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饭做好了……”
方知越手拿一个胡饼,端着一碗野菜汤放到了司家老爹面前。
饼是早上多烙的,野菜汤瞧着清清淡淡,只上面飘着几根绿叶。
至于肉,那是逢年过节才会端上司家饭桌的大菜。一年也吃不了几回。
司家如今只剩下司家老爹和司遥。
平日里的收入来源全靠司家老爹去镇上的大户人家洗衣所得。近半年司遥也凭借着给书铺抄书贴补家用。再加上省吃俭用,司家老爹手中倒也攒了半贯子钱。
只是……
司家老爹瞧了眼方知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给遥儿送饭去。老头子我那半贯钱可不能白花!”
方知越被他的厉声惊醒。
赶紧返回灶台端着饼和野菜汤朝司遥的屋子走去。
他走到门口敲了两下,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瞧着坐在屋内的司遥,小声说道:“…遥姐儿,我来给你送饭。”
方知越不敢胡乱瞧,径直走到桌边将手中的两张饼子和野菜汤放下。
闷声补充了句:“你吃完喊我一声就行,我来端。”
说完,便头也不抬的出了屋子。
司遥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饼,瞧着碗中的两张饼子抬头瞧了眼方知越离去的背影。
若她没有记错,今日早上就留下三张饼子。
司遥缓缓收回目光,清雅的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
随后拿起一张饼子吃了起来。边吃边看着手中的书。
灶台,方知越捧着一碗野菜汤小口小口的喝着。
虽然味道寡淡,他却吃的很满足。
遥姐儿是个读书人,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合该多吃些才有营养。
他既然已经嫁入司家,那定会替死去的妻主照顾好公爹和她留下的女儿。
方知越脑子是个笨的,性子还执拗的很。
虽然他和司雯连堂都未拜,他心底却已将自己当做司家人。
他一边喝着碗中的野菜汤,一边期待的想着。
也不知道遥姐儿什么时候能喊他一声爹。
方知越想象着那个场景便忍不住微扬起唇角,恰巧露出两个浅淡的梨涡。
司遥端着碗走过来时正好瞥见这一幕。
她脚步顿了顿,随后将手中的空碗放到灶台上。
瞬间将方知越给惊醒——
“遥,遥姐儿,你怎么自己将碗送出来了。怎么没有喊我?”
他磕磕巴巴的说道。
眼睛想看又不敢看的飞快扫了眼司遥的脸。
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般拘谨的站在灶台旁。
司遥没有理会他,将碗放下后,直接转身离去。
等她稍微走远些后,方知越这才敢将目光落在她青色的背影上,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恰好此时,司家老爹也端着碗走了过来。
见他傻愣愣的站在门口,立马脸色难看的斥了一声:“还不赶紧将碗给洗了!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这里做什么?屋子打扫了吗?衣服洗了吗?柴劈了吗?一大堆活儿还等着你,难不成还让我这个老头子去干不成!”
司家老爹劈头盖脸便是一通乱喝。
方知越赶紧接过他手中的碗,“我这就去洗……”
碗刚洗完,还没松口气,司家老爹便指使着他去收拾屋子。
只要方知越有丝毫的懈怠,司家老爹那双不大的眼睛便如利刃一般扎到他身上。
瞧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干了一天的活儿,直到晚上司家老爹回屋躺着,方知越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灶台边捏了捏酸痛的胳膊,又伸直膝盖敲了敲大腿。
做完这一切后,又朝灶台内添了一根木头。
这是司家老爹进屋前交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给一向爱洁的司遥烧一锅洗澡水。
木头添进去后火势瞬间又旺了几分。
熏的他一张小脸红通通的,连眼睛都比白日里更亮了些。
司遥便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看到坐在灶前的方知越,脚步顿了顿。
方知越听到身后的动静,立马扭过了头:“遥,遥姐儿,水马上就好了,你在屋里等着就行。一会儿水开了我喊你。”
单独面对司遥,他还是忍不住紧张,因此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
司遥瞧着面前她娘新娶的夫郎。
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洗的发白的布衫,人跟竹子般清清瘦瘦的,眼睛想瞧又不敢瞧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她不禁蹙了蹙眉。
