刃一般扎到他身上。 瞧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干了一天的活儿,直到晚上司家老爹回屋躺着,方知越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灶台边捏了捏酸痛的胳膊,又伸直膝盖敲了敲大腿。 做完这一切后,又朝灶台内添了一根木头。 这是司家老爹进屋前交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给一向爱洁的司遥烧一锅洗澡水。 木头添进去后火势瞬间又旺了几分。 熏的他一张小脸红通通的,连眼睛都比白日里更亮了些。 司遥便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看到坐在灶前的方知越,脚步顿了顿。 方知越听到身后的动静,立马扭过了头:“遥,遥姐儿,水马上就好了,你在屋里等着就行。一会儿水开了我喊你。” 单独面对司遥,他还是忍不住紧张,因此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 司遥瞧着面前她娘新娶的夫郎。 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洗的发白的布衫,人跟竹子般清清瘦瘦的,眼睛想瞧又不敢瞧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她不禁蹙了蹙眉。 回来两日,总算对方知越说了第一句话:“你回屋吧,我看着水。” 嗓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好似冬日里的冷泉,沁凉人心。 方知越却有些高兴。 见司遥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猛的站起身来,连屁股下的小板凳都被带倒。 “没,没事,你回屋温书去吧。反正我也无事可做。” 他双手拢在一起用力捏了捏。 司遥漆黑如墨般的眼珠子定在他身上,站在原地没有动。 也没开口。 方知越手指搅动的力道又加重几分,见此只好缓慢朝外走去。 “那好吧,那我先回房了。” 司遥没有看他,将凳子扶起来,替代了他的位置。 方知越慢慢吞吞迈过门槛,扭头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回了屋子。 他现在住的屋子是司雯的,屋内还留下许多她存在过的痕迹。 床榻边的血迹,床脚的破烂甲衣,以及她从前的一些东西。 方知越关上门后,眼珠子在屋内转了一圈,并没有靠近床榻,而是朝西角的小竹塌走去。 这是屋内为数不多的家具。 小竹塌很是粗糙简陋,只用几根竹子随意绑在一起,随时都像是要散架的样子。 塌面也仅仅只够容纳一人躺下,连翻个身都很困难。 方知越却很满足的坐在上面。 他从小竹塌底下捞出一个不大的包袱,这是他嫁进司家时所带的全部家当。 方知越却很是珍惜爱重。 缓缓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把小锉刀,一把小凿子,以及一把小刻刀和几个野桃核。 方知越从里拿出小刻刀和一个刻了一半的桃核,借着微弱的烛火,神情认真的雕刻起来。 这是他家传的手艺,他母亲死之前将这三把工具交给了他,让他好好保存。 方知越很喜欢弄这些小玩意儿。 只可惜他姨母和姨父都不喜欢他刻这些破烂东西。 他已许久没有碰过。 如今嫁进了司家,这些东西也被他带来,倒是没想到竟寻到机会再次摸上这些东西。 方知越很是开心。 月色如华,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缝缓缓倾洒进来打在他身上,又时不时被乌云遮蔽成一团黑影。 方知越却不受丝毫影响,只专注的盯着手中的物件。 他握着小刻刀的手动作娴熟又流畅,很快那野桃核上便出现了一只眼睛。 方知越刻完后停下来看了看,随后点了点头又继续动作。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而去。 一个兔子脑袋出现在野核桃上,栩栩如生仿佛活过来一般。 方知越满意的看了又看。 随后停手将东西塞回小包袱内,又将其塞回小竹塌底下。 他心满意足的躺在小竹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司家老爹便敲响了房门。 嘴里呼喝喊道:“村里的鸡都打鸣了,你个懒虫竟还睡的着!还不赶紧给老头子我起来干活!” 司家老爹的声音又尖又利,简直能割破人的耳朵。 屋内的方知越赶紧从小竹塌上爬起身,匆匆忙忙穿上衣服,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他一拉开门,就对上司家老爹不善的眼睛。 随后怀中被塞进来一个竹篓,“赶紧上山去!家里的野菜不多了,你是想饿死我跟遥儿吗!” 这野菜就长在后山处,平时都是司家老爹去找。 如今家里多了个方知越,他自然而然就将这活儿交给了他。 司家老爹猛的将他拉出来,用力推了一把:“还不赶紧!陈员外家的衣服还没洗呢。若是不能按时交给吴管事,老头子我定要你好看!” 陈员外是镇上的大户,家财万贯又心地良善。 为了接济贫苦的人家,这才招十里八村的农户为府上的人洗衣。 当然,交给这些农户的衣服自然不是府上主子们的,而是府上那些跟随在主子身边的下人们的衣物。 每十件便给一文钱。 司家老爹每次都朝那吴管事要三十件,便是三文钱。 三文钱虽不算什么,可对于司家老爹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这洗衣服的活儿倒是个好差事。 