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大雨突如而至。
本就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更是泥泞不堪,让赶着牛车回村的张大娘连声哀叹。
“这雨下的可真不是个时候,不然我们早赶回村里了。”
她抬头望了眼天边的太阳,挂在天际摇摇欲坠,大半个身子已经被大地吞没下去。
张大娘收回目光,扭头看了眼坐在牛车上的青衫少女,眼底流露出几分怜悯同情。
“遥姐儿,你也节哀。要怪只能怪这老天不长眼,怎就将你娘给收走了呢。”
她长叹了一声,余音在长空中回荡。
司遥端坐在牛车上,脊背挺直,身形清瘦。
略有些凌乱的额发垂在眼前,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情,只能看见她秀挺的鼻梁和朱唇。
少女没有出声。
赶着牛车的张大娘也不在意,知道她心中定是难受的厉害。
要说她们杏雨村谁家的娃最出息,那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司家的司遥。这孩子打小就爱读书,被她们村里的老秀才不知夸了多少回。甚至扬言这孩子以后一定能去京城当大官。
去年参加县里的童试更是得了案首,才十二岁便成了秀才。更是被留在县里的云鹿书院,师拜清河县内有名的大儒。
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比她们杏雨村所有娃都有出息。
可惜是个命苦的。
从生下来爹就撒手人寰,家中只剩下娘和祖父。
谁知边关战急又突然征军,她娘司雯在她三岁那年从了军,这一去便没了消息。家中就只剩下孤儿寡祖相依为命。
好在这孩子争气是块读书的料。
这眼看着成了秀才大好日子就在眼前,偏偏这个时候失踪多年的司雯回来了,却是被人抬回了家中。
想到此,张大娘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当时她也在现场,那司家老大浑身血赤呼啦的,瞧着便瘆人的很。
果然没熬过一夜便去了。
牛车颠簸的朝前驶去,伴随着残阳隐入大地,驶进小路尽头的小山村中。
*
小山村西头,有三间茅草屋坐落于此。
门前白幡横挂,呜呜咽咽的声音不断从破败的院落里传出。
司家老爹趴在正屋门口停摆的黑木棺材上,双手扶着棺椁一个劲儿的哀嚎:“你这个不孝女!离家九载不归,扔下老父和孤女。如今好不容易盼你回来,你却又躺进这里头。这以后你可让我怎么活啊!”
司家老爹已经哭了一天一夜,嗓子喊到现在粗噶又难听。
“…爹,妻主已经去了,您仔细身体…”
一只瘦削的手端着碗清水送到司家老爹面前。
方知越抿着干涩的唇角,笨拙的劝慰道:“爹,您喝口水润润喉咙……”
嘭——
他话音未落地。
手中的碗已经被司家老爹一把打翻。
司家老爹猛的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他,双眼红肿,满脸枯槁,犹如恶鬼一般。
“你个丧门星!老头子花了半贯钱将你买来是让你给我女儿冲喜的。结果她连五更都没熬过便闭了眼。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她!”
他字字珠玑,仿佛利刃一般朝方知越刺去。
方知越对上司家老爹的眼睛,瑟缩着肩膀朝后退了两步,闷着嘴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丧门星!倒霉鬼!难怪你姨娘将你卖了,留你在家还真是个祸害!”
司家老爹见他这副木讷呆板的模样,又忍不住骂了几声。
随后再不看他一眼又继续趴在棺椁上哭了起来。
方知越仿佛被骂懵了。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才有了反应。
他手足无措的看着司家老爹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摔在地上的碗。
弯腰捡了起来。
洗干净后又倒了碗水重新走到司家老爹面前,嗓音细弱蚊蝇:“爹,您喝口水吧…”
司家老爹正欲再次发作。
突然,院门口传来动静,有人走了进来。
“冯叔,遥姐儿回来了——”
张大娘推开门率先走了进来。
司遥紧跟在她身后,缓慢踱着步子。
“遥儿?”
司家老爹顾不上方知越,立马扭过了头。
看到站在门口的青衫少女后,又哭又笑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跑到了她跟前。
“遥儿,你娘她——老头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咱们以后可怎么活啊!”