回来两日,总算对方知越说了第一句话:“你回屋吧,我看着水。”
嗓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好似冬日里的冷泉,沁凉人心。
方知越却有些高兴。
见司遥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猛的站起身来,连屁股下的小板凳都被带倒。
“没,没事,你回屋温书去吧。反正我也无事可做。”
他双手拢在一起用力捏了捏。
司遥漆黑如墨般的眼珠子定在他身上,站在原地没有动。
也没开口。
方知越手指搅动的力道又加重几分,见此只好缓慢朝外走去。
“那好吧,那我先回房了。”
司遥没有看他,将凳子扶起来,替代了他的位置。
方知越慢慢吞吞迈过门槛,扭头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回了屋子。
他现在住的屋子是司雯的,屋内还留下许多她存在过的痕迹。
床榻边的血迹,床脚的破烂甲衣,以及她从前的一些东西。
方知越关上门后,眼珠子在屋内转了一圈,并没有靠近床榻,而是朝西角的小竹塌走去。
这是屋内为数不多的家具。
小竹塌很是粗糙简陋,只用几根竹子随意绑在一起,随时都像是要散架的样子。
塌面也仅仅只够容纳一人躺下,连翻个身都很困难。
方知越却很满足的坐在上面。
他从小竹塌底下捞出一个不大的包袱,这是他嫁进司家时所带的全部家当。
方知越却很是珍惜爱重。
缓缓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把小锉刀,一把小凿子,以及一把小刻刀和几个野桃核。
方知越从里拿出小刻刀和一个刻了一半的桃核,借着微弱的烛火,神情认真的雕刻起来。
这是他家传的手艺,他母亲死之前将这三把工具交给了他,让他好好保存。
方知越很喜欢弄这些小玩意儿。
只可惜他姨母和姨父都不喜欢他刻这些破烂东西。
他已许久没有碰过。
如今嫁进了司家,这些东西也被他带来,倒是没想到竟寻到机会再次摸上这些东西。
方知越很是开心。
月色如华,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缝缓缓倾洒进来打在他身上,又时不时被乌云遮蔽成一团黑影。
方知越却不受丝毫影响,只专注的盯着手中的物件。
他握着小刻刀的手动作娴熟又流畅,很快那野桃核上便出现了一只眼睛。
方知越刻完后停下来看了看,随后点了点头又继续动作。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而去。
一个兔子脑袋出现在野核桃上,栩栩如生仿佛活过来一般。
方知越满意的看了又看。
随后停手将东西塞回小包袱内,又将其塞回小竹塌底下。
他心满意足的躺在小竹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司家老爹便敲响了房门。
嘴里呼喝喊道:“村里的鸡都打鸣了,你个懒虫竟还睡的着!还不赶紧给老头子我起来干活!”
司家老爹的声音又尖又利,简直能割破人的耳朵。
屋内的方知越赶紧从小竹塌上爬起身,匆匆忙忙穿上衣服,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他一拉开门,就对上司家老爹不善的眼睛。
随后怀中被塞进来一个竹篓,“赶紧上山去!家里的野菜不多了,你是想饿死我跟遥儿吗!”
这野菜就长在后山处,平时都是司家老爹去找。
如今家里多了个方知越,他自然而然就将这活儿交给了他。
司家老爹猛的将他拉出来,用力推了一把:“还不赶紧!陈员外家的衣服还没洗呢。若是不能按时交给吴管事,老头子我定要你好看!”
陈员外是镇上的大户,家财万贯又心地良善。
为了接济贫苦的人家,这才招十里八村的农户为府上的人洗衣。
当然,交给这些农户的衣服自然不是府上主子们的,而是府上那些跟随在主子身边的下人们的衣物。
每十件便给一文钱。
司家老爹每次都朝那吴管事要三十件,便是三文钱。
三文钱虽不算什么,可对于司家老爹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这洗衣服的活儿倒是个好差事。
他当时也是凭着一张利嘴这才将这活儿抢到手的。
想到离去镇上的日子还有三日。
司家老爹拧了拧眉,又催促道:“怎么还站在这里?脑瓜子不灵光,难不成耳朵也不好使!”
方知越抱着竹篓赶紧朝外跑去。
此时天空刚擦亮,暗色还未完全褪去。
村里的人家家户户都很安静,似乎还在睡梦之中。
方知越抿着唇瓣闷头朝后山走去,庆幸昨日给司雯下葬的时候去过后山一遭。
后山就连接着杏雨村村尾。
山中雾气弥漫,潮气很快将方知越的裤腿打湿。
二月的天还凉的厉害。
方知越只能一边往前走一边搓着手掌哈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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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