他当时也是凭着一张利嘴这才将这活儿抢到手的。 想到离去镇上的日子还有三日。 司家老爹拧了拧眉,又催促道:“怎么还站在这里?脑瓜子不灵光,难不成耳朵也不好使!” 方知越抱着竹篓赶紧朝外跑去。 此时天空刚擦亮,暗色还未完全褪去。 村里的人家家户户都很安静,似乎还在睡梦之中。 方知越抿着唇瓣闷头朝后山走去,庆幸昨日给司雯下葬的时候去过后山一遭。 后山就连接着杏雨村村尾。 山中雾气弥漫,潮气很快将方知越的裤腿打湿。 二月的天还凉的厉害。 方知越只能一边往前走一边搓着手掌哈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磋磨 第3章 同乘 陈家夫郎已经在河边观察了好几天。 每回他来打水的时候都能看到蹲在下游洗衣的方知越。 他虽不大出门倒也识得这儿郎,知道他是司家老爹给那死去的司老大续娶的夫郎。 想到此,陈家夫郎眼底流露出几分同情。 也是个可怜的… 妻主没熬过当晚便闭了眼,听说两人连堂都没有拜。 他倒也从自家女人嘴里听了一耳朵,听说司家老爹之所以为女儿娶这儿婿是为了让他冲喜。 结果喜没冲成,倒让他在司家的处境变的极为尴尬。 如今这二月的天也不过将将回暖,清晨的河水冷的刺手。 这司家夫郎每日天不亮便来这河边洗衣。 显然是那司家老爹故意刁难这个儿婿。 陈家夫郎提着水桶一边往回走,一边扫了眼不远处的方知越。 那手在河水中泡的时间太长,早就冻的乌青发紫,瞧着便觉得瘆人。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方知越认真的搓洗着手中的衣服,并不知道有人在偷偷的打量他。 即便双手在冰冷的河水中泡的发僵发麻,他也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司家老爹说了,这衣服是拿来换钱的。 司遥的束脩虽被云鹿书院的夫子免了,可三年后她便要下场秋闱,届时也需要一大笔的盘缠。 方知越不觉得司家老爹在为难他。 只恨不得再多洗些,这样也能早日将盘缠凑齐。 想到这里,方知越加快速度,总算在晌午之前端着一大盆衣服朝家走去。 他刚一进门。 坐在正屋前晒太阳的司家老爹瞬间跳了起来,“不过让你洗几件衣服竟到了现在才回来。还不赶紧放下去做午饭!” 面对方知越时,他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好脸色。 方知越听到这话,就像块没有棱角的木头,立马放下手中的衣服进了灶台。 午饭还是饼和野菜汤。 方知越先拿着饼和野菜汤给司家老爹送去。 随后又端着进了司遥的屋子。 司遥依旧坐在屋内温习诗书,房间内干净整洁,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味弥漫。 方知越闷着头将饼和野菜汤放到桌上,转身就要出去。 在他快要迈过门槛时,身后传来淡淡的嗓音:“以后不必特意多给我一张饼子。” 方知越有些讶异,立马扭过了头。 却见司遥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上,似乎方才的说话声只是他的错觉。 他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说了一声:“你读书废脑子,应该多吃些。” 方知越大字不识一个,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这不代表他不向往那些读书厉害的人。 即便来司家没几日的时间, 他也从司家老爹的嘴里知道司遥读书有多厉害,别说是十里八村,就是整个县城都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人。 方知越心底有些小小的骄傲。 这么厉害的人,可是他的继女。 司遥用余光扫到门口之人久久没有动静。 总算分神瞥了他一眼。 却见他那张老实的脸上充满慈爱之色。似乎真将自己放到了父亲的角色中。 她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睛。 清冷无波的漆黑眸子里闪过几分暗色。 方知越并未有任何的察觉。 他弯了弯唇,唇角两边的小梨涡瞬间闪现:“遥姐儿放心,我不吃饼子也没事。我吃的少,一碗野菜汤就够了。” 说完,便高兴的离开了屋子。 司遥:“……”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书盯着桌上的饭菜。 他倒是会自作多情。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 很快司遥向夫子请的假全部用完,她也是时候动身返回镇上。 一大早上,司家老爹将烙好的七八张饼子仔细包好塞入她怀中。 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你好好在书院中学,不用担心家里。若是手中的钱不够就让张大娘捎信儿回来。可千万别在书院里委屈。” 司家老爹虽对方知越尖酸刻薄。 但对这相依为命的孙女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司家唯一的血脉,也因司遥是他们司家光宗耀祖的希望。 司遥收好饼子,微微点了点头。 恰好此时,外边传来张大娘的声音:“遥姐儿,收拾好了没有?” “祖父留步,不必相送。” 司遥制止住司家老爹。 随后转身朝外走去。 方知越拖着个大包袱慢慢吞吞从屋内走了出来。 司家老爹一看到他,立马变了脸色:“磨磨蹭蹭什么!还不赶紧出去。今日若是错过和吴管事碰面的时辰,回来后老头子再找你算账!” 