他眼泪止不住的又流了出来,身体摇摇晃晃险些倒在地上。
司遥上前一步,一把扣住他的胳膊,将他牢牢抓住。
漆黑的眸看了眼停在院中的黑木棺椁,目光又落回司家老爹的身上,“人死不能复生,祖父要顾好自己的身体。孙女相信,若是娘泉下有知,定也不想看到您这般伤心流泪的模样。”
她嗓音沉稳平静,眼神中没有太大的波动。
司雯这个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便已经离家,这些年也从未回来过。
司遥心中并没有多少感伤。
“冯叔你就听遥姐儿的吧。可不能再哭了。你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遥姐儿可怎么办啊。”
张大娘也在一旁劝慰道。
司家老爹忍不住又抽噎了几声,许是司遥的回归让他有了主心骨,倒是渐渐止住了哭声。
一双粗糙似干皮般的手握上了司遥的,“以后祖父就只剩下你了…对了,你怎得回来了?学堂那边怎么办?你回来夫子可知道?”
司家老爹虽沉溺在悲伤中,可也知道孙女的学业是重中之重,耽误不得。
“祖父放心…”
司遥缓声应道:“孙女已经向夫子告了假,等办完母亲的事再回去。”
“那就好那就好。”
司家老爹连忙点头。
张大娘在旁站了一会儿,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
司遥将人送出去后,折返回来时才发现院中竟还默默站着一人。
儿郎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衫并不太合身,露出一截瘦削的腕骨。他低垂着脑袋,犹如沉闷的石头一般,一声不吭。
司遥微蹙了蹙眉,没等她开口询问。
司家老爹像是突然想起来,拽着方知越走到她面前,说道:“这是祖父给你母亲新娶的夫郎。”
“母亲的……新夫郎?”
司遥目光定在眼前儿郎的身上,虽比对方矮了几分,气势却不容忽视。
方知越又朝下垂了垂脑袋,感受到头顶传来的视线后,握在身前的手掌越发捏紧。
司家老爹点了点头。
不过又很快皱起眉头,“你娘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有个道人正好从门口路过,说要想让你娘活下来只能冲喜。所以祖父才将他买了回来。谁想到竟是个不中用的!”
不仅人没救回来,还让他赔了半贯铜钱。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司家老爹见方知越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用力搡了他一把,“还不快去收拾遥儿住的屋子!老头子买你回来可不是让你享福的!”
方知越被推了个趔趄,险些没栽倒在地。
他看了眼面色不善的司家老爹,又赶紧低下了头。
随后转身朝西边那间屋子走去。
司遥盯着儿郎消失在屋内的背影,缓缓收回视线。
对于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小爹。
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遥儿,既然你回来了,先给你母亲磕个头吧。”
司家老爹没再关心方知越,拉着司遥走到黑木棺椁前。
乡间穷苦人家,没那么多繁缛规矩。
第二日一早里正便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女子来到司家,抬着司雯的棺材朝后山走去。那里是杏雨村的村民安葬死人的地方。
司遥身为司雯独女,身穿孝衣走在最前。
方知越和司家老爹坠在后面,蹒跚跟着。
村里不少人坐在家门口看着一行人从村里穿过。
有些好事的长舌夫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真是可怜,这死了爹又死了娘。书读的好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们呢。”
“这遥丫头瞧着也是个心狠的。亲娘死了竟是一滴泪也不流。这孩子打小给人的感觉便怪怪的,总让人有些瘆得慌。”
“哎——那跟在后面的儿郎是不是司雯的新夫郎?瞧着不比遥丫头大几岁。这年纪轻轻便开始守寡了。连个亲生孩子也没有。”
“听说是司家阿公买来给司雯冲喜的。结果这人还是死了。”
几个男人越说嗓音压的越低。
旁人虽听不见,可瞧着他们异样的神情,也能知道他们嘴里说的不是好话。
村里的人就是这样。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送葬的队伍进入后山后,埋之前司家老爹又扒着棺材痛哭了一场。瞧着他满头白发却将黑发人送走,下葬的人也不忍将他拉开,眼底满是同情怜悯。
最后还是司遥冷静的将司家老爹搀扶起来。
这才让司雯能够早些入土为安。
棺椁下葬后,里正带着人先一步离开。
司遥陪着司家老爹又在坟前待了一会儿,这才搀着人往回走去。
方知越紧紧跟在后面,也不敢出声。
直到回到司家,司家老爹朝他斥了一声:“还不赶紧去做饭!难不成还等着老头子我去做不成?”
“…是,爹。”
方知越冷不防被斥,肩膀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随后赶紧朝灶台走去。
开新文啦[烟花]
这次写点不一样的,阴暗控制**主VS老实人男主
[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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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冲喜