方知越一声不吭的扛着满包袱的衣服朝外走去。 张大娘瞧见他后,点了点头:“赶紧上去吧,你和遥姐儿是一家的。我就不再多收那两文钱了。” 杏雨村中就只有张大娘家有一头老牛。 平日里若想去县城就只能搭她的牛车。 她倒也不多收村里人的钱,每趟给她两文便成。 方知越有些拘谨的点了点头,随后拖着大包袱上了牛车。 牛车内除了一身青衫的司遥。还有一个中年女人,脚边放着个背篓,里面放着几只野物,有淡淡的腥臭血味弥散出来。 方知越瞧了一眼,便立马收回了目光。 随后抓着大包袱和司遥坐到了一起。 中年女人抬了抬眼睛,眉骨上的狰狞疤痕吓的方知越又往司遥身边靠了靠。 司遥察觉到身边的动静,总算施舍了个眼神给他。 漆黑的瞳眸平静的看着他,虽然没有言语,方知越却觉得有股莫名的压力落在身上。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下意识讨好的弯了弯唇角。 小声说道:“爹交代了,一会儿这些衣服交给吴管家后,让我将其中一部分钱交给你。爹还说了,让你好好在书院里读书,那书铺的抄书活计就丢了吧,莫要累到自己。” “你放心……” 方知越认真补充了句:“我以后会多多洗衣服,钱的事你不必担心。” 这是他的真心话。 司遥闻言没有立即出声。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搭理他时,她言简意赅的说了句:“不必。” 也不知是说不必将钱给她,还是不必他操心钱的事。 她丢下两个字后便扭过了头。 方知越瞧着她这副冷漠的样子心里有些失落。 本以为司遥已经接纳了他,没想到今日又变成这副冷情的模样。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喊他一声爹。 “丫头,你对你哥哥好点。一家人就该和和睦睦。” 坐在两人对面的中年女人忍不住开口。 她虽是杏雨村的人,却一直住在后山,平日里以打猎为生很少和村里的人来往。 因此并不知道司家的事情。 司遥瞧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倒是坐在她旁边的方知越小声纠正道:“我们不是兄妹,我是她继父……”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小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及身旁的司遥。 中年女人也不过是看不过眼随口说了一句,并未在意方知越口中的话。 牛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中。 只有外边张大娘驱赶老牛的声音,以及车轱辘压过泥路的咯吱声。 杏雨村离县城不算太远。 清晨出发晌午便能抵达。 张大娘将牛车停在了县城门口。 司遥和方知越从牛车内走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县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方知越瞧着她清瘦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事来。 “遥姐儿……” 司遥没想到他还跟着她,微微蹙眉转过了身,平静的黑眸落在他身上。 “你还有事?” 方知越提着大包袱走到她面前,有些拘谨踌躇的开口:“我,我忘记问爹陈员外家在哪里了。遥姐儿,你知道吗?” 他脸颊微红,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明明比司遥高半头,却一点气势也没有。 司遥静静盯着他看了几息。 随后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方知越见她一言不发,脸上的红晕消去,眼底满是落寞。 正在他失落的时候。 走在前面的司遥扭头看了他一眼,“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哦,哦!” 方知越立马惊喜抬头。 这才知道她是在为他带路。 他赶紧提着大包袱跟上她。 心里忍不住高兴起来。 看来,遥姐儿也在一点一点的接纳他。他做的一切都有用。 司遥引着他进入一条宽敞的小巷,随后在一处朱甍碧瓦前停了下来。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方知越,“这里就是陈员外的家。” 说完,也不停留,直接朝小巷外走去。 “遥姐儿,钱——” 方知越还没来得及拦她,她已经消失在小巷尾。 和吴管事的碰面很是顺利。 方知越将洗好的衣服交给她后,顺利从她手中得到了三文钱。 他没急着离开,又从吴管事手中要了五十件。 开口的时候,吴管事都有些惊讶的看了他几眼。还再三确认道:“你确定能按时送过来?若是误了时辰,下次可就不会再用你了。” 显然是将方知越当做贪婪之人,有心提醒他。 方知越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脸红,不过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吴管事放心,我会按时送到的。” 见他语气肯定。 吴管事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将两大包袱的脏衣服交给了他。 段评已开~[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同乘 第4章 春寒 云鹿书院,学子舍 司遥刚在自己的床铺落座,外边突然跑来一个学子在她面前停下。 “司遥,这是你家人让我带给你的。” 她将手中三个铜板放到她身边,没有立即离开,有些好奇的问道:“哎——那是你哥哥吗?你们倒是长的一点都不像。” 司遥作为她们书院祁夫子的得意门生,每次小考都拿第一。 很多人都想与之交好。 偏偏她性子冷淡,对谁都是一副冷漠的样子。既不失礼数,却又让人难以靠近。 至于她家中的情况,学院里的人更是不清楚。 学子觉得自己抓到了机会,说不定能够缓和一下她们之间的关系。 司遥将三枚铜板捡起来。 脑海中蓦地跳出方知越那张老实拘谨的脸。 她没有理会学子。 只道了声谢后,便继续拿起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学子讨了个没趣,表情有些讪讪。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学子舍。 她一走,住在司遥临床的穆童立马凑了上来。两人皆是祁夫子的门生,穆童比她早一年入门。 “阿遥,我记得夫子说过你家中只有一个祖父,什么时候又多出个哥哥来?” 穆童好奇的问道。 自认和她有些交情。 “夫子留的那篇课业你背完了?” 司遥答非所问,眼神平淡的瞥了她一眼。 闻言穆童瞬间缩了缩脖子,语气弱了下来:“关于那篇课业我有几处不理解的地方,正想等你回来,让你帮我解惑呢。” 按理来说,她算是司遥的师姐。学问该比她好才是。 可司遥实在是太变态。 不过才进入云鹿书院一年,便斩获各项课业的第一。 让她们这些人连嫉妒的心都升不起来。 穆童一向是个脸皮厚的,自认两人是同个老师,比其他人要更亲近些。 因此每次遇到难题,都向司遥请教。 司遥虽瞧着面冷,但次次都会为她解答。 几次下来,穆童便觉得她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只是比旁人寡言少语了些。 “若我没记错,明日夫子便会查收。师姐莫不是想要挨夫子的戒尺?” 司遥提醒了一句。 穆童彻底没了八卦了心思。 赶紧拿出那篇课业向她请教,“好阿遥,你赶快帮帮我。” 两人靠在一起。 司遥耐心的给她讲解起来,条理清晰分明。 穆童听完之后只觉得耳清目明,困惑她几天的地方恍然开悟。 她感激的露齿一笑,“多谢阿遥师妹为我解惑。改日我请你吃饭。” 司遥没在意她的话,只是又拿起书看了起来。 * 杏雨村 方知越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 皎洁的明月不知何时高悬于中空,银辉倾洒于大地,镀上一层清冷之气。 “爹,我回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包袱小声的朝司家老爹说道。 司家老爹正拿着扫帚扫地,见他回来,直接将扫帚塞到他手中:“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莫不是出去躲懒去了?” 他脸色难看,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显得有些刻薄。 方知越慌忙解释:“我,我没有。我到了镇上后便去了陈员外家,将衣服交给吴管事后,又去了趟云鹿书院将钱交给了遥姐儿。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便回来了。” 他将三文钱都留给了司遥。 还好张大娘的牛车回来的时候不收钱。 不然他怕是只能跑回来。 “爹,你看……” 方知越将身后的两个大包袱露出来,“这是我向那吴管事新领的,这次能赚五文钱呢。” 司家老爹瞧了一眼。 脸上神情稍微好了些,“还算你有点良心。我那半贯子钱本来是准备给遥儿做盘缠用的。结果却用到了你身上。” “爹放心,遥姐儿的盘缠我会想办法的。” 方知越笨拙的说道:“我会多领些衣服回来,多攒些钱。” “行——” 司家老爹没再说什么,只瞥了他一眼:“先把地扫了吧。等扫完就去做晚饭。遥姐儿不在家,只煮些野菜汤就行。” 司遥不在家,司家老爹一般只用两顿饭。因此晚上这顿会吃的晚些。 他交代完后便进了正屋。 方知越瞧着夜色越来越深,先将身后的两个包袱挪开,赶紧拿着扫帚扫了起来。 深夜,他坐在自己的小竹塌上。 伸手捞向床底,又将自己的小包袱拿了出来。 之前只被他刻了个兔子脑袋的野桃核,此时身子也被雕刻了出来。 方知越拿着小刻刀仔细修了修,最后将完成的成品放在手心上,左右瞧了瞧。 野桃核不大,一半是桃核,一半是只四脚奔跑的兔子。瞧着格外的有意趣。 他心喜的拿着看了许久,才又放回小包袱内。 之前他刻的那些还没完成就被姨母姨父发现,被他们全部给扔了。 这还是他第一个成品。 方知越躺在小竹塌上,忍不住想—— 这次他一定藏好了,可不能让人发现。 翌日清晨,方知越起来后便端着一大盆脏衣服朝河边走去。 陈家夫郎远远便看到他。 “你是司家阿公的儿婿吧?这清晨的河水凉的刺骨,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洗衣服?” 他观察了方知越许久,今日终是忍不住好奇走向前来。 方知越瞧着面前的儿郎,看起来也就比他大一两岁的模样。模样虽不说多出色,倒也周正。 他有些拘谨的点了点头:“我妻主是司雯。衣服是从镇上大户人家领的,要赶紧洗出来才行。” 方知越朝他微微一笑继续朝河边走去。 陈家夫郎没有离开,爽朗开口:“我家其实就在你家旁边,你唤我刘哥就成。我嫁进陈家也刚一年,在这杏雨村也没个说话的人,所以才想和你说说话的。” 他显然是个健谈的。 不等方知越开口,便继续说道:“我家女人做些小本生意,每日去镇上卖些小玩意儿。我家中还有一个妻弟,倒是和你家司遥年纪差不多大……” 陈家夫郎蹲在他身边,一会儿便将家中的情况交代了个底朝天。 方知越还是第一次见识这般能说之人。 他几次开口想要插话却都没有他快。 最后终于寻到机会,蹦出一句来:“刘哥,你的水桶……” 原来是刚才他只顾着和方知越说话,倒是忘了水桶还放在河里,此时已经被河水冲刷着朝远处飘去。 “哎呀——我的桶!” 陈家夫郎一拍大腿赶紧站起身去追。 好在发现及时,这水桶倒是又找了回来。 他提了一桶水,走之前朝方知越快速说了句:“方弟弟,你等等我,我将这桶水送回去后,便拿着衣服来找你。” 说完之后也不等方知越回答。 便提着水桶朝前快步走去。 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方知越收回视线抿了抿唇角。 面上虽没什么变化,手中搓衣的动作却快了许多。 只是他再快也洗不完这一盆的衣服。 没过多久,那陈家夫郎果然也端着一小盆衣服走了过来,面带笑容的在他身旁蹲下。 “一个人洗衣服无聊,正好我们俩作个伴。” 他又继续说了起来。 只是这次没再提他家中的事,而是八卦起杏雨村里的事情来。 方知越即便听的心不在焉,也被迫知道不少秘辛。 回到司家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陈家夫郎那爽朗的声音,人都有些发懵。 司家老爹就守在门口。 见他同那隔壁的陈家夫郎一起回来。 关上门立马拧起了眉:“你怎么同那刘氏走在一起?” “在河边洗衣碰见的。” 方知越老实回道,将手中的衣服放了下来。 他正准备牵起绳子晾晒衣服。 司家老爹走了过来,低声喝道:“以后不准你再和他来往。遥儿可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和商户人家搅和在一起。若是因为你害了遥儿,老头子我饶不了你!” 他恶狠狠的说道。 似乎太过用力忍不住猛咳了几声。 方知越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赶紧点头:“我都听爹的,以后定不会再和他来往。” “爹你莫要生气……”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 因为司家老爹的话。 之后方知越去河边洗衣就只能改到晚上,就是怕再遇到陈家夫郎。 让他直接不搭理人,方知越显然做不到。 因此就只能避开他。 期间,他又去了两次镇上。成功用洗衣服换了十文钱。 方知越没有藏私全部给了司家老爹保管,没等他继续去吴管事那里领到衣服。 谁知天公不作美,竟突然下了一场大雪。 去镇上的路也给封住了。 “这该死的老天爷,好端端的怎么就下起雪来!” 司家老爹在家中气急败坏。 瞧着外边飞扬的雪花又忍不住担心,“遥儿在书院也不知道冷不冷?她身边也没带个厚衣服,可别冻着了。” 他扭头看了眼缩在凳子上的方知越。 不悦的皱起眉头,“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张家一趟,看看她今日能不能去镇上,也好给遥儿送几件厚衣服。” 方知越听到这话赶紧站起身来。 他嫁进司家就只这一身单薄布衫,这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他着实有些受不住。 想了想,还是朝司家老爹问了句:“…爹,家中可有不穿的棉袄让我用一用?” 他瑟缩着肩膀站不住脚,嘴唇被冻的惨白。 “家里哪会有你穿的。行了,还不赶紧去张家问问。” 司家老爹不耐烦的催促。 方知越闻言也只能作罢,硬着头皮朝外跑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春寒 第5章 送衣 “砰砰砰——” 张大娘刚在小火炉上温好一壶浊酒,正准备小饮几杯。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然传来。 “这么冷的天儿会是谁啊?” 张家夫郎撩开里屋的帘子朝外张望了一眼。 瞧着坐在门口的张大娘说了一声:“当家的,你去看看,别是什么急事。” 张大娘闻言立马站起了身。 短叹一声朝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喊道:“来了来了——” 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方知越站在雪窝里,抖着身子问道:“张,张大娘,你今日可要去镇上?” “哎唷——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 张大娘见是方知越,又见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春衫,赶紧喊他进屋子。 “是有什么事着急去镇上吗?” 方知越跟着张大娘进了屋子。 迈进门槛前先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感受到屋内涌来的热意后,他眉眼总算舒展了几分。 “这不是下大雪了吗。怕遥姐儿在学院没带厚衣服,所以想趁张大娘的牛车去镇上一趟。” 他抿着嘴唇轻笑了笑,笑容有些拘谨。 在里屋忙碌的张家夫郎似乎听到了外边的说话声。 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看见方知越后,打了声招呼:“你是司家的吧。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多穿些,儿郎家还是要爱惜些身体才是。” 瞧着他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踝,已经被冻的通红一片。 张家夫郎眼底划过抹怜惜,转身进了里屋拿了一件大袄出来,披在了方知越的身上。 似乎是怕他拒绝。 抢先一步说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我家杏儿不穿的旧衣,扔了也是可惜。” 张杏儿是张大娘和张家夫郎唯一的儿子。 去年才嫁入镇上一户姓马的人家。 “…多谢张大叔。” 方知越本欲推开的手这才停下,朝他感激的笑了笑。 瞧着他这副腼腆内敛的模样。 张家夫郎眼底闪过抹心疼。 杏雨村就这么大,谁家有什么事瞒不住他们这些爱八卦的夫道人家。 那司家阿叔也是,司雯被抬回来的时候明显进气多出气少。连大夫都无能为力。怎么就将她的死怪在这小儿郎的身上了。 这不是诚心磋磨人吗。 可惜这是司家的家事,他们这些左邻右舍也不好插手这些家务事。 张家夫郎在心底叹息一声。 只希望司家阿叔能早日醒悟,莫要再苛待这小儿婿。 “司老大家的,你也看了今日的天气。若要我家的老牛去镇上跑一趟怕是要比平日累上一倍不止。而且这雪也没停,还不知道路上是个什么情况。我本意是不打算出去的。” 张大娘这时开口,表明自己的态度。 “大娘放心,钱的事好说,我这就回家去和我爹商量。” 方知越颔了颔首,随即朝外走去。 等他出了院子后。 张家夫郎瞪了张大娘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司家的情况,怎么还开口涨钱。咱们又不缺那一两文钱。” “你懂什么——” 张大娘重新坐到小马凳上,“这带人去镇上是生意,哪能因为谁可怜就破例。今日这大雪天气,路滑危险。我若还是按平日里的价钱收,传到村里其他人耳中那怕是要有意见。一码归一码事。规矩不能乱。” 她倒了杯浊酒,一口灌进肚子里。 “行行行——” 张家夫郎翻了个白眼,“就你的大道理多。我说不过你。我温一壶热汤你带上,等你们出发的时候也能在路上暖暖胃。” 说罢。 他转身进了灶房。 与此同时,方知越离开张家后一路小跑着回了司家。 一进屋便朝司家老爹说道:“爹,张大娘说了可以去镇上,只是今日雪天路滑,得加钱。” “加钱?” 司家老爹听到这话,本来正坐在凳子上立马站起了身。 “这张家怎么这么黑心!不就是下点儿雪吗,竟然还要加钱。杏雨村离镇上又不远,平日里老头子我走着都能去。她收两文钱也就罢了,如今丧良心的竟然还要涨价。掉钱眼儿里了吧!” 他发了几句牢骚。 脸色黑沉下来。 方知越站在旁边不敢吭声。 直到屋内没了声响,这才又小声开口:“…那爹,这镇上还要去吗?” “去——不去遥儿在学院怎么办。” 司家老爹瞪了他一眼。 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竟穿了件半旧不新的红皮袄子,瞬间拧起眉头:“这衣服哪来的?” “…这是张家夫郎给我穿的。见我穿的单薄特意给了我。” 方知越摸了摸身上的袄子。 “一会儿给我还回去!” 谁知道司家老爹蓦地变了脸色,厉喝了一声:“我司家就是穷也不接受别人的施舍,遥儿可是个读书人,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方氏,你是要害我遥儿不成!” 他浑浊的眼珠子恶狠狠的瞪着他。 方知越吓的抖了抖肩膀,赶紧将身上的袄子脱了下来。 “爹,你别生气,张家阿叔也是好心,一会儿我便还回去。不会影响遥姐儿的。” 他眼神紧巴巴的看着他。 司家老爹粗声粗气哼了一声,转身朝司遥住的屋子走去。 “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将遥儿的衣服收拾了。” 少顷,司家老爹提着个包袱走了过来,又极不情愿的拿了六文钱交给方知越。 “除了坐车钱,剩下的交给遥儿,知道了吗?” 他紧盯着方知越,似乎生怕他会独吞。 方知越赶紧点了点头,提起包袱便朝外走去。 雪还在下—— 方知越来到张家的时候,张大娘已经架好牛车在门口等着。 她裹了裹身上的袄子,朝手心里哈了口热气。 见方知越徐徐走来,立马说道:“赶紧上车吧。我家男人准备了一壶热汤,你上车喝几口暖暖。” 方知越感激一笑,赶紧坐上了牛车。 将司家老爹准备好的包袱紧紧抱在怀中,不让雪花沾湿。 牛车出了村子迎着风雪朝镇上走去。 好在一路平安,总算在天黑前抵达了镇上。 下车前,张大娘朝方知越交代了一声:“司老大家的,今日咱们怕是赶不回村里了。明日一早我们在这里汇合。” 方知越显然没料到此,闻言有些怔愣。 不过瞧了眼天色,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张大娘,那明日我再来这里寻你。” 他一边朝镇上走去,一边发愁今晚的去处。 想着自己要不要去找找哪里有没有破庙,将就的住上一晚。 云鹿书院 司遥下了课后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学子舍。 突然,门外有人唤了一声:“哪位是司遥学子?你家里有人找,此时正在云鹿书院外等着。” 司遥闻言立马走了出来。 朝传信的人又确认了遍:“确定是来找我的?” “你是司遥?” “是。” “那就是找你的。” 传信的肯定的点了点头,“是个年轻儿郎,是不是你哥哥?” 司遥听到这话。 瞬间猜到来人是谁。 她没有再问什么,朝传信的道了声谢后,朝云鹿书院大门走去。 雪花纷扬—— 司遥出了云鹿书院的大门后,站在数十级的台阶上,远远便看到站在老槐树底下的方知越。 儿郎身形瘦削,背上挎着一个灰布包袱,瑟缩的站在雪地中。 司遥眼眸渐深,随后缓缓走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 “遥姐儿!” 看到她出现,方知越眼睛亮了亮。 鼻尖冻的通红的将身上的包袱卸了下来,“爹担心你没捎厚衣服,怕你冻着了。所以让我来给你送几件。” 司遥盯着包袱看了一秒,伸手缓缓接下。 “麻烦你跑一趟,包袱我收下了,你早些回去。”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哎——等等。” 方知越着急的赶紧拽住她袖子。 见她目光落在他手上,又赶忙松开,讪讪说道:“这是还剩下的三文钱,你拿上。爹交代的。” 司遥盯着他手心的三枚铜板,有雪花轻轻落下又很快融化。显然是被主人握的太紧,已经染上了体温。 她没有伸手,而是突然问了句:“你要怎么回去?” “啊?” 方知越猝不及防,老实回道:“张大娘说了,明日一早再回村。你别担心,我找个破庙凑合一晚就成。” 他有些开心,觉得司遥在关心他。 司遥没有吭声,也没再看他手心里的三个铜板。 转身朝书院走去。 “遥姐儿,这钱你还没拿走呢。” 方知越在身后焦急的喊了声。 直到司遥进了书院也没得到她的回应。 他有些泄气的收回目光,看着手心里的三个铜板,紧紧握住。 随后一边扭头一边离开了书院。 夜渐渐来临。 方知越本想寻个破庙凑合一晚,却找了一圈也没寻到。 眼看夜色渐浓,风雪又没有停。 他张开手掌看着手心里的三枚铜板,最后咬了咬牙。 在镇外不远的一处人家借住了一晚。 还好碰到了一个善心的人家,只要了两文钱便给了他一间屋子。虽然是柴屋,但好歹也能遮蔽风雪,方知越很是满足。 他合衣躺在柴火旁,忍着饥饿缓缓闭上了眼睛。 意识飘飞前,方知越在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想着。 遥姐儿不要这三文钱,是不是就是特意留给他的,怕他没地方住。 第6章 病倒 翌日一早,方知越告别借住的人家快步朝昨日与张大娘相约的地方走去。 他来到的时候,张大娘已驾着牛车在原地等待。 远远见方知越走来。 张大娘抬手招了招,“这边——” 等方知越走近后,她将手中拿着的热胡饼递到了他跟前。 “还没吃早饭吧。快拿着,还热乎着呢。” “张大娘这怎么能行,您赶紧收回去,我不饿。” 方知越连忙摇手推脱。 张大娘却硬将胡饼塞入他手中,“拿着——我方才已经吃过了,这剩下一个实在吃不下,扔了又可惜。” 她也没说是特意给方知越买的,只说是自己买多了。 方知越见推脱不得,感谢一声接了下来。 他拿着饼子上了牛车。 张大娘瞧了一眼,无声笑了笑随后驱着牛车朝前走去。 牛车渐渐驶离城镇,东边山头的太阳缓缓露出身子,照耀着地上的白雪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张大娘随口问道:“昨日可见到遥姐儿了?她在书院一切可安好?” “见到了。” 方知越咬了口胡饼,小声应着:“瞧着一切安好,就是比在家中时似乎瘦了些。” 这话倒不是他胡说。 昨日在云鹿书院门口见到司遥时,他明显感觉到她脸颊上的肉少了些,显得人越发清冷。 “唉,遥姐儿虽面上不显,可心里定是难过的。” 张大娘叹息了一声:“她今年还不满十三,我家杏儿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呢。” 方知越安静听着。 虽没有接腔,心中对张大娘这话却是赞同的。 遥姐儿表现的再像个大人,也掩盖不了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女。 偏偏司家是这样的情况,让她早早就脱离了稚气。 方知越想到此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心中却更加的坚定。 以后,他一定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般疼爱。 牛车徐徐朝杏雨村驶去。 等回到村上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东边山头的太阳早已悄然移至头顶,威力逐渐增加,路边的积雪很快就被蒸发融化,消的连丝痕迹都没留下。 好似昨日那场大雪只是一场大梦。 方知越告别张大娘快速朝家中走去。 刚推开门便小声朝里喊道:“爹,我回来了——” 正屋内一片寂静。 方知越眼底闪过抹疑惑,随即走近几步,又喊了几声:“爹,爹我回来了。你在家吗?” 他对司家老爹的性子还算了解,不是个喜欢串门的人。 平日里即便无事可做,也不踏出院门半步。 他眉头微蹙了蹙,干脆敲响了正屋的门,“爹,你在里面吗?我进来了…” 吱呀—— 屋门被他轻轻推开。 一股浊气瞬间扑鼻而来。 方知越举目朝里望去,只见司家老爹躺在破木床板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 他瞬间心惊,连忙跑了过去。 “爹,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 方知越用力推了推司家老爹,总算将床上的司家老爹推醒。 他不悦的睁开眼睛,双眸浑浊的瞪着他:“鬼叫什么?老头子我还没死呢!” “爹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去请村里的跛脚医过来。” 跛脚医姓胡,村里人都称她胡阿母。 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曾在镇上的药铺做过一阵子学徒,简单认得几种病症,村里的人都喜欢找她。 方知越不等司家老爹吭声便一溜小跑的朝村东头跑去。 如今刚过晌午不久,胡阿母也正好在家中。 方知越朝她阐述了下情况,便提着她的药箱将她请到了司家。 “胡阿母,您赶紧看看我爹,他瞧着状况不太好。” 胡阿母瞧着躺在床上已经神思模糊的司家老爹,扒开他的眼皮瞧了瞧,又仔细号了号脉。 随后在方知越焦急的目光下,缓缓站起身来。 “他这是邪气入体,又郁气积心,再加上这场突如而至的大雪,这才病倒了下去。” 胡阿母叹息了一声,神色有些严肃:“你爹上了年纪,身体又常年亏损,这情况实在不太乐观。老婆子我只能开上两副药,是吉是凶只能听天由命了。也许带你爹去镇上的医馆瞧瞧,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行了——” 她拿上药箱,“我现在就回家中去配药,一会儿你可以过去拿。” 说完,胡阿母便步履蹒跚着离开了司家。 方知越站在原地心神紊乱。 好好的人,说病便病下了,他连丝心理准备都没有。 方知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咳咳——” 这时,床榻上的司家老爹突然有了动静。 幽幽转醒过来。 瞧着站在他床头的方知越,下意识斥道:“还站着做什么?我都说了我没事,睡一觉便好了。行了,赶紧出去干活去。” “爹…” 方知越缓缓抬起头。 双眸中刻着泪花,嘴唇微微颤抖。 “哭丧着一张脸干什么?莫不是咒老头子早死不成!” 司家老爹越发不悦,病气的脸上毫无血色,在昏暗的屋子内有些吓人。 方知越抽噎了两声,将方才胡阿母来看病的事告诉给他,又将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随后缓缓说道:“爹,不然我们去镇上的医馆瞧一瞧吧。” 他和司家老爹商量着。 “闭嘴!” 司家老爹却立马厉喝了一声:“去医馆不要钱啊?我都说了死不了。你听那个姓胡的瞎说。” “爹,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哪怕先欠着,等以后我多洗些衣服慢慢还回去。” “我说了不去!” 司家老爹气急怒喝,震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他扒在床沿上猛咳了几声,浑浊的眼底满是血丝:“你给我听着,我没病!不去那劳什子医馆。你若再敢提一句,老头子我和你拼了。” “出去!” 司家老爹将方知越赶出了屋子。 方知越站在太阳底下心里却着急的不行。 他虽是个乡野儿郎,却也知道病急不等人,若是耽误了时机,很有可能便挽回不了了。 方知越来回在院中踱着步,脑海中突然跳出司遥那张清越的面庞。 也许,也只有遥姐儿回来才能成事。 他不敢耽搁直接去了一趟张家,向张大娘询问村里可有识字之人,他想送一封信去云鹿书院交给司遥。 张大娘见他一脸着急的模样。 没有隐瞒,直接说道:“咱们村有个老秀才,说来遥姐儿还跟着她学过几天字。你可以去找她,让她代写一封。” “张大娘可否带我去寻那位老秀才?” 方知越立马问道。 张大娘点了点头,随后领着他去了老秀才的家。 老秀才看到两人询问了来意后,拄眉沉思片刻,缓声说道:“遥丫头也算是我的学生,这个忙我便帮了。” 她准备好笔墨纸砚,看向方知越,“你想写什么?” 方知越一字一字说道。 最后见老秀才放下毛笔,立马伸手接过了信。 张大娘站在一旁适时说了句:“正好下午我还要去一趟镇上,我可以将这封信带给遥姐儿。冯叔现在离不开人,你赶紧先回去照看吧。” 方知越感激的将信交给她。 连着道了几声谢后这才又回了司家。 回去前,他先拐弯去了胡阿母那里一趟,将两副药拿了过来。 一回到家中,便将药给煎上。 云鹿书院,司遥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酉时。 她皱着眉头将信看完。 随后找到夫子说明缘由匆匆离开了书院。 深夜,方知越守在司家老爹的身边。 胡阿母给的那两副药他都哄着司家老爹喝了下去,只是见效甚微,司家老爹的情况还是很糟糕。如今已失去了意识。 他蹲在床边无声抹着眼泪。 司遥带着大夫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这副模样。 她迈过门槛的步子滞了滞,随后走了进来:“祖父如何了?” “遥姐儿,你终于回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方知越立马擦干眼泪站起了身。 双眸紧巴巴的看着她,好似找到主心骨一般。 “爹的情况不太好,胡阿母给的药没起效,爹如今已经意识不清了。” “大夫,麻烦您了。” 司遥闻言后立马看向身边的女人。 这是她从镇上医馆请来的。 女人提着药箱遂走到床前,神情认真的检查起来。 少顷,她抬起头看向司遥和方知越,语气有些沉重:“老伯年岁到了……本来还有一年的光景,只是他这段时日情绪大起大伏,肝气郁结。再加上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雪,阴邪入体。所以……” 她适可而止,没有将话说完。 可屋内的两人却都听懂了她的意思。 司家老爹这是不行了…… 方知越眼眶中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出来。 倒是司遥面上没什么变化,很是冷静的朝大夫说道:“麻烦您跑这一趟,谢谢。我送您出去。” “唉…节哀顺变。” 大夫摇了摇头,随后提着药箱跟着她走了出去。 等到司遥将人送走又回来时,躺在床榻上的司家老爹幽幽转醒,似乎是回光返照。 他瞧着突然回来的司遥,眼睛亮了亮,“遥儿,你怎么回来了?书院放假了吗?” 司遥走到他跟前坐下,伸手握住他的手,唤了一声:“祖父……” 方知越瞧着祖孙二人似乎有话要说。 默默擦了擦眼泪,悄悄离开了屋子。 这最后的一点时光,就让她们祖孙二人好好度过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